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列传 魏豹彭越列传
魏豹者，故魏诸公子也。
魏豹，原是六国时魏国的公子。
其兄魏咎，故魏时封为宁陵君。
他的哥哥叫魏咎，以前在魏国时被封为宁陵君。
秦灭魏，迁咎为家人。
秦国灭亡魏国后，就把他放逐外地废作平民百姓。
陈胜之起王也，咎往从之。
陈胜起义称王，魏咎前往追随他。
陈王使魏人周市徇魏地，魏地已下，欲相与立周市为魏王。周市曰： 天下昬乱，忠臣乃见。
陈王派魏国人周市带兵夺取魏国的土地，魏地被攻占后，大家互相商量，想要拥立周市为魏王，周市说： 天下混乱，忠臣才能显现出来。
今天下共畔秦，其义必立魏王後乃可。
现在天下都反叛暴秦，从道义上讲，一定要拥立魏王的后代才可以。
齐、赵使车各五十乘，立周市为魏王。
齐国、赵国各派战车五十辆，希望立周市做魏王。
市辞不受，迎魏咎於陈。
周市辞谢不肯接受，派人到陈县迎接魏咎。
五反，陈王乃遣立咎为魏王。
一共往返五次，陈王才答应把魏咎放回去立为魏王。
章邯已破陈王，乃进兵击魏王於临济。魏王乃使周市出请救於齐、楚。
章邯打败陈王不久，便进兵临济攻打魏王，魏王派周市到齐国、楚国请求救兵。
齐、楚遣项它、田巴将兵随市救魏。
齐、楚派遣项它、田巴带领着军队跟随周市援救魏国。
章邯遂击破杀周市等军，围临济。
章邯竟然击败了援军，杀死了周市，包围了临济。
咎为其民约降。
魏咎为了城中的士兵百姓，提出降服的条件。
约定，咎自烧杀。
谈判成功后，魏咎就自焚而死。
魏豹亡走楚。楚怀王予魏豹数千人，复徇魏地。
魏豹逃往楚地，楚怀王给了魏豹几千人马，回去夺取魏地。
项羽已破秦，降章邯。
这时项羽已经打败了秦军，降服了章邯。
豹下魏二十馀城，立豹为魏王。
魏豹接连攻下了二十多座城池。项羽就封魏豹做了魏王。
豹引精兵从项羽入关。
魏豹率领着精锐部队跟着项羽入关了。
汉元年，项羽封诸侯，欲有梁地，乃徙魏王豹於河东，都平阳，为西魏王。
汉元年，项羽分封诸侯，自己打算占有梁地，就把魏王豹迁往河东，建都平阳，封为西魏王。
汉王还定三秦，渡临晋，魏王豹以国属焉，遂从击楚於彭城。
汉王回师平定了三秦，从临晋率兵横渡黄河，魏豹把整个国家归属汉王，便跟随汉王去彭城攻打楚军。
汉败，还至荥阳，豹请归视亲病，至国，即绝河津畔汉。
汉王战败，回到荥阳，魏豹请假回家探望母亲病情。回国后，就马上断绝了黄河渡口，背叛了汉王。
汉王闻魏豹反，方东忧楚，未及击，谓郦生曰： 缓颊往说魏豹，能下之，吾以万户封若。
汉王虽然听到魏豹反叛的消息的时候，正在忧虑东边的楚国，来不及攻打他，就对郦生说： 你去替我婉言劝说魏豹，如果能说服他，我就封你为万户侯。
郦生说豹。
郦生就前去游说魏豹。
豹谢曰： 人生一世间，如白驹过隙耳。
魏豹婉转地拒绝说： 人生一世，短暂得好像日影穿过墙壁的缝隙一样。
今汉王慢而侮人，骂詈诸侯群臣如骂奴耳，非有上下礼节也，吾不忍复见也。
如今汉王对人傲慢，随意侮辱他人，责骂诸侯群臣如同责骂奴仆一样，一点也没有上下的礼节，我没法忍耐着去见他。
於是汉王遣韩信击虏豹於河东，传诣荥阳，以豹国为郡。
于是汉王派韩信去攻打魏豹，在河东俘虏了魏豹，让他坐着驿站的车子押送到荥阳，把魏豹原有的国土改设为三郡。
汉王令豹守荥阳。
汉王命令魏豹驻守荥阳。
楚围之急，周苛遂杀魏豹。
当楚军围攻紧的时候，周苛就把魏豹杀了。
彭越者，昌邑人也，字仲。
彭越，是昌邑人，字仲。
常渔钜野泽中，为群盗。
常在钜野湖泽中打鱼，伙同一帮人做强盗。
陈胜、项梁之起，少年或谓越曰： 诸豪桀相立畔秦，仲可以来，亦效之。
陈胜、项梁揭竿而起，有年轻人对彭越说： 很多豪杰都争相树起旗号，反抗暴秦，你可以站出来，咱们也效仿他们那样干。
彭越曰： 两龙方斗，且待之。
彭越说： 现在正是两龙争斗的时候，还是等一等吧。
居岁馀，泽间少年相聚百馀人，往从彭越，曰： 请仲为长。
过了一年多，泽中年轻人聚集了一百多，前去追随彭越，说： 请你做我们的首领。
越谢曰： 臣不原与诸君。
彭越拒绝说： 我不愿和你们一块干。
少年彊请，乃许。
年轻人们执意请求，他才答应了。
与期旦日日出会，後期者斩。
跟他们约好第二天太阳出来时集合，迟到的人杀头。
旦日日出，十馀人後，後者至日中。
第二天太阳出来的时候，迟到的有十多人，最后一个人直到中午才来。
於是越谢曰： 臣老，诸君彊以为长。
当时，彭越很抱歉地说： 我老了，你们执意要我当首领。
今期而多後，不可尽诛，诛最後者一人。
现在，约定好的时间而有很多人迟到，不能都杀头，只杀最后来的一个人。
令校长斩之。
命令队长杀掉他。
皆笑曰： 何至是？请後不敢。
大家都笑着说： 何必这样呢，今后不敢再迟到就是了。
於是越乃引一人斩之，设坛祭，乃令徒属。
于是彭越就拉过最后到的那个人杀了。设置土坛，用人头祭奠，号令所属众人。
徒属皆大惊，畏越，莫敢仰视。
众人都大为震惊，害怕彭越，没有人敢抬头看他。
乃行略地，收诸侯散卒，得千馀人。
于是就带领大家出发夺取土地，收集诸侯逃散的士兵，有一千多人。
沛公之从砀北击昌邑，彭越助之。
沛公从砀北上攻击昌邑，彭越援助他。
昌邑未下，沛公引兵西。
昌邑没有攻下来，沛公带领军队向西进发。
彭越亦将其众居钜野中，收魏散卒。
彭越也领着他的人马驻扎在钜野泽中，收编魏国逃散的士兵。
项籍入关，王诸侯，还归，彭越众万馀人毋所属。
项籍进入关中，分封诸侯后，就回去了，彭越的部队已发展到一万多人却没有归属。
汉元年秋，齐王田荣畔项王，乃使人赐彭越将军印，使下济阴以击楚。
汉元年秋天，齐王田荣背叛项王，就派人赐给彭越将军印信，让他进军济阴攻打楚军。
楚命萧公角将兵击越，越大破楚军。
楚军命令萧公角率兵迎击彭越，却被彭越打得大败。
汉王二年春，与魏王豹及诸侯东击楚，彭越将其兵三万馀人归汉於外黄。
汉王二年春天，汉王和魏王豹以及各路诸侯向东攻打楚国，彭越率领他的部队三万多人在外黄归附汉王。
汉王曰： 彭将军收魏地得十馀城，欲急立魏後。
汉王说： 彭将军收复魏地十几座城池，急于拥立魏王的后代。
今西魏王豹亦魏王咎从弟也，真魏後。
如今，魏王豹是魏王咎的堂弟，是真正魏王的后代。
乃拜彭越为魏相国，擅将其兵，略定梁地。
就任命彭越做魏国国相，独揽兵权，平定梁地。
汉王之败彭城解而西也，彭越皆复亡其所下城，独将其兵北居河上。
汉王在彭城战败以后，向西撤退，此时彭越又把他攻占的城池都丢掉，独自带领他的军队向北驻守在黄河沿岸。
汉王三年，彭越常往来为汉游兵，击楚，绝其後粮於梁地。
汉王三年，彭越经常往来出没替汉王游动出兵，袭击楚军，在梁地断绝他们的后援粮草。
汉四年冬，项王与汉王相距荥阳，彭越攻下睢阳、外黄十七城。
汉四年冬，项王和汉王在荥阳相持，彭越攻下睢阳、外黄等十七座城邑。
项王闻之，乃使曹咎守成皋，自东收彭越所下城邑，皆复为楚。
项王听到这个消息，就派曹咎驻守城皋，自己率领军队向东收复了彭越攻克的城邑，使它们重新归楚国所有。
越将其兵北走穀城。
彭越带着他的队伍北上谷城。
汉五年秋，项王之南走阳夏，彭越复下昌邑旁二十馀城，得穀十馀万斛，以给汉王食。
汉五年秋，项王的军队向南撤退到夏阳，彭越又攻克昌邑旁二十多个城邑，缴获谷物十多万斛，用作汉王的军粮。
汉王败，使使召彭越并力击楚。
汉王打了败仗，派使者叫彭越合力攻打楚军。
越曰： 魏地初定，尚畏楚，未可去。
彭越说： 魏地刚刚平定，还畏惧楚军，不能前往。
汉王追楚，为项籍所败固陵。
汉王举兵追击楚军，在固陵被项籍打败了。
乃谓留侯曰： 诸侯兵不从，为之柰何？
便对留候张良说： 诸侯的军队不跟着来参战，应该怎么办呢？
留侯曰： 齐王信之立，非君王之意，信亦不自坚。
张良说： 齐王韩信自立，不是您的本意，韩信自己也没有决心。
彭越本定梁地，功多，始君王以魏豹故，拜彭越为魏相国。
彭越本来平定了梁地，战功累累，当初您因为魏豹的缘由，只任命彭越做魏国的国相。
今豹死毋後，且越亦欲王，而君王不蚤定。
如今，魏豹死了又没有后代，并且彭越也打算称王，可是您却没有早作决定。
与此两国约：即胜楚，睢阳以北至穀城，皆以王彭相国；从陈以东傅海，与齐王信。
您私下和两国约定：假如战胜楚国，睢阳以北到各城的土地，都分封给彭相国为王；从陈以东的沿海地区，分封给齐王韩信。
齐王信家在楚，此其意欲复得故邑。
齐王韩信的家乡在楚国，他的本意是想再得到自己的故乡。
君王能出捐此地许二人，二人今可致；即不能，事未可知也。
您若能够拿出这些土地答应分给二人，他们二人很快就可以招来，即使不能来，事情发展也不致完全绝望。
於是汉王乃发使使彭越，如留侯策。
于是汉王派出使者到彭越那里，按照留候的策划行事。
使者至，彭越乃悉引兵会垓下，遂破楚。
使者一到，彭越就率领着全部人马在垓下和汉王的军队会师，于是大败楚军。
项籍已死。
项籍已经死了。
春，立彭越为梁王，都定陶。
那年春天，封彭越为梁王，建都定陶。
六年，朝陈。
汉六年，彭越到陈地，朝见汉高祖。
九年，十年，皆来朝长安。
九年，十年，都来长安朝见。
十年秋，陈豨反代地，高帝自往击，至邯郸，徵兵梁王。
汉十年秋天，陈豨在代地造反，汉高帝亲自率领部队前去讨伐，到达邯郸的时候，向梁王征调兵马。
梁王称病，使将将兵诣邯郸。
梁王推说有病，派出将领带着军队到邯郸。
高帝怒，使人让梁王。
高帝很生气，派人去责备梁王。
梁王恐，欲自往谢。
梁王很害怕，打算亲自前往谢罪。
其将扈辄曰： 王始不往，见让而往，往则为禽矣。
他的部将扈辄说： 大王当初不去，被他责备了才去，去了就会被捉拿。
不如遂发兵反。
不如就此出兵造反。
梁王不听，称病。
梁王不听从他的意见，仍然说有病。
梁王怒其太仆，欲斩之。
梁王对他的太仆很生气，打算杀掉他。
太仆亡走汉，告梁王与扈辄谋反。
太仆慌忙逃到汉高帝那儿，控告梁王和扈辄阴谋反叛。
於是上使使掩梁王，梁王不觉，捕梁王，囚之雒阳。
于是皇上派使臣出其不意地袭击梁王，梁王不曾察觉，逮捕了梁王，把他囚禁在洛阳。
有司治反形己具，请论如法。
经主管官吏审理，认为他谋反的罪证具备，请求皇上依法判处。
上赦以为庶人，传处蜀青衣。
皇上赦免了他，废为平民百姓，流放到蜀地青衣县。
西至郑，逢吕后从长安来，欲之雒阳，道见彭王。彭王为吕后泣涕，自言无罪，原处故昌邑。
彭越向西被押送到郑县时，恰好吕后从长安来，要到洛阳去，路上遇见彭王，彭王对着吕后哭泣，亲自分辩没有罪行，希望回到故乡昌邑。
吕后许诺，与俱东至雒阳。
吕后答应下来，和他一块向东去洛阳。
吕后白上曰： 彭王壮士，今徙之蜀，此自遗患，不如遂诛之。
吕后向皇上陈述说： 彭王是豪壮而勇敢的人，如今把他流放蜀地，这是给自己留下祸患，不如杀掉他。
妾谨与俱来。
所以，我带着他一起回来了。
於是吕后乃令其舍人彭越复谋反。
于是，吕后就让彭越的门客告他再次阴谋造反。
廷尉王恬开奏请族之。上乃可，遂夷越宗族，国除。
廷尉王恬开呈报请诛灭彭越家族，皇上就批准，于是诛杀了彭越，诛灭其家族，废除他的封国。
太史公曰：魏豹、彭越虽故贱，然已席卷千里，南面称孤，喋血乘胜日有闻矣。
太史公说：魏豹、彭越虽然出身贫贱，然而他们象卷席子一样，占有了千里广阔的土地，南面称王，他们踏着敌人的血迹乘胜追击，名声一天天地显扬。
怀畔逆之意，及败，不死而虏囚，身被刑戮，何哉？
胸怀叛逆的心志，等到失败，没能杀身成名而甘当阶下囚徒，以致本身被杀戮，为什么呢？
中材已上且羞其行，况王者乎！
中等才智以上的人尚且为他们的行为感到羞耻，何况称王道孤的人呢！
彼无异故，智略绝人，独患无身耳。
他们之所以忍辱不死，没有别的缘故，由于他们的智慧、谋略高人一筹，只担心不能保全自身的性命。
得摄尺寸之柄，其云蒸龙变，欲有所会其度，以故幽囚而不辞云。
只要他们能掌握一点点权力，其政治风云变幻，就能施展他们的作为，因此被囚禁起来而不逃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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