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列传 范雎蔡泽列传
范雎者，魏人也，字叔。游说诸侯，欲事魏王，家贫无以自资，乃先事魏中大夫须贾。
他游说诸侯，想侍奉魏王，可是家里非常贫穷，没有办法筹集资金，于是就先去侍奉魏国中大夫须贾。
须贾为魏昭王使於齐，范雎从。
有一次，须贾为魏昭王出使到齐国，范雎也跟着一同前往。
留数月，未得报。
他们在齐国逗留了几个月，都无法完成任务。
齐襄王闻雎辩口，乃使人赐雎金十斤及牛酒，雎辞谢不敢受。
当时齐襄王得知范雎很有口才，就派专人给范雎送去了十斤黄金以及牛肉美酒之类的礼物，但范雎一再推辞不敢接受。
须贾知之，大怒，以为雎持魏国阴事告齐，故得此馈，令雎受其牛酒，还其金。
须贾知道了这件事，大为恼火，认为范雎必是把他知道的魏国的秘密出卖给齐国了，所以才得到这种馈赠，于是他让范雎收下牛肉美酒之类的食品，将黄金退还回去。
既归，心怒雎，以告魏相。
回到魏国后，须贾心里恼怒嫉恨范雎，就把这件事报告给魏国宰相。
魏相，魏之诸公子，曰魏齐。
魏国的宰相是魏国公子之一，叫魏齐。
魏齐大怒，使舍人笞击雎，折胁摺齿。
魏齐听了后大怒，就命令左右近臣用板子、荆条抽打范雎，将范雎的肋骨和牙齿都打断了。
雎详死，即卷以箦，置厕中。
当时范雎假装死去，魏齐就派人用席子把他卷了卷，扔在厕所里。
宾客饮者醉，更溺雎，故僇辱以惩後，令无妄言者。
又让宴饮的宾客喝醉了，轮番往范雎身上撒尿，故意污辱他借以惩一警百，让人们不得泄露国家的秘密。
雎从箦中谓守者曰： 公能出我，我必厚谢公。
卷在席里的范雎对看守说： 您如果放走我，我日后必定重重地谢您。
守者乃请出弃箦中死人。
看守有意放走范雎就向魏齐请示把席子里的死人扔出去。
魏齐醉，曰： 可矣。
魏齐这时已经喝得酩酊大醉，就顺口答应说： 可以。
范雎得出。
范雎因而得以逃脱。
後魏齐悔，复召求之。
后来魏齐后悔了，又派人去搜索范雎。
魏人郑安平闻之，乃遂操范雎亡，伏匿，更名姓曰张禄。
魏国人郑安平听说了这件事，于是就带着范雎一起逃跑了，他们隐藏起来，范雎更改了姓名叫张禄。
当此时，秦昭王使谒者王稽於魏。
在这个时候，秦昭王派出使臣王稽正到魏国。
郑安平诈为卒，侍王稽。
郑安平就假装当差役，侍候王稽。
王稽问： 魏有贤人可与俱西游者乎？
王稽问他： 魏国有贤能的人士可愿跟我一起到西方的秦国去游历？
郑安平曰： 臣里中有张禄先生，欲见君，言天下事。
郑安平回答说： 我的乡里有位张禄先生，想求见您，与您一起谈论天下之事。
其人有仇，不敢昼见。
不过，他有仇人，不敢白天出来与您相见。
王稽曰： 夜与俱来。
王稽说： 夜里你跟他一起来好了。
郑安平夜与张禄见王稽。
郑安平就在夜里带着张禄来拜见王稽。
语未究，王稽知范雎贤，谓曰： 先生待我於三亭之南。
两个人的话还没谈完，王稽就发现范雎是个贤才，便对他说： 先生请在三亭冈的南面等着我。
与私约而去。
范雎与王稽私下约好见面时间就离去了。
王稽辞魏去，过载范雎入秦。
王稽辞别魏国上路后，经过三亭冈南边时，载上范雎便很快进入了秦国国境。
至湖，望见车骑从西来。
车到湖邑时，远远望见有一队车马从西边奔驰而来。
范雎曰： 彼来者为谁？
范雎便问： 那边过来的是谁？
王稽曰： 秦相穰侯东行县邑。
王稽答道： 那是秦国国相穰侯去东边巡行视察县邑。
范雎曰： 吾闻穰侯专秦权，恶内诸侯客，此恐辱我，我宁且匿车中。
范雎一听是穰侯便说： 我听说穰侯独揽秦国大权，他最讨厌收纳各国的说客，这样见面恐怕要侮辱我，我宁可暂在车里躲藏一下。
有顷，穰侯果至，劳王稽，因立车而语曰： 关东有何变？
不一会儿，穰侯果然来到，向王稽道过问候，便停下车询问说： 关东的局势有什么变化？
曰： 无有。
王稽答道： 没有。
又谓王稽曰： 谒君得无与诸侯客子俱来乎？
穰侯又对王稽说： 使臣先生该不会带着诸侯的说客一同来到秦国的吧？
无益，徒乱人国耳。
这种人对秦国没有好吃，只会扰乱别人的国家罢了。
王稽曰： 不敢。
王稽赶快回答说： 臣下不敢。
即别去。
两人随即告别而去。
范雎曰： 吾闻穰侯智士也，其见事迟，乡者疑车中有人，忘索之。
范雎对王稽说： 我听说穰侯是个智谋之士，处理事情多有疑惑，刚才他怀疑车中藏着人，可是忘记搜查了。
於是范雎下车走，曰： 此必悔之。
于是范雎就跳下车，徒步赶路，说： 这件事穰侯不会甘休必定后悔没有搜查车子。
行十馀里，果使骑还索车中，无客，乃已。
大约走了十几里路，穰侯果然派骑兵追回来搜查车子，没发现有人，这才作罢。
王稽遂与范雎入咸阳。
王稽于是与范雎一起进入了咸阳城。
已报使，因言曰： 魏有张禄先生，天下辩士也。
王稽向秦王报告了出使情况后，趁机进言道： 魏国有个张禄先生，此人是天下难得的能言善辩之士。
曰 秦王之国危於累卵，得臣则安。然不可以书传也 。
他说 秦王的国家处境危险，就好比把鸡蛋一个一个地叠加起来，如果秦王能够得到并重用我，那就可以让国家安全。
臣故载来。 秦王弗信，使舍食草具。
但需面谈不能用书信传达，我所以把他载到秦国来。 秦王不相信范雎所说的话，只让范雎住在客舍，给他粗劣的饭食吃。
待命岁馀。当是时，昭王已立三十六年。
就这样，范雎等待秦王接见就等了一年多的时间。当时，秦昭王已经即位三十六年了。
南拔楚之鄢郢，楚怀王幽死於秦。
秦国在南面夺取了楚国的鄢、郢重镇，楚怀王被幽禁在秦国，最后死在秦国。
秦东破齐。
在东面攻破了齐国。
湣王尝称帝，後去之。
此前齐湣王曾经自称东帝，不久又取消了这个帝号。
数困三晋。厌天下辩士，无所信。
秦国还曾多次围攻韩、赵、魏三国，扩张了领土。秦昭王武功赫赫，因而讨厌那些说客，不相信他们所说的话。
穰侯，华阳君，昭王母宣太后之弟也；而泾阳君、高陵君皆昭王同母弟也。
穰侯、华阳君是昭王母亲宣太后的弟弟，而泾阳君、高陵君都是昭王的同胞弟弟。
穰侯相，三人者更将，有封邑，以太后故，私家富重於王室。
穰侯担任国相，华阳君、泾阳君和高陵君更番担任将军，他们都有自己的封地，由于宣太后庇护的缘故，他们私人的财富甚至超过了国家。
及穰侯为秦将，且欲越韩、魏而伐齐纲寿，欲以广其陶封。
等到穰侯担任了秦国将军，他又要越过韩国和魏国去攻打齐国的纲邑、寿邑，想借此扩大他的陶邑封地。
范雎乃上书曰：
为此，范雎就上书启奏秦王说：
臣闻明主立政，有功者不得不赏，有能者不得不官，劳大者其禄厚，功多者其爵尊，能治众者其官大。
我听说圣明的君主推行政事，有功劳的不可以不给奖赏，有才能的不可以不授官职，功劳大的人俸禄就优厚，功绩多的人爵位高，能管众多事务的人官职大。
故无能者不敢当职焉，有能者亦不得蔽隐。
所以能力不足的人不敢担当官职，有才能的也不会被埋没。
使以臣之言为可，原行而益利其道；以臣之言为不可，久留臣无为也。
假使大王您认为我的话可用，希望您推行并进一步使这种主张得以实现；如果认为我的话不可用，那么长时间的留我在秦国也没有什么意义。
语曰： 庸主赏所爱而罚所恶；明主则不然，赏必加於有功，而刑必断於有罪。
俗话说： 庸碌的君主奖赏他宠爱的人而惩罚他厌恶的人；圣明的君主就不这样，奖赏一定施给有功的人，刑罚一定判在有罪人的身上。
今臣之胸不足以当椹质，而要不足以待斧钺，岂敢以疑事尝试於王哉！
如今我的胸膛耐不住铡刀和砧板，我的腰也承受不了斧钺的砍斫，怎么敢用毫无根据疑惑不定的主张来试探大王呢？
虽以臣为贱人而轻辱，独不重任臣者之无反复於王邪？
就算您认为我是身份卑微而对我轻慢、侮辱，难道就不重视把我推荐给您的人对大王绝没有反复的态度吗？
且臣闻周有砥砨，宋有结绿，梁有县藜，楚有和朴，此四宝者，土之所生，良工之所失也，而为天下名器。
况且我听说周室有砥砨，宋国有结缘，魏国有县藜，楚国有和氏璞玉，这四件宝玉，产于土中，而著名的工匠却误认为是石头，但它们终究成为天下的名贵器物。
然则圣王之所弃者，独不足以厚国家乎？
既然如此，那么圣明君主所抛弃的人，难道就不能够使国家强大吗？
臣闻善厚家者取之於国，善厚国者取之於诸侯。
我听说善于中饱私囊的大夫，是从诸侯国中取利；善于使一国富足的诸侯，是从其他诸侯国中取利。
天下有明主则诸侯不得擅厚者，何也？
而天下有了圣明的君主那么诸侯就无法独自富强，这是什么原因呢？
为其割荣也。
是因为它们会削割国家而使自我显贵。
良医知病人之死生，而圣主明於成败之事，利则行之，害则舍之，疑则少尝之，虽舜禹复生，弗能改已。
高明的医生能知道病人的生死，圣明的君主能洞察国事的成败，认为于国家有利的就实行，有害的就舍弃，有疑惑的就稍加试验，即使舜和禹死而复生，也不能改变这种方略。
语之至者，臣不敢载之於书，其浅者又不足听也。
要说的至深话语，我不敢写出来，一些浅露的话又不值得大王您来听。
意者臣愚而不概於王心邪？
想来是我愚笨而不符合大王的心意吧？
亡其言臣者贱而不可用乎？
还是推荐我的人人贱言微而不值得听信呢？
自非然者，臣原得少赐游观之间，望见颜色。
如果不是这样，我希望您赐给少许游览观赏的空闲时间，让我拜见您一次。
一语无效，请伏斧质。
如果我所说的话没有效果，就让我伏罪受死刑。
於是秦昭王大说，乃谢王稽，使以传车召范雎。
在看完这封书信之后，秦昭王十分高兴，于是对王稽表达谢意，并让人用专门的马车召见范睢。
於是范雎乃得见於离宫，详为不知永巷而入其中。
这样，范雎才得以去离宫拜见秦昭王，到了宫门口，他假装不知道是内宫的通道，就往里走。
王来而宦者怒，逐之，曰： 王至！
这时恰巧秦昭王出来，宦官发了怒，驱赶范雎，喝斥道： 大王来了！
范雎缪为曰： 秦安得王？
范雎故意乱嚷着说： 秦国哪里有王？
秦独有太后、穰侯耳。
秦国只有太后和穰侯罢了。
欲以感怒昭王。
他想用这些话激怒秦昭王。
昭王至，闻其与宦者争言，遂延迎，谢曰： 寡人宜以身受命久矣，会义渠之事急，寡人旦暮自请太后；今义渠之事已，寡人乃得受命。
昭王走过来，听到范雎正在与宦官争吵，便上前去迎接范雎，并向他道歉说： 我本该早就向您请教了，正遇到处理义渠事件很紧迫，我早晚都要向太后请示，现在义渠事件已经处理完毕，我才得机会向您请教。
窃闵然不敏，敬执宾主之礼。
我这个人很糊涂、不聪敏，让我向您敬行一礼。
范雎辞让。
范雎客气地还了礼。
是日观范雎之见者，群臣莫不洒然变色易容者。
这一天凡是看到范雎谒见昭王情况的文武百官，没有一个不是肃然起敬的。
秦王屏左右，宫中虚无人。
秦王屏退了左右两边的大臣和侍从，宫殿里没有别的人。
秦王跽而请曰： 先生何以幸教寡人？
秦王长跪着向范睢请教说： 先生要如何教导我？
范雎曰： 唯唯。
范睢说： 嗯嗯。
有间，秦王复跽而请曰： 先生何以幸教寡人？ 范雎曰： 唯唯。
过了一会儿，秦王又一次长跪着向范睢问道： 先生要如何教导我？ 范睢说： 嗯嗯。
若是者三。
像这样重复了三次。
秦王跽曰： 先生卒不幸教寡人邪？
秦王长跪着对范睢说道： 先生终究不愿意教导我吗？
范雎曰： 非敢然也。
范睢说道： 我不敢这样做。
臣闻昔者吕尚之遇文王也，身为渔父而钓於渭滨耳。
我听人说以前吕尚与周文王相遇的时候，自己只是个在渭河边垂钓的渔翁而已。
若是者，交疏也。
在那个时候，他们的交情还很疏远。
已说而立为太师，载与俱归者，其言深也。
等到周文王听完吕尚的话，就立刻把他封为太师，用马车拉着他一起返回，他们所谈的话就深切了。
故文王遂收功於吕尚而卒王天下。
因此周文王就从吕尚那里得到了帮助，最终称王天下。
乡使文王疏吕尚而不与深言，是周无天子之德，而文武无与成其王业也。
假如周文王疏远吕尚，而且没有与吕尚深入交谈，那么周朝就不具备天子的德行，那么周文王、周武王也就没有人来辅佐他们成就大业了。
今臣羁旅之臣也，交疏於王，而所原陈者皆匡君之事，处人骨肉之间，原效愚忠而未知王之心也。
现在我只是一个寄居在外地的人，跟大王的交情也很疏远，但我所想要对您陈说的都是匡扶国君的大事，处在大王与至亲骨肉的关系中来谈论大事，想要献出我对您的愚钝的忠诚，但却不了解大王内心的真实想法。
此所以王三问而不敢对者也。
这正是为什么大王三次询问我而我不敢回答的原因。
臣非有畏而不敢言也。
我并不是因为畏惧什么而不敢说话。
臣知今日言之於前而明日伏诛於後，然臣不敢避也。
我知道今天在您面前说完话，明天就可能会被您下令杀掉，可是我却不敢回避这一点。
大王信行臣之言，死不足以为臣患，亡不足以为臣忧，漆身为厉被发为狂不足以为臣耻。
假如大王能够信任并施行我所提出的建议，死亡不足以让我担心，流放不足以让我苦恼，用漆涂满全身长出了疮癞、披散头发变成疯子，都不足以让我觉得羞耻。
且以五帝之圣焉而死，三王之仁焉而死，五伯之贤焉而死，乌获、任鄙之力焉而死，成荆、孟贲、王庆忌、夏育之勇焉而死。
况且像五帝那样圣明的帝王也会死掉，像三王那样仁德的君主也会死掉，像春秋五霸那样贤能的国君也会死掉，像乌获、任鄙那样拥有巨大力量的勇士也会死掉，像成荆、孟贲、王庆忌、夏育那样勇敢的人也会死掉。
死者，人之所必不免也。
死亡，是人们无法避免的。
处必然之势，可以少有补於秦，此臣之所大原也，臣又何患哉！
处于必然的情况之下，能够对秦国稍微有一些补益，就是我最大的愿望，我又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伍子胥橐载而出昭关，夜行昼伏，至於陵水，无以餬其口，行蒲伏，稽首肉袒，鼓腹吹篪，乞食於吴市，卒兴吴国，阖闾为伯。
当年伍子胥被装在口袋里逃出昭关，到了夜里才敢赶路，白天就隐藏起来，到了陵水后，没有可以用来充饥的食物，就用膝盖跪在地上匍匐着向前行走，裸露着上身对着别人磕头，鼓着肚子吹奏笛子，在吴国的集市上讨饭吃，但最终却能够令吴国兴盛，令吴王阖闾成了霸主。
使臣得尽谋如伍子胥，加之以幽囚，终身不复见，是臣之说行也，臣又何忧？
如果能让我像伍子胥那样可以尽情地施展智谋，就算是把我囚禁关押，到死不再与您相见，这样我的建议得到施行，我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箕子、接舆漆身为厉，被发为狂，无益於主。
箕子、接舆把漆涂在身上，浑身长满疮癞，披散头发，假装疯子，但对自己的君主没有好处。
假使臣得同行於箕子，可以有补於所贤之主，是臣之大荣也，臣有何耻？
假如让我跟箕子有同样的遭遇披发装疯，可是能对我所认为的贤明的君主有所补益，就是我最大的荣耀，我又有什么可以羞耻的呢？
臣之所恐者，独恐臣死之後，天下见臣之尽忠而身死，因以是杜口裹足，莫肯乡秦耳。
我所感到担心的，只是怕我被杀死以后，天下的人见我把忠诚全都献出来，最后却落个被杀的下场，因此闭上自己的嘴，裹住自己的双脚，不肯到秦国来而已。
足下上畏太后之严，下惑於奸臣之态，居深宫之中，不离阿保之手，终身迷惑，无与昭奸。
您对上害怕太后的威严，对下又受到奸臣的迷惑，您居住在这幽深的宫殿里，离不开左右近臣的把持，一生都受到迷惑，没有帮助您辨认奸邪的人。
大者宗庙灭覆，小者身以孤危，此臣之所恐耳。
这样的结果，从大的方面说会导致国家灭亡，从小的方面说会使自己陷入孤立、危险的处境中，这是我感到恐惧的事情。
若夫穷辱之事，死亡之患，臣不敢畏也。
像那受困被辱之类的事情，被杀死的灾祸，我是从不害怕的。
臣死而秦治，是臣死贤於生。
如果我的死能够让秦国获得大治，这是我死掉比活着更有意义。
秦王跽曰： 先生是何言也！
秦王长跪着对范睢说道： 先生这是说什么呢！
夫秦国辟远，寡人愚不肖，先生乃幸辱至於此，是天以寡人慁先生而存先王之宗庙也。
秦国的位置偏僻而且远离中原，寡人我又愚钝又没有出息，竟然有幸能够让先生屈尊来到秦国，这是上天保佑我烦劳先生来保存先王的宗庙。
寡人得受命於先生，是天所以幸先王，而不弃其孤也。
我能得到先生的教导，这正是上天保佑先王，没有抛弃他遗留下来的后代。
先生柰何而言若是！
先生为什么要说出那样的话来呢！
事无小大，上及太后，下至大臣，原先生悉以教寡人，无疑寡人也。
事情无论大小，上到太后，下到大臣，希望先生毫无保留地教导我，不要再怀疑我了。
范雎拜，秦王亦再拜
范睢下拜，秦王也回拜。
范雎曰： 大王之国，四塞以为固，北有甘泉、谷口，南带泾、渭，右陇、蜀，左关、阪，奋击百万，战车千乘，利则出攻，不利则入守，此王者之地也。
范雎说： 大王的国家，四面都是坚固的要塞，北面有甘泉高山、谷口险隘，南面环绕着泾、渭二水，右边是陇山、蜀道，左边是函谷关、殽阪山，雄师百万，战车千辆，有利就进攻，不利就退守，这是用来创建王业的好地方。
民怯於私斗而勇於公战，此王者之民也。
百姓不敢因私事而争斗，却勇敢地为国家去作战，这是据以建立王业的好百姓啊。
王并此二者而有之。
现在大王同时兼有地利、人和这两种有利条件。
夫以秦卒之勇，车骑之众，以治诸侯，譬若施韩卢而搏蹇兔也，霸王之业可致也，而群臣莫当其位。
凭着秦国士兵的勇猛，战车和战马的众多，去制伏诸侯，就如同放出韩国壮犬去捕捉跛足的兔子那样容易，建立霸王的事业是完全能够办到的，可是您的臣子之中没有一个称职的。
至今闭关十五年，不敢窥兵於山东者，是穰侯为秦谋不忠，而大王之计有所失也。 秦王跽曰： 寡人原闻失计。
秦国到现今闭关固守已经十五年，之所以不敢伺机向崤山以东进兵，这都是因为穰侯为秦国出谋划策不肯竭尽忠心，而大王的计策也有失误之处啊， 秦昭王长跪着说： 我愿意听一听我的失策之处。
然左右多窃听者，范雎恐，未敢言内，先言外事，以观秦王之俯仰。
可是范雎发觉谈话时周围有不少偷听的人，心里惶惑不安，不敢谈宫廷内部太后专权的事，就先谈穰侯对诸侯国的外交谋略，借以观察一下秦王的态度。
因进曰： 夫穰侯越韩、魏而攻齐纲寿，非计也。
于是凑向昭王面前说： 穰侯越过韩、魏两国去进攻齐国纲寿，这不是个好计策。
少出师则不足以伤齐，多出师则害於秦。
出兵少就不能损伤齐国，出兵太多反会损害秦国自己。
臣意王之计，欲少出师而悉韩、魏之兵也，则不义矣。
我猜想大王的计策，是想自己少出兵而让韩、魏两国尽遣兵力来协同秦国，这也是不合理的。
今见与国之不亲也，越人之国而攻，可乎？
现在已经看出这两个友国实际并不真正亲善，您却要越过他们的国境去进攻齐国，可行吗？
其於计疏矣。
这在计策上实在是不够周密。
且昔齐湣王南攻楚，破军杀将，再辟地千里，而齐尺寸之地无得焉者，岂不欲得地哉，形势不能有也。
况且曾有过这种失算的先例，先前齐湣王向南攻打楚国，杀楚军、斩楚将，开辟了千里之遥的领土，可是最后齐国连寸尺大小的土地也没得到，难道是不想得到土地吗，是形势迫使它不可能占有啊。
诸侯见齐之罢弊，君臣之不和也，兴兵而伐齐，大破之。
各诸侯国看到齐国已经疲惫困顿国力大衰，国君与臣属又不和，便发兵进攻齐国，一下就打败了它。
士辱兵顿，皆咎其王，曰： 谁为此计者乎？ 王曰： 文子为之。
齐国将士受辱溃不成军，上下一片责怪齐王之声，说： 策划攻打楚国的是谁？ 齐王说： 是田文策划的。
大臣作乱，文子出走。
于是齐国大臣发动叛乱，田文被迫逃亡出走。
攻齐所以大破者，以其伐楚而肥韩、魏也。
由此可见齐国大败的原因，就是因为它耗尽兵力攻打远方的楚国反而使韩、魏两国从中获得厚利。
此所谓借贼兵而赍盗粮者也。
这就叫做把兵器借给强盗，把粮食送给窃贼啊。
王不如远交而近攻，得寸则王之寸也，得尺亦王之尺也。
大王不如结交远邦，转而攻打近处的国家，这样攻取一寸土地就成为您的一寸土地，攻取一尺土地也就成为您的一尺土地。
今释此而远攻，不亦缪乎！
如今放弃近国而攻打远邦，不是太荒谬了吗？
且昔者中山之国地方五百里，赵独吞之，功成名立而利附焉，天下莫之能害也。
再说，过去中山国领土有方圆五百里，赵国独自把它吞并了，功业建成，名声高杨，利益到手，天下没有谁能侵害它。
今夫韩、魏，中国之处而天下之枢也，王其欲霸，必亲中国以为天下枢，以威楚、赵。
现在韩、魏两国，地处中原是天下的中心部位，大王如果打算称霸天下，就必须先亲近中原国家把它作为掌握天下的关键，以此威胁楚国、赵国。
楚彊则附赵，赵彊则附楚，楚、赵皆附，齐必惧矣。
楚国强大您就亲近赵国，赵国强大您就亲近楚国，楚国、赵国都亲附您，齐国必然恐惧了。
齐惧，必卑辞重币以事秦。
齐国恐惧，必定低声下气拿出丰厚财礼来奉事秦国。
齐附而韩、魏因可虏也。
齐国亲附了秦国，那么韩、魏两国便乘势可以收服了。
昭王曰： 吾欲亲魏久矣，而魏多变之国也，寡人不能亲。
昭王说： 我早就想亲近魏国了，可是魏国是个翻云覆雨变化无常的国家，我无法同它亲近。
请问亲魏柰何？
请问怎么才能亲近魏国？
对曰： 王卑词重币以事之；不可，则割地而赂之；不可，因举兵而伐之。
范雎回答道： 大王可以先说好话送厚礼来靠拢它，不行的话，就割让土地收买它；再不行，寻找机会发兵攻打它。
王曰： 寡人敬闻命矣。
昭王说： 我就恭候您的指教了。
乃拜范雎为客卿，谋兵事。
于是授给范雎客卿官职，同他一起谋划军事。
卒听范雎谋，使五大夫绾伐魏，拔怀。
终于听从了范雎的谋略，派五大夫绾带兵攻打魏国，拿下了怀邑。
後二岁，拔邢丘。
两年后，又夺取了邢丘。
客卿范雎复说昭王曰： 秦韩之地形，相错如绣。
客卿范雎后来又劝说昭王道： 秦、韩两国的地形，犬牙交错就像交织的刺绣一样互相交错。
秦之有韩也，譬如木之有蠹也，人之有心腹之病也。
秦国境内伸进韩国的土地，就如同树干中生了蛀虫，人身内患了心病一样。
天下无变则已，天下有变，其为秦患者孰大於韩乎？
天下的形势没有变化就罢了，一旦发生变化，给秦国造成祸患的还有谁能比韩国大呢？
王不如收韩。
大王不如把韩国收拢住。
昭王曰： 吾固欲收韩，韩不听，为之柰何？
昭王说： 我本来就想收拢韩国，可是韩国不听从，对它该怎么办才好？
对曰： 韩安得无听乎？
范雎回答道： 韩国怎么能不听从呢？
王下兵而攻荥阳，则巩、成皋之道不通；北断太行之道，则上党之师不下。
您进兵去攻荥阳，那么韩国由巩县通成皋的道路被堵住；在北面切断太行山要道，那么上党的军队就不能南下。
王一兴兵而攻荥阳，则其国断而为三。
大王一旦发兵进攻荥阳，那么韩国就会被分割成三块孤立的地区。
夫韩见必亡，安得不听乎？
韩国眼见自己必然灭亡了，怎么能不听从您的号令呢？
若韩听，而霸事因可虑矣。
如果韩国服帖了，那么就可乘势盘算称霸的事业了。 昭王说： 太好了。
王曰： 善。
就准备派使臣到韩国去。
且欲发使於韩。范雎日益亲，复说用数年矣，因请间说曰： 臣居山东时，闻齐之有田文，不闻其有王也；闻秦之有太后、穰侯、华阳、高陵、泾阳，不闻其有王也。
范雎一天比一天得到秦昭王信任，转眼间受到秦昭王的信用就有几年了，一次范雎请求昭王在闲暇方便之时进言议事说： 我居住在山东的时候，只听说齐国有田文，从没听说齐国有齐王；只听说秦国有太后、穰侯、华阳君以及高陵君、泾阳君，却没听说过秦国有位秦王。
夫擅国之谓王，能利害之谓王，制杀生之威之谓王。
独掌国家大权的称做王，能够兴利除害的称做王，掌握生杀予夺权势的称为王。
今太后擅行不顾，穰侯出使不报，华阳、泾阳等击断无讳，高陵进退不请。
如今太后独断专行毫无顾忌，穰侯出使国外从不向大王报告，华阳君、泾阳君等惩处断罚随心所欲，高陵君任免官吏也从不请示。
四贵备而国不危者，未之有也。
这四种特权全都出现，但国家却没有出现危险的，那是从来没有过的。
为此四贵者下，乃所谓无王也。
人们处在这四种权贵的统治下，就是我所说的秦国不曾听说有君王。
然则权安得不倾，令安得从王出乎？
既然如此，那么大权怎么能不旁落，政令又怎么能从大王那里发布呢？
臣闻善治国者，乃内固其威而外重其权。
我听说善于治国的君主，就是要在国内使自己的威势牢固，而对国外使自己的权力集中。
穰侯使者操王之重，决制於诸侯，剖符於天下，政適伐国，莫敢不听。
穰侯的使臣操持着大王的重权，对诸侯国发号施令，他又向天下遍派持符使臣订盟立约，征讨敌方，攻伐别国，没有一个诸侯敢不听从他的号令。
战胜攻取则利归於陶，国弊御於诸侯；战败则结怨於百姓，而祸归於社稷。
如果打了胜仗，夺取了城地就把好处归入陶邑，国家一旦遭到困厄他便可在诸侯国中用事；如果打了败仗就会让百姓怨恨国君，而把祸患归于国家。
诗曰 木实繁者披其枝，披其枝者伤其心；大其都者危其国，尊其臣者卑其主 。
《诗》中说： 树上结果太多就要压折树枝，树枝断了就会伤害树心；封地城邑太大就要危害国都，抬高臣属就会压抑君主。
崔杼、淖齿管齐，射王股，擢王筋，县之於庙梁，宿昔而死。
从前崔杼、淖齿在齐国专权，崔杼射中齐庄公的大腿并杀死了他，淖齿抽了齐湣王的筋又把他悬吊在庙梁上，一夜就吊死了。
李兑管赵，囚主父於沙丘，百日而饿死。
李兑在赵国专权，把赵武灵王囚禁在沙丘的宫里，一百天被困饿而死。
今臣闻秦太后、穰侯用事，高陵、华阳、泾阳佐之，卒无秦王，此亦淖齿、李兑之类也。
如今我听说秦国的太后、穰侯专权，高陵君、华阳君和泾阳君相帮同，最终是不要秦王的，这也就是淖齿、李兑一类的人物啊。
且夫三代所以亡国者，君专授政，纵酒驰骋弋猎，不听政事。
再说夏、商、周三代亡国的原因，就是君主把大权全都交给宠臣，恣意饮酒纵情游猎，不理朝政。
其所授者，妒贤嫉能，御下蔽上，以成其私，不为主计，而主不觉悟，故失其国。
他们授权任职的宠臣，一个个妒贤嫉能，瞒上欺下，谋取私利，从不为君主考虑，可是君主又不醒悟，因此丧失了自己的国家。
今自有秩以上至诸大吏，下及王左右，无非相国之人者。
如今秦国从小乡官到各个大官吏，再到大王的左右侍从，没有一个不是相国穰侯的亲信。
见王独立於朝，臣窃为王恐，万世之後，有秦国者非王子孙也。
我看到大王在朝廷孤单一人，我暗自替您害怕，在您之后，拥有秦国的怕不是您的子孙了。
昭王闻之大惧，曰： 善。
昭王听了这番话如梦初醒大感惊惧，说： 说得对。
於是废太后，逐穰侯、高陵、华阳、泾阳君於关外。
于是废弃了太后，把穰侯、高陵君以及华阳君、泾阳君驱逐出国都。
秦王乃拜范雎为相。
秦昭王就任命范雎为相国。
收穰侯之印，使归陶，因使县官给车牛以徙，千乘有馀。
收回了穰侯的相印，让他回到封地陶邑去，由朝廷派给车子和牛帮他拉东西迁出国都，装载东西的车子有一千多辆。
到关，关阅其宝器，宝器珍怪多於王室。
到了国都关卡，守关官吏检查他的珍宝器物，发现珍贵奇异的宝物比国君之家还要多。
秦封范雎以应，号为应侯。
秦昭王把应城封给范雎，封号称范雎。
当是时，秦昭王四十一年也。
这个时候，是秦昭王四十一年。
范雎既相秦，秦号曰张禄，而魏不知，以为范雎已死久矣。
范雎做了秦国相国之后，秦国人仍称他叫张禄，而魏国人对此毫无所知，认为范雎早已死了。
魏闻秦且东伐韩、魏，魏使须贾於秦。
魏王听到秦国即将向东攻打韩、魏两国的消息，便派须贾出使秦国。
范雎闻之，为微行，敝衣间步之邸，见须贾。
范雎得知须贾到了秦国，便隐蔽了相国的身分改装出行，他穿着破旧的衣服偷空步行到客馆，见到了须贾。
须贾见之而惊曰： 范叔固无恙乎！ 范雎曰： 然。
须贾一见范雎不禁惊愕道： 范叔你原来没有遭遇灾祸啊！ 范雎说： 是啊。
须贾笑曰： 范叔有说於秦邪？
须贾笑着说： 范叔是来秦国游说的吧？
曰： 不也。
范雎答道： 不是的。
雎前日得过於魏相，故亡逃至此，安敢说乎！
我前时得罪了魏国宰相，所以流落逃跑到这里，哪里还敢游说呢！
须贾曰： 今叔何事？
须贾问道： 如今你在这里做些什么事情？
范雎曰 臣为人庸赁。
范雎答道： 我给人家当差役。
须贾意哀之，留与坐饮食，曰： 范叔一寒如此哉！
须贾听了有些怜悯他，便留下范雎一起坐下吃饭，又不无同情地说： 范叔怎么竟贫寒到这个样子！
乃取其一綈袍以赐之。
于是就取出了自己一件粗丝袍送给了他。
须贾因问曰： 秦相张君，公知之乎？
须贾趁便问道： 秦国的相国张君，您知道这个人吗？
吾闻幸於王，天下之事皆决於相君。
我听说他在秦王那里很得宠，有关天下的大事都由相国张君决定。
今吾事之去留在张君。
这次我办的事情成败也都取决于张君。
孺子岂有客习於相君者哉？
你这个小子有没有跟相国张君熟悉的朋友啊？
范雎曰： 主人翁习知之。
范雎说： 我的主人很熟悉他。
唯雎亦得谒，雎请为见君於张君。
就是我也能求见的，请让我把您引见给张君。
须贾曰： 吾马病，车轴折，非大车驷马，吾固不出。
须贾很不以为然地说： 我的马病了，车轴也断了，不是四匹马拉的大车，我是决不出门的。
范雎曰： 原为君借大车驷马於主人翁。
范雎说：我愿意替您向我的主人借来四匹马拉的大车。
范雎归取大车驷马，为须贾御之，入秦相府。
范雎回去弄来四匹马拉的大车，并亲自给须贾驾车，直进了秦国相府。
府中望见，有识者皆避匿。
相府里的人看到范雎驾着车子来了，有些认识他的人都回避离开了。
须贾怪之。
须贾见到这般情景感到很奇怪。
至相舍门，谓须贾曰： 待我，我为君先入通於相君。
走到相国住处的门口，范雎对须贾说： 您在这里等等我，我先进去替您向相国张君通报一声。
须贾待门下，持车良久，问门下曰： 范叔不出，何也？
须贾就在门口等着，拽着马缰绳等了很长时间不见人来，便问门卒说： 范叔进去很长时间了不出来，是怎么回事？
门下曰： 无范叔。
门卒说： 这里没有范叔。
须贾曰： 乡者与我载而入者。
须贾说： 就是刚才跟我一起乘车进去的那个人。
门下曰： 乃吾相张君也。
门卒说： 他就是我们相国张君啊。
须贾大惊，自知见卖，乃肉袒行，因门下人谢罪。
须贾一听大惊失色，自知被诓骗进来，就赶紧脱掉上衣光着膀子双膝跪地而行，托门卒向范雎认罪。
於是范雎盛帷帐，待者甚众，见之。
于是范雎派人挂上盛大的帐幕，召来许多侍从，才让须贾上堂来见。
须贾顿首言死罪，曰： 贾不意君能自致於青云之上，贾不敢复读天下之书，不敢复与天下之事。
须贾见到范雎连叩响头口称死罪，说： 我没想到您靠自己的能力达到这么高的尊位，我不敢再读天下的书，也不敢再参与天下的事了。
贾有汤镬之罪，请自屏於胡貉之地，唯君死生之！ 范雎曰： 汝罪有几？
我犯下了应该煮杀的大罪，把我抛到荒凉野蛮的胡貉地区我也心甘情愿，让我活让我死只听凭您的决定了！ 范雎说： 你的罪状有多少？
曰： 擢贾之发以续贾之罪，尚未足。
须贾连忙答道： 拔下我的头发来数我的罪过，也不够数。
范雎曰： 汝罪有三耳。
范雎说： 你的罪状有三条。
昔者楚昭王时而申包胥为楚卻吴军，楚王封之以荆五千户，包胥辞不受，为丘墓之寄於荆也。
从前楚昭王时申包胥为楚国谋划打退了吴国军队，楚王把楚地的五千户封给他作食邑，申包胥推辞不肯接受，因为他的祖坟安葬在楚国，打退吴军也可保住他的祖坟。
今雎之先人丘墓亦在魏，公前以雎为有外心於齐而恶雎於魏齐，公之罪一也。
现在我的祖坟在魏国，可是你前时认为我对魏国有外心暗通齐国而在魏齐面前说我的坏话，这是你的第一条罪状。
当魏齐辱我於厕中，公不止，罪二也。
当魏齐把我扔到厕所里肆意侮辱我时，你不加制止，这是第二条罪状。
更醉而溺我，公其何忍乎？
更有甚者你喝醉之后往我身上撒尿，你何等的忍心啊？
罪三矣。
这是第三条罪状。
然公之所以得无死者，以綈袍恋恋，有故人之意，故释公。
但是你之所以能不被处死，是因为从今天你赠我一件粗丝袍看还有点老朋友的依恋之情，所以给你一条生路，放了你。
乃谢罢。
于是辞开须贾，结束了会见。
入言之昭王，罢归须贾。
随即范雎进宫把事情的原委报告了昭王，决定不接受魏国来使，责令须贾回国。
须贾辞於范雎，范雎大供具，尽请诸侯使，与坐堂上，食饮甚设。
须贾去向范雎辞行，范雎便大摆宴席，把各诸侯国在秦国的使臣全都请来，与他同坐堂上，酒菜饭食摆设得很丰盛。
而坐须贾於堂下，置豆其前，令两黥徒夹而马食之。
但是范雎让须贾坐在堂下，在他面前放了一槽草豆掺拌的饲料，又命令两个受过墨刑的犯人将他夹在中间，像喂马那样喂他吃饲料。
数曰： 为我告魏王，急持魏齐头来！
范雎责令他道： 回去把我的话告诉魏王，赶紧把魏齐的脑袋献上来！
不然者，我且屠大梁。
不然的话，我就要屠灭大梁。
须贾归，以告魏齐。魏齐恐，亡走赵。匿平原君所。
须贾回到魏国，把情况告诉了魏齐，魏齐大为惊恐，便逃到了赵国，躲藏在平原君的家里。
范雎既相，王稽谓范雎曰： 事有不可知者三，有不柰何者亦三。
范雎担任了秦相之后，王稽曾经对范雎说： 无法预料的事情有三件，毫无办法的也有三件。
宫车一日晏驾，是事之不可知者一也。
君王说不定哪一天死去，这是不可预知的第一件事情。
君卒然捐馆舍，是事之不可知者二也。
您突然死去，这是不可预知的第二件事情。
使臣卒然填沟壑，是事之不可知者三也。
假使我突然去，这是不可预知的第三件事情。
宫车一日晏驾，君虽恨於臣，无可柰何。
如果君王有一天死去了，您即使因我没被君王重用而感到遗憾，那是毫无办法的。
君卒然捐馆舍，君虽恨於臣，亦无可柰何。
如果您突然死去了，您即使为还未报答我而感到遗憾，也是毫无办法的。
使臣卒然填沟壑，君虽恨於臣，亦无可柰何。
假使我突然死去了，您即使因不曾及时推荐我而感到遗憾，也是毫无办法的。
范雎不怿，乃入言於王曰： 非王稽之忠，莫能内臣於函谷关；非大王之贤圣，莫能贵臣。
范雎听了闷闷不乐，就入宫向秦王进言说： 没有王稽对您的忠诚，就不会有人把我带进函谷关；不是大王的贤能圣明，就不能使我如此显贵。
今臣官至於相，爵在列侯，王稽之官尚止於谒者，非其内臣之意也。
如今我的官位做到了相国，爵位已经封到列候，可是王稽还仅是个为大王传达命令的谒者，这不是他把我接到秦国来的本意。
昭王召王稽，拜为河东守，三岁不上计。
秦昭王便召见了王稽，任命他做河东郡守，并且允许他三年之内可以不向朝廷汇报郡内的政治、经济情况。
又任郑安平，昭王以为将军。
范雎又向秦昭王举荐曾保护过他的郑安平，昭王便任命郑安平为将军。
范雎於是散家财物，尽以报所尝困戹者。
范雎于是散发家里的财物，用来报答所有那些曾经帮助过他而处境困苦的人。
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
凡是给过他一顿饭吃的小恩小惠他是必定报答的，而瞪过他一眼的小怨小仇他也是必定报复的。
范雎相秦二年，秦昭王之四十二年，东伐韩少曲、高平，拔之。
范雎任秦相的第二年，也就是秦昭王四十二年，秦国向东进攻韩国的少曲和高平，拿下了这两个城邑。
秦昭王闻魏齐在平原君所，欲为范雎必报其仇，乃详为好书遗平原君曰； 寡人闻君之高义，原与君为布衣之友，君幸过寡人，寡人原与君为十日之饮。
秦昭王听说魏齐藏在平原君的家里，就想着必须为范雎报仇，就假装交好写了一封信给平原君说： 我久闻您为人有高尚的道德情义，希望跟您交个像平民百姓一样无拘无束的知心朋友，您肯光临我这里小住几日的话，我愿同您开怀畅饮十天。
平原君畏秦，且以为然，而入秦见昭王。
平原君本就畏惧秦国，看了信又认为秦昭王真的有意交好，便到秦国见了秦昭王。
昭王与平原君饮数日，昭王谓平原君曰： 昔周文王得吕尚以为太公，齐桓公得管夷吾以为仲父，今范君亦寡人之叔父也。
昭王陪着平原君宴饮了几天，便对平原君说： 从前周文王得到吕尚尊他为太公，齐桓公得到管夷吾尊他为仲父，如今范先生也可以说是我的叔父。
范君之仇在君之家，原使人归取其头来；不然，吾不出君於关。
范先生的仇人住在您家里，希望您派人把他的脑袋取来；不这样的话，我就不会让您离开函谷关。
平原君曰： 贵而为交者，为贱也；富而为交者，为贫也。
平原君说： 显贵了还要交低贱的朋友，是为了不忘低贱时的情谊；豪富了还要交贫困的朋友，是为了不忘贫困时的友情。
夫魏齐者，胜之友也，在，固不出也，今又不在臣所。
魏齐，是我的朋友，就算他真的在我家，我也决不会把他交出来，何况现在他根本不在我家呢。
昭王乃遗赵王书曰： 王之弟在秦，范君之仇魏齐在平原君之家。
昭王又给赵国国君写了一封信说： 大王的弟弟在我秦国这里，而范先生的仇人魏齐就在平原君家里。
王使人疾持其头来；不然，吾举兵而伐赵，又不出王之弟於关。
大王派人赶快拿他的脑袋来；不然的话，我要发动军队攻打赵国，而且不把大王的弟弟放出函谷关。
赵孝成王乃发卒围平原君家，急，魏齐夜亡出，见赵相虞卿。
赵孝成王看了信就派士兵包围了平原君的家宅，危急中，魏齐连夜逃出了平原君家，见到了赵国宰相虞卿。
虞卿度赵王终不可说，乃解其相印，与魏齐亡，间行，念诸侯莫可以急抵者，乃复走大梁，欲因信陵君以走楚。
虞卿估计赵王不可能说服，就解下自己的相印，跟魏齐一起逃出了赵国，两人抄小路奔逃，想来想去几个诸侯国都没有能急人之难而可以投靠的人，就又奔回大梁，打算通过信陵君投奔到楚国去。
信陵君闻之，畏秦，犹豫未肯见，曰： 虞卿何如人也？
信陵君听到这个消息，由于害怕秦国找上门来，一直犹豫，不肯接见他们，就问周围的人说： 虞卿这个人怎么样？
时侯嬴在旁，曰： 人固未易知，知人亦未易也。
当时侯嬴也在旁边，就回答说： 人固然很难被别人了解，可了解别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夫虞卿蹑屩檐簦，一见赵王，赐白璧一双，黄金百镒；再见，拜为上卿；三见，卒受相印，封万户侯。
那个虞卿脚踏草鞋，肩搭雨伞，远行而到赵国，第一次见赵王，赵王赐给他白璧一对，黄金百两；第二次见赵王，赵王任命他为上卿；第三次见赵王，终于得到相印，被封为万户侯。
当此之时，天下争知之。
当前，天下人都争着了解虞卿的为人。
夫魏齐穷困过虞卿，虞卿不敢重爵禄之尊，解相印，捐万户侯而间行。
魏齐走投无路时投奔了虞卿，虞卿根本不把自己的高官厚禄看在眼里，解下相印，抛弃万户侯的爵位而与魏齐逃走。
急士之穷而归公子，公子曰 何如人 。
能把别人的困难当作自己的困难来投奔您，您还问 这个人怎么样 。
人固不易知，知人亦未易也！
人固然很难被别人了解，了解别人也实在不容易啊！
信陵君大惭，驾如野迎之。
信陵君听了这番话分明有讥讽自己的意味深感惭愧，赶快驱车到郊外去迎接他们。
魏齐闻信陵君之初难见之，怒而自刭。
可是魏齐听到的是信陵君当初不大肯接见他的消息，便一怒之下刎颈自杀了。
赵王闻之，卒取其头予秦。
赵王得知魏齐自杀身亡，终于取了他的脑袋送到秦国。
秦昭王乃出平原君归赵。
秦昭王这才放平原君回赵。
昭王四十三年，秦攻韩汾陉，拔之，因城河上广武。
昭王四十三年，秦国进攻韩国的汾陉，夺取了它，并在靠着黄河边上的广武山筑城。
後五年，昭王用应侯谋，纵反间卖赵，赵以其故，令马服子代廉颇将。
五年之后，昭王采用范雎的谋略，施行反间计使赵国上当，赵国因为这个缘故，让马服君赵奢的儿子赵括代替廉颇统帅军队。
秦大破赵於长平，遂围邯郸。
结果秦军在长平大败赵国军队，进而围攻邯郸。
已而与武安君白起有隙，言而杀之。
此后不久范雎与武安君白起结下了怨仇，就向秦昭王进谗言而把白起杀了。
任郑安平，使击赵。
于是秦昭王任用郑安平，派他领兵攻打赵国。
郑安平为赵所围，急，以兵二万人降赵。
郑安平在战场上反被赵军团团围住，情况危急，他带领二万秦国士兵投降了赵国。
应侯席请罪。
对此范雎自知罪责难逃，就跪在草垫上请求惩处治罪。
秦之法，任人而所任不善者，各以其罪罪之。
按照秦国法令，举荐了官员而被举荐的官员犯了罪，那么举荐人也同样按被举荐官员的罪名治罪。
於是应侯罪当收三族。
这样范雎应判逮捕父、母、妻三族的罪刑。
秦昭王恐伤应侯之意，乃下令国中： 有敢言郑安平事者，以其罪罪之。
可是秦昭王担心伤害了范雎的感情，就下令国都内： 有敢于议论郑安平事的，一律按郑安平的罪名治罪。
而加赐相国应侯食物日益厚，以顺適其意。
同时加赏相国范雎更为丰厚的食物，来使范雎安心顺意。
後二岁，王稽为河东守，与诸侯通，坐法诛。
此后二年，王稽做河东郡守，曾与诸侯有勾结，因犯法而被诛杀。
而应侯日益以不怿。
为此，范雎因此一天比一天忧郁。
昭王临朝叹息，应侯进曰： 臣闻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
后来，有一天秦昭王上朝时不断叹息，范雎走上前去说： 我听说 君主有了忧虑是臣下的耻辱，君主受到羞辱是臣下的死罪 。
今大王中朝而忧，臣敢请其罪。
今天大王当朝处理政务而如此忧虑，我请求治我的罪。
昭王曰： 吾闻楚之铁剑利而倡优拙。
昭王说： 我听说楚国的铁剑锋利而歌舞演技拙劣。
夫铁剑利则士勇，倡优拙则思虑远。
这个国家的铁剑锋利那么士兵就勇敢，它的歌舞演技拙劣那么国君的谋计必定深远。
夫以远思虑而御勇士，吾恐楚之图秦也。
心怀深远的谋略而指挥勇敢的士兵，我担心楚国正在谋划如何攻打秦国。
夫物不素具，不可以应卒，今武安君既死，而郑安平等畔，内无良将而外多敌国，吾是以忧。
办事不早作准备，就不能够应付突然的变化。如今武安君已经死了，而郑安平等人叛变了，国内没有能征善战的大将而国外敌对国家很多，我因此忧虑。
欲以激励应侯。
秦昭王说这番话意思是激发鼓励范雎。
应侯惧，不知所出。
而范雎听了却感到恐惧，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蔡泽闻之，往入秦也。
蔡泽得知这种情况，便从燕国来到秦国。
蔡泽者，燕人也。
蔡泽，是燕国人。
游学干诸侯小大甚众，不遇。
曾周游列国从师学习并向许多大小诸侯谋求官职，但没有得到信用。
而从唐举相，曰： 吾闻先生相李兑，曰 百日之内持国秉 ，有之乎？
有一次他请唐举相面，说： 我听说先生给李兑相面，说 一百天内将掌握一国的大权 ，有这事吗？
曰： 有之。
唐举回答说： 有这事。
曰： 若臣者何如？
蔡泽说： 象我这样的人你看怎么样？
唐举孰视而笑曰： 先生曷鼻，巨肩，魋颜，蹙齃，膝挛。
唐举仔细地看了一番便笑着说： 先生是朝天鼻，端肩膀，凸额头，塌鼻梁，罗圈腿。
吾闻圣人不相，殆先生乎？
我听说圣人不在貌相，大概说的是先生吧？
蔡泽知唐举戏之，乃曰： 富贵吾所自有，吾所不知者寿也，原闻之。
蔡泽知道唐举是跟自己开玩笑，就说： 富贵那是我本来就有的，我所不知道的是寿命的长短，希望听听你的说法。
唐举曰： 先生之寿，从今以往者四十三岁。
唐举说： 先生的寿命，从今以后还有四十三岁。
蔡泽笑谢而去，谓其御者曰： 吾持粱刺齿肥，跃马疾驱，怀黄金之印，结紫绶於要，揖让人主之前，食肉富贵，四十三年足矣。
蔡泽笑着表示感谢便走开了，随后对他的车夫说： 我端着米饭吃肥肉，赶着马车奔驰，手抱黄金大印，腰系紫色丝带，在人主面前备受尊重，享受荣华富贵，四十三年该满足了。
去之赵，见逐。
便离开燕国到了赵国，但被赵国赶了出来。
之韩、魏，遇夺釜鬲於涂。
随即前去韩国、魏国，路上遇着强盗抢走了他的锅鼎之类的炊具。
闻应侯任郑安平、王稽皆负重罪於秦，应侯内惭，蔡泽乃西入秦。
他听说范雎举荐的郑安平和王稽都在秦国犯下大罪，范雎内心惭愧抬不起头来，蔡泽向西来到秦国。
将见昭王，使人宣言以感怒应侯曰： 燕客蔡泽，天下雄俊弘辩智士也。
他准备去拜见秦昭王，先派人在范雎面前扬言一番来激怒范雎说： 燕国来的宾客蔡泽，那是个天下见识超群，极富辩才的智谋之士。
彼一见秦王，秦王必困君而夺君之位。
他只要一见秦王，秦王必定使您处于困境而剥夺您的权位。
应侯闻，曰： 五帝三代之事，百家之说，吾既知之，众口之辩，吾皆摧之，是恶能困我而夺我位乎？
范雎听这些话，说： 五帝三代的事理，诸子百家的学说，我是都通晓的，许多人的巧言雄辩，我都能折服他们，这个人怎么能使我难堪而夺取我的权位呢？
使人召蔡泽。
于是就派人去召蔡泽来。
蔡泽入，则揖应。
蔡泽进来了，只向范雎作了个揖。
应侯固不快，及见之，又倨，应侯因让之曰： 子尝宣言欲代我相秦，宁有之乎？
范雎本来就不痛快，等见了蔡泽，看他又如此傲慢，范雎就斥责他说： 你曾扬言要取代我做秦相，可曾有这种事吗？ 蔡泽回答说： 有的。
对曰： 然。 应侯曰： 请闻其说。
范雎说： 让我听听你的说法。 蔡泽说： 呦！
蔡泽曰： 吁，君何见之晚也！夫四时之序，成功者去。
您认识问题怎么这么迟钝啊！一年之中春、夏、秋、冬四季更替，各自完成了它的使命就自动退去。
夫人生百体坚彊，手足便利，耳目聪明而心圣智，岂非士之原与？
人的身体各个部分都很健壮，手脚灵活，耳朵听得清，眼睛看得明，心神聪慧，这难道不是士人的愿望吗？ 范雎说： 是的。
应侯曰： 然。 蔡泽曰： 质仁秉义，行道施德，得志於天下，天下怀乐敬爱而尊慕之，皆原以为君王，岂不辩智之期与？
蔡泽说： 以仁为本，主持正义，推行正道，广施恩德，愿在天下实现自己的志向，天下人拥护爱戴而尊敬仰慕他，都希望让他做君主，这难道不是善辩明智之士所期望的吗？ 范雎说： 是的。
应侯曰： 然。 蔡泽复曰： 富贵显荣，成理万物，使各得其所；性命寿长，终其天年而不夭伤；天下继其统，守其业，传之无穷；名实纯粹，泽流千里，世世称之而无绝，与天地终始：岂道德之符而圣人所谓吉祥善事者与？
蔡泽又说： 位居富贵显赫荣耀，治理一切事物，使它们都能各得其所；性命活得长久，平安度过一生而不会夭折；天下都继承他的传统，固守他的事业，并永远流传下去；名声与实际相符完美无缺，恩泽远施千里之外，世世代代称赞他永不断绝，与天地一样长久：这难道不是推行正道广施恩德的效果而圣人所说的吉祥善事的吗？ 范雎说： 是的。
应侯曰： 然。 蔡泽曰： 若夫秦之商君，楚之吴起，越之大夫种，其卒然亦可原与？
蔡泽说： 至于说到秦国的商鞅，楚国的吴起，越国的大夫文种，他们的悲惨结局也可羡慕吗？
应侯知蔡泽之欲困己以说，复谬曰： 何为不可？
范雎知道蔡泽要用这些话来堵自己的嘴，从而说服自己，便故意狡辩说： 为什么不可以？
夫公孙鞅之事孝公也，极身无贰虑，尽公而不顾私；设刀锯以禁奸邪，信赏罚以致治；披腹心，示情素，蒙怨咎，欺旧友，夺魏公子卬，安秦社稷，利百姓，卒为秦禽将破敌，攘地千里。
那个公孙鞅奉事秦孝公，终身没有二心，一心为公家而毫不顾念自身；设置刀锯酷刑来禁绝奸诈邪恶，切实论赏行罚以达到国家太平；剖露忠心，昭示真情，蒙受着怨恨指责，诱骗老朋友，捉住魏公子卬，使秦国的国家安定，百姓获利，终于为秦国擒敌将，破敌军，开拓了千里之遥的疆城。
吴起之事悼王也，使私不得害公，谗不得蔽忠，言不取苟合，行不取苟容，不为危易行，行义不辟难，然为霸主强国，不辞祸凶。
吴起奉事楚悼王，使私人不能损害公家，奸佞谗言不能蔽塞忠臣，议论不随声附和，办事不苟且保身，不因危险而改变自己的行动，坚持大义不躲避灾难。就是这样为了使君主成就霸业，使国家强盛，决不躲避殃祸凶险。
大夫种之事越王也，主虽困辱，悉忠而不解，主虽绝亡，尽能而弗离，成功而弗矜，贵富而不骄怠。
大夫文种奉事越王，君主即使遭困受辱，仍然竭尽忠心和毫不懈怠，君主即使面临断嗣亡国，也仍然竭尽全力挽救而不离开，越王复国大功告成而不骄傲自夸，自己富贵也不放纵轻慢。
若此三子者，固义之至也，忠之节也。
像这三位先生，本来就是道德大义的标准，忠诚气节的榜样。
是故君子以义死难，视死如归；生而辱不如死而荣。
因此君子为了大义遭难而死，视死如归；活着受辱不如死了光荣。
士固有杀身以成名，虽义之所在，虽死无所恨。
士人本就该具有牺牲性命来成就名声的志向，只要是为了大义的存在，即使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的。
何为不可哉？
为什么不可以呢？
蔡泽曰： 主圣臣贤，天下之盛福也；君明臣直，国之福也；父慈子孝，夫信妻贞，家之福也。
蔡泽说： 君主圣明，臣子贤能，这是天下的大福；国君明智，臣子正直，这是一国的福气；父亲慈爱，儿子孝顺，丈夫诚实，妻子忠贞，这是一家的福分。
故比干忠而不能存殷，子胥智而不能完吴，申生孝而晋国乱。
所以比干忠诚却不能保住殷朝，子胥多谋却不能保全吴国；申生孝顺可是晋国大乱。
是皆有忠臣孝子，而国家灭乱者，何也？
这些都是有忠诚的臣子、孝顺的儿子，反而国家灭亡、大乱的事例，这是为什么呢？
无明君贤父以听之，故天下以其君父为僇辱而怜其臣子。
是因为没有明智的国君贤能的父亲听取他们的声音，因此天下人都认为这样的国君和父亲是可耻的，而怜惜同情他们的臣子和儿子。
今商君、吴起、大夫种之为人臣，是也；其君，非也。
现在看来，商鞅、吴起、大夫文种作为臣子，他们是正确的；他们的国君，是错误的。
故世称三子致功而不见德，岂慕不遇世死乎？
所以世人称说这三位先生建立了功绩却不得好报，难道是羡慕他们不被国君体察而无辜死去吗？
夫待死而後可以立忠成名，是微子不足仁，孔子不足圣，管仲不足大也。
如果只有用死才可以树立忠诚的美名，那么微子就不能称为仁人，孔子不能称为圣人，管仲也不能称为伟大人物了。
夫人之立功，岂不期於成全邪？
人们要建功立业，难道不期望功成人在吗？
身与名俱全者，上也。
自身性命与功业名声都能保全的，这是上等。
名可法而身死者，其次也。
功名可让后世效法而自身性命不能保全的，这是次等。
名在僇辱而身全者，下也。
名声被人诟辱而自身性命得以保全的，这是下等。
於是应侯称善。
说到这里，范雎称赞讲得好。
蔡泽少得间，因曰： 夫商君、吴起、大夫种，其为人臣尽忠致功则可原矣，闳夭事文王，周公辅成王也，岂不亦忠圣乎？
蔡泽稍微捕捉到一些机会，趁机说： 商鞅、吴起、文种，这几个人作为别人的大臣，对君主竭尽忠诚，也创建了很大的功业，这是值得人们羡慕的，但闳夭当初侍奉周文王，周公旦辅佐周成王，他们难道不是竭尽了忠诚充满了智慧的吗？
以君臣论之，商君、吴起、大夫种其可原孰与闳夭、周公哉？
从君主和大臣的关系角度来讨论，商鞅、吴起、文种，跟闳夭、周公旦比起来，哪一种人更值得羡慕呢？ 范雎说道： 商鞅、吴起、文种不如闳夭、周公旦。
应侯曰： 商君、吴起、大夫种弗若也。 蔡泽曰： 然则君之主慈仁任忠，惇厚旧故，其贤智与有道之士为胶漆，义不倍功臣，孰与秦孝公、楚悼王、越王乎？
蔡泽说： 既然这样，那么您所侍奉的君主慈爱仁德，任用忠臣，以厚道诚实的态度对待以前的朋友，他的贤能和智慧使他可以跟那些有才能的人像胶和漆那样亲密，他对人情义深厚，不会抛弃为他立了功的大臣，这位秦昭王与秦孝公、楚悼王、越王比起来，谁更好呢？
应侯曰： 未知何如也。
范雎说： 没办法知道会是什么样。
蔡泽曰： 今主亲忠臣，不过秦孝公、楚悼王、越王，君之设智，能为主安危修政，治乱彊兵，批患折难，广地殖穀，富国足家，彊主，尊社稷，显宗庙，天下莫敢欺犯其主，主之威盖震海内，功彰万里之外，声名光辉传於千世，君孰与商君、吴起、大夫种？ 应侯曰： 不若。
蔡泽说： 现在您的君主亲近忠心的大臣，但也没有超过秦孝公、楚悼王、越王的程度，您施展自己的智慧，可以帮助君主解决危难，整治国家，平定叛乱，增强兵力，排除祸患，消除灾难，拓宽疆域，增种谷物，使国家富强，百姓富足，加强人主的权力，提高国家的地位，尊显王族高贵，天下诸侯没有敢于欺骗、侵犯您的君王，君主的威势可以震慑四海之内的任何诸侯，功业在万里之外的地方得到彰显，他的名声就像永远不灭的光辉一样流传到千秋万代以后，在这些方面您比起商鞅、吴起、大夫文种来怎么样？ 范雎说： 我比不上。
蔡泽曰： 今主之亲忠臣不忘旧故不若孝公、悼王、句践，而君之功绩爱信亲幸又不若商君、吴起、大夫种，然而君之禄位贵盛，私家之富过於三子，而身不退者，恐患之甚於三子，窃为君危之。
蔡泽说： 如今君王在亲近忠臣，没有忘记原来的朋友这一方面不如秦孝公、楚悼王、越王句践，而您所创建的功劳以及从君主那里得到的宠爱、信任、亲近又不如商鞅、吴起、文种那么多，可是您所得到的俸禄很多，所处的职位也非常高贵，你个人的财产超过了商鞅、吴起、文种三个人，假如自己不知道主动退位，恐怕以后所招致的祸患会比那三个人更加严重，我暗地里觉得您已经非常危险了。
语曰 日中则移，月满则亏 。
俗话说 太阳到了正中的位置就会逐渐偏斜，月亮变得圆满以后就要开始亏缺 。
物盛则衰，天地之常数也。
凡事到达鼎盛的阶段以后就会开始走向衰落，这是存在于天地之间的一条普遍规律。
进退盈缩，与时变化，圣人之常道也。
进退伸缩，随着时势的变化而变化，这就是古代那些圣人所坚持的常理。
故 国有道则仕，国无道则隐 。
所以 当国家处于政治清明的时候就出来做官，当国家处于政治黑暗的时候就隐居起来 。
圣人曰 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 不义而富且贵，於我如浮云 。
圣人说 像龙一样腾飞到天空，更有利于见到德行高尚的人 。 用不合乎道义的手段获得的财富和尊贵的地位，在我看来，就好像飘浮在天空中的云彩一样 。
今君之怨已雠而德已报，意欲至矣，而无变计，窃为君不取也。
如今您的仇已经报了，受的恩德也答谢完毕，心里所想的已经全都实现了，但是却没有应对变化的计策，我私下里觉得您很不明智。
且夫翠、鹄、犀、象，其处势非不远死也，而所以死者，惑於饵也。
况且像翡翠、鸿鹄、犀牛、大象那样的动物，它们所处的位置可以说与意外死亡离得很远，它们死亡的原因，是由于受到了诱饵的迷惑。
苏秦、智伯之智，非不足以辟辱远死也，而所以死者，惑於贪利不止也。
以苏秦、智伯这些人的智慧，足够可以用来使他们避免遭受侮辱，远离死亡，但他们还是受到侮辱、死亡的原因，是由于他们受到了利益的诱惑。
是以圣人制礼节欲，取於民有度，使之以时，用之有止，故志不溢，行不骄，常与道俱而不失，故天下承而不绝。
正是由于这一点，古代的圣人才创制了礼法，来控制自己的欲望，有限度地向老百姓索取，根据季节来让老百姓服役，征收财物要有一定的节制，因此才能使自己的意志不自满，行为不骄傲，始终符合道义而不会失去道义，所以天下能够代代相传不断绝。
昔者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至於葵丘之会，有骄矜之志，畔者九国。
昔日齐桓公九次与诸侯会盟，一下子就使天下归于正统，但等到葵丘会盟时，由于他的心里有了一种骄傲自满的意思，反对他的诸侯有九个。
吴王夫差兵无敌於天下，勇彊以轻诸侯，陵齐晋，故遂以杀身亡国。
吴王夫差手下的士兵在全天下的诸侯国中都找不到对手，他依仗着自身的勇敢和强大看不起诸侯，欺凌齐、晋两个国家，因此就以自己被杀、吴国灭亡做了最后的结局。
夏育、太史噭叱呼骇三军，然而身死於庸夫。
夏育和太史噭都是怒吼一声就能让三军吃惊害怕的人，但是最后却都死在了普通人的手里。
此皆乘至盛而不返道理，不居卑退处俭约之患也。
这都是因为他们处在极为强大的地位以后，就不再顾忌常规的道义和事理，不再保持谦虚谨慎的态度，不能节俭、约束自己所招惹来的祸患。
夫商君为秦孝公明法令，禁奸本，尊爵必赏，有罪必罚，平权衡，正度量，调轻重，决裂阡陌，以静生民之业而一其俗，劝民耕农利土，一室无二事，力田稸积，习战陈之事，是以兵动而地广，兵休而国富，故秦无敌於天下，立威诸侯，成秦国之业。
商鞅帮助秦孝公颁布了明确的法令，禁绝了产生奸邪的源头，尊荣的爵位必然是用来奖赏的，犯了罪的人也必然会受到惩罚，统一了重量、长度、容量的标准单位，调节了货物流通的轻重关系，铲平了田间纵横交错的田埂，使秦国百姓可以更加安定地从事生产，使老百姓的生活习俗也得到统一，鼓励老百姓积极从事农业生产，一个家庭如果有两个以上的成年男子就必须分居，人们努力地耕种田地，储存粮食，平时就操练军事战阵，因此军队出动就能扩张领土，军队休整就能使国家富足。所以秦国在天下诸侯中没有对手，在诸侯中树立了很高的威望，奠定了秦国伟大的功业。
功已成矣，而遂以车裂。
伟大的功业完成之后，商鞅最终却受到了车裂的刑罚。
楚地方数千里，持戟百万，白起率数万之师以与楚战，一战举鄢郢以烧夷陵，再战南并蜀汉。
楚国的土地方圆有几千里那么广大，手拿长戟的士兵有一百多万，但是白起带着几万人的秦军跟楚国交战，一战就占领了楚国的鄢、郢两地，烧毁了夷陵，再战就向南方吞并了蜀国、汉中两地。
又越韩、魏而攻彊赵，北阬马服，诛屠四十馀万之众，尽之于长平之下，流血成川，沸声若雷，遂入围邯郸，使秦有帝业。
后来又越过韩、魏两国去攻打强大的赵国，在北方坑杀马服君的儿子，在长平屠杀了四十多万士兵，赵军的鲜血流成了河，血水流动的声音如同咆哮的雷声，于是进入赵国围攻邯郸，为秦国奠定成就帝业的基础。
楚、赵天下之彊国而秦之仇敌也，自是之後，楚、赵皆慑伏不敢攻秦者，白起之势也。
楚、赵是天下诸侯中的两大强国，也是秦国的仇人，自从战争结束之后，楚国和赵国之所以畏惧屈服而不敢进攻秦国，都是因为白起的威势。
身所服者七十馀城，功已成矣，而遂赐剑死於杜邮。
白起亲自率兵征服了七十多座城池，功业创建之后，最终却是被赐剑自杀，死在杜邮。
吴起为楚悼王立法，卑减大臣之威重，罢无能，废无用，损不急之官，塞私门之请，一楚国之俗，禁游客之民，精耕战之士，南收杨越，北并陈、蔡，破横散从，使驰说之士无所开其口，禁朋党以励百姓，定楚国之政，兵震天下，威服诸侯。
吴起帮助楚悼王确立了法令，削弱大臣手中的过大权力，降低大臣过于尊贵的地位，罢黜没有能力的官员，废去没有任何用处的官员，裁撤秘要的官员，杜绝私人的请求，统一楚国的生活习俗，禁止有人在楚国不从事生产而四处游荡，奖赏耕作努力、打仗勇敢的百姓和士兵，向南收服了杨越，向北吞并了陈、蔡两国，点破合纵、连横政策的无用之处，让那些游说楚国的人没有可以开口的机会，禁止大臣们结成朋党，鼓励百姓从事生产，使楚国的政治稳定，军事实力震慑天下，威势令各个诸侯国臣服。
功已成矣，而卒枝解。
功业完成之后，吴起却被肢解而死。
大夫种为越王深谋远计，免会稽之危，以亡为存，因辱为荣，垦草入邑，辟地殖穀，率四方之士，专上下之力，辅句践之贤，报夫差之雠，卒擒劲吴。令越成霸。
文种为越王谋划了深远的策略，避免了会稽被困亡国在即的危急，使危亡的形势变成了继续存在下去，借君臣受到的耻辱来谋求复仇的光荣，开垦长满野草的荒地，招纳百姓进入城邑，开辟农田来种植粮食，使四面八方的人都归在越王的统率之下，使从上到下的力量合在一处，辅佐句践这样贤能的君主，最终报了吴王夫差灭越的仇恨，终于消灭了强劲有力的吴国，让越国成为一代霸主。
功已彰而信矣，句践终负而杀之。
文种的功劳已经如此彰显而确实了，可句践最终还是背弃道义杀害了他。
此四子者，功成不去，祸至於此。
我所说的这四位贤能的人，他们在功业创建以后没有离开，受到的灾祸就到了这种地步。
此所谓信而不能诎，往而不能返者也。
这是所谓的能伸而不能屈、能进而不能退。
范蠡知之，超然辟世，长为陶硃公。
范蠡懂得这个道理，于是超脱地躲避了世俗，长久地当着他的陶朱公。
君独不观夫博者乎？
您难道没看到过那些赌博的人吗？
或欲大投，或欲分功，此皆君之所明知也。
有时要一次下注来获利，有时要分成几次来下注获利，这些都是您很清楚地知道的。
今君相秦，计不下席，谋不出廊庙，坐制诸侯，利施三川，以实宜阳，决羊肠之险，塞太行之道，又斩范、中行之涂，六国不得合从，栈道千里，通於蜀汉，使天下皆畏秦，秦之欲得矣，君之功极矣，此亦秦之分功之时也。
如今您担任秦国的相国，拿出计谋用不着离开座位，制定策略用不着走出朝堂，坐在座位上就能够控制、指挥各个诸侯，利益施加在三川地区，借此来增加宜阳的实力，截断通往羊肠坂的险要道路，堵塞了通往太行山的交通要道，又斩断了范氏、中行氏这些韩国、魏国领土的信道，使那六个国家无法实行合纵的政策，修建的栈道有一千里，直接通往蜀国和汉中地区，令天下诸侯都从心里害怕秦国，秦国的欲望得到了满足，您创建的功劳也到达了极点，这也就到了秦国分次进行下注来获利的时候了。
如是而不退，则商君、白公、吴起、大夫种是也。
假如您在这种情况下还不知道退隐，那您就会像商鞅、白起、文种那样了。
吾闻之， 鉴於水者见面之容，鉴於人者知吉与凶 。
我听说过这样的话， 把水面当成镜子来照，可以看到自己的容颜，把别人当成镜子来照，能够知道自己的将来是吉还是凶 。
书曰 成功之下，不可久处 。
《书》中说 在功业已经完成的状态下，不可以长久地停留 。
四子之祸，君何居焉？
前面所说的四个人的灾祸已经是一面很好的镜子了，您为什么要去承受呢？
君何不以此时归相印，让贤者而授之，退而岩居川观，必有伯夷之廉，长为应侯。世世称孤，而有许由、延陵季子之让，乔松之寿，孰与以祸终哉？
您为什么不趁着这个机会交出相印，让位给贤能的人来做秦国的相国，自己退隐之后，可以居住青山之上，悠然地欣赏流水，必然可以得到伯夷那样廉洁的美名，长久地当着自己的范雎，子孙世世代代都可以称侯，而且还能得到许由、延陵季子那样主动辞让高位的美名，像王乔、赤松子一样寿命长久，这么做比起终遭灾祸来怎么样？
即君何居焉？
那么您觉得处于哪一种状况要好些呢？
忍不能自离，疑不能自决，必有四子之祸矣。
假如不愿意自己主动离开，因为迟疑而无法自己做出决断，那么必然要招来前面所说四个人那样的灾祸。
易曰 亢龙有悔 ，此言上而不能下，信而不能诎，往而不能自返者也。
《易》中说 龙飞到顶点要戒骄戒躁，否则会感到后悔 ，这说的是能上不能下，能伸不能屈，能进不能退的情况。
原君孰计之！
所以我希望您能够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应侯曰： 善。
范雎说道： 说得好。
吾闻 欲而不知，失其所以欲；有而不知足，失其所以有 。
我听人说 一个人的欲望如果永远不感到满足，就会最终失去他想要达到的目的；一个人已经拥有很多但不知道停下来，就会失去他现在已经拥有的东西 。
先生幸教，雎敬受命。
有幸得到了先生的指教，我恭敬地接受您的意见。
於是乃延入坐，为上客。
于是请蔡泽坐在了席上，把他当成贵宾来招待。
後数日，入朝，言於秦昭王曰： 客新有从山东来者曰蔡泽，其人辩士，明於三王之事，五伯之业，世俗之变，足以寄秦国之政。
几天之后，范雎上朝，对秦昭王进言说： 有位刚刚从崤山以东过来的客人叫蔡泽，此人是个很有口才的人，对三王的典事，五霸的业绩以及世俗的变迁都了如指掌，秦国的大政完全可以托付给他。
臣之见人甚众，莫及，臣不如也。
我见到的贤人很多，还没有谁赶得上他，我也不如。
臣敢以闻。
我冒昧地把这个情况报告给您。
秦昭王召见，与语，大说之，拜为客卿。
秦昭王便召见了蔡泽，跟他谈话后，很喜欢他，授给他客卿职位。
应侯因谢病请归相印。
范雎趁机推托有病请求送回相印。
昭王彊起应侯，应侯遂称病笃。
秦昭王还是竭力让他执事，范雎于是称说病重。
范雎免相，昭王新说蔡泽计画，遂拜为秦相，东收周室。
范雎被免掉了相国官职，昭王初次召见蔡泽就很赏识他的谋划，于是任命蔡泽担任秦国相国。向东灭掉了周朝。
蔡泽相秦数月，人或恶之，惧诛，乃谢病归相印，号为纲成君。
蔡泽在秦国做了几个月的相国，就有人恶语中伤，他害怕被杀，便推托有病送回了相印，他被赐给封号叫纲成君。
居秦十馀年，事昭王、孝文王、庄襄王。
蔡泽在秦国居住了十多年，曾奉事昭王、孝文王、庄襄王。
卒事始皇帝，为秦使於燕，三年而燕使太子丹入质於秦。
最后奉事秦始皇，曾为秦国出使燕国，三年后燕国太子丹到秦国作人质。
太史公曰：韩子称 长袖善舞，多钱善贾 ，信哉是言也！
太史公说：韩非子说 袖子长的人善于舞蹈，钱多的人善于做生意 。
范雎、蔡泽世所谓一切辩士，然游说诸侯至白首无所遇者，非计策之拙，所为说力少也。
这话说的很实在啊！范雎、蔡泽是人们所说的一代辩士，然而那些游说诸侯直至白发苍苍也没遇到知音的，并不是计策谋略拙劣，而是使游说获得功效的条件不够。
及二人羁旅入秦，继踵取卿相，垂功於天下者，固彊弱之势异也。
到了他们二人寄居秦国，能够相继取得卿相地位，功名流传天下，其原因本是国家强弱的形势不同啊。
然士亦有偶合，贤者多如此二子，不得尽意，岂可胜道哉！然二子不困戹，恶能激乎？
但是辩士也有偶然的机遇，许多象范雎、蔡泽一样贤能的人，由于没有机遇，不尽施展才能，这些人哪能说得尽呢！
应侯始困，讬载而西，说行计立，贵平宠稽。
然而他们二人如果不遭到困厄境遇，又怎么能奋发有为呢？
京ICP备2021003525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