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列传 匈奴列传
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维。
匈奴的祖先是夏后氏的后代,名叫淳维。
唐虞以上有山戎、獫狁、荤粥,居于北蛮,随畜牧而转移。
唐尧、虞舜以前有山戎、猃狁、荤粥,居住在北边蛮荒之地,跟随畜牧活动而转移。
其畜之所多则马、牛、羊,其奇畜则橐扆、驴骡、駃騠、騊駼、驒騱。
他们的牲畜多是马、牛、羊,他们的奇特牲畜则是骆驼、驴、骡?騊駼、騨騱。
逐水草迁徙,毋城郭常处耕田之业,然亦各有分地。
追逐着水草而迁移,没有城镇常居之地和农耕生产,但是也各自有分占的牧地。
毋文书,以言语为约束。
没有文字和书籍,用说话来相互约束。
兒能骑羊,引弓射鸟鼠;少长则射狐兔:用为食。
小孩能够骑羊,拉弓射鸟、鼠;稍大一点就能射狐狸、兔子,用来作食物。
士力能毌弓,尽为甲骑。
男子都有力量拉开弓,全都是披甲的骑兵。
其俗,宽则随畜,因射猎禽兽为生业,急则人习战攻以侵伐,其天性也。
他们的风俗,平时随意游牧,以射猎禽兽作为职业;形势紧急时,则人人演习作战来进行侵袭征伐,这是他们的天性。
其长兵则弓矢,短兵则刀鋋。
他们的长兵器是弓和箭,短兵器是刀和铁柄小矛。
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走。
形势有利就进攻,没有利就退却,不以逃跑作为羞耻。
苟利所在,不知礼义。
如果有利可得,就不知道什么是礼义。
自君王以下,咸食畜肉,衣其皮革,被旃裘。
从君王以下,都吃牧畜的肉,穿牧畜的皮革,披着带毛的皮袄。
壮者食肥美,老者食其馀。
健壮的人吃肥美的食物,老年人吃剩下的。
贵壮健,贱老弱。
尊重健壮的人,看轻年老体弱的人。
父死,妻其後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
父亲去世,儿子就把后母作为妻子;兄弟去世,活着的兄弟就全都娶已故兄弟的妻子为妻。
其俗有名不讳,而无姓字。
他们的风俗有名却不避讳,没有姓和字。
夏道衰,而公刘失其稷官,变于西戎,邑于豳。
夏朝政治衰微时,公刘失去他的稷官之职,在西戎实行变革,在豳地建起都邑住了下来。
其後三百有馀岁,戎狄攻大王亶父,亶父亡走岐下,而豳人悉从亶父而邑焉,作周。
这以后三百多年,戎狄族进攻周太王亶父,亶父逃跑到歧山脚下,而豳地民众都跟随亶父来到歧山下,在此营造城邑,建立周国。
其後百有馀岁,周西伯昌伐畎夷氏。
这以后又过了百余年,周西伯姬昌讨伐畎夷氏。
後十有馀年,武王伐纣而营雒邑,复居于酆鄗,放逐戎夷泾、洛之北,以时入贡,命曰 荒服 。
十多年后,周武王讨伐商纣王,并营建洛邑,重又回到酆京、镐京居住,把戎夷驱逐到泾水和洛水以北,让他们按时向周进贡,叫做 荒服 。
其後二百有馀年,周道衰,而穆王伐犬戎,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
其后二百余年,周朝政治衰微,周穆王讨伐犬戎,获得四条白狼和四只白鹿就回来了。
自是之後,荒服不至。
从此以后,荒服的戎夷之人不再来镐京进贡。
於是周遂作甫刑之辟。
于是周王朝就制定了《甫刑》的法规。
穆王之後二百有馀年,周幽王用宠姬襃姒之故,与申侯有卻。
穆王以后二百余年,周幽王因为宠幸褒姒的缘故,与申侯有了仇怨。
申侯怒而与犬戎共攻杀周幽王于骊山之下,遂取周之焦穫,而居于泾渭之间,侵暴中国。
申侯动怒,就和犬戎一起在骊山之下攻击并杀死了周幽王,犬戎就夺得了周朝的焦获之地,君主在泾水和渭水一带,侵犯中原地区。
秦襄公救周,於是周平王去酆鄗而东徙雒邑。
这时秦襄公援救周王朝,于是周平王离开了酆京、镐京,向东迁徙到洛邑。
当是之时,秦襄公伐戎至岐,始列为诸侯。
就在这时,秦襄公攻打戎人来到歧山,开始被封为诸侯。
是後六十有五年,而山戎越燕而伐齐,齐釐公与战于齐郊。
此后六十五年,山戎越过燕国进攻齐国,齐釐公同山戎在齐国城外交战。
其後四十四年,而山戎伐燕。
其后四十四年,山戎进攻燕国。
燕告急于齐,齐桓公北伐山戎,山戎走。
燕国向齐国告急,齐桓公北上讨伐山戎,山戎逃跑。
其後二十有馀年,而戎狄至洛邑,伐周襄王,襄王奔于郑之氾邑。
这以后二十多年,戎狄来到洛邑,攻打周襄王,襄王逃奔到郑国的氾邑。
初,周襄王欲伐郑,故娶戎狄女为后,与戎狄兵共伐郑。
最初,周襄王想讨伐郑国,所以娶了戎狄的姑娘作王后,同戎狄之兵一起讨伐郑国。
已而黜狄后,狄后怨,而襄王後母曰惠后,有子子带,欲立之,於是惠后与狄后、子带为内应,开戎狄,戎狄以故得入,破逐周襄王,而立子带为天子。
不久,襄王废黜了狄后,狄后怨恨;襄王的后母叫惠后,有个儿子叫子带,想立他为王,于是惠后同狄后、子带为内应,为戎狄打开城门,因此戎狄才能进城,打败周军,赶走周襄王,而立子带为天子。
於是戎狄或居于陆浑,东至於卫,侵盗暴虐中国。中国疾之,故诗人歌之曰 戎狄是应 , 薄伐獫狁,至於大原 , 出舆彭彭,城彼朔方 。
于是戎狄中的一些人就住到了陆浑,东部到达了卫国,侵犯虐害中原人民,中原人痛恨他们,所以《经》的作者们作诗说 打击戎狄 , 讨伐猃狁,到达大原 , 出动军车,战马盛多 , 在北方筑城 。
周襄王既居外四年,乃使使告急于晋。
周襄王在外住了四年,于是派使者向晋国告急。
晋文公初立,欲修霸业,乃兴师伐逐戎翟,诛子带,迎内周襄王,居于雒邑。
当时晋文公刚刚即位执政,想要创建霸业,就发兵讨伐并驱逐了戎狄,杀了子带,迎回周襄王,居住在洛邑。
当是之时,秦晋为彊国。
在那时候,秦、晋是强国。
晋文公攘戎翟,居于河西、洛之间,号曰赤翟、白翟。
晋文公赶跑的戎狄,戎狄居住在河西的圁水、洛水之间,称为赤狄、白狄。
秦穆公得由余,西戎八国服於秦,故自陇以西有绵诸、绲戎、翟、镕之戎,岐、梁山、泾、漆之北有义渠、大荔、乌氏、朐衍之戎。
秦穆公得到由余的帮助,使西戎八个国家都向秦国臣服,所以从陇地往西有緜诸、绲戎、狄、等戎族,歧山、梁山、泾水,漆水以北,有义渠、大荔、乌氏、朐衍等戎族。
而晋北有林胡、楼烦之戎,燕北有东胡、山戎。
而晋国北部有林胡、楼烦等戎族,燕国北部有东胡和山戎。
各分散居谿谷,自有君长,往往而聚者百有馀戎,然莫能相一。
各自分散居住在溪谷里,都有自己的君长,常常相聚在一起的竟有百多个戎族部落,但都不能相互统一。
自是之後百有馀年,晋悼公使魏绛和戎翟,戎翟朝晋。
此后一百多年,晋悼公派魏绛与戎狄人讲和,戎狄都朝见晋国。
後百有馀年,赵襄子逾句注而破并代以临胡貉。
以后百多年,赵襄子越过句注山,击败并合并了代地,逼近胡人和貉人居住区。
其後既与韩魏共灭智伯,分晋地而有之,则赵有代、句注之北,魏有河西、上郡,以与戎界边。
这以后,赵襄子与韩康子、魏桓子共同消灭了智伯,瓜分了晋国并占有了它的国土。这样,赵国就占有了代地与句注山以北的土地,魏国占有了河西和上郡,因此就和戎人接界。
其後义渠之戎筑城郭以自守,而秦稍蚕食,至於惠王,遂拔义渠二十五城。
这之后,义渠的戎人修建城郭守卫自己,而秦国逐渐蚕食他们,到了惠王时,就攻取了义渠的二十五城。
惠王击魏,魏尽入西河及上郡于秦。
惠王攻打魏国,魏国把西河和上郡都给了秦国。
秦昭王时,义渠戎王与宣太后乱,有二子。
秦昭王时,义渠戎人之王与宣太后乱通,生下两个孩子。
宣太后诈而杀义渠戎王於甘泉,遂起兵伐残义渠。
宣太后在甘泉宫谋杀了义渠戎王,于是发兵讨伐并消灭了义渠。
於是秦有陇西、北地、上郡,筑长城以拒胡。
于是秦国占有了陇西、北地、上郡,修筑长城抵御匈奴。
而赵武灵王亦变俗胡服,习骑射,北破林胡、楼烦。
而赵武灵王也改变风俗,穿起胡服,练习骑马射箭的本领,打败了北方的林胡、楼烦。
筑长城,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为塞。而置云中、雁门、代郡。
修筑长城,从代地沿着阴山修下去,直到高阙,建起关塞,设置云中郡、雁门、代郡。
其後燕有贤将秦开,为质於胡,胡甚信之。归而袭破走东胡,东胡卻千馀里。
这以后燕国有位贤能的将领叫秦开,到胡人那里做人质,胡人特别信任他,他回国后袭击并打跑了东胡,东胡后退千余里。
与荆轲刺秦王秦舞阳者,开之孙也。
当年那位同荆轲一起去刺杀秦王的秦舞阳,就是秦开的孙子。
燕亦筑长城,自造阳至襄平。置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郡以拒胡。
燕国也修筑长城,从造阳修到襄平;设置了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郡来抵御胡人。
当是之时,冠带战国七,而三国边於匈奴。
这个时候,具有文明礼俗且又经常彼此攻伐的大国共有七个,而其中三个和匈奴临界。
其後赵将李牧时,匈奴不敢入赵边。
后来李牧当赵国将军时,匈奴不敢进入赵国的边境。
後秦灭六国,而始皇帝使蒙恬将十万之众北击胡,悉收河南地。因河为塞,筑四十四县城临河,徙適戍以充之。
其后秦朝灭亡了六国,秦始皇便派蒙恬领十万大军向北攻打匈奴,把黄河以南的土地全都收复,凭借黄河为边塞,近黄河修起四十四座县城,迁徙因犯罪而被罚守边的人到这里,充实这些县城。
而通直道,自九原至云阳,因边山险巉谿谷可缮者治之,起临洮至辽东万馀里。
又修起直通大道,从九原直到云阳,利用山边、险要的沟堑、溪谷等可以修缮的地方筑起城池,起自临洮,终于辽东,长达万余里。
又度河据阳山北假中。
又渡过黄河,占据了阳山、北假一带。
当是之时,东胡彊而月氏盛。
这时,东胡强大而月氏兴盛。
匈奴单于曰头曼,头曼不胜秦,北徙。
匈奴的单于叫头曼,头曼打不过秦,就向北迁徙。
十馀年而蒙恬死,诸侯畔秦,中国扰乱,诸秦所徙適戍边者皆复去,於是匈奴得宽,复稍度河南与中国界於故塞。
过了十多年,蒙恬死去,诸侯背叛了秦国,中原混乱,那些被秦谪守边疆的人也都离此而回。于是匈奴得到宽缓之机,又渐渐渡过黄河,在黄河以南与中原旧有的关塞接界。
单于有太子名冒顿。
单于有位太子叫冒顿,后来单于所爱的瘀氏生了个小儿子。
後有所爱阏氏,生少子,而单于欲废冒顿而立少子,乃使冒顿质於月氏。冒顿既质於月氏,而头曼急击月氏。月氏欲杀冒顿,冒顿盗其善马,骑之亡归。
单于就想废除冒顿而立小儿子为太子,于是便派冒顿到月氏去当人质。冒顿即已来到月氏当了人质,而头曼却急攻月氏,月氏欲杀冒顿,冒顿偷了月氏的良马,骑着它逃回匈奴。
头曼以为壮,令将万骑。
头曼认为他勇猛,就命令他统领一万骑兵。
冒顿乃作为鸣镝,习勒其骑射,令曰: 鸣镝所射而不悉射者,斩之。
冒顿就制造了一种响箭,训练他的部下骑马射箭的本领,下令说: 凡是我的响箭所射的目标,如果谁不跟着我全力去射击它,就斩首。
行猎鸟兽,有不射鸣镝所射者,辄斩之。
首先射猎鸟兽,有人不射响箭所射的目标,冒顿就把他杀了。
已而冒顿以鸣镝自射其善马,左右或不敢射者,冒顿立斩不射善马者。
不久,冒顿以响箭射击自己的良马,左右之人有不敢射击的,冒顿立即杀了他们。
居顷之,复以鸣镝自射其爱妻,左右或颇恐,不敢射,冒顿又复斩之。
过了些日子,冒顿又用响箭射击自己的心爱的妻子,左右之人有感到恐惧的,不敢射击,冒顿又把他们杀了。
居顷之,冒顿出猎,以鸣镝射单于善马,左右皆射之。
过些日子,冒顿出去打猎,用响箭射击单于的良马,左右之人都跟着射。
於是冒顿知其左右皆可用。
于是冒顿知道他左右的人都是可以用的人。
从其父单于头曼猎,以鸣镝射头曼,其左右亦皆随鸣镝而射杀单于头曼,遂尽诛其後母与弟及大臣不听从者。
他跟随单于头曼去打猎,用响箭射击头曼的头,他左右的人也都跟随响箭射死了单于头曼,于是把他的后母及弟弟和不服从的大臣全部杀死。
冒顿自立为单于。
冒顿自己立自己为单于。
冒顿既立,是时东胡彊盛,闻冒顿杀父自立,乃使使谓冒顿,欲得头曼时有千里马。
冒顿当了单于后,这时东胡强大兴盛,听说冒顿杀父自立,就派使者对冒顿说,想得到头曼时的千里马。
冒顿问群臣,群臣皆曰: 千里马,匈奴宝马也,勿与。
冒顿问群臣,群臣都说: 千里马是匈奴的宝马,不要给。
冒顿曰: 柰何与人邻国而爱一马乎?
冒顿说: 怎可同人家是邻国却吝惜一匹马呢?
遂与之千里马。
于是就把千里马给了东胡。
居顷之,东胡以为冒顿畏之,乃使使谓冒顿,欲得单于一阏氏。
过了一段时间,东胡以为冒顿怕他,就派使者对冒顿说,想要单于的一个阏氏。
冒顿复问左右,左右皆怒曰: 东胡无道,乃求阏氏!请击之。
冒顿又询问左右之臣,左右大臣皆发怒说: 东胡没有道理,竟然想要阏氏,请出兵攻打他。
冒顿曰: 柰何与人邻国爱一女子乎?
冒顿说: 怎可同人家为领国却吝惜一个女人呢?
遂取所爱阏氏予东胡。
于是就把自己喜爱的阏氏送给了东胡。
东胡王愈益骄,西侵。
东胡王愈来愈骄傲,向西进犯侵扰。
与匈奴间,中有弃地,莫居,千馀里,各居其边为瓯脱。
东胡与匈奴之间有一块空地,没人居住,这地方有一千多里,双方都在这空地的两边修起哨所。
东胡使使谓冒顿曰: 匈奴所与我界瓯脱外弃地,匈奴非能至也,吾欲有之。
东胡派使者对冒顿说: 匈奴同我们交界的哨所以外的空地,你们匈奴不能去,我们想占有它。
冒顿问群臣,群臣或曰: 此弃地,予之亦可,勿予亦可。
冒顿征求群臣意见,群臣中有人说: 这是被丢弃的空地,给他们也可以,不给他们也可以。
於是冒顿大怒曰: 地者,国之本也,柰何予之!
于是冒顿大怒,说: 土地,是国家的根本,怎可给他们!
诸言予之者,皆斩之。
那些说给东胡空地的人都被杀了。
冒顿上马,令国中有後者斩,遂东袭击东胡。
冒顿上马,命令国内如有后退者就杀头,于是向东袭击东胡。
东胡初轻冒顿,不为备。
东胡最初轻视匈奴,因此没做防备。
及冒顿以兵至,击,大破灭东胡王,而虏其民人及畜产。
等到冒顿领兵到来,一开战就大败东胡,消灭了东胡王,而且俘虏了东胡百姓和掠夺了牲畜财产。
既归,西击走月氏,南并楼烦、白羊河南王。
匈奴冒顿归来后,又打跑了西边的月氏,吞并了南边的楼烦和白羊河南王。
悉复收秦所使蒙恬所夺匈奴地者,与汉关故河南塞,至朝、肤施,遂侵燕、代。
并完全收复了秦派蒙恬从匈奴人那里夺去的土地,与汉朝以原来的河南塞为界,直到朝和肤施两地,于是侵犯燕国和代地。
是时汉兵与项羽相距,中国罢於兵革,以故冒顿得自彊,控弦之士三十馀万。
这时汉军正与项羽的大兵相互抗争,中原地区被战争搞得疲惫不堪,所以冒顿才能独自强大,拥有能拉弓射箭的军队三十余万。
自淳维以至头曼千有馀岁,时大时小,别散分离,尚矣,其世传不可得而次云。
从淳维到头曼有一千多年,匈奴势力时大时小,经常离散分化,因为时间久远,所以他们的世系不能依次排列出来。
然至冒顿而匈奴最彊大,尽服从北夷,而南与中国为敌国,其世传国官号乃可得而记云。
但是到了冒顿当单于时,匈奴势力最强大,使北方夷人完全服从自己的统治,而与南方的中国成为敌国,此后,他们的世系,国家的官位名号才能被记录下来。
置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
匈奴设置了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等官位。
匈奴谓贤曰 屠耆 ,故常以太子为左屠耆王。
匈奴人把 贤 称为 屠耆 ,所以常常让太子做左屠耆王。
自如左右贤王以下至当户,大者万骑,小者数千,凡二十四长,立号曰 万骑 。
从左、右贤王以下直到当户,官职大的拥有万名骑兵,小的也有数千骑兵,共有二十四位长官,确定名号称 万骑 。
诸大臣皆世官。
诸位大臣的官职是世袭的。
呼衍氏,兰氏,其後有须卜氏,此三姓其贵种也。
呼衍氏、兰氏,后来又有须卜氏,这三姓是他们的贵族。
诸左方王将居东方,直上谷以往者,东接秽貉、朝鲜;右方王将居西方,直上郡以西,接月氏、氐、羌;而单于之庭直代、云中:各有分地,逐水草移徙。
诸位左方的王和将居住在东方,直到上谷郡以东,东边与秽貉和朝鲜接界。右方的王和将居住在西方,直到上郡以西,和月氏、氏、羌接壤。而单于的王庭所在地一直延伸到代、云中两郡。他们各有自己的分地,追寻水草而迁徙住地。
而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最为大,左右骨都侯辅政。
左、右贤王和左、右谷蠡王是最大的,左、右骨都侯辅佐单于治国。
诸二十四长亦各自置千长、百长、什长、裨小王、相、封都尉、当户、且渠之属。
二十四长官也各自设置千长、百长、什长、裨小王、相、封都尉、当户、且渠等属官。
岁正月,诸长小会单于庭,祠。
每年正月,各位官长在单于王庭有小的聚会,举行祭祀。
五月,大会茏城,祭其先、天地、鬼神。
五月,在茏城有大的聚会,祭祀祖先、天地神、鬼神。
秋,马肥,大会蹛林,课校人畜计。
秋天,马肥壮之时,在蹛林有大的集会,考核和计算人口和牲畜的数目。
其法,拔刃尺者死,坐盗者没入其家;有罪小者轧,大者死。
匈奴的法律规定,有意杀人并将刀剑拔出刀鞘一尺的就判死刑,犯盗窃罪的没收他的家产;犯罪轻者判压碎骨节的刑罚,重者处死。
狱久者不过十日,一国之囚不过数人。
坐牢最久者不过十天,一国的犯人不过几人而已。
而单于朝出营,拜日之始生,夕拜月。
单于在早晨走出营地,去拜初升的太阳,傍晚拜月亮。
其坐,长左而北乡。
就坐时,年长的在左边,而且要面朝北方。
日上戊己。
对于日期,他们崇尚戊日和己日。
其送死,有棺椁金银衣裘,而无封树丧服;近幸臣妾从死者,多至数千百人。
他们安葬死者,有棺椁、金银和衣裘,但却没有坟和树以及丧服。单于死后,他所亲近和宠幸的大臣妻妾跟随陪葬的,多至数十人或上百人。
举事而候星月,月盛壮则攻战,月亏则退兵。
准备打仗时,要先观察星月,如果月亮圆满就去进攻,月亮亏缺就退兵。
其攻战,斩首虏赐一卮酒,而所得卤获因以予之,得人以为奴婢。
匈奴人在攻伐征战时,谁杀死敌人或俘虏敌人,都要赏赐一壶酒,所缴获的战利品也分给他们,抓到的人也给予他们充做奴婢。
故其战,人人自为趣利,善为诱兵以冒敌。
所以在打仗时,每个人都自动地去寻求自己的利益,善于埋伏军队以突然迎击敌人。
故其见敌则逐利,如鸟之集;其困败,则瓦解云散矣。
所以他们见到敌兵就去追逐利益,如同鸟儿飞集一处。如果遇到危难失败,队伍就会瓦解,如同云雾消散。
战而扶舆死者,尽得死者家财。
战争中谁能将战死的同伴尸体运回来,就可得到死者的全部家财。
後北服浑庾、屈射、丁零、鬲昆、薪犁之国。
后来,冒顿又征服了北方的浑庚、屈射、丁零、鬲昆、薪犁诸国。
於是匈奴贵人大臣皆服,以冒顿单于为贤。
于是匈奴的贵族、大臣都心服冒顿,认为冒顿单于是贤能的。
是时汉初定中国,徙韩王信於代,都马邑。
这时,汉朝刚刚平定了中国,把韩王信改派到代地,建都马邑城。
匈奴大攻围马邑,韩王信降匈奴。
匈奴大规模进攻马邑,韩王信投降了匈奴。
匈奴得信,因引兵南逾句注,攻太原,至晋阳下。
匈奴得到了韩信,于是率兵向南越过了句注山,攻打太原,直到晋阳城下。
高帝自将兵往击之。会冬大寒雨雪,卒之堕指者十二三,於是冒顿详败走,诱汉兵。
高帝亲自领兵前去迎击匈奴,正遇上冬天严寒下雪的天气,战士冻掉手指的有十分之二三,于是冒顿假装失败逃跑,引诱汉军。
汉兵逐击冒顿,冒顿匿其精兵,见其羸弱,於是汉悉兵,多步兵,三十二万,北逐之。
汉军追赶冒顿,冒顿把他的精锐军队隐藏起来,只出现了一些老弱残兵。于是汉朝出动全部军队,多半是步兵,共三十二万人,向北追击匈奴。
高帝先至平城,步兵未尽到,冒顿纵精兵四十万骑围高帝於白登,七日,汉兵中外不得相救饷。
高帝首先到达平城,步兵还未全到,冒顿指挥他的四十万精锐骑兵,在白登山把高帝包围起来。七天之内,汉军内外不能相互救助军粮。
匈奴骑,其西方尽白马,东方尽青駹马,北方尽乌骊马,南方尽骍马。
匈奴的骑兵,在西方的全是白马,在东方的全是青马,在北方的全是黑马,在南方的全是赤色马。
高帝乃使使间厚遗阏氏,阏氏乃谓冒顿曰: 两主不相困。
高帝就派使者秘密地送给阏氏很多礼物,阏氏就对冒顿说: 两方的君王不能相互围困。
今得汉地,而单于终非能居之也。
如果得到汉朝的土地,单于终究是不能在那里居住的。
且汉王亦有神,单于察之。
而且汉王也有神的帮助,希望单于认真考虑这件事。
冒顿与韩王信之将王黄、赵利期,而黄、利兵又不来,疑其与汉有谋,亦取阏氏之言,乃解围之一角。
冒顿与韩王信的将军王黄和赵利约定了会师的日期,但王黄与赵利的军队没按时到来,冒顿疑心他们同汉军有预谋,就采纳了阏氏的建议,解除了包围圈的一角。
於是高帝令士皆持满傅矢外乡,从解角直出,竟与大军合,而冒顿遂引兵而去。汉亦引兵而罢,使刘敬结和亲之约。
于是高帝命令战士都拉满弓,箭上弦,面朝外,从冒顿解围的那个通道一直冲出来,最后同汉朝大军相会合。冒顿于是领兵而去,而高帝也率兵归来,派刘敬到匈奴缔结和亲的盟约。
是後韩王信为匈奴将,及赵利、王黄等数倍约,侵盗代、云中。
此后,韩王信当上匈奴的将军,他同赵利和王黄屡次违背汉与匈奴所订的盟约,侵扰掠夺代郡和云中郡。
居无几何,陈豨反,又与韩信合谋击代。
过了不久的时间,汉朝将军陈豨谋反,又合韩信合谋进攻代地。
汉使樊哙往击之,复拔代、雁门、云中郡县,不出塞。
汉朝派遣樊哙前去阻击他们,重新攻占了代郡、雁门和云中等郡县,但却没有越过边塞。
是时匈奴以汉将众往降,故冒顿常往来侵盗代地。
这时,匈奴因为一些汉朝的将军前来投降,所以冒顿常常往来于代地,进行侵扰劫夺活动。
於是汉患之,高帝乃使刘敬奉宗室女公主为单于阏氏,岁奉匈奴絮缯酒米食物各有数,约为昆弟以和亲,冒顿乃少止。
于是汉朝对此感到忧虑,高帝就派刘敬送汉朝皇族的公主去给单于当阏氏,每年奉送给匈奴一定数量的棉絮、缯、酒、米和食物,相互结为兄弟,实行和亲政策,冒顿才稍为停止侵扰活动。
後燕王卢绾反,率其党数千人降匈奴,往来苦上谷以东。
后来,燕王卢绾造反,率领他的党徒数千人投降了匈奴,往来于上谷以东,给当地人造成苦难。
高祖崩,孝惠、吕太后时,汉初定,故匈奴以骄。
高祖死去,孝惠帝、吕太后时期,汉王朝刚刚安定,所以匈奴显得骄傲。
冒顿乃为书遗高后,妄言。
冒顿就写信给吕太后,胡说一番。
高后欲击之,诸将曰: 以高帝贤武,然尚困於平城。
吕太后想攻打他,诸位将军说: 凭着高帝的贤明和武功,尚且在平城被围困。
於是高后乃止,复与匈奴和亲。
于是吕太后才放弃进攻的主张,又和匈奴和亲。
至孝文帝初立,复修和亲之事。
到孝文帝刚刚继位时,又推行和亲之事。
其三年五月,匈奴右贤王入居河南地,侵盗上郡葆塞蛮夷,杀略人民。
孝文帝三年的五月,匈奴右贤王进入河南地居住,侵扰掠夺在边塞小城的蛮夷,屠杀抢掠人民。
於是孝文帝诏丞相灌婴发车骑八万五千,诣高奴,击右贤王。
于是孝文帝下令让丞相灌婴出动八万五千战车和骑兵,前往高奴,攻打右贤王。
右贤王走出塞。
右贤王逃跑到塞外。
文帝幸太原。是时济北王反,文帝归,罢丞相击胡之兵。
汉文帝亲到太原,这时济北王刘兴居造反,文帝就回到京城,解散了丞相派去打匈奴的军队。
其明年,单于遗汉书曰: 天所立匈奴大单于敬问皇帝无恙。前时皇帝言和亲事,称书意,合欢。
第二年,匈奴单于送给汉朝一封信说: 上天所立的匈奴大单于恭敬地问侯皇帝平安,前些时候,皇帝说过和亲的事,和来信说的意思相合,双方都高兴。
汉边吏侵侮右贤王,右贤王不请,听後义卢侯难氏等计,与汉吏相距,绝二主之约,离兄弟之亲。
汉朝边境的官吏侵扰和侮辱右贤王,右贤王没有请示单于,却听信了后义卢侯难氏等人的计谋,同汉朝官吏相抗拒,断绝了匈奴与汉朝皇帝缔结的条约,离间了汉与匈奴的兄弟般的亲密关系。
皇帝让书再至,发使以书报,不来,汉使不至,汉以其故不和,邻国不附。
皇帝责备匈奴的书信第二次送来,我们派出使者送信报告情况,结果使者被汉朝扣留未归,而汉朝的使者也不到匈奴来,汉朝因为这个原因不同我们和解,我们邻国也不能归附。
今以小吏之败约故,罚右贤王,使之西求月氏击之。
如今因为小官吏破坏了和约的缘故,我惩罚右贤王,派他到西边去寻找月氏打击他们。
以天之福,吏卒良,马彊力,以夷灭月氏,尽斩杀降下之。
依上天的福佑,官吏和士卒皆很精良,战马强壮有力,因此已平灭了月氏,把反抗不服的全部杀死,并降服了一般百姓。
定楼兰、乌孙、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国,皆以为匈奴。
平定了楼兰、乌孙、呼揭和他们旁边的二十六个国家,都变成匈奴的臣民。
诸引弓之民,并为一家。
那些善于弯弓射箭的人们,合并成一家。
北州已定,原寝兵休士卒养马,除前事,复故约,以安边民,以应始古,使少者得成其长,老者安其处,世世平乐。
北方已经安定,我们愿意停战,修养兵士,喂养马匹,消除从前令人不快的事情,恢复旧有的条约,以使边疆百姓得到安宁,顺应匈奴与汉人从古以来的好关系,使少年人能够成长起来,老年人能够平安地生活,世世代代和平安乐。
未得皇帝之志也,故使郎中系雩浅奉书请,献橐他一匹,骑马二匹,驾二驷。
我们尚不知皇帝的心意,所以派郎中系雩浅呈送书信请示皇上,并献上骆驼一匹,战马二匹,驾车之马八匹。
皇帝即不欲匈奴近塞,则且诏吏民远舍。
皇帝如果不希望匈奴近汉朝的边塞,那么我就诏告官吏百姓居住到远离汉朝边塞的地方。
使者至,即遣之。
使者到达后,请即刻让他回来。
以六月中来至薪望之地。
在六月中旬,匈奴使者来到薪望这地方。
书至,汉议击与和亲孰便。
书信送到后,汉朝就商议攻打和和亲两种政策那种更有利。
公卿皆曰: 单于新破月氏,乘胜,不可击。且得匈奴地,泽卤,非可居也。
公卿们都说: 单于刚打败月氏,正处在胜利的有利时机,不能攻打他,况且得到匈奴的土地,都是低洼盐碱地,不能居住。
和亲甚便。
还是和亲特别有利。
汉许之。
汉朝答应了匈奴的请求。
孝文皇帝前六年,汉遗匈奴书曰: 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使郎中系雩浅遗朕书曰: 右贤王不请,听後义卢侯难氏等计,绝二主之约,离兄弟之亲,汉以故不和,邻国不附。
孝文皇帝前元六年,汉朝送给匈奴的信中说: 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平安,郎中系雩浅送给我的信中说: 右贤王没请示单于,听信了后义卢侯难氏等的计谋,断绝了匈奴和汉朝国君的和约,离间了兄弟般的亲密关系,汉朝因此不肯与我们和解,邻国也不能为附。
今以小吏败约,故罚右贤王使西击月氏,尽定之。
如今因为小官吏破坏了和约,所以罚右贤王让他到西边去攻打月氏,完全平定了他们。
原寝兵休士卒养马,除前事,复故约,以安边民,使少者得成其长,老者安其处,世世平乐。
愿意停战,修养士卒,喂养马匹,消除从前令人不快的事情,恢复旧有的和约,以使边民得到安宁,使少年人能够成长起来,老年人能够安定地生活,世世代代和平安乐。
朕甚嘉之,此古圣主之意也。
我很赞赏这一想法,这是古代圣明君主的心意啊。
汉与匈奴约为兄弟,所以遗单于甚厚。
汉朝和匈奴缔结和约,结为兄弟,拿来送给匈奴的东西非常丰厚。
倍约离兄弟之亲者,常在匈奴。
违背和约、离间兄弟般的亲密关系的却常常是匈奴。
然右贤王事已在赦前,单于勿深诛。
但是右贤王的事已经出现在大赦之前,单于不要深责此事。
单于若称书意,明告诸吏,使无负约,有信,敬如单于书。
单于的行动如果能同来信中所表示的相符合,明确告知各位官吏,让他们不要违背和约,要守信用,我将谨慎地按照单于信中的请求对待此事。
使者言单于自将伐国有功,甚苦兵事。
使者说单于亲自率军讨伐别的国家而有功劳,却甚为战争而苦恼。
服绣袷绮衣、绣袷长襦、锦袷袍各一,比余一,黄金饰具带一,黄金胥纰一,绣十匹,锦三十匹,赤綈、绿缯各四十匹,使中大夫意、谒者令肩遗单于。
现在有皇帝穿戴的绣袷绮衣、绣袷长襦、锦袷袍各一件,比余一个,黄金装饰的衣带一件,黄金带钩一件,绣花绸十匹,锦缎三十匹,赤绨和绿缯各四十匹,派中大夫意、谒者令肩赠送单于。
後顷之,冒顿死,子稽粥立,号曰老上单于。
这以后不久,冒顿死去,他儿子稽粥当了君王,叫做老上单于。
老上稽粥单于初立,孝文皇帝复遣宗室女公主为单于阏氏,使宦者燕人中行说傅公主。
老上稽粥单于刚刚继位,孝文皇帝又派遣皇族女公主去做单于的阏氏,让宦官燕国人中行说去当公主的辅佐者。
说不欲行,汉彊使之。
中行说不愿去,汉朝强迫他。
说曰: 必我行也,为汉患者。
他说: 一定让我去,我将成为汉朝的祸患。
中行说既至,因降单于,单于甚亲幸之。
中行说到达后,就投降了单于,单于特别宠信他。
初,匈奴好汉缯絮食物,中行说曰: 匈奴人众不能当汉之一郡,然所以彊者,以衣食异,无仰於汉也。
最初,匈奴喜欢汉朝的缯絮和食物,中行说说: 匈奴的人口总数,抵不上汉朝的一个郡,然而所以强大的原因,就在于衣食与汉人不同,不必依赖汉朝。
今单于变俗好汉物,汉物不过什二,则匈奴尽归於汉矣。
如今单于若改变原有风俗而喜欢汉朝的衣物食品,汉朝给的东西不超过其总数的十分之二,那么匈奴就会完全归属于汉朝了。
其得汉缯絮,以驰草棘中,衣袴皆裂敝,以示不如旃裘之完善也。
希望把从汉朝得到的缯絮做成衣裤,穿上它在杂草棘丛中骑马奔驰,让衣裤破裂损坏,以此显示汉朝的缯絮不如匈奴的旃衣皮袄坚固完美。
得汉食物皆去之,以示不如湩酪之便美也。
把从汉朝得来的食物都丢掉,以此显示它们不如匈奴的乳汁和乳汁品方便味美。
於是说教单于左右疏记,以计课其人众畜物。
于是中行说教单于身边的人们分条记事的方法,以便核算记录他们的人口和牲畜的数目。
汉遗单于书,牍以尺一寸,辞曰 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 ,所遗物及言语云云。
汉朝送给单于的书信,写在一尺一寸的木札上,开头文词是 皇帝恭敬地问候匈奴大单于平安 ,及写上所送的东西和要说的话。
中行说令单于遗汉书以尺二寸牍,及印封皆令广大长,倨傲其辞曰 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敬问汉皇帝无恙 ,所以遗物言语亦云云。
中行说就让单于用一尺二寸的木札写信送给汉朝皇帝,并且把印章和封泥的尺寸都加长加宽加大,把开头语说得很傲慢: 天地所生、日月所安置的匈奴大单于恭敬地问候汉朝皇帝平安。 再写上所送东西和要说的话语。
汉使或言曰: 匈奴俗贱老。
汉朝使者中有人说: 匈奴风俗轻视老年人。
中行说穷汉使曰: 而汉俗屯戍从军当发者,其老亲岂有不自脱温厚肥美以赍送饮食行戍乎? 汉使曰: 然。
中行说诘难汉朝使者说: 你们汉朝风俗,凡有当兵被派去戍守疆土将要出发的,他们的老年父母难道有不省下来暖和的衣物和肥美食品,把它们送给出行者吃穿的吗? 汉朝使者说: 是这样。
中行说曰: 匈奴明以战攻为事,其老弱不能斗,故以其肥美饮食壮健者,盖以自为守卫,如此父子各得久相保,何以言匈奴轻老也?
中行说说: 匈奴人都明确战争是重要的事,那些年老体弱的人不能打仗,所以把那些肥美的食品给壮健的人吃喝,大概这是为了保卫自己,这样,父亲儿子才能长久地相互保护,怎么可以说匈奴人轻视老年人呢?
汉使曰: 匈奴父子乃同穹庐而卧。
汉朝使者说: 匈奴人父子竟然同在一个毡房睡觉。
父死,妻其後母;兄弟死,尽取其妻妻之。
父亲死后,儿子竟以后母做妻子。兄弟死后,活着的兄弟把死者的妻子都娶做自己的妻子。
无冠带之饰,阙庭之礼。
没有帽子和衣带等服饰,缺少朝廷礼节。
中行说曰: 匈奴之俗,人食畜肉,饮其汁,衣其皮;畜食草饮水,随时转移。
中行说说: 匈奴的风俗,人人吃牲畜的肉,喝它们的乳汁,用它们的皮做衣服穿;牲畜吃草喝水,随着时序的推移而转换地点。
故其急则人习骑射,宽则人乐无事,其约束轻,易行也。
所以他们在急迫之时,就人人练习骑马射箭的本领,在时势宽松的时候,人们都欢乐无事,他们受到的约束很少,容易做到。
君臣简易,一国之政犹一身也。父子兄弟死,取其妻妻之,恶种姓之失也。
君臣关系简单,一个国家的政治事务,就像一个人的身体一样,父子和兄弟死了,活着的娶他们的妻子做自己的妻子,这是惧怕种族的消失。
故匈奴虽乱,必立宗种。
所以匈奴虽然伦常混乱,但却一定要立本族的子孙。
今中国虽详不取其父兄之妻,亲属益疏则相杀,至乃易姓,皆从此类。
如今中国人虽然佯装正派,不娶他的父兄的妻子做老婆,可是亲属关系却越来越疏远,而且相互残杀,甚至竟改朝易姓,都是由于这类缘故造成的。
且礼义之敝,上下交怨望,而室屋之极,生力必屈。
况且礼义的弊端,使君王臣民之间产生怨恨,而且极力修造宫室房屋,必然使民力耗尽。
夫力耕桑以求衣食,筑城郭以自备,故其民急则不习战功,缓则罢於作业。
努力耕田种桑而求得衣食满足,修筑城郭以保卫自己,所以百姓在急迫时不去练习攻战本领,在宽松时却又被劳作搞得很疲惫。唉!
嗟土室之人,顾无多辞,令喋喋而佔々,冠固何当?
生活在土石房屋里的汉人啊,姑且不要多说话,喋喋不休,切切私语,戴上帽子,难道还有什么了不起吗?
自是之後,汉使欲辩论者,中行说辄曰: 汉使无多言,顾汉所输匈奴缯絮米糵,令其量中,必善美而己矣,何以为言乎?
自此之后,汉朝使者有想辩论的,中行说就说: 汉朝使者不要多说话,只想着汉朝输送给匈奴的缯絮米蘖,一定要使其数量足,质量好就行了,何必要说话呢!
且所给备善则已;不备,苦恶,则候秋孰,以骑驰蹂而稼穑耳。
而且供给匈奴的东西一定要齐全美好,如果不齐全,粗劣,那么等到庄稼成熟时,匈奴就要骑着马奔驰践踏你们成熟待收的庄稼。
日夜教单于候利害处。
中行说日夜教导单于等待有利的进攻时机和地点。
汉孝文皇帝十四年,匈奴单于十四万骑入朝、萧关,杀北地都尉卬,虏人民畜产甚多,遂至彭阳。使奇兵入烧回中宫,候骑至雍甘泉。
汉文帝十四年,匈奴单于率领十四万骑兵攻入朝、萧关,杀死了北地都尉孙卬,劫掠很多百姓和牲畜,就到达彭阳,并派突击队攻入回中宫,把它烧毁。
於是文帝以中尉周舍、郎中令张武为将军,发车千乘,骑十万,军长安旁以备胡寇。
匈奴侦察骑兵到达雍地的甘泉宫。于是汉文帝用中尉周舍、郎中令张武做将军,派出千辆兵车,十万骑兵,驻守在长安旁边防御匈奴的侵扰。
而拜昌侯卢卿为上郡将军,甯侯魏为北地将军,隆虑侯周灶为陇西将军,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成侯董赤为前将军,大发车骑往击胡。
同时又任命昌侯卢卿做上郡将军,宁侯魏遬做北地将军,隆虑侯周灶做陇西将军,东阳侯张相如做大将军,成侯董赤做前将军,派出大量兵车和骑兵去攻打匈奴。
单于留塞内月馀乃去,汉逐出塞即还,不能有所杀。
匈奴单于呆在汉朝边塞以内一个多月就离开了,汉朝兵马追出塞外就返回塞内,没能斩杀敌军。
匈奴日已骄,岁入边,杀略人民畜产甚多,云中、辽东最甚,至代郡万馀人。
匈奴一天比一天骄傲,每年都闯入边境内,杀害和掠夺许多百姓和牲畜,云中郡和辽东郡受害最严重,连同代郡共有万余人被杀掠。
汉患之,乃使使遗匈奴书。单于亦使当户报谢,复言和亲事。
汉朝忧虑此事,就派使者给匈奴送去一封信,单于也派遣当户来汉送信,以表答谢之意,双方再次商量和亲之事。
孝文帝後二年,使使遗匈奴书曰: 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
孝文帝后元二年,派使者给匈奴送信说: 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平安。
使当户且居雕渠难、郎中韩辽遗朕马二匹,已至,敬受。
你派当户且居雕渠难和郎中韩辽送给我两匹马,已经到达,我恭敬地接受。
先帝制:长城以北,引弓之国,受命单于;长城以内,冠带之室,朕亦制之。
汉朝先帝规定:长城以北,是拉弓射箭者的国家,属于单于统辖。长城以内,是戴冠束带者的家室,我也要控制它。
使万民耕织射猎衣食,父子无离,臣主相安,俱无暴逆。
要让万民百姓种地、织布、射猎而获得衣食,使父子不相分离,君主和臣民相互安心,都没有暴虐和叛逆之事。
今闻渫恶民贪降其进取之利,倍义绝约,忘万民之命,离两主之驩,然其事已在前矣。
如今我听说邪恶之民贪图掠取的利益,违背道义,断绝和约,忘却千万百姓的生命,离间两国君主的友谊,但这些都是以前的事情了。
书曰: 二国已和亲,两主驩说,寝兵休卒养马,世世昌乐,闟然更始。
你的信中说: 两国已经和亲,两国君王都高兴,停战、休养士卒,喂养马匹,世代昌盛和乐,安定和乐的局面重新开始。
朕甚嘉之。
我特别赞赏这个想法。
圣人者日新,改作更始,使老者得息,幼者得长,各保其首领而终其天年。
圣明的人天天都能有新的进步,改正不足,重新作起,使老年人得到安养,年幼的人能够成长,各自保持生命,度过一生。
朕与单于俱由此道,顺天恤民,世世相传,施之无穷,天下莫不咸便。
我和单于都遵循这个道理,顺应天意,安抚百姓,世世代代相传,永远延续下去,天下之人莫不获得利益。
汉与匈奴邻国之敌,匈奴处北地,寒,杀气早降,故诏吏遗单于秫糵金帛丝絮佗物岁有数。
汉朝同匈奴是势力相当的邻国;匈奴地处北方,天气寒冷,肃杀之气到来较早,所以我命令官吏每年都送给单于一定数量的秫蘖、金帛、丝絮和其它物品。
今天下大安,万民熙熙,朕与单于为之父母。
如今天下特别安宁,万民喜乐,我和单于是他们的父母。
朕追念前事,薄物细故,谋臣计失,皆不足以离兄弟之驩。
我回想从前的事情,都是些微末小事,是谋臣失策所致,都不足以离间兄弟间的友情。
朕闻天不颇覆,地不偏载。朕与单于皆捐往细故,俱蹈大道,堕坏前恶,以图长久,使两国之民若一家子。
我听说天不会只覆盖一方,大地也不会只承载一处,我和单于都要抛弃从前的小误会,都遵循正大的道理行事,消除从前的不快,考虑两国的长远利益,使两国人民如同一家的儿女。
元元万民,下及鱼鳖,上及飞鸟,跂行喙息蠕动之类,莫不就安利而辟危殆。
善良的千千万万的百姓,以及水中的鱼鳖,天上的飞鸟,地上爬行、喘息、蠕动的各种兽类和虫类,没有不追寻安全有利的生活环境而躲避危险的。
故来者不止,天之道也。
所以前来归顺的都不阻止,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俱去前事:朕释逃虏民,单于无言章尼等。
往事一概不究,我解除逃往匈奴的汉人的罪责,单于也不要再提起逃往汉朝的章尼等人的事情。
朕闻古之帝王,约分明而无食言。
我听说古代帝王们订立条约,条款分明,从不背弃。
单于留志,天下大安,和亲之後,汉过不先。
希望单于留心盟约,天下定会特别安宁。和亲以后,汉朝不会首先负约。
单于其察之。
请单于明察此事。
单于既约和亲,於是制诏御史曰: 匈奴大单于遗朕书,言和亲已定,亡人不足以益众广地,匈奴无入塞,汉无出塞,犯约者杀之,可以久亲,後无咎,俱便。朕已许之。
单于已经签署和亲盟约,于是汉文帝就下令御史说: 匈奴大单于送给我的信中说,和亲已确定,逃亡的人不足以增加民众和扩大土地,今后匈奴人不再闯入边塞,汉朝人也不要走出边塞,违犯现今条约的就处死,这就可以长久保持亲近友好关系,今后不再产生祸患,对双方都有利,我已答应了他的要求。
其布告天下,使明知之。
希望向全国发布告示,让百姓都知道此事。
後四岁,老上稽粥单于死,子军臣立为单于。
汉文帝后元四年,老上稽粥单于死去,他的儿子军臣继位当了单于。
既立,孝文皇帝复与匈奴和亲。
军臣单于继位后,孝文帝再次与匈奴和亲。
而中行说复事之。
而中行说仍然侍奉军臣单于。
军臣单于立四岁,匈奴复绝和亲,大入上郡、云中各三万骑,所杀略甚众而去。
军臣单于继位四年时,匈奴又断绝了和亲关系,大举进攻上郡、云中郡,派出三万骑兵,杀死许多汉人,抢掠大量财物而离去。
於是汉使三将军军屯北地,代屯句注,赵屯飞狐口,缘边亦各坚守以备胡寇。
于是汉朝派出张武等三位将军,驻军北地、代国驻句注,赵国驻飞口,沿着边塞之地,也各派兵坚守,防备匈奴入侵。
又置三将军,军长安西细柳、渭北棘门、霸上以备胡。
又安置周亚夫等三位将军率兵驻守长安西边的细柳,渭河北岸的棘门和霸上,以防御匈奴。
胡骑入代句注边,烽火通於甘泉、长安。
匈奴骑兵侵入代地句注边界,报警的烽火便通向甘泉和长安。
数月,汉兵至边,匈奴亦去远塞,汉兵亦罢。
几个月后,汉朝兵马来到边境,匈奴远远地离开边塞,汉朝的军队也就作罢。
後岁馀,孝文帝崩,孝景帝立,而赵王遂乃阴使人於匈奴。
此后一年多,孝文帝去世,孝景帝继位,赵王刘遂就暗中派人与匈奴联络。
吴楚反,欲与赵合谋入边。
吴、楚等七国叛乱时,匈奴想同赵国联合,入侵边塞。
汉围破赵,匈奴亦止。
后来,汉王朝围困并攻破赵国,匈奴也停止了入侵的举动。
自是之後,孝景帝复与匈奴和亲,通关市,给遗匈奴,遣公主,如故约。
从此以后,孝景帝又和匈奴和亲,互通关市,送给匈奴礼物,派遣公主嫁给单于,按以前的盟约行事。
终孝景时,时小入盗边,无大寇。
直到孝景帝去世,匈奴虽然时有小的骚扰边境的活动,却没有大的侵掠行动。
今帝即位,明和亲约束,厚遇,通关市,饶给之。
当今皇帝汉武帝继位,申明和亲的规定,宽厚地对待匈权,互通关市,赠送大量财物。
匈奴自单于以下皆亲汉,往来长城下。
匈奴从单于到平民都亲近汉朝,往来于长城之下。
汉使马邑下人聂翁壹奸兰出物与匈奴交,详为卖马邑城以诱单于。
汉朝派马邑城的聂翁壹故意违犯禁令,运出货物同匈奴交易,佯称出卖马邑城以引诱单于。
单于信之,而贪马邑财物,乃以十万骑入武州塞。
单于相信此事,又贪恋马邑城的财物,就用十万骑兵侵入武州边塞。
汉伏兵三十馀万马邑旁,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护四将军以伏单于。
这时,汉朝在马邑城附近埋伏下三十余万大军,御史大夫韩安国担任护军将军,护卫着四位将军准备伏击单于。
单于既入汉塞,未至马邑百馀里,见畜布野而无人牧者,怪之,乃攻亭。
单于已经进入汉朝边塞,离马邑城尚有一百余里,看到牲畜遍野却无放牧之人,感到奇怪,就去攻打汉朝的侦察哨所。
是时雁门尉史行徼,见寇,葆此亭,知汉兵谋,单于得,欲杀之,尉史乃告单于汉兵所居。
这时,雁门郡的尉史正在巡察,看到敌军,就保护侦察哨所,他知道汉朝的打算。单于捉到了尉史,想杀死他,尉史便向单于报告了汉朝军队埋伏的地点。
单于大惊曰: 吾固疑之。
单于大惊说: 我本来就对此事有疑心。
乃引兵还。
于是单于就率兵而回。
出曰: 吾得尉史,天也,天使若言。
走出边境时说道: 我得到尉史,是天意,天让你向我报告。
以尉史为 天王 。
就封尉史做 天王 。
汉兵约单于入马邑而纵,单于不至,以故汉兵无所得。
汉朝军队曾约定,单于进入马邑城后,再放纵兵士攻杀。如今单于未到马邑,所以汉朝军队一无所获。
汉将军王恢部出代击胡辎重,闻单于还,兵多,不敢出。
汉朝将军王恢的军队走出代郡攻击匈奴的辎重,听说单于大军已回,兵卒多,因而不敢出击。
汉以恢本造兵谋而不进,斩恢。
汉朝认为王恢本是这次伏击战的出谋画策的人,却不敢进攻,因而杀了王恢。
自是之後,匈奴绝和亲,攻当路塞,往往入盗於汉边,不可胜数。
从此以后,匈奴断绝和亲关系,攻击直通要道的边塞,常常侵入汉朝边境抢掠,次数多得无法计算。
然匈奴贪,尚乐关市,嗜汉财物,汉亦尚关市不绝以中之。
但匈奴贪婪,还是喜欢与汉朝互通关市,非常喜欢汉朝的财物,汉朝也仍然与匈奴保持着关市贸易关系,投合他们的心意。
自马邑军後五年之秋,汉使四将军各万骑击胡关市下。
马邑军事行动之后的第五年秋天,汉朝派卫青等四位将军各率一万骑兵,在关市附近攻打匈奴。
将军卫青出上谷,至茏城,得胡首虏七百人。
将军卫青率兵走出上谷郡,到达茏城,杀死和俘获匈奴七百余人。
公孙贺出云中,无所得。
公孙贺率兵走出云中郡,没有收获。
公孙敖出代郡,为胡所败七千馀人。
公孙敖率兵走出代郡,被匈奴打败,损失七千余人。
李广出雁门,为胡所败,而匈奴生得广,广後得亡归。
李广率兵走出雁门郡,被匈奴打败,匈奴人活捉了李广,后来李广得以逃归汉朝。
汉囚敖、广,敖、广赎为庶人。
汉朝囚禁公孙敖和李广,公孙敖和李广交了赎金,成为平民百姓。
其冬,匈奴数入盗边,渔阳尤甚。
这年冬天,匈奴屡次闯进边境抢掠,渔阳受害尤其严重。
汉使将军韩安国屯渔阳备胡。
汉朝派将军韩安国驻军渔阳防御匈奴。
其明年秋,匈奴二万骑入汉,杀辽西太守,略二千馀人。
第二年秋天,匈奴两万骑兵侵入汉朝,杀死了辽西太守,掠走两千余人。
胡又入败渔阳太守军千馀人,围汉将军安国,安国时千馀骑亦且尽,会燕救至,匈奴乃去。
匈奴又侵入渔阳,打败渔阳太守的一千多军队,把汉朝将军韩安国围困起来。这时韩安国的一千多骑兵也将要全部被歼,恰巧燕王的救兵赶到,匈奴才离去。
匈奴又入雁门,杀略千馀人。
匈奴又侵入雁门郡,杀死和抢走千余人。
於是汉使将军卫青将三万骑出雁门,李息出代郡,击胡。得首虏数千人。
于是汉朝派将军卫青率三万骑兵走出雁门,李息率兵逼出代郡,攻打匈奴,杀死和俘虏匈奴数千人。
其明年,卫青复出云中以西至陇西,击胡之楼烦、白羊王於河南,得胡首虏数千,牛羊百馀万。
第二年,卫青又走出云中郡西边及西部的陇西一带,在黄河河套南岸地带攻打匈奴属下的楼烦和白羊王,杀死和俘虏数千人,得到牛羊百余万头。
於是汉遂取河南地,筑朔方,复缮故秦时蒙恬所为塞,因河为固。
于是汉朝就夺取了黄河河套南岸地区,修筑朔方城,又修缮从前秦朝蒙恬所修建的关塞,凭借黄河做为坚固的防线。
汉亦弃上谷之什辟县造阳地以予胡。
汉朝也放弃了上谷郡的曲折僻远的县如造阳一带给匈奴。
是岁,汉之元朔二年也。
这年是汉武帝元朔二年。
其後冬,匈奴军臣单于死。
后一年的冬天,匈奴军臣单于死去。
军臣单于弟左谷蠡王伊稚斜自立为单于,攻破军臣单于太子於单。
军臣单于的弟弟左谷蠡王伊稚斜自立为单于,打败了军臣单于的太子於单。
於单亡降汉,汉封於单为涉安侯,数月而死。
於单逃走,投降汉朝,汉朝封於单为涉安侯,几个月后,他就死了。
伊稚斜单于既立,其夏,匈奴数万骑入杀代郡太守恭友,略千馀人。
伊稚斜单于继位后的夏天,匈奴数万骑兵攻入代郡,杀死太守恭友,抢掠一千余人。
其秋,匈奴又入雁门,杀略千馀人。
当年秋天,匈奴又攻入雁门,杀死和抢走一千余人。
其明年,匈奴又复复入代郡、定襄、上郡,各三万骑,杀略数千人。
第二年,匈奴又分别派遣三万骑兵攻入代郡、定襄、上郡,杀死和抢走数千人。
匈奴右贤王怨汉夺之河南地而筑朔方,数为寇,盗边,及入河南,侵扰朔方,杀略吏民其众。
匈奴右贤王怨恨汉朝夺走黄河河套南岸的土地,并修筑朔方城,因而屡次侵扰,到边境抢掠,以及攻入河套南岸,侵扰朔方城,杀死和抢劫很多官吏和平民。
其明年春,汉以卫青为大将军,将六将军,十馀万人,出朔方、高阙击胡。
第二年春天,汉朝用卫青做大将军,统领六位将军,十余万大军,走出朔方、高阙,去攻打匈奴。
右贤王以为汉兵不能至,饮酒醉,汉兵出塞六七百里,夜围右贤王。
右贤王以为汉兵不能到来,喝醉了酒,汉兵走出塞外六七百里,夜间包围了右贤王。
右贤王大惊,脱身逃走,诸精骑往往随後去。
右贤王大惊,脱身逃跑,许多精锐骑兵也都跟着离去。
汉得右贤王众男女万五千人,裨小王十馀人。
汉朝俘虏右贤王属下的男女一万五千人,裨小王十余人。
其秋,匈奴万骑入杀代郡都尉硃英,略千馀人。
这年秋天,匈奴一万骑兵攻入代郡,杀死代郡都尉朱英,抢掠一千余人。
其明年春,汉复遣大将军卫青将六将军,兵十馀万骑,乃再出定襄数百里击匈奴,得首虏前後凡万九千馀级,而汉亦亡两将军,军三千馀骑。
下一年春天,汉朝又派遣大将军卫青率领六将军,和十余万骑兵,再次走出定襄数百里攻打匈奴,前后共杀死和俘获一万九千余人,而汉朝也损失了两位将军和他们统领的三千多骑兵。
右将军建得以身脱,而前将军翕侯赵信兵不利,降匈奴。
右将军苏建得以只身脱逃,而前将军翕侯赵信出军不利,因而投降匈奴。
赵信者,故胡小王,降汉,汉封为翕侯,以前将军与右将军并军分行,独遇单于兵,故尽没。
赵信本是匈奴的小王,投降汉朝,汉朝封他为翕侯,因为前将军与右将军两军合并,而又与大队军马分开行进,独自遇上了单于的军队,所以全军覆没。
单于既得翕侯,以为自次王,用其姊妻之,与谋汉。
单于既已得到了翕侯,就封他为自次王,并将其姐姐嫁给他做妻子,同他商量对付汉朝。
信教单于益北绝幕,以诱罢汉兵,徼极而取之,无近塞。
赵信教单于更加向北迁移,越过沙漠,以此引诱汉军,使其疲务,待他们极度疲劳时再攻取他们,不要到汉朝边塞那里。
单于从其计。
单于听信了他的计谋。
其明年,胡骑万人入上谷,杀数百人。
第二年,匈奴一万骑兵攻入上谷郡,杀死数百汉人。
其明年春,汉使骠骑将军去病将万骑出陇西,过焉支山千馀里,击匈奴,得胡首虏万八千馀级,破得休屠王祭天金人。
第二年春天,汉朝派骠骑将军霍去病率领一万骑兵走出陇西,越过焉支山一千馀里,攻打匈奴,斩杀和俘虏匈奴一万八千余人,打败休屠王,获得了祭天金人。
其夏,骠骑将军复与合骑侯数万骑出陇西、北地二千里,击匈奴。
这年夏天,骠骑将军又同合骑侯率领数万骑兵走出陇西、北地二千余里,攻打匈奴。
过居延,攻祁连山,得胡首虏三万馀人,裨小王以下七十馀人。
经过居延,攻击祁连山,杀死和俘虏匈奴三万余人,其中有裨小王以下七十余人。
是时匈奴亦来入代郡、雁门,杀略数百人。
这时匈奴也侵入代郡、雁门郡,杀死和抢走数百人。
汉使博望侯及李将军广出右北平,击匈奴左贤王。
汉朝派博望侯张骞和李广将军走出右北平,进攻匈奴左贤王。
左贤王围李将军,卒可四千人,且尽,杀虏亦过当。
左贤王围困了李将军,李将军的兵卒约四千人,都将被消灭,但李将军的军队所杀匈奴人的数目超过了自己军队的损失。
会博望侯军救至,李将军得脱。
正好博望侯的救兵赶到,李将军得以逃脱。
汉失亡数千人,合骑侯後骠骑将军期,及与博望侯皆当死,赎为庶人。
汉朝伤亡几千人。合骑侯耽误了骠骑将军所规定的日期,所以他与博望侯张骞都被判为死刑,交付了赎金,变成了平民。
其秋,单于怒浑邪王、休屠王居西方为汉所杀虏数万人,欲召诛之。
这年秋天,单于对浑邪王、休屠王居住西方而被汉朝杀死和俘虏数万人的事感到愤怒,想召见并诛杀他们。
浑邪王与休屠王恐,谋降汉,汉使骠骑将军往迎之。
浑邪王与休屠王感到恐惧,密谋投降汉朝,汉朝派骠骑将军前去迎接他们。
浑邪王杀休屠王,并将其众降汉。
浑邪王杀了休屠王,合并了他的军队,领着军队投降了汉朝。
凡四万馀人,号十万。
总共四万余人,号称十万。
於是汉已得浑邪王,则陇西、北地、河西益少胡寇,徙关东贫民处所夺匈奴河南、新秦中以实之,而减北地以西戍卒半。
于是汉朝自从接受浑邪王投降之后,陇西、北地、河西遭受匈奴侵扰的事越来越少,就开始把关东的贫苦之民,迁移到从匈奴那里夺回的河套南岸和新秦中地区,充实这里的人口,并将北地以西的戍卒减少一半。
其明年,匈奴入右北平、定襄各数万骑,杀略千馀人而去。
第二年,匈奴向右北平和定襄各派数万骑兵入侵,杀死和抢夺千余人而去。
其明年春,汉谋曰 翕侯信为单于计,居幕北,以为汉兵不能至 。
第二年春天,汉朝君臣谋划对付匈奴的事情,说: 翕侯赵信向单于献计,居住到大沙漠以北去,认为汉朝军队不能到达。
乃粟马发十万骑,私从马凡十四万匹,粮重不与焉。令大将军青、骠骑将军去病中分军,大将军出定襄,骠骑将军出代,咸约绝幕击匈奴。
就用粟米喂马,开出十万骑兵,再加上自愿担负粮食马匹随军出征的总共有十四万人,粮食和辎重不在此数目之内,命令大将军卫青和骠骑将军霍去病平分军队,大将军率兵走出定襄,骠骑将军率兵走出代郡,都约定越过沙漠攻打匈奴。
单于闻之,远其辎重,以精兵待於幕北。
单于听到这一消息,把辎重送往远处,率精兵守侯在漠北。
与汉大将军接战一日,会暮,大风起,汉兵纵左右翼围单于。
匈奴同大将军卫青的军队交战一天,正在日暮时分,刮起了大风,汉军从左右两翼急速围攻单于。
单于自度战不能如汉兵,单于遂独身与壮骑数百溃汉围西北遁走。
单于自己料定打下去不能战胜汉军,于是他独自同数百名健壮的骑兵,冲破汉军的包围圈,向西北逃跑。
汉兵夜追不得。
汉军夜晚追赶,没有捉到他。
行斩捕匈奴首虏万九千级,北至阗颜山赵信城而还。
但在行进中却杀死和活捉匈奴一万九千人,到达北边阗颜山赵信城就退回来了。
单于之遁走,其兵往往与汉兵相乱而随单于。
单于逃跑时,他的军队常常同汉军混战在一起,并设法追随单于。
单于久不与其大众相得,其右谷蠡王以为单于死,乃自立为单于。
单于很长时间没有和他的大队人马相会了,他的右谷蠡王以为单于死了,就自立为单于。
真单于复得其众,而右谷蠡王乃去其单于号,复为右谷蠡王。
真单于又找到了他的大军,于是右谷蠡王就自动去掉他的单于王号,又当起右谷蠡王来。
汉骠骑将军之出代二千馀里,与左贤王接战,汉兵得胡首虏凡七万馀级,左贤王将皆遁走。
汉朝骠骑将军霍去病走出代郡两千余里,同左贤王交战,汉军杀死和俘虏匈奴共七万多人,左贤王与其将军都逃跑了。
骠骑封於狼居胥山,禅姑衍,临翰海而还。
骠骑将军便在狼居胥山祭天,在姑衍山祭地,举行封禅之礼,直到翰海才回师。
是後匈奴远遁,而幕南无王庭。
此后,匈奴向远处逃走,大沙漠以南没有匈奴的王庭。
汉度河自朔方以西至令居,往往通渠置田,官吏卒五六万人,稍蚕食,地接匈奴以北。
汉朝军队渡过黄河,从朔方向西直到令居,常常在那里修通沟渠,开垦田地,有官吏士卒五六万人,渐渐蚕食北方土地,地界接近匈奴旧地以北。
初,汉两将军大出围单于,所杀虏八九万,而汉士卒物故亦数万,汉马死者十馀万。
当初,汉朝的两位将军大规模地出兵围攻单于,杀死和俘虏八九万人,而汉朝士卒也死了好几万,汉朝的马匹死了十多万。
匈奴虽病,远去,而汉亦马少,无以复往。
匈奴虽然搞得疲惫而远去,但汉朝也因为马匹少,无法再去追击。
匈奴用赵信之计,遣使於汉,好辞请和亲。
匈奴采用赵信的计谋,向汉朝派遣使者,说好话请求和亲。
天子下其议,或言和亲,或言遂臣之。
汉朝天子把这问题交给臣下商议,有人说和亲,有人说趁机让匈奴臣服于汉。
丞相长史任敞曰: 匈奴新破,困,宜可使为外臣,朝请於边。
丞相长史任敞说: 匈奴刚刚遭受失败,处境困难,应当让他们做外臣,每年春秋两季到边境上来朝拜皇上。
汉使任敞於单于。
汉朝就派任敞出使匈奴,去见单于。
单于闻敞计,大怒,留之不遣。
单于听了任敞的计划,大怒,把他扣留在匈奴,不让他回汉朝。
先是汉亦有所降匈奴使者,单于亦辄留汉使相当。
在此之前,汉朝也招降过匈奴使者,单于也扣留汉朝使者相抵偿。
汉方复收士马,会骠骑将军去病死,於是汉久不北击胡。
汉朝正在重新收集士卒兵马,恰巧骠骑将军霍去病病逝,于是汉朝很长时间没有北上攻打匈奴。
数岁,伊稚斜单于立十三年死,子乌维立为单于。
几年后,伊稚斜单于继位十三年去世了,他的儿子乌维继位当了单于。
是岁,汉元鼎三年也。
这年,是汉武帝元鼎三年。
乌维单于立,而汉天子始出巡郡县。
乌维单于继位,汉天子开始出京去巡视郡县。
其後汉方南诛两越,不击匈奴,匈奴亦不侵入边。
这以后汉正在诛杀南方的南越和东越,没有进攻匈奴,匈奴也没有侵入汉朝边境。
乌维单于立三年,汉已灭南越,遣故太仆贺将万五千骑出九原二千馀里,至浮苴井而还,不见匈奴一人。
乌维单于继位三年,汉已灭亡南越,就派遣原来的太仆公孙贺率领一万五千骑兵走出九原二千余里,到达浮苴井才撤回,没看到一个匈奴人。
汉又遣故从骠侯赵破奴万馀骑出令居数千里,至匈河水而还,亦不见匈奴一人。
汉朝又派遣原来的从骑侯赵破奴率领一万多骑兵走出令居几千里地,到达匈河水才撤回,也没看到一个匈奴人。
是时天子巡边,至朔方,勒兵十八万骑以见武节,而使郭吉风告单于。
这时,皇帝巡视边境,到达朔方郡,统率十八万骑兵以显示军威,又派郭吉委婉地告诉单于。
郭吉既至匈奴,匈奴主客问所使,郭吉礼卑言好,曰: 吾见单于而口言。
郭吉到了匈奴,匈奴主客询问他出使的任务,郭吉谦卑施礼,说了些好话,说: 我见到单于再亲口对他说。
单于见吉,吉曰: 南越王头已悬於汉北阙。
单于接见了郭吉,郭吉说: 南越王的人头已经悬挂在汉朝京城的北阙之上。
今单于即前与汉战,天子自将兵待边;单于即不能,即南面而臣於汉。
如今单于若是能够前去与汉军交战,天子将要亲自领兵在边境上等待你;单于要是不能前去,就应当面朝南方向汉朝称臣。
何徒远走,亡匿於幕北寒苦无水草之地,毋为也。
何必白白地向远处逃跑,躲藏在沙漠以北的又冷又艰苦也缺少水草的地方,没有什么作为呢?
语卒而单于大怒,立斩主客见者,而留郭吉不归,迁之北海上。
他说完了,单于就大怒起来,立刻杀了允许郭吉进见的那位主客,而且扣留郭吉,不让他回汉朝,把他迁移到北海那里去。
而单于终不肯为寇於汉边,休养息士马,习射猎,数使使於汉,好辞甘言求请和亲。
单于也始终不肯到汉朝边境去侵扰抢夺,只是休养士卒和马匹,练习射箭打猎的技术,屡次派使者到汉朝,说了好话,请求和亲。
汉使王乌等窥匈奴。
汉朝派遣王乌等去窥探匈奴的情况。
匈奴法,汉使非去节而以墨黥其面者不得入穹庐。
匈奴的法律规定,汉朝使者若不放弃旄节和用墨黥面就不能进入毡帐。
王乌,北地人,习胡俗,去其节,黥面,得入穹庐。
王乌是北地人,熟悉匈奴风俗,就放弃旄节,用墨黥面,所以进入毡帐。
单于爱之,详许甘言,为遣其太子入汉为质,以求和亲。
单于喜爱他,假装用好话做出许诺,派遣太子到汉朝做人质,以此要求同汉朝和亲。
汉使杨信於匈奴。
汉朝派杨信到匈奴去。
是时汉东拔秽貉、朝鲜以为郡,而西置酒泉郡以鬲绝胡与羌通之路。
这时,汉朝在东边攻取了秽貉和朝鲜,并设置了郡,而西边设置了酒泉郡,用以隔绝匈奴和羌人的通路。
汉又西通月氏、大夏,又以公主妻乌孙王,以分匈奴西方之援国。
汉朝又向西沟通了月氏和大夏,又把公主嫁给乌孙王做妻子,以此离间匈奴和西方援国的关系。
又北益广田至胘雷为塞,而匈奴终不敢以为言。
汉朝又向北扩大田地,直到胘雷,做为边塞,匈奴始终不敢对此表示不满。
是岁,翕侯信死,汉用事者以匈奴为已弱,可臣从也。
这一年,翕侯赵信死了,汉朝的官员们以为匈奴已经衰弱,可以把他们变为属臣。
杨信为人刚直屈彊,素非贵臣,单于不亲。
杨信为人刚直倔强,一向不是汉朝尊贵的大臣,单于不亲近他。
单于欲召入,不肯去节,单于乃坐穹庐外见杨信。
单于想召他到毡帐里,但他不肯放弃旄节,单于就坐在毡帐外面接见杨信。
杨信既见单于,说曰: 即欲和亲,以单于太子为质於汉。
杨信见到单于后,说: 若想和亲,就把单于太子当做人质送到汉朝去。
单于曰: 非故约。
单于说: 这不是以前的盟约。
故约,汉常遣翁主,给缯絮食物有品,以和亲,而匈奴亦不扰边。
从前的盟约规定,汉朝常常派遣公主来匈奴,还送来不同数量的绸布、丝棉和食物,以此同匈奴和亲,而匈奴也不骚扰汉朝边境。
今乃欲反古,令吾太子为质,无几矣。
现在竟然违反古时的盟约,让我的太子去当人质,这样做,和亲是没有希望的。
匈奴俗,见汉使非中贵人,其儒先,以为欲说,折其辩;其少年,以为欲刺,折其气。
匈奴风俗,看到汉朝使者不是皇宫中受宠的宦官,而是儒生,就认为他是来游说的,便想法驳倒他的说辞;如果是少年,就认为他是来指责匈奴,便设法挫败他的气势。
每汉使入匈奴,匈奴辄报偿。
每次汉朝使者来到匈奴,匈奴总要给予报偿。
汉留匈奴使,匈奴亦留汉使,必得当乃肯止。
如果汉朝扣留匈奴使者,匈奴也扣留汉朝使者,一定要使双方扣留的人数相等才肯停止。
杨信既归,汉使王乌,而单于复以甘言,欲多得汉财物,绐谓王乌曰: 吾欲入汉见天子,面相约为兄弟。
杨信回到汉朝后,汉朝又派王乌出使匈奴,而单于又用好话谄媚他,想多得到些汉朝的财物,便欺骗王乌说: 我想到汉朝拜见天子,相互缔约,结为兄弟。
王乌归报汉,汉为单于筑邸于长安。
王乌归来向汉朝作了汇报,汉朝就为单于在长安修筑了官邸。
匈奴曰: 非得汉贵人使,吾不与诚语。
匈奴说: 不见到汉朝尊贵之人充当的使者,我不同他说实话。
匈奴使其贵人至汉,病,汉予药,欲愈之,不幸而死。
匈奴派他的尊贵之人出使汉朝,得了病,汉朝给他药吃,想治好他的病,可是他不幸死去。
而汉使路充国佩二千石印绶往使,因送其丧,厚葬直数千金,曰 此汉贵人也 。
汉朝使者路充国佩带二千石的印信出使匈奴,顺便护送他的丧仪队伍,丰厚葬礼的费用价值数千金,说: 这是汉朝的贵人。
单于以为汉杀吾贵使者,乃留路充国不归。
单于认为汉朝杀死了我的尊贵使者,就扣留了路充国,不让他返回汉朝。
诸所言者,单于特空绐王乌,殊无意入汉及遣太子来质。
单于所说的那些话,只是白白地欺骗王乌,根本无意到汉朝拜见天子,也无意派太子到汉朝做人质。
於是匈奴数使奇兵侵犯边。
于是匈奴屡次派突击队侵犯汉朝边境。
汉乃拜郭昌为拔胡将军,及浞野侯屯朔方以东,备胡。
汉朝就任命郭昌做拔胡将军,同浞野侯驻防朔方以东,防御匈奴。
路充国留匈奴三岁,单于死。
路充国被扣留在匈奴三年时,单于死去。
乌维单于立十岁而死,子乌师庐立为单于。
乌维单于继位十年就死去了,他儿子乌师庐继位当了单于。
年少,号为兒单于。
因为乌师庐年龄小,称为儿单于。
是岁元封六年也。
这年是汉武帝元封六年。
自此之後,单于益西北,左方兵直云中,右方直酒泉、燉煌郡。
从此以后,单于越发向西北迁移,左边的军队直到云中郡,右方军队直达酒泉和敦煌郡。
兒单于立,汉使两使者,一吊单于,一吊右贤王,欲以乖其国。
儿单于继位后,汉朝派遣两位使者,一位吊唁单于,一位吊唁右贤王,想以此离间他们的君臣关系,使国家混乱。
使者入匈奴,匈奴悉将致单于。
使者进入匈奴,匈奴人把他们全部送到单于那儿。
单于怒而尽留汉使。
单于发了怒,把汉朝使者全部扣留。
汉使留匈奴者前後十馀辈,而匈奴使来,汉亦辄留相当。
汉朝使者被扣留在匈奴的前后共有十多批,匈奴使者来到汉朝,汉朝也扣留相等数量的匈奴使者。
是岁,汉使贰师将军广利西伐大宛,而令因杅将军敖筑受降城。
这一年,汉朝派贰师将军李广利到西边去讨伐大宛,而命令因杅将军公孙敖建造受降城。
其冬,匈奴大雨雪,畜多饥寒死。
这年冬天,匈奴下了大雪,牲畜多半因饥饿寒冷而死去。
兒单于年少,好杀伐,国人多不安。
儿单于年少,喜欢杀人和打仗,国人多半不安心。
左大都尉欲杀单于,使人间告汉曰: 我欲杀单于降汉,汉远,即兵来迎我,我即发。
左大都尉想杀单于,派人私下报告汉朝说: 我想杀死单于投降汉朝,汉朝遥远,如果汉朝派兵来迎我,我就立刻杀单于。
初,汉闻此言,故筑受降城,犹以为远。
起初,汉朝听到这话,所以修了受降城,天子还认为城离匈奴遥远。
其明年春,汉使浞野侯破奴将二万馀骑出朔方西北二千馀里,期至浚稽山而还。
第二年春天,汉派浞野侯赵破奴率领两万多骑兵走出朔方郡西北二千余里,约定到达浚稽山才回师。
浞野侯既至期而还,左大都尉欲发而觉,单于诛之,发左方兵击浞野。
浞野侯按时到达约定的地点才回来,左大都尉想杀单于而被发觉,单于杀了他,派出左方的军队攻击浞野侯。
浞野侯行捕首虏得数千人。
浞野侯边走边捕杀匈奴数千人。
还,未至受降城四百里,匈奴兵八万骑围之。
浞野侯回到离受降城四百里的地方,匈奴八万骑兵围攻他。
浞野侯夜自出求水,匈奴间捕,生得浞野侯,因急击其军。
浞野侯在夜晚独自出去找水,匈奴偷偷地搜捕,活捉了浞野侯,趁机急攻他的军队。
军中郭纵为护,维王为渠,相与谋曰: 及诸校尉畏亡将军而诛之,莫相劝归。
汉军中的郭纵担任护军,维王担任匈奴降兵的头领,两人商量道: 趁诸位校尉害怕失掉将军会遭汉君诛杀,不要相互劝说回归汉朝。
军遂没於匈奴。
汉军于是就陷没在匈奴。
匈奴兒单于大喜,遂遣奇兵攻受降城。
匈奴儿单于大喜,就派遣突击队进攻受降城。
不能下,乃寇入边而去。
受降城没攻下来,就入侵边塞而去。
其明年,单于欲自攻受降城,未至,病死。
第二年,单于想亲自攻打受降城,但未到受降城,就病死了。
兒单于立三岁而死。
儿单于继位三年就死了。
子年少,匈奴乃立其季父乌维单于弟右贤王呴犁湖为单于。
他儿子年少,匈奴就立他叔父乌维单于的弟弟右贤王呴犁湖当单于。
是岁太初三年也。
这一年是汉武帝太初三年。
呴犁湖单于立,汉使光禄徐自为出五原塞数百里,远者千馀里,筑城鄣列亭至庐朐,而使游击将军韩说、长平侯卫伉屯其旁,使彊弩都尉路博德筑居延泽上。
呴犁湖单于继位后,汉朝派光禄徐自为走出五原塞数百里,远的一千余里,修筑小的城堡和哨所,直到庐朐,而派游击将军韩说、长平侯卫伉在这地方驻军,又派强弩都尉路博德在居延泽修建城堡。
其秋,匈奴大入定襄、云中,杀略数千人,败数二千石而去,行破坏光禄所筑城列亭鄣。
这年秋天,匈奴大举入侵定襄、云中,杀死和抢掠数千人,打败几位俸禄二千石的高官才离开。行军途中破坏了光禄徐自为所修的城堡。
又使右贤王入酒泉、张掖,略数千人。
又派右贤王侵入九泉、张掖,抢掠数千人。
会任文击救,尽复失所得而去。
正遇上汉朝将军任文截击相救,匈奴又全部失掉了抢来的汉人而离去。
是岁,贰师将军破大宛,斩其王而还。
这一年,贰师将军李广利攻破大宛,杀了大宛王才归来。
匈奴欲遮之,不能至。
匈奴想阻截李广利,却未能赶到。
其冬,欲攻受降城,会单于病死。
这年冬天,匈奴想攻打受降城,恰巧单于病死。
呴犁湖单于立一岁死。匈奴乃立其弟左大都尉且鞮侯为单于。
呴犁湖单于继位一年就死去,匈奴便立他的弟弟左大都尉且鞮侯当了单于。
汉既诛大宛,威震外国。
汉朝诛杀大宛国王后,威震国外。
天子意欲遂困胡,乃下诏曰: 高皇帝遗朕平城之忧,高后时单于书绝悖逆。
天子想乘机围困匈奴,就颁布诏命说: 高皇帝留给我平城的忧虑,高后时,单于来信所言极为背理叛逆。
昔齐襄公复九世之雠,春秋大之。
从前齐襄公报了九世之前的怨仇,《春秋》大加赞美。
是岁太初四年也。
这一年是汉武帝太初四年。
且鞮侯单于既立,尽归汉使之不降者。路充国等得归。
且鞮侯单于继位后,把汉朝被扣留的又不肯投降的使者送归汉朝,路充国等人才回到汉朝。
单于初立,恐汉袭之,乃自谓 我兒子,安敢望汉天子!
单于刚刚继位,害怕汉朝袭击他,就自己说: 我是儿子辈分,哪敢同汉天子相比!
汉天子,我丈人行也 。
汉天子是我的长辈。
汉遣中郎将苏武厚币赂遗单于。
汉朝派遣中郎将苏武给单于送去了丰厚的礼物。
单于益骄,礼甚倨,非汉所望也。
单于越发骄傲,礼节非常不恭敬,汉朝大失所望。
其明年,浞野侯破奴得亡归汉。
第二年,浞野侯赵破奴逃离匈奴,回到汉朝。
其明年,汉使贰师将军广利以三万骑出酒泉,击右贤王於天山,得胡首虏万馀级而还。匈奴大围贰师将军,几不脱。汉兵物故什六七。
第二年,汉朝派贰师将军李广利率三万骑兵走出酒泉,在天山攻击右贤王,杀死和俘虏匈奴一万多人,在回来的时候,匈奴人包围了贰师将军,几乎没有逃脱,汉朝军队死去十分之六七。
汉复使因杅将军敖出西河,与彊弩都尉会涿涂山,毋所得。
汉朝又派因杅将军公孙敖走出西河地区,同强弩都尉在涿涂山会合,什么也没有得到。
又使骑都尉李陵将步骑五千人,出居延北千馀里,与单于会,合战,陵所杀伤万馀人,兵及食尽,欲解归,匈奴围陵,陵降匈奴,其兵遂没,得还者四百人。
又派骑都尉李陵率步兵五千人,走出居延以北一千余里,同单于相遇,双方交战,李陵的军队杀死杀伤匈奴一万余人,最后武器和粮食用完了,李陵想摆脱困境而回,可是匈奴却包围了李陵,李陵投降了匈奴,他的军队就覆没了,能回到汉朝的只有四百人。
单于乃贵陵,以其女妻之。
单于于是尊宠李陵,把他的女儿嫁给李陵做妻子。
後二岁,复使贰师将军将六万骑,步兵十万,出朔方。
这之后第二年,汉朝又派贰师将军率六万骑兵、十万步兵,走出朔方郡。
彊弩都尉路博德将万馀人,与贰师会。
强弩都尉路博德率领一万余人,同贰师将军会合。
游击将军说将步骑三万人,出五原。
游击将军韩说率领步兵和骑兵三万人,走出五原。
因杅将军敖将万骑步兵三万人,出雁门。
因杅将军公孙敖率领一万骑兵、三万步兵,走出雁门。
匈奴闻,悉远其累重於余吾水北,而单于以十万骑待水南,与贰师将军接战。
匈奴听到这消息,就把他们的许多贵重的东西转运到远远的余吾水以北,而单于率领十万骑兵在余吾水以南等侯汉军,同贰师将军交战。
贰师乃解而引归,与单于连战十馀日。
贰师将军就离开原地,领兵往回来,同单于连战十多天。
贰师闻其家以巫蛊族灭,因并众降匈奴,得来还千人一两人耳。
贰师将军听说他的家属因为巫蛊之罪而被灭族,因而就与他的军队一并投降了匈奴。他的军队能够回到汉朝的在一千人中只有一两人罢了。
游击说无所得。
游击将军韩说一无所得。
因杅敖与左贤王战,不利,引归。
因杅将军公孙敖同左贤王交战,形势不利,就领兵回到汉朝。
是岁汉兵之出击匈奴者不得言功多少,功不得御。
这年汉朝军队走出边塞同匈奴交战的,都不能谈功劳的多少,因为他们的功劳都不能和损失相抵偿。
有诏捕太医令随但,言贰师将军家室族灭,使广利得降匈奴。
皇帝下令逮捕太医令随但,因为是他说出了贰师将军家被灭族的消息,致使李广利投降了匈奴。
太史公曰:孔氏著春秋,隐桓之间则章,至定哀之际则微,为其切当世之文而罔襃,忌讳之辞也。
太史公说:孔子著《春秋》,对于鲁隐公、鲁桓公时期的事情写得显著明白,到了鲁定公和鲁衰公时期,则记述得隐晦含蓄,因为这是切近当代政治而又没有什么可褒扬的文字,是忌讳的文辞。
世俗之言匈奴者,患其徼一时之权,而务纳其说,以便偏指,不参彼己;将率席中国广大,气奋,人主因以决策,是以建功不深。
世俗人中那些谈论匈奴问题的人,错误就在于他们想侥幸获得一时的权势,因而致力于进献谄言,使其偏面的观点有利,而不考虑匈奴和汉朝的实际情况。将帅们对付匈奴只是依仗着中国土地的广大,士气的雄壮,天子就根据这些来制定对策,所以建立的功业不深广。
尧虽贤,兴事业不成,得禹而九州宁。
尧虽然贤明,却未能自己的力量完成大业,在得到大禹以后,全中国才得以安宁。
且欲兴圣统,唯在择任将相哉!
要想发扬光大圣王的传统,只在于选择任用将相啊!
唯在择任将相哉!
只在于选择任用将相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