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传 卷七十五
陶潜字渊明,或云字深明,名元亮。寻阳柴桑人,晋大司马侃之曾孙也。
陶潜字渊明,也有的说字深明,名元亮,寻阳柴桑人,是晋朝大司马陶侃的曾孙。
少有高趣,宅边有五柳树,故常着五柳先生传云:先生不知何许人,不详姓字。
年少时就有高雅的志趣,他房舍边有五棵柳树,于是就写了《五柳先生传》: 先生不知是何许人,不清楚他的姓名。
闲静少言,不慕荣利。
安闲恬静不爱说话,不羡慕名誉利禄。
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欣然忘食。
好读书,而不作过深研究,每当对书中意思有了自己的领会,便高兴得忘了吃饭。
性嗜酒,而家贫不能恒得。
生性爱饮酒,但家贫不能常有。
亲旧知其如此,或置酒招之,造饮辄尽,期在必醉。
亲戚故友知道他的嗜好,有时就摆酒请他去,他一去就要把酒喝完,拿定主意一醉方休。
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
喝醉了就走,一点儿也不留恋。
环堵萧然,不蔽风日,裋褐穿结,箪瓢屡空,晏如也。
家中四壁空空,房屋挡不住风吹日晒,粗毛短衣满是破洞和补丁,锅碗里经常空空荡荡,他却安然自得。
常着文章自娱,颇示己志,忘怀得失,以此自终。
常写文章来自娱,并用来表示自己的志向,把得失全都忘记,就这样过一辈子。
其自序如此。盖以自况,时人谓之实录。
如此叙说,是用来形容自己,当时的人们都说这是他的真实写照。
亲老家贫,起爲州祭酒,不堪吏职,少日自解而归。
父母年迈,家境贫寒,被任用为州祭酒,受不了官场那一套,不久便辞职回家。
州召主簿,不就,躬耕自资,遂抱羸疾。
州里征召他去作主簿,他不去任职,自己种田养活自己,于是变得体弱多病。
江州刺史檀道济往候之,偃卧瘠馁有日矣,道济谓曰: 夫贤者处世,天下无道则隐,有道则至。
江州刺史檀道济去看望他,他瘦弱不堪卧病在床已经多天了。道济对他说: 贤者处世,天下无道就隐居,有道就出来做事。
今子生文明之世,奈何自苦如此。
如今你生在文明昌盛之世,为何这样自讨苦吃呢?
对曰: 潜也何敢望贤,志不及也。
他回答说: 我怎敢自认是贤士,志趣也没有那么高啊。
道济馈以粱肉,麾而去之。
道济送给他粮食和肉,陶潜挥手让他回去。
后爲镇军、建威参军,谓亲朋曰: 聊欲弦歌,以爲三径之资,可乎?
后来作镇军、建威参军。他对亲朋说: 我想暂且作几天官吏,挣几个归隐生活的费用,是否可以呢?
执事者闻之,以爲彭泽令。
上司听说了,就派他去作彭泽县令。
不以家累自随,送一力给其子,书曰: 汝旦夕之费,自给爲难,今遣此力,助汝薪水之劳。此亦人子也,可善遇之。
他不带家眷,送一个仆人给他的儿子,给儿子写信说: 你每天的生活费用,难以自给,现在派这人去,帮你劳动,他也是人家父母的孩子,你要好好对待他。
公田悉令吏种秫稻,妻子固请种粳,乃使二顷五十亩种秫,五十亩种粳。
陶潜让把县里的公田全都种上酿酒用的秫稻,妻子一再请求种点吃饭的粳稻,他才让把二顷五十亩种秫稻,五十亩种粳稻。
郡遣督邮至县,吏白应束带见之。
郡中派督邮来县里检查,县吏禀告陶潜要穿戴整齐去见督邮。
潜叹曰: 我不能爲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人。
陶潜感叹说: 我不能为五斗米的俸禄向乡里小人弯腰屈背。
即日解印绶去职,赋归去来以遂其志,曰:
当天就丢下官印辞去职务,并写下《归去来》以抒发他的心绪,辞中写道: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既自以心爲形役兮,奚惆怅而独悲。
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实迷涂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舟遥遥以轻扬,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舟遥遥以轻,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乃瞻衡宇,载欣载奔,僮仆欢迎,弱子候门。
乃瞻衡宇,载欣载奔,僮仆欢迎,稚子候门。
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携幼入室,有酒盈樽。
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携幼入室,有酒盈缶尊。
引壶觞而自酌,眄庭柯以怡顔,倚南窗而寄傲,审容膝之易安。
引壶繡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
园日涉而成趣,门虽设而常关。
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
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
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景翳翳其将入,抚孤松而盘桓。
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
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遗,复驾言兮焉求。
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
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农人告馀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
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
或命巾车,或棹扁舟,既窈窕以穷壑,亦崎岖而经丘。
或命巾车,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
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
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
已矣乎,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爲遑遑欲何之。
已矣乎,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遑遑欲何之。
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
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
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芸耔。
怀良辰以孤往,或植仗而芸籽。
登东臯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义熙末,征爲着作佐郎,不就。
义熙末年,征召他为著作郎,他不去赴任。
江州刺史王弘欲识之,不能致也。
江州刺史王弘想结识他,未能找到机会。
潜尝往庐山,弘令潜故人庞通之齎酒具于半道栗里要之。
陶潜曾到庐山去,王弘让陶潜的旧友庞通之带着酒具在半道栗里等他。
潜有脚疾,使一门生二儿举篮轝。
陶潜脚有毛病,让一个弟子和两个儿子用一顶小轿抬着他。
及至,欣然便共饮酌,俄顷弘至,亦无忤也。
走到栗里,便欣然和庞通之一起饮酒,一会儿王弘来到,陶潜也没有表示不快。
先是,顔延之爲刘柳后军功曹,在寻阳与潜情款。
先前,颜延之为刘柳后军功曹,在寻阳和陶潜很有交情。
后爲始安郡,经过潜,每往必酣饮致醉。
后来作始安郡太守,经常去看望陶潜,每次去两人都要痛痛快快喝醉为止。
弘欲要延之一坐,弥日不得。
而刺史王弘想请延之来坐坐,竟一天也等不来。
延之临去,留二万钱与潜,潜悉送酒家稍就取酒。
延之临走,给陶潜留下二万钱,陶潜一下子全都存放到卖酒的那里,以便今后天天来打酒。
尝九月九日无酒,出宅边菊丛中坐久之。
曾有一次九月九没酒喝,就跑出来在屋旁菊花丛中枯坐良久。
逢弘送酒至,即便就酌,醉而后归。
碰巧王弘送酒来,于是马上痛饮,直到喝醉才回去。
潜不解音声,而畜素琴一张。每有酒适,辄抚弄以寄其意。
陶潜不懂音乐,却拥有一张素琴,每当酒喝得痛快,就摆出来抚弄几下以抒发情怀。
贵贱造之者,有酒辄设。
来访者无论贫富,只要有酒就拿出来一块儿喝。
潜若先醉,便语客: 我醉欲眠卿可去。
陶潜如果先醉了,就对客人说: 我醉了要睡觉,你先回去吧。
其真率如此。
就是这样天真直率。
郡将候潜,逢其酒熟,取头上葛巾漉酒,毕,还复着之。
本郡的军官去探望陶潜,碰上他的酒刚酿好,见他从头上摘下葛巾来滤酒,滤完后,又戴在头上。
潜弱年薄宦,不洁去就之迹。自以曾祖晋世宰辅,耻复屈身后代,自宋武帝王业渐隆,不复肯仕。
陶潜年轻时作小官,无论出仕还是退隐都不注意名声操守,自以为曾祖作晋朝的宰辅大臣,耻于屈身侍奉新朝,自宋武帝的江山日渐巩固,便不肯出去作官。
所着文章,皆题其年月。义熙以前,明书晋氏年号,自永初以来,唯云甲子而已。
所写的文章,都注明写作年月,自晋义熙以前,写明晋朝年号;自宋永初以后,只用甲子纪年。
与子书以言其志,并爲训戒曰:
他给儿子写信述说自己的心志,并作训戒说:
吾年过五十,而穷苦荼毒。
我已年过五十,而受穷苦熬煎。
性刚才拙,与物多忤。自量爲己,必贻俗患。
性格刚直而能力不济,与外界多不相合,一任自己的性情行事,必会招致世人的非议。
僶俛辞事,使汝幼而饥寒耳。
很快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让你们从小就受饥寒。
常感孺仲贤妻之言,败絮自拥,何惭儿子。
经常感慨孺仲贤妻的话,自己围着破棉絮,在儿子面前又有什么惭愧的。
此既一事矣。
已经是这样过一辈子了。
但恨邻靡二仲,室无莱妇,抱兹苦心,良独罔罔。
只是遗憾邻里间没有第二个孺仲,家中没有老莱子那样的贤妻,怀着这种苦心,独自深为怅惘。
少来好书,偶爱闲靖,开卷有得,便欣然忘食。见树木交荫,时鸟变声,亦复欢尔有喜。
从小喜欢读书,又爱闲静,读书如有所得,便高兴得忘了吃饭;见到树木荫影交错,听见各个季节的鸟儿不同的鸣叫,心里就会感觉舒畅。
尝言五六月北窗下卧,遇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
曾经说如果五六月间卧于北窗下,突然有一阵凉风吹拂,就自认为安闲自在如同上古先民。
意浅识陋,日月遂往,疾患以来,渐就衰损。亲旧不遗,每有药石见救,自恐大分将有限也。
见识浅薄,岁月一天天过去。自从患病以来,身体逐渐衰弱,亲朋故旧都没有忘了我,常常送药为我救治,但自忖怕是寿限不长了。
汝辈幼小,家贫无役,柴水之劳,何时可免。
你们还都年幼,家里穷雇不起佣人,打柴挑水的日常劳动,什么时候能少得了呢。
念之在心,若何可言。
心里总丢不下这些,但又能说什么呢。
然虽不同生,当思四海皆兄弟之义。
虽然不能和你们再共同生活在人世,但是你们要常想想四海之内皆兄弟的道理。
鲍叔、敬仲,分财无猜,归生、伍举,班荆道旧,遂能以败爲成,因丧立功。
鲍叔、管仲,分钱财从不互相猜疑;归生、伍举,坐在荆条上共叙旧情,于是就能把坏事变好事,化不利为有利。
佗人尚尔,况共父之人哉。
和别人尚能如此,何况同一个父亲的兄弟之间呢。
潁川韩元长,汉末名士,身处卿佐,八十而终,兄弟同居,至于没齿。
颍川韩元长,是汉末名士,身居卿相,活到八十岁,兄弟在一起生活,直到老年。
济北泛幼春,晋时操行人也。七世同财,家人无怨色。
济北汜稚春,是晋朝有操守的人,一连七代兄弟们不分家而共同拥有财产,家里人都没有怨言。
诗云 高山景行 ,汝其慎哉。
《诗经》中说: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又爲命子诗以贻之。
你们都要好自为之。 又写下《命子诗》送给儿子们。
元嘉四年,将复征命,会卒。
元嘉四年,朝廷又要征召他作官,正在这时他去世了。
世号靖节先生。
世人称他为靖节先生。
兄子景远有续之风。
他妻子翟氏,与他志趣相投,也能安贫乐道,和他前后相随耕耘田园。
戴顒字仲若,谯郡銍人也。
戴顒字仲若,谯郡铚县人。
父逵,兄勃,并隐遁有高名。
父亲戴逵,哥哥戴勃,都隐居而享有高名。
顒十六遭父忧,几于毁灭,因此长抱羸患。
戴顒十六岁时丧父,哀伤过度差点儿丢了命,因此便长期衰弱多病。
以父不仕,复修其业。
因为父亲从不作官,于是他也走了隐居的道路。
父善琴书,顒并传之。凡诸音律,皆能挥手。
父亲善于弹琴书法,戴顒也都继承了父亲的专长,不管什么曲调,都能弹奏。
会稽剡县多名山,故世居剡下。
会稽剡县名山很多,所以他们祖祖辈辈都在剡县。
顒及兄勃并受琴于父,父没,所传之声不忍复奏,各造新弄。勃制五部,顒制十五部,顒又制长弄一部,并传于世。
戴顒和哥哥戴勃都跟着父亲学琴,父亲去世后,所传授的曲子他们不忍再弹奏,就各人再创作新曲,戴勃创作了五部,戴顒创作了十五部,又创作长曲一部,一并流传于世。
中书令王绥尝携客造之,勃等方进豆粥,绥曰: 闻卿善琴,试欲一听。
中书令王绥曾带着客人到他家去,戴勃等人正在喝豆粥,王绥说: 听说你们善于弹琴,我们想听一听。
不答,绥恨而去。
他们不理睬,王绥含恨而去。
桐庐县又多名山,兄弟复共游之,因留居止。
桐庐县也有很多名山,兄弟二人又一同去游赏。
勃疾,患医药不给。
于是就住在那里。
顒谓勃曰: 顒随兄得闲,非有心于语默,兄今疾笃,无可营疗,顒当干禄以自济耳。
戴勃得了病,怕没钱买药吃,戴顒对戴勃说: 我跟随兄长悠闲度日,并非甘心于默默无闻,如今兄长病重,我应当出去干个一官半职以挣钱糊口治病。
乃求海虞令,事垂行而勃卒,乃止。
于是就去求取海虞县令的官职,事情快办成时戴勃病死,便又作罢。
桐庐僻远,难以养疾,乃出居吴下。
桐庐地方偏僻荒远,难以养病,就从那里迁到吴郡。
吴下土人共爲筑室,聚石引水,植林开涧,少时繁密,有若自然。
吴郡一些社会上层人士合伙给他盖了房子,并堆石山,引水溪,植树开涧,不久就茂密一片,好像自然山水。
乃述庄周大旨,着逍遥论、注礼记中庸篇。
于是戴顒就在此处讲解庄子学说,著《逍遥论》,注《礼记·中庸》篇。
三吴将守及郡内衣冠,要其同游野泽,堪行便去,不爲矫介,衆论以此多之。
吴地的文武官员和郡内上层人物,邀请他一起游览山川,他能去就去,不摆架子,因此得舆论好评。
宋国初建、元嘉中征,并不就。
宋国初建时和元嘉年间都曾征召他作官,他都没有出任。
衡阳王义季镇京口,长史张邵与顒姻通,迎来止黄鹄山,山北有竹林精舍,林涧甚美,顒憩于此涧。
衡阳王刘义季镇守京口,长史张邵和戴顒通婚姻,就把戴顒接到黄鹄山来住。山北有竹林和学舍,林木溪流景色优美,戴顒就在此间歇息。
义季亟从之游,顒服其野服,不改常度。
义季屡次和他一起游玩,戴顒穿着乡下人的衣服,不改平时的气度。
爲义季鼓琴,并新声变曲;其三调游弦、广陵、止息之流,皆与世异。
他为义季奏琴,并奏新曲调,其中 游弦 、 广陵 、 止息 三首曲子,都和世间流传的不一样。
文帝每欲见之,尝谓黄门侍郎张敷曰: 吾东巡之日,当宴戴公山下也。
宋文帝几次想见他,曾对黄门侍郎张敷说: 我东巡的时候,要在山下宴请戴公。
以其好音,长给正声伎一部。
因为戴顒爱好音乐,就赐给他一班音调纯正的歌伎。
顒合何尝、白鹄二声以爲一调,号爲清旷。
戴顒把 何尝 、 白鹄 两支曲子合成一支,有清新旷远之称。
自汉世始有佛像,形制未工,逵特善其事,顒亦参焉。
佛像从汉代开始才有,形态不够完善,戴逵善于塑像,戴顒也跟着干。
宋世子铸丈六铜像于瓦官寺,既成,面恨瘦,工人不能改,乃迎顒看之。
宋太子在瓦官寺铸了一尊丈六铜像,铸成后,觉得脸太瘦,工匠们无法改正,就把戴顒找来察看。
顒曰: 非面瘦,乃臂胛肥耳。
戴顒说: 不是脸瘦,是胳膊和肩胛太肥了。
及减臂胛,瘦患即除,无不叹服。
等把胳膊肩胛削减以后,脸瘦的毛病也就消除了,众人无不叹服。
希林少守家业,徵召一无所就,卒。子蒙亦隐居不仕。
元嘉十八年去世,没有儿子。景阳山修成后,戴顒已经亡故。文帝叹息道: 可惜不能让戴顒去看看了。
刘凝之字隐安,小名长生,南郡枝江人也。
刘凝之字隐安,小名长生,南郡枝江人。
父期公,衡阳太守。
父亲刘期公,为衡阳太守。
兄盛公,高尚不仕。
哥哥刘盛公,人品高尚不肯作官。
凝之慕老莱、严子陵爲人,推家财与弟及兄子,立屋于野外,非其力不食。
凝之仰慕老莱子、严子陵的为人,把家产全都交给弟弟和哥哥的儿子,自己在野外建房舍,全凭自己劳动过日子。
州里重其行,辟召一无所就。
州里看重他的品行,征召他作官,他一次也不去。
妻梁州刺史郭铨女也,遣送丰丽,凝之悉散之属亲。
妻子是梁州刺史郭铨的女儿,陪送的嫁妆非常丰厚华美,凝之都分给了亲属们。
妻亦能不慕荣华,与凝之共居俭苦。
妻子也能够不慕荣华富贵,和凝之一块儿过勤俭清苦的日子。
夫妻共乘蒲笨车,出市买易,周用之外,辄以施人。
夫妻俩一起乘坐隐士们乘坐的用蒲草裹轮的大车,到市场上买卖东西,自己够用之外,经常拿来送给别人。
爲村里所诬,一年三输公调,求辄与之。
他被村里人欺骗,一年里上交了三次公调,只要要他就给。
又尝有人认其所着屐,笑曰: 仆着已败,令家中觅新者备君。
又曾有人把他脚下穿的鞋认成了自己的,他笑着说: 我穿这双已经破了,叫家里找双新的给你。
此人后田中得所失屐,送还不肯复取。
这人后来在田里找到了自己丢的鞋,把鞋还给他,他却不肯再要。
临川王义庆、衡阳王义季镇江陵,并遣使存问。
临川王刘义庆、衡阳王刘义季镇守江陵,都派人去问候他。
凝之答书顿首称仆,不爲百姓礼,人或讥焉。
凝之回信写顿首并自称仆,不行百姓对长官的礼节。
凝之曰: 昔老莱向楚王称仆,严陵亦抗礼光武,未闻巢、许称臣尧、舜。
有人批评他,凝之回答说: 从前老莱子向楚王称仆,严子陵也不向汉光武帝行大礼,也没有听说巢父、许由向尧、舜称臣。
时戴顒与衡阳王义季书亦称仆。
当时戴给衡阳王刘义季写信也自称仆。
荆州年饥,义季虑凝之馁毙,饷钱十万。
荆州那年闹饥荒,义季怕凝之饿死,赠送他十万钱。
凝之大喜,将钱至市门,观有饥色者悉分与之,俄顷立尽。
凝之大喜,拿着钱到市场大门外,看见面有饥色的人就分给他一些,一会钱就光了。
性好山水,一旦携妻子泛江湖,隐居衡山之阳,登高岭,绝人迹,爲小屋居之。
凝之生性爱好山水,一天携妻带子遨游江湖,在衡山南麓隐居,登上高高的山岭,在人迹不到之处,搭起小屋住在那里。
时或赋诗,而言不及世事。
采草药,服五石散,老婆孩子也都顺从他的意愿。
卒年四十二。
终年五十九岁。
朱百年,会稽山阴人也。
朱百年是会稽山阴人。
祖凯之,晋左卫将军。
祖父朱凯之,是晋朝的左卫将军。
父涛,扬州主簿。
父亲朱涛,作扬州主簿。
百年少有高情,亲亡服阕,携妻孔氏入会稽南山,伐樵采箬爲业,每以樵箬置道头,辄爲行人所取,明旦已复如此,人稍怪之,积久方知是朱隐士所卖,须者随其所堪多少,留钱取樵箬而去。
百年从小就有高尚的情操。父死丧服期满后,带妻子孔氏进会稽南山,以砍柴伐竹为业。常把柴草放在路口,总被行人拿走,第二天又有柴草放在那儿,人们渐渐感到奇怪,时间长了才知道是朱隐士放在那里卖的,需要多少拿多少,留下钱把柴草拿走就是了。
或遇寒雪,樵箬不售,无以自资,辄自榜船送妻还孔氏,天晴迎之。有时出山阴爲妻买缯采五三尺,好饮酒,遇醉或失之。
有时遇上天寒下雪,柴草卖不出去,没有钱度日,就自己撑船把妻子送回娘家去,天晴再把她接回来;有时候到山阴县给妻子买几尺丝绸,好喝酒,碰上喝醉就弄丢了。
颇言玄理,时爲诗咏,往往有高胜之言。
爱谈玄理,有时还赋诗,往往有高于常人的言论。
隐迹避人,唯与同县孔觊友善。
隐遁形迹,避免与人来往,只和同县孔觊友善。
觊亦嗜酒,相得辄酣对尽欢。
孔觊也好喝酒,在一起谈得投机了就相对喝个痛快。
百年室家素贫,母以冬月亡,衣并无絮,自此不衣绵帛。
百年家历来贫穷,母亲死在冬天,衣服里没一点儿棉絮,于是百年也就不穿棉衣。
尝寒时就觊宿,衣悉夹布,饮酒醉眠,觊以卧具覆之,百年不觉也。
曾在天冷时在孔觊家过夜,穿的都是夹衣,喝醉酒睡下,孔觊用被子给他盖上,百年没有察觉。
既觉,引卧具去体,谓觊曰: 绵定奇温。
醒了以后,把被子从身上掀下去,对孔觊说: 丝绵真是特别暖和。
因流涕悲恸,觊亦爲之伤感。
于是悲痛下泪,孔觊也因此伤感。
除太子舍人,不就。
朝廷征召他为太子舍人,不去赴任。
顔竣爲东扬州,发教饷百年谷五百斛,不受。
颜竣作东扬州刺史,下指示发给百年粮食五百斛,百年不收。
时山阴又有寒人姚吟亦有高趣,爲衣冠所重。
当时山阴还有一位贫寒人士姚吟也有高雅志趣,被上流社会看重。
竣饷吟米二百斛,吟亦辞之。
颜竣送给姚吟米二百斛,姚吟也不要。
百年卒山中。
百年死在山里。
蔡兴宗爲会稽太守,饷百年妻米百斛。
蔡兴宗作会稽太守,救济百年妻子米一百斛。
百年妻遣婢诣郡门奉辞固让,时人美之,以比梁鸿妻。
百年妻派婢女到郡衙门上言坚决不收,当时人们都称颂她,把她比作梁鸿的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