雅量
豫章太守顾邵,是雍之子。
豫章太守顾劭是顾雍的儿子。
邵在郡卒,雍盛集僚属,自围棋。
顾劭死在任内,当时顾雍正请同僚聚会,饮酒作乐,他自己在下着围棋。
外启信至,而无儿书,虽神气不变,而心了其故。
外面禀报说豫章有送信人到,却没有他儿子的书信。顾雍虽然神态不变,可是心中已经明白了其中缘故。
以爪掐掌,血流沾褥。
他悲痛得用指甲紧掐手掌,血流出来沾湿了座褥。
宾客既散,方叹曰: 已无延陵之高,岂可有丧明之责?
直到宾客散去以后,才悲伤地叹气说: 已经不可能有延陵季子那么高尚,难道我可以再受因丧子而哭瞎眼睛的责备吗?
于是豁情散哀,颜色自若。
于是就放开胸怀,驱散哀痛之情,神色自若。
嵇中散临刑东市,神气不变。
中散大夫嵇康在法场处决时,神色完全没有变化。
索琴弹之,奏广陵散。
要来了琴,弹奏了一曲《广陵散》。
曲终曰: 袁孝尼尝请学此散,吾靳固不与,广陵散于今绝矣!
弹完后说: 袁孝尼曾经请求学这支曲子,我吝惜固执不肯传给他,《广陵散》从今以后要失传了!
太学生三千人上书,请以为师,不许。
当时,三千名太学生曾上书,请求拜他为师,朝廷不准许。
文王亦寻悔焉。
嵇康被杀后,文王司马昭随即也后悔了。
夏侯太初尝倚柱作书。时大雨,霹雳破所倚柱,衣服焦然,神色无变,书亦如故。
夏侯太初有一次靠着柱子写字,当时下着大雨,雷电击坏了他靠着的柱子,衣服烧焦了,他神色不变,照样写字。
宾客左右,皆跌荡不得住。
宾客和随从都跌跌撞撞,站立不稳。
王戎七岁,尝与诸小儿游。看道边李树多子折枝。诸儿竞走取之,唯戎不动。
王戎七岁的时候,有一次和一些小孩儿出去游玩,看见路边的李树挂了很多果,压弯了树枝,小孩儿们争先恐后跑去摘李子,只有王戎站着不动。
人问之,答曰: 树在道边而多子,此必苦李。
别人问他,他回答说: 树长在路边,还有这么多李子,这一定是苦的李子。
取之,信然。
拿李子来一尝,果真是苦的。
魏明帝于宣武场上断虎爪牙,纵百姓观之。
魏明帝在宣武场上将老虎关在笼中,举行人、虎搏斗表演,任凭百姓观赏。
王戎七岁,亦往看。
王戎当时七岁也跑去观看。
虎承闲攀栏而吼,其声震地,观者无不辟易颠仆。
老虎乘隙攀住栅栏大吼,吼声震天动地,围观的人全都吓得退避不迭,跌倒在地。
戎湛然不动,了无恐色。
王戎却平平静静,一动不动,一点也不害怕。
王戎为侍中,南郡太守刘肇遗筒中笺布五端,戎虽不受,厚报其书。
王戎任侍中的时候,南郡太守刘肇送给他十丈筒中细布,王戎虽然没有受礼,还是深情地给他写了一封回信。
裴叔则被收,神气无变,举止自若。
裴叔则被逮捕时,神态不变,举动如常。
求纸笔作书。书成,救者多,乃得免。
要来纸笔写信给亲朋故旧,信发出后,营救他的人很多,才得以免罪。
后位仪同三司。
后来位至仪同三司。
王夷甫尝属族人事,经时未行,遇于一处饮燕,因语之曰: 近属尊事,那得不行?
王夷甫曾经托族人办事,过很长时间族人还没有去办。后来两人在宴会上遇上,王夷甫便问那位族人: 原先托您办的事,怎么还不去办呢?
族人大怒,便举樏掷其面。
族人听后非常生气,就举起食盒扔到他脸上。
夷甫都无言,盥洗毕,牵王丞相臂,与共载去。
王夷甫一言不发,洗干净后,挽着丞相王导的手,和他一起坐牛车走了。
在车中照镜语丞相曰: 汝看我眼光,迺出牛背上。
在车里照着镜子,对王导说: 你看我的眼光,竟然超出牛背之上。
裴遐在周馥所,馥设主人。
裴遐在周馥家做客,周馥以主人身分宴请大家。
遐与人围棋,馥司马行酒。
裴遐和别人下围棋,周馥的司马负责劝酒。
遐正戏,不时为饮。司马恚,因曳遐坠地。
裴遐当时正在下棋,没有及时喝酒,司马很生气,便把他拽倒在地上。
遐还坐,举止如常,颜色不变,复戏如故。
裴遐爬起来回到座位上,举动如常,脸色不变,照样下棋。
王夷甫问遐 当时何得颜色不异?
后来王夷甫问他: 当时怎么能做到面不改色呢?
答曰: 直是闇当故耳。
他回答说: 只不过是默默忍受罢了!
刘庆孙在太傅府,于时人士,多为所构。唯庾子嵩纵心事外,无迹可闲。
刘庆孙在太傅府任职,在这期间,名人多被他构陷,只有庾子嵩不把心思放在世事上,使他没有空子可钻。
后以其性俭家富,说太傅令换千万,冀其有吝,于此可乘。
后来就抓住庾子嵩生性吝啬而家境富裕这点,怂恿太傅向庾子嵩借千万钱,希望他表现得吝啬不肯借,然后在这里找到可乘之机。
太傅于众坐中问庾,庾时颓然已醉,帻坠几上,以头就穿取,徐答云: 下官家故可有两娑千万,随公所取。
于是太傅就在大庭广众中间庾子嵩借钱,这时庾子嵩已经醉醺醺的了,头巾颠落在小桌上,他把头伸进头巾里戴上,慢吞吞地回答说: 下官家原来大约有两三千万,随您取多少。
于是乃服。
刘庆孙这才佩服了。
后有人向庾道此,庾曰: 可谓以小人之虑,度君子之心。
后来有人向庾子嵩谈起这件事,庾子嵩说: 这可以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王夷甫与裴景声志好不同。景声恶欲取之,卒不能回。
王夷甫和裴景声两人志趣、爱好不同,景声非常不满意王夷甫想任用自己,可是始终没法改变王夷甫的主意。
乃故诣王,肆言极骂,要王答己,欲以分谤。
于是就故意到王夷甫那里,肆意攻击,痛骂一番,想让王夷甫回骂自己,用这种办法使王夷甫分担别人的指责。
王不为动色,徐曰: 白眼儿遂作。
王夷甫却始终不动声色,从容地说: 白眼儿终于发作了。
王夷甫长裴成公四岁,不与相知。
王夷甫比裴頠大四岁,两人的关系不好好。
时共集一处,皆当时名士,谓王曰: 裴令令望何足计!
有一次,两人聚会在一起,在座的都是当时的名士,有人对王夷甫说: 裴令的名望哪里值得考虑!
王便卿裴。裴曰: 自可全君雅志。
王夷甫便称呼裴为卿,裴说: 我自然可以成全您的高雅情趣。
有往来者云:庾公有东下意。
有很多来来往往的人说庾亮有东下侵犯京师的意图。
或谓王公: 可潜稍严,以备不虞。
有人对王导说: 应该暗中略作戒备,以防发生不测。
王公曰: 我与元规虽俱王臣,本怀布衣之好。
王导说: 我和元规虽然都是国家大臣,但我们俩也有着普通人的友谊。
若其欲来,吾角巾径还乌衣,何所稍严。
假若他要来,我立即辞官隐退,戴上角巾,回到乌衣巷家里去,有什么防备不防备的!
王丞相主簿欲检校帐下。公语主簿: 欲与主簿周旋,无为知人几案闲事。
丞相王导的主簿要检查帐下僚属办理公务的情况,王导对主簿说: 我要与主簿打交道,因此不需要去检查他处理公文的这些事情。
祖士少好财,阮遥集好屐,并恒自经营,同是一累,而未判其得失。
祖士少喜欢钱财,阮遥集喜欢木屐,两人经常都是亲自料理。两种嗜好同是一种毛病,可是还不能从此判定两人的高下。
人有诣祖,见料视财物。客至,屏当未尽,余两小簏箸背后,倾身障之,意未能平。
有人到祖士少家,看见他正在收拾、查点财物;客人到了,还没有收拾完,剩下两小箱,他就放在背后,侧身挡着,还有点心神不定的样子。
或有诣阮,见自吹火蜡屐,因叹曰: 未知一生当箸几量屐?
又有人到阮遥集家,看见他亲自点火给木屐打蜡;因此还叹息说: 不知这一辈子还会穿几双木屐!
神色闲畅。
说时神态安详自在。
于是胜负始分。
于是两人的高下才见分晓。
许侍中、顾司空俱作丞相从事,尔时已被遇,游宴集聚,略无不同。
侍中许璪和司空顾和一起在丞相王导手下任从事,那时两人都已经得到赏识,凡是游乐、宴饮、聚会,两人都参加,没有丝毫不同。
尝夜至丞相许戏,二人欢极,丞相便命使入己帐眠。
有一次两人晚上到王导家玩,玩得高兴极了。王导便叫他们到自己的床上睡。
顾至晓回转,不得快孰。许上床便咍台大鼾。
顾和辗转反侧直到天亮,不能很快习惯;许璪一上床就鼾声如雷。
丞相顾诸客曰: 此中亦难得眠处。
王导回头对客人们说: 这里也难得到个睡觉的地方。
庾太尉风仪伟长,不轻举止,时人皆以为假。
太尉庾亮风度仪容,奇伟出众,举止稳重,当时人们都认为这是一种假象。
亮有大儿数岁,雅重之质,便自如此,人知是天性。
庾亮有个大儿子,只有几岁,从小就稳重高雅,人们才知道这是本性。
温太真尝隐幔怛之,此儿神色恬然,乃徐跪曰: 君侯何以为此?
温太真曾经藏在帷帐后面吓唬他,但是这个孩子却是毫不慌张,只是慢慢地跪下问道: 君侯为什么做这样的事?
论者谓不减亮。
舆论界认为他的气质不亚于庾亮。
苏峻时遇害。
他在苏峻叛乱时被杀害了。
或云: 见阿恭,知元规非假。
有人说: 看见阿恭的样子,就知道元规不是装假。
褚公于章安令迁太尉记室参军,名字已显而位微,人未多识。
褚季野从章安县令升任太尉郗鉴的记室参军,当时名声已经很大,可是官位低,很多人还不认识他。
公东出,乘估客船,送故吏数人投钱唐亭住。
诸季野坐着商船往东去,和几位送旧官的属吏到钱唐亭投宿。
尔时吴兴沈充为县令,当送客过浙江,客出,亭吏驱公移牛屋下。
这时,吴兴人沈充任钱唐县令,正好要送客过浙江,客人到来,亭吏就赶出褚季野,把他移到牛屋里。
潮水至,沈令起彷徨,问: 牛屋下是何物? 吏云: 昨有一伧父来寄亭中,有尊贵客,权移之。
夜晚江水涨潮,沈县令起来在亭外徘徊,问牛屋里是什么人,亭吏说: 昨天有个北方佬来亭中寄宿,因为有尊贵客人,就姑且把他挪到这里。
令有酒色,因遥问 伧父欲食饼不?
县令这时已有几分酒意,便远远地问道: 北方佬想吃饼吗?
姓何等?
你姓什么?
可共语。
可以出来交谈交谈。
褚因举手答曰: 河南褚季野。
褚季野便拱手回答道: 河南褚季野。
远近久承公名,令于是大遽,不敢移公,便于牛屋下修刺诣公。
远近的人久仰褚季野的大名,县令于是大为惶恐。又不敢起动他,便在牛屋里呈上名片拜谒他,并且另外宰杀牲畜,整治酒食。
更宰杀为馔,具于公前,鞭挞亭吏,欲以谢惭。
还当着褚季野的面鞭责亭吏,想用这些做法来道歉,表示愧意。
公与之酌宴,言色无异,状如不觉。
褚季野和县令对饮,言谈、脸色没有什么异样表现,好像对这一切都没在意似的。
令送公至界。
后来县令把他一直送到县界。
郗太傅在京口,遣门生与王丞相书,求女婿。
太傅郗鉴在京口的时候,派门生送信给丞相王导,想在他家挑个女婿。
丞相语郗信: 君往东厢,任意选之。
王导告诉郗鉴的来人说: 您到东厢房去,随意挑选吧。
门生归,白郗曰: 王家诸郎,亦皆可嘉,闻来觅婿,咸自矜持。唯有一郎,在床上坦腹卧,如不闻。 郗公云: 正此好!
门生回去禀告郗鉴说: 王家的那些公子还都值得夸奖,听说来挑女婿,就都拘谨起来,只有一位公子在东边床上袒胸露腹地躺着,好像没有听见一样。 郗鉴说: 正是这个好!
访之,乃是逸少,因嫁女与焉。
一查访,原来是王逸少,便把女儿嫁给他。
过江初,拜官,舆饰供馔。
晋室南渡的初期,新宫接受任命时,都要备办酒宴招待前来祝贺的人。
羊曼拜丹阳尹,客来蚤者,并得佳设。
羊曼出任丹阳尹时,客人来得早的,都能吃到丰盛的酒食。
日晏渐罄,不复及精,随客早晚,不问贵贱。
来晚了,备办的东西逐渐吃完了,就不能再吃上精美的酒食了,只是随客人来得早晚而不同,不管官位高低。
羊固拜临海,竟日皆美供。
羊固出任临海太守时,从早到晚都有精美的酒宴。
虽晚至,亦获盛馔。
虽然到得很晚的,也能吃上丰盛的酒食。
时论以固之丰华,不如曼之真率。
当时的舆论认为羊固的酒宴虽然丰盛、精美,但是比不上羊曼的本性真诚直率。
周仲智饮酒醉,瞋目还面谓伯仁曰: 君才不如弟,而横得重名!
周仲智喝酒喝醉了,瞪着眼扭着头对他哥哥伯仁说: 您才能比不上我,却意外地获得大名声!
须臾,举蜡烛火掷伯仁。伯仁笑曰: 阿奴火攻,固出下策耳!
接着,举起点着的蜡烛扔到伯仁身上,伯仁笑着说: 阿奴用火攻,原来是用的下策啊!
顾和始为杨州从事。月旦当朝,未入顷,停车州门外。
顾和当初任扬州州府从事的时候,到初一该进见长官了,他还没有进府,暂时在州府门外停下车。
周侯诣丞相,历和车边。和觅虱,夷然不动。
这时武城侯周颌也到丞相王导那里去,从顾和的车子旁边经过,顾和正在抓虱子,安闲自在,没有理他。
周既过,反还,指顾心曰: 此中何所有?
周瞋已经过去了,又折回来,指着顾和的胸口问道: 这里面装些什么?
顾搏虱如故,徐应曰: 此中最是难测地。
顾和照样掐虱子,慢吞吞地回答说: 这里面是最难捉摸的地方。
周侯既入,语丞相曰: 卿州吏中有一令仆才。
周瞋进府后,告诉王导说: 你的下属里有一个可做尚书令或仆射的人才。
庾太尉与苏峻战,败,率左右十余人,乘小船西奔。
太尉庾亮率军和苏峻作战,打败了,带着十几个随从坐小船往西边逃去。
乱兵相剥掠,射误中柂工,应弦而倒。
这时叛乱的士兵正抢劫百姓,小船上的人用箭射贼兵,失手射中舵工,舵工随即倒下了,全船的人都吓得脸色发白想逃散。
举船上咸失色分散,亮不动容,徐曰: 此手那可使箸贼!
庾亮神色自若,慢慢说道: 这样的手怎么可以用来杀贼!
众迺安。
大家这才安定下来。
庾小征西尝出未还。
征西将军庾翼有一次外出还没有回来。
妇母阮是刘万安妻,与女上安陵城楼上。
他的岳母阮氏,是刘万安的妻子,和女儿一起上安陵城楼观望。
俄顷翼归,策良马,盛舆卫。
一会儿,庾翼回来了,骑着高头大马,带领着浩大的车马卫队。
阮语女: 闻庾郎能骑,我何由得见?
阮氏对女儿说: 听说庾郎会骑马,我怎么能见一见呢?
妇告翼,翼便为于道开卤簿盘马,始两转,坠马堕地,意色自若。
庾翼妻子于是告诉庾翼,庾翼就为她在道上摆开仪仗,骑着马绕圈子,刚转了两圈,就从马上摔下来了,可是他神态自如,满不在乎。
宣武与简文、太宰共载,密令人在舆前后鸣鼓大叫。
桓温和简文帝、太宰共坐一辆车,桓温暗中叫人在车前车后敲起鼓来,大喊大叫。
卤簿中惊扰,太宰惶怖求下舆。
仪仗队伍受惊混乱,太宰神色惊惶恐惧,要求下车。
顾看简文,穆然清恬。
桓温回看简文帝,他却镇定自若,满不在乎。
宣武语人曰: 朝廷闲故复有此贤。
后来桓温告诉别人说: 朝廷里仍然有这样的贤能人才。
王劭、王荟共诣宣武,正值收庾希家。
王劭、王荟一起去拜访桓温,恰好碰上桓温派人逮捕庾希一家。
荟不自安,逡巡欲去;劭坚坐不动,待收信还,得不定迺出。
王荟心里不安,徘徊犹豫,想离开;王劭却稳稳当当地坐着不动,直等到派去逮捕的官吏回来,知道事情的结果后才退出。
论者以劭为优。
评论者认为王劭比王荟强。
桓宣武与郗超议芟夷朝臣,条牒既定,其夜同宿。
桓温和郗超商议撤换朝廷大臣的事,上报名单拟定后,当晚两人同一处安歇。
明晨起,呼谢安、王坦之入,掷疏示之。
第二天桓温一早起来,就传呼谢安和王坦之进来,把拟好的奏疏扔给他们看。
郗犹在帐内,谢都无言,王直掷还,云:多!
当时郗超还在帐子里没起床。谢安看了奏疏,一句话也没说,王坦之径直扔回给桓温,说: 太多了!
宣武取笔欲除,郗不觉窃从帐中与宣武言。
桓温拿起笔想删去一些,这时郗超不自觉地偷偷从帐子里和桓温说话。
谢含笑曰: 郗生可谓入幕宾也。
谢安含笑说: 郗生可以说是入幕之宾呀。
谢太傅盘桓东山时,与孙兴公诸人泛海戏。
太傅谢安在东山居留期间,时常和孙兴公等人坐船到海上游玩。
风起浪涌,孙、王诸人色并遽,便唱使还。
有一次起了风,浪涛汹涌,孙兴公、王羲之等人一齐惊恐失色,便提议掉转船头回去。
太傅神情方王,吟啸不言。
谢安这时精神振奋,兴致正高,又朗吟又吹口哨,不发一言。
舟人以公貌闲意说,犹去不止。
船夫因为谢安神态安闲,心情舒畅,便仍然摇船向前。
既风转急,浪猛,诸人皆諠动不坐。
一会儿,风势更急,浪更猛了,大家都叫嚷骚动起来,坐不住。
公徐云: 如此,将无归! 众人即承响而回。
谢安慢条斯理地说: 这如果大家都这样乱成一团,我们就回去不去了! 大家立即响应,就回去了。
于是审其量,足以镇安朝野。
从这件事里人们明白了谢安的气度,认为他完全能够镇抚朝廷内外,安定国家。
桓公伏甲设馔,广延朝士,因此欲诛谢安、王坦之。
桓温埋伏好甲士,设宴遍请朝中百官,想趁此机会杀害谢安和王坦之。
王甚遽,问谢曰: 当作何计?
王坦之非常惊恐,问谢安: 应该采取什么办法?
谢神意不变,谓文度曰: 晋阼存亡,在此一行。
谢安神色不变,对王坦之说: 晋朝的存亡,决定于我们这一次去的结果。
相与俱前。王之恐状,转见于色。谢之宽容,愈表于貌。
两人一起前去赴宴,王坦之惊恐的状态,越来越明显地表现在脸色上;谢安的宽宏大量,也在神态上表示得更加清楚。
望阶趋席,方作洛生咏,讽 浩浩洪流 。
他到台阶上就快步入座,模仿洛阳书生读书的声音,朗诵起 浩浩洪流 的诗篇。
桓惮其旷远,乃趣解兵。
桓温害怕他那种旷达的气量,便赶快撤走了埋伏的甲士。
王、谢旧齐名,于此始判优劣。
原先王坦之和谢安名望相等,通过这件事才分出了高低。
谢太傅与王文度共诣郗超,日旰未得前,王便欲去。谢曰: 不能为性命忍俄顷?
太傅谢安和王文度一起去拜望郗超,一直等到天色晚了还不能上前会见。王文度便想走,谢安说: 你就不能为了性命再忍耐一会儿?
支道林还东,时贤并送于征虏亭。
支道林要回到东边去,当时名士一起到征虏亭给他饯行。
蔡子叔前至,坐近林公。谢万石后来,坐小远。
蔡子叔先到,就坐到支道林身旁;谢万石后到,坐得稍为远点。
蔡暂起,谢移就其处。
蔡子叔走开了一会儿,谢万石就移坐到他的座位上。
蔡还,见谢在焉,因合褥举谢掷地,自复坐。
蔡子叔回来,看见谢万石坐在自己位子上,就连坐垫一块抬起他扔到地上,自己再坐回原处。
谢冠帻倾脱,乃徐起振衣就席,神意甚平,不觉瞋沮。
谢万石头巾都跌掉了,便慢慢地爬起来,拍干净衣服,回到自己座位上去,神色很平静,看不出他生气或颓丧。
坐定,谓蔡曰: 卿奇人,殆坏我面。
坐好了,对蔡子叔说: 你真是个怪人,差点儿碰破了我的脸。
蔡答曰: 我本不为卿面作计。
蔡子叔回答说: 我本来就没有替你的脸打算。
其后,二人俱不介意。
后来两个人都不介意。
郗嘉宾钦崇释道安德问,饷米千斛,修书累纸,意寄殷勤。
郗嘉宾很钦佩、推崇道安和尚的道德、名望,送他千担米,并且写了一封长长的信,情意恳切深厚。
道安答直云: 损米。 愈觉有待之为烦。
道安的回信只是说: 蒙赐米,也更加觉得有所依靠是烦恼的。
谢安南免吏部尚书还东,谢太傅赴桓公司马出西,相遇破冈。
安南将军谢奉被免去吏部尚书的官职后回东边老家去,太博谢安因为应召出任桓温的司马往西去,两人在破冈相遇。
既当远别,遂停三日共语。
既然就要久别了,便停留三天一起叙叙旧。
太傅欲慰其失官,安南辄引以它端。
谢安对他丢了官一事想安慰几句,谢奉总是借别的事避开这个问题。
虽信宿中涂,竟不言及此事。
虽然两人半路上同住了两夜,却始终没有谈到这件事。
太傅深恨在心未尽,谓同舟曰: 谢奉故是奇士。
谢安因为心意还没有表达出来,深感遗憾,就对同船的人说: 谢奉确实是个奇特的人。
戴公从东出,谢太傅往看之。
戴逵从会稽到京都,太傅谢安去看望他。
谢本轻戴,见但与论琴书。
谢安原来轻视他,见了面,只是和他谈论琴法、书法。
戴既无吝色,而谈琴书愈妙。
戴逵不但没有不乐意的表情,而且谈起琴法、书法来更加高妙。
谢悠然知其量。
谢安从这里了解到他那种闲适自得的气量。
谢公与人围棋,俄而谢玄淮上信至。看书竟,默然无言,徐向局。
谢安与人下围棋,不久,谢玄从淮河前线派来的信使到了,谢安看完信,默默无语,从容地转向棋局。
客问淮上利害?答曰: 小儿辈大破贼。
客人问起淮河战事的胜负,谢安回答: 孩子们已经大败贼兵。
意色举止,不异于常。
他的神情举动,与平常没什么不同。
王子猷、子敬曾俱坐一室,上忽发火。子猷遽走避,不惶取屐;子敬神色恬然,徐唤左右,扶凭而出,不异平常。
王徽之、王献之曾经同坐在一间屋内,屋上忽然起火,王徽之慌忙逃跑避开,来不及穿上木屐;王献之神情安定,不慌不忙地让左右侍从搀着他走出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世以此定二王神宇。
世人凭这件事来判定王氏兄弟俩的胸襟气度。
符坚游魂近境,谢太傅谓子敬曰: 可将当轴,了其此处。
苻坚的鬼子兵逼近边境,太傅谢安对王子敬说: 可以用个执政大臣为统帅,把他们就地消灭。
王僧弥、谢车骑共王小奴许集。
王珉和谢玄一起在王荟的家里做客。
僧弥举酒劝谢云: 奉使君一觞。
王珉举起酒杯向谢敬酒道: 我敬你一杯。
谢曰: 可尔。
谢说: 这是应该的。
僧弥勃然起,作色曰: 汝故是吴兴溪中钓碣耳!
王珉一听就很生气地站了起来,脸色都变了说道: 你不过如吴兴溪中的钓羯而已,怎么可以在我面前如此放肆?
何敢诪张! 谢徐抚掌而笑曰: 卫军,僧弥殊不肃省,乃侵陵上国也。
谢慢慢地笑着鼓掌,并说道: 卫军,王珉太不自量了,居然敢侵犯大国诸侯。
王东亭为桓宣武主簿,既承藉,有美誉,公甚欲其人地为一府之望。
东亭侯王珣任桓温的主薄,既受到祖辈的福荫,名声又很好,桓温很希望他在人品和门第上都能成为整个官府所敬仰的榜样。
初,见谢失仪,而神色自若。坐上宾客即相贬笑。
当初,他回答桓温问话时,有失礼之处,可是神色自若,在座的宾客立刻贬低并且嘲笑他。
公曰: 不然,观其情貌,必自不凡。
桓温说: 不是这样的,看他的神情态度,一定不平常。
吾当试之。
我要试试他。
后因月朝阁下伏,公于内走马直出突之,左右皆宕仆,而王不动。
后来趁着初一僚属进见、王珣正在官厅里的时候,桓温就从后院骑着马直冲出来。手下的人都给吓得跌跌撞撞,王珣却稳坐不动。
名价于是大重,咸云 是公辅器也 。
于是声价大为提高,大家都说: 这是辅弼大臣的人材呀。
太元末,长星见,孝武心甚恶之。
太元末年,彗星出现,孝武帝心中十分厌恶。
夜,华林园中饮酒,举杯属星云: 长星!
夜晚,在华林园中饮酒,他举杯对着星星说: 彗星!
劝尔一杯酒。自古何时有万岁天子?
敬你一杯酒,自古以来,什么时候有过万岁天子!
殷荆州有所识,作赋,是束皙慢戏之流。
荆州刺史殷仲堪有了点见解,就写成一篇赋,是束皙那种游戏文章一类的。
殷甚以为有才,语王恭: 适见新文,甚可观。
殷仲堪自认为很有才华,告诉王恭说: 我刚见到一篇新作,很值得看一看。
便于手巾函中出之。
说着便从手中套子里拿出文章来。
王读,殷笑之不自胜。
王恭一面读,殷仲堪一面得意地笑个不停。
王看竟,既不笑,亦不言好恶,但以如意帖之而已。
王恭看完后,既不笑,也不说文章好坏,只是拿个如意压着它罢了。
殷怅然自失。
殷仲堪很失望,心里觉得丢了点什么。
羊绥第二子孚,少有俊才,与谢益寿相好,尝蚤往谢许,未食。
羊绥的次子羊孚,少年时就才智出众,和谢益寿很要好。有一次,他一大早就到谢家去,还没有吃早饭。
俄而王齐、王睹来。既先不相识,王向席有不说色,欲使羊去。
一会儿王齐、王睹也来了,他们原先不认识羊孚,落了座,脸色就有点不高兴,想让羊孚离开。
羊了不眄,唯脚委几上,咏瞩自若。
羊孚看都不看他们,只是把脚搭在小桌子上,无拘无束地吟诗、观赏。
谢与王叙寒温数语毕,还与羊谈赏,王方悟其奇,乃合共语。
谢益寿和二王寒暄了几句后,回头仍旧和羊孚谈论、品评;二王方才体会出他不同一般,这才和他一起说话。
须臾食下,二王都不得餐,唯属羊不暇。
一会儿摆上饭菜,二王一点也顾不上吃,只是不停地劝羊孚吃喝。
羊不大应对之,而盛进食,食毕便退。
羊孚也不大搭理他们,却大口大口地吃,吃完便告辞。
遂苦相留,羊义不住,直云: 向者不得从命,中国尚虚。 二王是孝伯两弟。
二王苦苦挽留,羊孚不肯留下,只是说: 刚才我不能顺从你们的心意马上走开,是因为肚子还是空空的。 二王是王孝伯的两个弟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