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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曰:凡国之亡也,有道者必先去,古今一也。
先识凡是国家濒于灭亡的时候,有道之人一定会事先离开,古今都是一样的。
地从於城,城从於民,民从於贤。
土地的归属取决于城邑的归属,城邑的归属取决于人民的归属,人民的归属取决于贤人的归属。
故贤主得贤者而民得,民得而城得,城得而地得。
所以,贤明的君主得到贤人辅倥,人民自然就得到了,得到人民,城邑自然就得到了,得到城邑,土地自然就得到了。
夫地得岂必足行其地、人说其民哉?
土地的获得难道一定要亲自巡视那里,一定要亲自劝说那里的人民吗?
得其要而已矣。
只要得到根本就够了。
夏太史令终古出其图法,执而泣之。
夏朝的太史令终古拿出法典,抱着哭泣。
夏桀迷惑,暴乱愈甚。
夏桀执迷不悟,暴虐荒淫更加厉害。
太史令终古乃出奔如商。
终古于是出逃投奔商。
汤喜而告诸侯曰: 夏王无道,暴虐百姓,穷其父兄,耻其功臣,轻其贤良,弃义听谗,众庶咸怨,守法之臣,自归于商。
商汤高兴地告诉诸侯说: 夏王无道,残害百姓逼迫父兄,侮辱功臣,轻慢贤人,抛弃礼义,听信谗言。众人都怨恨他,他的掌管法典的臣子已自行归顺了商。
殷内史向挚见纣之愈乱迷惑也,於是载其图法,出亡之周。
殷商的内史向挚,看到纣王越来越淫乱昏惑,于是用车载着殷商法典出逃投奔周。
武王大说,以告诸侯曰: 商王大乱,沈于酒德,辟远箕子,爰近姑与息。妲己为政,赏罚无方,不用法式,杀三不辜,民大不服。
武王非常高兴,把这事告诉诸侯说: 商王昏乱至极,溺干饮酒作乐,躲避疏远箕子,亲近妇女和小人,妲己参与政事,赏罚没有准则,不依法度行事,残杀了三个无辜的人,人民大为不服。
守法之臣,出奔周国。
他的掌管法典的臣子已出逃刊周的国都。
晋太史屠黍见晋之乱也,见晋公之骄而无德义也,以其图法归周。
晋国的太史屠黍,看到晋国混乱,晋国君主骄横而没有德义,于是带着晋国的法典归顺周国。
周威公见而问焉,曰: 天下之国孰先亡?
周威公接见他时问道: 天下的诸侯国哪个先灭亡?
对曰: 晋先亡。
屠黍回答说: 晋国先灭亡。
威公问其故,对曰: 臣比在晋也,不敢直言,示晋公以天妖,日月星辰之行多以不当。曰: 是何能为?
威公问其原因,屠黍回答说: 我前一段在晋国的时候,不敢直言劝谏,我拿天像的异常,日月星辰的运行多不合度度的反常现像启示晋君,他说: 这些又能怎么样?
又示以人事多不义,百姓皆郁怨。曰: 是何能伤?
我又拿人事的处理大多不符合道义,百姓都烦闷怨恨的情况启示他,他说: 这些又能有什么妨害?
又示以邻国不服,贤良不举曰: 是何能害?
我又拿邻国不归服,贤人得不到举用的情况启示他,他说: 这些又能有什么危害?
如是,是不知所以亡也。
像这样,就是不了解所以灭亡的原因啊。
故臣曰晋先亡也。
所以我说晋国先灭亡。
居三年,晋果亡。
过了三年,晋国果然灭亡了。
威公又见屠黍而问焉,曰: 孰次之?
威公又接见屠黍,问他说: 哪一国接着要灭亡?
对曰: 中山次之。
屠黍回答说; 中山国接着要灭亡。
威公问其故,对曰: 天生民而令有别,有别,人之义也,所异於禽兽麋鹿也,君臣上下之所以立也。
威公问其原因,屠黍回答说: 上天生下人来就让男女有别。男女有别,这是人伦大义,是人与禽兽麇鹿不周的地方,是君臣上下所以确立的基础。
中山之俗,以昼为夜,以夜继日,男女切倚,固无休息,康乐,歌谣好悲,其主弗知恶,此亡国之风也。臣故曰中山次之。
中山国的习俗,以日为夜,夜以继日,男女耳鬓厮磨,互相偎依,没有停止的时候,纵情安逸享乐,歌唱喜好悲声,对这种习俗,中山国的君主不知厌恶,这是亡国的风俗啊,所以我说中山国接着要灭亡。
居二年,中山果亡。
过了两年,中山国果然灭亡了。
威公又见屠黍而问焉,曰: 孰次之? 屠黍不对。
威公又接见屠黍,问说。 哪一国接着要灭亡? 屠黍不回答。
威公固问焉,对曰: 君次之。
威公坚持问他,他回答说: 接着要灭亡的是您。
威公乃惧,求国之长者,得义莳、田邑而礼之,得史驎、赵骈以为谏臣,去苛令三十九物,以告屠黍。
威公这才害怕了,访求国中德高望重的人,得到义莳、田邑,对他们以礼相待,得到史驎磷,赵骈,让他们作谏官,废除了苛刻的法令三十九条。
对曰: 其尚终君之身乎!
成公把这些情况告诉了屠黍,屠黍回答说: 这大概可以保您一生平安吧!
曰:臣闻之,国之兴也,天遗之贤人与极言之士;国之亡也,天遗之乱人与善谀之士。
又说: 我听说过,国家将若盛的时候,上天给它降下贤人和敢于直言相谏的人,国家将灭亡的时候,上天给它降下乱臣贼子和善于阿谀诌媚的人。
威公薨,歹聿九月不得葬,周乃分为二。
威公死了,暂殡九个月不得安葬,周国于是分裂为两个小国。
故有道者之言也,不可不重也。
所以有道之人的话,不可以不重视啊。
周鼎著饕餮,有首无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以言报更也。
周鼎上铸上饕餮纹,有头没有身子,吃人来及下咽,祸害已连累自身,这是表明恶有恶报啊。
为不善亦然。
做不善的事也是这样。
白圭之中山,中山之王欲留之,白圭固辞,乘舆而去。
白圭到中山国,中山国的君主想要留下他,白圭坚决谢绝,乘车离开了。
又之齐,齐王欲留之仕,又辞而去。
又到了齐国,齐国君主想耍留他做官,他又谢绝,离开了齐国。
人问其故,曰: 之二国者皆将亡。
有人问他为什么,他说: 这两个国家都将要灭亡。
所学有五尽。何谓五尽?
我听说有 五尽 ,什么叫 五尽 ?
曰:莫之必,则信尽矣;莫之誉,则名尽矣;莫之爱,则亲尽矣;行者无粮、居者无食,则财尽矣;不能用人、又不能自用,则功尽矣。国有此五者,无幸必亡。
就是:没有人信任他,那么信义就丧尽了,没有人赞誉他,那幺名声就丧尽丁没有人喜爱他,那么亲人就丧尽了,行路的人没有干粮、居家的人没有吃的,那么财物就丧尽了;不能任用人,女不能发挥自已的作用,那么功业就丧尽了,国家有这五种情况,必定灭亡,无可幸免。
中山、齐皆当此。
中山、齐国都正符合这五种情况。
若使中山之王与齐王闻五尽而更之,则必不亡矣。
假如让中山的君主和齐国的君主闻知 五尽 ,并改正自己的恶行,那就一定不会灭亡了。
其患不闻,虽闻之又不信。
他们的祸患在于没有听到这些话,即使听到了又不相信。
然则人主之务,在乎善听而已矣。
这样看来,君主需要努力做的,在善于听取意见罢了。
夫五割而与赵,悉起而距军乎济上,未有益也。
中山五次割让土地给赵国,齐滑王率领全部军队在济水一带抵御以燕国为首的五国军队,都没有什么益处,都没有逃脱国亡身死的下场。
是弃其所以存,而造其所以亡也。
这是由于他们抛弃了那些能使国家生存的东西,而为自己准备下了灭亡的条件。
二曰:天下虽有有道之士,国犹少。
观世天下虽然有有道之士,但本来就很少。
千里而有一士,比肩也;累世而有一圣人,继踵也。
如果方圆千里有一个士,那就很多了,可以称得上是肩靠着肩了,如果几代出一个圣人,那就不少了,可以称得上是脚挨着脚了。
士与圣人之所自来,若此其难也,而治必待之,治奚由至?
士和圣人的出现,竟这样的困难,可是国家的安定却一定得依靠他们,像这样,国家安定的局面怎么能到来?
虽幸而有,未必知也,不知则与无贤同。
即使幸或有贤人。
此治世之所以短,而乱世之所以长也。
也未必被人知道。有贤人而不被人知晓,那就跟没有贤人一样。这就是安定的世道之所以很短、而混乱的世道之所以很长的原因啊。
故王者不四,霸者不六,亡国相望,囚主相及。
所以成就王业的人没有出现四位,称霸诸侯的人没有出现六位,被灭亡的国家一个连着一个,被囚禁的君主一个接着一个。
得士则无此之患。
得到士就没有这样的祸患了。
此周之所封四百馀,服国八百馀,今无存者矣。
这就是周朝所封的四百多个诸侯、归服的八百多个国家如今没有再存在的原因。
虽存,皆尝亡矣。
即便有存在的,也都曾经灭亡过。
贤主知其若此也,故日慎一日,以终其世。
贤明的君主知道情况是这样,所以一天比一天谨慎,以保自己终身平安。
譬之若登山,登山者,处已高矣,左右视,尚巍巍焉山在其上。
比如说登山,登山的人,登到的地方已经很高了,向左右看,高峻的山还在上边呢。
贤者之所与处,有似於此。身已贤矣,行已高矣,左右视,尚尽贤於己。
贤人和人相处与此相似。自己已经很贤明了,品行已经很高尚了,向左右看,还尽是超过自己的人。
故周公旦曰: 不如吾者,吾不与处,累我者也;与我齐者,吾不与处,无益我者也。
所以周公旦说: 不如我的人,我不跟他在一起,这是牵累我的人,跟我一样的人,我不跟他在一起,这是对我没有益处的人。
惟贤者必与贤於己者处。
只有贤人一定跟超过自己的人在一起。
贤者之可得与处也,礼之也。
跟贤人在一起是能够办到的,那就是以礼对待他们。
主贤世治,则贤者在上;主不肖世乱,则贤者在下。
君主贤明,世道安定,贤人就在上位,君主不肖,世道混乱,贤人就在下位,而奸佞小人受到提拔重用。
今周室既灭,天子既废,乱莫大於无天子。
现在周王室已经灭亡,天子已经废黜,世道混乱没有比无天子更严重的了。
无天子则强者胜弱,众者暴寡,以兵相刬,不得休息。
没有天子,强大的就胜过弱小的,人多势众的就欺凌势孤力单的,用军队互相残杀,无法止息。
而佞进。
如今的世道就正是这样。
今之世当之矣。故欲求有道之士,则於江海之上,山谷之中,僻远幽闲之所,若此则幸於得之矣。
所以想要访求有道之士,就应该到江海之滨,山谷之中,僻远幽静之处去访求,这样做就有幸或许能得到他们。
太公钓於滋泉,遭纣之世也,故文王得之。
太公望在滋泉边钓鱼,是因为正遭逢纣当政的时代,所以周文王得到了他。
文王,千乘也;纣,天子也。
文王只是拥有千辆兵车的诸侯,纣是天子。
天子失之,而千乘得之,知之与不知也。诸众齐民,不待知而使,不待礼而令。
然而天子失去了太公,而诸侯却得到了太公,这是因为文王了解太公,而纣不了解太公啊。
若夫有道之士,必礼必知,然後其智能可尽也。
平民百姓,无须了解就可以役健他们,无须礼遇就可以命令他们。至于有道之士,一定要礼遇他们,一定要了解他们,然后才可以让他们把智慧才能全都献出来。
晏子之晋,见反裘负刍息於涂者。
晏子到晋国去,看见一个反穿皮衣背着草的人正在路边休息。
以为君子也,使人问焉,曰: 曷为而至此?
晏子认为这个人是个君子,就派人问他说: 你为什么到了这里?
对曰: 齐人累之,名为越石父。
那个人回答说: 我给齐人为奴,名叫越石父。
晏子曰: 嘻!
晏子听了以后说: 噢!
遽解左骖以赎之,载而与归。
立刻解下车左边的马把这个人赎了出来,跟他一起乘车回去。
至舍,弗辞而入。
到了馆舍,晏子不向他告辞就进去了。
越石父怒,请绝。
越石父很生气,请求与晏子绝交。
晏子使人应之曰: 婴未尝得交也,今免子於患,吾於子犹未邪?
晏子派人回答他说: 我不曾跟你交朋友啊。现在我从患难中把你解救出来,我对你还不可以吗?
越石父曰: 吾闻君子屈乎不己知者,而伸乎己知者。
越石父说: 我听说君子在不了解自己的人而前可以忍受屈辱,在已经了解自己的人面前就要挺胸做人。
吾是以请绝也。
因此,我要跟您绝交。
晏子乃出见之,曰: 向也见客之容而已,今也见客之志。
晏子于是出来见他说; 刚才只是看到客人的容貌罢了,现在才看到客人的心志。
婴闻察实者不留声,观行者不讥辞,婴可以辞而无弃乎?
我听说考察人的实际的人不留意人的名声,观察人的行为的人不考虑人的言辞。我可阻向您谢罪而不被拒绝吗?
越石父曰: 夫子礼之,敢不敬从。
越石父说: 先生您上礼对待我,我怎敢恭敬从命。
晏子遂以为客。
晏子于是把他待为上宾。
俗人有功则德,德则骄。
世俗之人有功劳就自以为对别人有恩德,自以为对别人有恩德就骄做。
今晏子功免人於厄矣,而反屈下之,其去俗亦远矣。
现在晏子有从困境中解教人的功劳,却反而对被救的人很谦卑,他超出世俗已经相当远了。
此令功之道也。
述就是保全功劳的方法啊。
子列子穷,容貌有饥色。
列子很贫困,脸上现出饥饿的气色。
客有言之於郑子阳者,曰: 列御寇,盖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国而穷,君无乃为不好士乎?
有个宾客把这种情况告诉给郑相子阳,说: 列御寇是个有道之士,居住在您的国家却很贫困,您恐怕是不喜欢士吧?
郑子阳令官遗之粟数十秉。
子阳让官吏送给列子几百石粮食。
子列子出见使者,再拜而辞。
列子出来会见使者,拜而又拜,谢绝了。
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而拊心曰: 闻为有道者妻子,皆得逸乐。
使者离开了,列子进了门,他的妻早怨恨地捶着胸脯说; 听说有道之人的妻子儿女都能得到安乐。
今妻子有饥色矣,君过而遗先生食,先生又弗受也。
如今妻子儿女已经面有饥色,相国派人探望并给先生您送来吃的,先生您又不接受。
岂非命也哉?
我们岂不是命中注定要受贫困吗?
子列子笑而谓之曰: 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遗我粟也,至已而罪我也,有罪且以人言。
列子笑着对她说: 相国自己并不了解我,是因为别人的话才送给我粮食,过不了多久,同样又将会因为别人的话治我的罪。
此吾所以不受也。
这就是我不接受的原因。
其卒民果作难,杀子阳。
结果人民果然发难,杀死了子阳。
受人之养而不死其难,则不义;死其难,则死无道也。
接受了人家的供养,却不为他遭难而去死,就是不义,为他遭难而去死,就是为无道之人而死。
死无道,逆也。
为无道之人而死,就是悖逆。
子列子除不义、去逆也,岂不远哉?
列子免除不义、避开悖逆,岂不是很远吗?
且方有饥寒之患矣,而犹不苟取,先见其化也。
正当他有饥寒之苦的时候,尚且不肯随随便便地接受别人的馈赠,这是因为事先预见到了事情的发展变化。
先见其化而已动,远乎性命之情也。
事先预见到事物的发展变化,从而采取相应的行动,这就通晓性命的真情了。
三曰:人之目,以照见之也,以瞑则与不见,同。其所以为照、所以为瞑异。
知接人的眼睛,因为明亮才能看见东西,失明就看不见,看见或看不见,眼睛是相同的,但接触外物时,或明亮、或失明却是不同的。
瞑士未尝照,故未尝见。
失明的人眼睛未曾明亮过,所以从未看见过。
瞑者目无由接也,无由接而言见,谎。
失明的人眼睛无法与外物接触,无法与外物接触却说看见了,这是欺骗。
智亦然。
智力也是达样。
其所以接智、所以接不智同,其所能接、所不能接异。智者,其所能接远也;愚者,其所能接近也。
人们的智力达到或达不到,凭借的条件是相同的,但接触外物时,或聪明、或愚笨却是不同的。聪明的人,他们的智力能达到很远,愚笨的人,他们的智力所及范圈很近。
所能接近而告之以远,奚由相得?
智力所及很近的人,却告诉他长远的变化趋势,怎么能理解?
无由相得,说者虽工,不能喻矣。
对于无法理解的人,游说的人即使善辩,也无法让他明白了。
戎人见暴布者而问之曰: 何以为之莽莽也?
有个戎人看到一个晒布的,就问他说; 用什么东西织得这样长大呢?
指麻而示之。
那个人指着麻让戎人看。
怒曰: 孰之壤壤也,可以为之莽莽也!
戎人生气地说, 哪里有这样乱纷纷的东西可以织得这样长大呢!
故亡国非无智士也,非无贤者也,其主无由接故也。
所以灭亡的国家不是没有聪明之士,也不是没有贤德之人,而是因为亡国的君主智力不及,无法接触他们的缘故啊。
无由接之患,自以为智,智必不接。
无法接触他们所带来的祸患是自以为聪明,这样智力势必达不到。
今不接而自以为智,悖。
如果智力达不到却又自以为聪明,这是胡涂。
若此则国无以存矣,主无以安矣。
像这样,国家就无法生存了,君主就无法安定了。
智无以接,而自知弗智,则不闻亡国,不闻危君。
如果君主智力达不到,而自知智力不及,那样就不会有灭亡的国家,不会有处于险境的君主了。
管仲有疾,桓公往问之,曰: 仲父之疾病矣,将何以教寡人?
管仲生了重病,桓公去探望他,说: 仲父您的病很严重了,您有什么话教诲我呢?
管仲曰: 齐鄙人有谚曰: 居者无载,行者无埋。
管仲说; 齐国的鄙野之人有句谚语说; 家居的人不用准备外出时车上装载的东西,行路的人不用准备家居时需要埋藏的东西。
今臣将有远行,胡可以问?
我将要永远地走了,哪还值得询问?
桓公曰: 愿仲父之无让也。
桓公说: 希望仲父您不要推辞。
管仲对曰: 愿君之远易牙、竖刀、常之巫、卫公子启方。
管仲回答说: 希望您疏远易牙、竖刀、常之巫,卫公子启方。
公曰: 易牙烹其子犹尚可疑邪?
桓公说: 易牙不惜煮了自己的儿子以满足我的口味,这样的人还可以怀疑吗?
管仲对曰: 人之情,非不爱其子也,其子之忍,又将何?
管仲回答说; 人的本性不是不爱自己的儿子啊,他连自己的儿子都狠心煮死了,对您又怎么能热爱呢?
有於君公又曰: 竖刀自宫以近寡人,犹尚可疑邪?
桓公又说; 竖刀自己阉割了自己以便接近侍奉我,这样的人还可以怀疑吗?
管仲对曰: 人之情,非不爱其其身之忍,又将何有於君?
管仲回答说: 人的本性不是不爱自己的身体啊,他连自身都狠心阉割了,对您又怎么能热爱呢?
公又曰: 常之巫审於死生,能去苛病,犹尚可疑邪?
桓公又说: 常之巫能明察死生,能驱除鬼降给人的疾病,这样的人还可以怀疑吗?
管仲对曰: 死生,命也。苛病,失也。
管仲回答说: 死生是命中注定的,鬼降给人的疾病是由于精神失守引起的。
君不任其命、守其本。而敢归巫,彼将以此无不为也。
您不听凭天命,守住根本,却倚仗常之巫,他将借此无所不为了。
公又曰: 卫公子启方事寡人十五年矣,其父死而不哭,犹尚可疑邪?
桓公又说: 卫公子启方侍奉我十五年了,他的父亲死了,他都不敢回去哭丧,这样的人还可以怀疑吗?
管仲对曰: 人之情,非不爱其父也,其父之忍,又将何有於君? 公曰: 诺。
管仲回答说: 人的本性不是不爱自己的父亲啊,他连自己的父亲都那样狠心对待,对您又怎么能热爱呢? 桓公说: 好吧。
管仲死,尽逐之。
管仲死了,桓公把易牙等人全部驱遂了。
食不甘,宫不治,苛病起,朝不肃。
桓公吃饭不香甜,后宫不安定,鬼病四起,朝政混乱。
居三年公曰: 仲父不亦过乎!
过了三年,桓公说; 仲父也太过分了吧!
孰谓仲父尽之乎!
谁说仲父的话都得听从呢!
於是皆复召而反。
于是又把易牙等人都召了回来。
明年,公有病,常之巫从中出曰: 公将以某日薨。
第二年,桓公病了,常之巫从官内出来说: 君主将在某日去世。
易牙、竖刀、常之巫相与作乱,塞宫门,筑高墙,不通人,矫以公令。
易牙。竖刀、常之巫一起作乱,堵塞了宫门,筑起了高墙,不让人进去,假称这是桓公的命令。
有一妇人逾垣入,至公所。
有一个妇人翻墙进入宫内,到了桓公那里。
公曰: 我欲食。
桓公说: 我想吃饭。
妇人曰: 吾无所得。
妇人说; 我没有地方能弄到饭。
公又曰: 我欲饮。
桓公又说: 我想喝水。
妇人曰: 吾无所得。
妇人说: 我没有地方能弄到水。
公曰: 何故?
桓公说: 这是为什么?
对曰: 常之巫从中出曰: 公将以某日薨。
妇人回答说。 常之巫从官内出来说: 君主将在某日去世。
易牙、竖刀、常之巫相与作乱,塞高墙,不通人,故无所得。
易牙,竖刀,常之巫一起作乱,堵塞了宫门,筑起了高墙,不让人进来,所以没有地方能弄饭和水。
卫公子启方以书社四十下卫。
卫公子启方带着四十社的土地和人口投降了卫国。
公慨焉叹,涕出曰: 嗟乎!
桓公慨然叹息,流着泪说: 唉!
圣人之所见,岂不远哉!
圣人所预见到的,难道不是很远吗?
若死者有知,我将何面目以见仲父衣乎?
如果死者有知,我将有什么脸去见仲父呢?
蒙袂而绝乎寿宫。
于是用衣袖蒙住脸,死在寿官。
虫流出於户,上盖以杨门之扇,三月不葬。
尸虫爬出门外,尸体上盖着杨门的门扇,过了三个月不能停柩,过了九个月不能下葬。
此不卒听管仲之言桓公非轻难而恶管子也,无由接见也。
这是因为桓公不能始终听从管忡的话啊。桓公不是轻视灾难、厌恶管仲,而是智力不及,无法知道管仲的话是对的。
无由接,固却其忠言,而爱其所尊贵也。
正因为无法知道,所以不采纳管仲的忠言,反而亲近自己所宠信的那几个小人。
四曰:穴深寻,则人之臂必不能极矣。
悔过洞深八尺,那么人的手臂就不能探到底了。
是何也?
这是为什么呢?
不至故也。
是因为手达不到的缘故。
智亦有所不至。公兴师以袭郑,蹇叔谏曰: 不可。
从前,秦穆公发兵偷袭郑国,蹇叔劝阻说: 不可以。
臣闻之,袭国邑,以车不过百里,以人不过三十里,皆以其气之趫与力之盛至,是以犯敌能灭,去之能速。
我听说过,偷袭他国城邑,用战车不能超过百里,用步兵不能超过三十里,都是凭着士兵士气旺盛和力量强盛时到达,因此进攻敌人能够消灭他们,撤离战场能够迅速离去。
今行数千里,又绝诸侯之地以袭国,臣不知其可也。
现在行军几千里,又要穿越其他诸侯国的领土去时袭他国,我不知道那怎么可以呢!
君其重图之。
您还是仔细慎重地考虑考虑吧。
缪公不听也。
穆公不听从他的意见。
蹇叔送师於门外而哭曰: 师乎!见其出而不见其入也。
蹇叔送军队出征送到城门外,哭着说; 将士们啊,我看到你们出去却看不到你们回来啦!
蹇叔有子曰申与视,与师偕行。
蹇叔的两个儿子申和视跟军队一起出征。
蹇叔谓其子曰: 晋若遏师必於淆。
蹇叔对他的儿子们说: 晋国如果阻击我军,一定在崤山。
女死,不於南方之岸,必於北方之岸,为吾尸女之易。
你们战死的话,不死在南山边,就一定要死在北山边,以便我给你们收尸时容易识别。
缪公闻之,使人让蹇叔曰: 寡人兴师,未知何如。
穆公听说了这件事,派人责备蹇叔说: 我发兵出征,还不知道胜负如何。
今哭而送之,是哭吾师也。
现在你却哭着送行,这是给我的军队哭丧啊。
蹇叔对曰: 臣不敢哭师也。
蹇叔回答说: 我不敢给军队哭丧啊。
臣老矣,有子二人,皆与师行。
我老了,有两个儿子都和军队一起出征。
比其反也,非彼死,则臣必死矣,是故哭。
等到军队回来的时候,不是他们战死,就一定是我死了,因此我才哭。
师行过周,王孙满要门而窥之,曰: 呜呼!是师必有疵。
秦军出征经过周的都城,王孙满美好城门上了闩,从门缝里观看秦军,说: 哎呀,这支军队必遭挫折。
若无疵,吾不复言道矣。
如果它不遭挫折,以后我就不再议论 道 了。
夫秦非他,周室之建国也。
秦国非他国可比,它是周王室分封的诸侯国。
过天子之城,宜橐甲束兵,左右皆下,以为天子礼。
它的军队经过天子的都城,应该收藏起铠甲兵器,战车上驭者左右的甲士都应下车,以此表示向天子行礼。
今袀服回建,左不轼,而右之超乘者五百乘,力则多矣,然而寡礼,安得无疵?
现在这支军队服装上下一色,兵车上建置混乱,左边的将士不凭轼致敬,右边的骖乘跃上车的有五百辆。这些人力气固然是很大了,然而缺少礼仪,这样的军队怎么能不遭挫折?
师过周而东。
秦军过了周的都城向东行进。
郑贾人弦高、奚施将西市於周,道遇秦师,曰: 嘻!
郑国商人弦高、奚施西行到周的都城去做买卖,在路上遇到秦国军队,弦高说; 啊!
师所从来者远矣。此必袭郑。
这支军队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这一定是去偷袭郑国。
遽使奚施归告,乃矫郑伯之命以劳之,曰: 寡君固闻大国之将至久矣。
于是立即让奚施回郑国报告,自己就假托郑国国君的命令云慰劳秦军。弦高说: 我们国君本来很早就听说贵国军队要来了。
大国不至,寡君与士卒窃为大国忧,日无所与焉,惟恐士卒罢弊与糗粮匮乏。
贵军没有来,我们国君和士兵私下替贵军担忧,每天都为此而心情不愉快,惟恐责军士兵赢弱疲困,干粮缺乏。
何其久也!
怎么这么久才到啊!
使人臣犒劳以璧,膳以十二牛。
我们国君派我用壁犒劳贵军,并献给贵军十二头牛作为膳食。
秦三帅对曰: 寡君之无使也,使其三臣丙也、术也、视也於东边候晋之道,过,是以迷惑,陷入大国之地。
秦军三个主帅回答说; 我们的国君没有合适的人可派遣,派了他的三个臣子丙、术、视到东方察看晋国的道路。没想走过了头,因此迷了路,误人贵国境内。
不敢固辞,再拜稽首受之。
不敢执意不收,拜而又拜,叩头于地,接受了犒劳的东西。
三帅乃惧而谋曰: 我行数千里,数绝诸侯之地以袭人,未至而人已先知之矣,此其备必已盛矣。
秦军的三个主帅很担心,商议说; 我们行军几千里,多次穿越其他诸侯国的土地去偷袭人家,还没到,人家就已经先知道了,这样看来,他们的准备一定已经很充分了。
还师去之。
于是回师离开了郑国。
当是时也,晋文公适薨,未葬。
在这时,正赶上晋文公去世还没有安葬。
先轸言於襄公曰: 秦师不可不击也,臣请击之。
先轸对襄公说: 秦军不可不袭击,我情您允许我去袭击它。
襄公曰: 先君薨,尸在堂,见秦师利而因击之,无乃非为人子之道欤!
襄公说: 先君去世,尸体还在堂上,看到秦军有利可图就去袭击它,这恐怕不是当儿子的应该遵循的原则吧!
先轸曰: 不吊吾丧,不忧吾哀,是死吾君而弱其孤也。
先轸说: 秦国对我们的丧事不表示慰问,对我们的哀痛不表示忧伤,这是忘掉了我们的先君,欺侮您年幼。
若是而击,可大强。
他们这样无情无义,我们去袭击它,可以使晋国大大强盛。
臣请击之。
我请您允许我去袭击它。
襄公不得已而许之。
襄公不得已才答应了他。
先轸遏秦师於淆而击之,大败之,获其三帅以归。
先轸在崤山截住并攻击秦军,把它打得大败,俘获了秦军的三个主帅而回。
缪公闻之,素服庙临,以说於众曰: 天不为秦国,使寡人不用蹇叔之谏,以至於此患。
秦穆公听到这个消息,身穿丧服,到宗庙里哭告祖先,向众人说道; 上天不帮助秦国,才让我没有听从蹇叔的劝谏,以至遭到这样的祸患。
此缪公非欲败於殽也,智不至也。
这并不是穆公想在崤山被打败,而是因为智力达不到啊。
智不至则不信。
智力达不到就不相信蹇叔的话。
言之不信,师之不反也从此生。故不至之为害大矣。
不相信蹇叔的话,结果导致了秦军全军覆没。所以,智力达不到带来的危害真是太大。乐成
五曰:大智不形,大器晚成,大音希声。
最大的智慧不显现,担当大事的人成就较晚,最优美的乐音听来无声。
禹之决江水也,民聚瓦砾。
当禹疏导江水的时候,人们却堆积瓦砾加以阻挡。
事已成,功已立,为万世利。
等到治水的事业完成,功业建立以后,给子孙万代带来了好处。
禹之所见者远也,而民莫之知。
禹目光远大,可是人们却没有谁知道这一点。
故民不可与虑化举始,而可以乐成功。
所以,不可以跟普通的百姓商讨改变现状、进行创业开拓的大事,却可以跟他们享受成功的快乐。
孔子始用於鲁,鲁人鹥诵之曰: 麛裘而韠,投之无戾。
孔子在鲁国开始被任用时,鲁国人怨恨地唱道: 穿着鹿皮衣又穿蔽膝,抛弃他没关系。
韠而麛裘。
穿着蔽膝又穿鹿皮裘,抛弃他没罪尤。
投之无邮。 用三年,男子行乎涂右,女子行乎涂左,财物之遗者,民莫之举。
被任用三年之后,鲁国男子在道路右边行走,女子在遭路左边行走,遗失了的财物,没有人拾取。
大智之用,固难逾也。
大智的运用,本来就难以让人知晓啊。
子产始治郑,使田有封洫,都鄙有服。
子产开始治理郑国时,让田地有沟渠疆界,让城邑、鄙野有规定的服色。
民相与诵曰: 我有田畴,而子产赋之。
人民一起怨恨地唱道; 我们有田亩,子产征军赋。
我有衣冠,而子产贮之。
我们有衣冠,子产收赋税。
孰杀子产,吾其与之。
谁要杀子产,我们去帮助。
後三年,民又诵之曰: 我有田畴,而子产殖之。
三年之后,人民又歌颂他说: 我们有田亩,子产让它增五谷。
我有子弟,而子产诲之。
我们有子弟,子产对他们施教育。
子产若死,其使谁嗣之?
子产如果死了,还有谁能继承他?
使郑简、鲁哀当民之诽訾也,而因弗遂用,则国必无功矣,子产、孔子必无能矣。
假使郑简公、鲁哀公面对人民的诽谤非议,就不再任用子产,孔子了,那么国家一定无所成就,子产,孔子也一定无法施展才能了。
非徒不能也,虽罪施,於民可也。
不只是不能施展才能,即使被治罪,人民也会赞同的。
今世皆称简公、哀公为贤,称子产、孔子为能。
如今世上都称赞简公,哀公贤明,称赞子产、孔子有才能。
此二君者,达乎任人也。
这两位君主,很懂得任用人啊。
舟车之始见也,三世然後安之。
舟、车开始出现的时候,人们都不习惯,过了三代人们才感到习惯。
夫开善岂易哉!
开始做好事难道容易吗?
故听无事治。
所以听信愚民之言,任何事都办不好。
事治之立也,人主贤也。
事业之所以成功,全在于君主贤明啊。
魏攻中山,乐羊将。
魏国攻打中山国,乐羊为将。
已得中山,还反报文侯,有贵功之色。
乐羊攻下中山国以后,回国向魏文侯报告,显出夸功骄傲的神色。
文侯知之,命主书曰: 群臣宾客所献书者,操以进之。
文侯察觉了这一点,就命令主管文书的官吏说。 群臣和宾客献上的书信,都拿来进上。
主书举两箧以进。
主管文书的官吏搬着两箱书信进上来。
令将军视之,书尽难攻中山之事也。
文侯让乐将军看这些书信。书信都是责难攻打中山国这件事的。
将军还走,北面再拜曰: 中山之举,非臣之力,君之功也。
乐将军转身退下几步,向北再拜说: 攻下中山国,不是我的力量,是君主您的功劳啊。
当此时也,论士殆之日几矣,中山之不取也,奚宜二箧哉?
乐羊攻打中山国的时候,议论的人对这件事的危害一天比一无严重了,假使文侯相信了群臣宾客之言,认为中山国不可取,那么,哪里用得着两箱书信呢?
一寸而亡矣。
只需一寸长的书信就足以让乐羊失去功劳了。
文侯,贤主也,而犹若此,又况於中主邪?
文侯是贤明的君主,臣下尚且如此,更何况一般的君主呢?
中主之患,不能勿为,而不可与莫为。
一般君主的祸患是,不能不让他去做,又不能让他中途不改。
凡举无易之事,气志视听动作无非是者,人臣且孰敢以非是邪疑为哉?
君主凡是去做中途不改变的事情,思想意志、视听行动无不认为正确,臣下谁还敢认为不对而横加怀疑呢?
皆壹於为,则无败事矣。
君臣都专心去敞,就没有做不成的事了。
此汤、武之所以大立功於夏、商,而句践之所以能报其雠也。
这就是汤,武王之所以在灭亡夏、商中大立功业,勾践之所以能够报仇的原因。
以小弱皆壹於为而犹若此,又况於以强大乎!
只要君臣全都专心去做,凭仗弱小的国家尚且能如此,更何况凭仗强大的国家呢?
魏襄王与群臣饮,酒酣,王为群臣祝,令群臣皆得志。
魏襄王跟臣子们一起喝酒,喝到正畅快的时候,魏王为臣子们祝酒,让臣子们都能得志。
史起兴而对曰: 群臣或贤或不肖,贤者得志则可,不肖者得志则不可。
史起站起来回答说: 臣子有的贤明有的不肖,贤明的人得志可以,不肖的人得志就不可以。
王曰: 皆如西门豹之为人臣也。
魏王说: 让群臣都像西门豹当臣子那样。
史起对曰: 魏氏之行田也以百亩,邺独二百亩,是田恶也。
史起回答说; 魏国分配给人民土地,每户一百亩,邺地偏偏给二百亩,这说明那里的土地不好。
漳水在其旁,而西门豹勿知用,是其愚也。
漳水在它的旁边,可是西门豹却不知利用,这说明他很愚蠢。
知而弗言,是不忠也。愚与不忠,不可效也。
知道这种情况却不报告,这说明他不忠。愚蠢和不忠,不可效法。
魏王无以应之。
魏王无话回答他。
明日,召史起而问焉,曰: 漳水犹可以灌邺田乎?
第二天,召来史起问他说, 漳水还可以灌溉邺的田地吗?
史起对曰: 可。
史起回答说: 可以。
王曰: 子何不为寡人为之?
魏王说, 你何不替我去做这件事?
史起曰: 臣恐王之不能为也。
史起说; 我担心您不能做啊。
王曰: 子诚能为寡人为之,寡人尽听子矣。
魏王说: 你如果真的能替我去做这件事,我全都听你的。
史起敬诺,言之於王曰: 臣为之,民必大怨臣,大者死,其次乃藉臣。
史超恭恭敬敬地答应了,并对魏王说: 我去做这件事,那里的人民一定非常怨恨我,严重了会弄死我,次之也会凌辱我。
臣虽死藉,愿王之使他人遂之也。王曰: 诺。
即使我被弄死或被凌辱,希望您派其他人继续完成这件事。 魏王说; 好吧。
使之为邺令。
派他去当邺令。
史起因往为之。邺民大怨,欲藉史起。史起不敢出而避之。
史起于是去邺开始了引漳工程,邺地的人民非常怨恨史起,想要凌辱他,史起不敢出门,躲了起来。
王乃使他人遂为之。
魏壬就派别人最终完成这一工程。
水已行,民大得其利,相与歌之曰: 邺有圣令,时为史公。
水流到了田里,人民大大受益,一起歌颂他说; 邺地有贤令,此人是史公。
决漳水,灌邺旁。
引漳水,灌邺田。
终古斥卤,生之稻粱。
古来盐碱地,能长稻和谷。
使民知可与不可,则无所用矣。贤主忠臣,不能导愚教陋,则名不冠後、实不及世矣。
假使人民知道什么可做,什么不可做,那就没有任用贤人的必要了,贤主忠臣,如果不能教导愚蠢鄙陋的人,那么名声就不能流传到后世,政绩也不能对当代有利了。
史起非不知化也,以忠于主也。
史起不是不知道事物的发展趋势,他明知要遭到民众的怨恨,却还要治理漳水,是因为他忠于君主。
魏襄王可谓能决善矣。
魏襄王可说是能对善于做出决断了。
诚能决善,众虽喧哗,而弗为变。
如果真能对善行做出决断,那么众人即使喧哗,也不会因此而改变。
功之难立也,其必由讻々邪!
功业之所以难于建立,大概一定是由于众人的吵吵闹闹吧!
国之残亡,亦犹此也。
国家的残破灭亡,也是由于这个原因啊。
故讻々之中,不可不味也。
所以在众人的吵吵闹闹之中,不可不加以研究体会。
中主以之止善,贤主以之讻々也立功。
一般的君主以为众人的吵吵闹闹就停止了行善,贤明的君主却在众人的吵吵闹捅之中建立起功业。
六曰:使治乱存亡若高山之与深溪,若白垩之与黑漆,则无所用智,虽愚犹可矣。
察微假设治和乱、存和亡的区别像高山和漂谷,像白土和黑漆那样分明,那就社有必要运用智慧,即使蠢人也可以知道了。
且治乱存亡则不然。
然而治和乱、存和亡的区别并不是这样。
如可知,如可不知;如可见,如可不见。
好像可知,又好像不可知,好像可见,又好像不可见。
故智士贤者相与积心愁虑以求之,犹尚有管叔、蔡叔之事与东夷八国不听之谋。
所以有才智的人、贤明的人都在千思百虑、用尽心思去探求治乱存亡的征兆,尽管如此,尚且有管叔、蔡衩的叛乱事件和东夷八国不听王命的阴谋。
故治乱存亡,其始若秋毫。察其秋毫,则大物不过矣。
所以治乱存亡,它们刚刚出现的时候就像秋毫那样,能够明察秋毫,大事就不会出现过失了。
鲁国之法,鲁人为人臣妾於诸侯,有能赎之者,取其金於府。
鲁国的法令规定,鲁国人在其它诸侯国给人当奴仆,有能赎出他们的,可以从国库中支取金钱。
子贡赎鲁人於诸侯,来而让,不取其金。
子贡从其它诸侯国赎出了做奴仆的鲁国人,回来却推辞,不支取金钱。
孔子曰: 赐失之矣。
孔子说: 端木赐做错了。
自今以往,鲁人不赎人矣。
从今以后,鲁国人不会再赎人了。
取其金,则无损於行;不取其金,则不复赎人矣。
支取金钱,对品行并没有损害,不支取金钱,就不会有人再赎人了。
子路拯溺者,其人拜之以牛,子路受之。
子路救了一个溺水的人,那个人用牛来酬谢他,子路收下了牛。
孔子曰: 鲁人必拯溺者矣。
孔子说; 鲁国人一定会救溺水的人了。
孔子见之以细,观化远也。
孔子能从细小处看到结果,这是由于他对事物的发展变化观察得远啊。
楚之边邑曰卑梁,其处女与吴之边邑处女桑於境上,戏而伤卑梁之处女。
楚国有个边境城邑叫卑梁,那里的姑娘与吴国边境城邑的姑娘一起在边境上采桑叶,嬉戏时,吴国的姑娘伤了卑粱的蛄娘。
卑梁人操其伤子以让吴人,吴人应之不恭,怒,杀而去之。
卑梁人带着受伤的姑娘去责备吴国人,吴国人应答很不恭敬,卑梁人很恼怒,杀死了那个吴国人就走了。
吴人往报之,尽屠其家。
吴国人去报复,把那个楚国人全家都杀死了。
卑梁公怒,曰: 吴人焉敢攻吾邑?
卑粱的守邑大夫大怒,说; 吴国人怎么竟敢攻打我的城邑?
举兵反攻之,老弱尽杀之矣。
发兵去攻打吴国人,连老弱全都杀死了。
吴王夷昧闻之,怒,使人举兵侵楚之边邑,克夷而後去之。
吴王夷昧听到这事以后大怒,派人率兵侵犯楚国的边境城邑,攻克楚国边邑,把它夷为平地,然后才离开。
吴、楚以此大隆。
吴国,楚国因此展开大战。
吴公子光又率师与楚人战於鸡父,大败楚人,获其帅潘子臣、小帷子、陈夏啮。
吴公子光又率领军队在鸡父跟楚国军队交战,把楚军打得大殴,俘虏了楚军的主帅潘子臣、小帷子、以及陈国的夏啮。
又反伐郢,得荆平王之夫人以归,实为鸡父之战。
又接着攻打郢,得到了楚乎王的夫人,把她带回吴国。这实际上还是鸡父之战的继续。
凡持国,太上知始,其次知终,其次知中。
凡是要守住国家,最上等的是洞察事情的开端,其次是预见到事情的结局,再次是随着事情的发展了解它。
三者不能,国必危,身必穷。
这三样都做不到,国家一定危险,自身一定困窘。
《孝经》曰: 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满而不溢,所以长守富也。
《孝经》上说: 高却不倾危,因此能够长期保住尊贵,满却不外溢,因此能够长期保住富足。
富贵不离其身,然後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人。
富贵不离身,然后才能保住国家,使人民和谐。
楚不能之也。
楚国恰恰不能做到这些。
郑公子归生率师伐宋。
郑公子归生率领军队攻打宋国。
宋华元率师应之大棘,羊斟御。
宋国的华元率领军队在大军迎敌,羊斟给他怍驭手。
明日将战,华元杀羊飨士,羊斟不与焉。
第二天将要作战,华元杀了羊宴享甲士,羊斟却不在宴享的人中。
明日战,怒谓华元曰: 昨日之事,子为制;今日之事,我为制。
第二天作战的时候,羊斟愤怒地对华元说: 昨天宴享的事由你掌握,今天驾车的事该由我掌握了。
遂驱入於郑师。
于是把车一直赶进郑国军队里。
宋师败绩,华元虏。
宋国军队大败,华元被俘。
夫弩机差以米则不发。
弩牙相差一个米粒就不能发射。
战,大机也。
战争正像一个大的弩牙。
飨士而忘其御也,将以此败而为虏,岂不宜哉!
宴享甲士却忘了自己的驭手,将帅因此战败被俘,难道不是麻该的吗?
故凡战必悉熟偏备,知彼知己,然後可也。
所以,凡作战一定要熟悉全部情况,做好全面准备,知己知彼,然后才可以作战。
鲁季氏与郈氏斗鸡,郈氏介其鸡,季氏为之金距。
鲁国的季氏与郈氏斗鸡,郈氏给他的鸡披上甲,季氏给鸡套上金属爪。
季氏之鸡不胜,季平子怒,因归郈氏之宫,而益其宅。
季氏的鸡没有斗胜,季平子很生气,于是侵占郈氏的房屋,扩大自己的住宅。
郈昭伯怒,伤之於昭公,曰: 禘於襄公之庙也,舞者二人而已,其馀尽舞於季氏。
郈昭伯非常恼怒,就在昭公面前诋毁季氏说: 在襄公之庙举行大祭的时候,舞蹈的人仅有十六人而已,其余的人都到季氏家去跳舞了。
季氏之舞道,无上久矣。
季氏家舞蹈人数超过规格,他日无君主已经很长时间了。
弗诛,必危社稷。
不杀掉他,一定会危害国家。
公怒,不审,乃使郈昭伯将师徒以攻季氏,遂入其宫。
昭公大怒,不加详察,就派郈昭伯率辆军队去攻打季氏,攻入了他的庭院。
仲孙氏、叔孙氏相与谋曰: 无季氏,则吾族也死亡无日矣。
仲孙氏、叔孙氏彼此商量说: 如果没有了季氏。那我们家接离灭亡就没有几天了。
遂起甲以往,陷西北隅以入之,三家为一,郈昭伯不胜而死。
于是发兵前往救助,攻破院墙的西北角进人庭院,三家合兵一处,郈昭伯不能取胜而被杀死。
昭公惧,遂出奔齐,卒於干侯。
昭公害怕了,于是逃亡型齐国,后来死在干侯。
鲁昭听伤而不辩其义,惧以鲁国不胜季氏,而不知仲、叔氏之恐,而与季氏同患也。
鲁昭公听信诋毁季氏的话,却不分辨是否合乎道理,他只害怕凭着鲁国不能胜过季氏,却不知道仲孙氏,叔孙氏也很恐惧,他们与季孙氏是患难与共的。
是不达乎人心也。
这是由于不了解人心啊。
不达乎人心,位虽尊。
不了解人心,地位即便尊贵,对安全又有什么益处呢?
何益於安也?以鲁国恐不胜一季氏,况於三季?
凭借鲁国尚且害怕不能胜过一个季氏,更何况三个季氏呢?
同恶固相助。
他们都厌恶昭公,本来就舍互相救助。
权物若此其过也,非独仲、叔氏也,鲁国皆恐。
昭公权衡事情错误到如此地步,不只是仲孙氏、叔孙氏,整个鲁国都会感到恐惧。
鲁国皆恐,则是与一国为敌也,其得至干侯而卒犹远。
整个鲁国都感到恐惧,这就是与整个国家为敌了。昭公与整个国家为敌,在国内就该被杀,今得以死在干侯,还算有幸死得远了呢!
七曰:东方之墨者谢子,将西见秦惠王。
去宥东方墨家学派的谢子,将要到西方去见秦惠王。
惠王问秦之墨者唐姑果。
惠王向秦国墨家学派的唐姑果打听谢子的情况。
唐姑果恐王之亲谢子贤於己也,对曰: 谢子,东方之辩士也。其为人甚险,将奋於说,以取少主也。
唐姑果担心秦王亲近谢子超过自己,就回答说: 谢子是东方能言善辩的人,他的为人很狡诈,他这次来,将竭力游说,以取得太子的欢心。
王因藏怒以待之。
秦王于是心怀愤怒等待谢子的到来。
谢子至,说王,王弗听。
谢子来了,劝说秦王,秦王不听从他的意见。
谢子不说,遂辞而行。
谢子很不高兴,于是就告辞走了。
凡听言以求善也,所言苟善,虽奋於取少主,何损?
凡听人议论是为了听取好的意见,所说的意见如果好,即便是竭力想取得太子的欢心,又有什么损害?
所言不善,虽不奋於取少主,何益?
所说的意见如果不好,即便不是要竭力取得太子的欢心,又有什么益处?
不以善为之悫,而徒以取少主为之悖,惠王失所以为听矣。
不因为他的意见好认为他诚实,而只是困为他想取得太子的欢心就认为他悖逆,惠王丧失了所以耍听取意见的目的了。
用志若是,见客虽劳,耳目虽弊,犹不得所谓也。
像这样动用心思,会见宾客目即使很劳苦,耳朵眼睛即使非常疲惫,还是得不到宾客言谈的要旨。
此史定所以得行其邪也,此史定所以得饰鬼以人、罪杀不辜,群臣扰乱,国几大危也。
这就是史定之所以能够干邪僻之事的原因,这就是史定之所以能用人装扮成鬼、加罪杀戮无辜之人,以致群臣骚乱、国家几乎危亡的原因。
人之老也,形益衰而智益盛。
人到了年老的时候,身体越来越衰弱,可是智慧越来越旺盛。
今惠王之老也,形与智皆衰邪?
现在惠王已到了老年,难道身体和智慧都衰竭了吗?
荆威王学书於沈尹华,昭厘恶之。
楚威王向沈尹华学习文献典藉,昭厘对此很忌恨。
威王好制,有中谢佐制者,为昭厘谓威王曰: 国人皆曰:王乃沈尹华之弟子也。
威王喜好法制,有个帮助制定法令的中谢官替昭厘对威王说: 国人都说: 王是沈尹华的弟子。
王不说,因疏沈尹华。
威王很不高兴,于是就疏远了沈尹华。
中谢,细人也,一言而令威王不闻先王之术,文学之士不得进,令昭厘得行其私。
中谢官是地位卑贱的人,他说了一句话就让威王不能听到先王治国之道,使那些研习、精通古代文猷典籍的人不得重用,让昭整得以实现自己的阴谋。
故细人之言,不可不察也。
所以,对地位卑贱的人所说的话不可不明察啊。
且数怒人主,以为奸人除路,奸路以除,而恶壅却,岂不难哉?
他们多次激怒人主,借此替奸人扫清仕进之路。奸人的仕进之路扫清了,却又厌恶贤人的仕进之路被阻塞,这难道不是很难吗?
夫激矢则远,激水则旱,激主则悖,悖则无君子矣。
奋力向后引箭,箭就射得远,阻遏水流,水势就猛,激怒君主,君主就会悖谬,君主悖谬就没有君子辅佐了。
夫不可激者,其唯先有度。
不可激怒的,大概只有心中早有准则的君主吧。
邻父有与人邻者,有枯梧树,其邻之父言梧树之不善也,邻人遽伐之。
有个人与别人为邻,家中有棵干枯的梧桐树,与他为邻的一位老者说之棵捂桐不好,他立刻就把它伐了。
邻父因请而以为薪。
那位老者于是要那棵梧桐树,想拿去当柴烧。
其人不说曰: 邻者若此其险也,岂可为之邻哉?
他不高兴地说: 这个邻居竞这样地险诈啊,怎么可以跟他作邻居呢?
此有所宥也。
这是有所蔽塞啊。
夫请以为薪与弗请,此不可以疑枯梧树之善与不善也。
要那棵梧桐把它作柴烧,或是不要,这些都不能作为怀疑梧桐树好还是不好的依据。
齐人有欲得金者,清旦,被衣冠,往鬻金者之所,见人操金,攫而夺之。
齐国有个一心想得到金子的人,清晨,穿上衣服,戴好帽子,到了卖金子的人那里,看见人拿着金子,抓住金子就夺了过来。
吏搏而束缚之,问曰: 人皆在焉,子攫人之金,何故?
吏役把他抓住捆了起来,问他说; 人都在这里,你就抓取人家的金子,这是为什么?
对吏曰: 殊不见人,徒见金耳。
他回答说: 我根本没有看见人,只见到金子罢了。
此真大有所宥也。
这真是蔽塞到极点了。
夫人有所宥者,固以昼为昏,以白为黑,以尧为桀。
有所蔽塞的人,本来就把白天当成黑夜,把白当成黑,把尧当成桀。
宥之为败亦大矣。
蔽塞的害处真也太大了。
亡国之主,其皆甚有所宥邪?
亡国的君主大概都是蔽塞到极点了吧。
故凡人必别宥然後知,别宥则能全其天矣。
所以,凡是人一定要能够区分什么是蔽塞,然后才能知道事物的全貌,能够区分什么是蔽塞就能保全自身了。
八曰:名正则治,名丧则乱。
正名名分合宜国家就治理得好,名分不正国家就混乱。
使名丧者,淫说也。
使名分不正的是浮夸失实的言辞。
说淫则可不可而然不然,是不是而非不非。
言辞浮夸失实就会把不可以说成可以,而把不是这样说成这样,就会把不对说成对,而把不错说成错。
故君子之说也,足以言贤者之实、不肖者之充而已矣,足以喻治之所悖、乱之所由起而已矣,足以知物之情、人之所获以生而已矣。
所以君子的言辞,足以说出贤人的贤明,不肖之人的不肖就行了,足以讲明治世之所以兴盛、乱世由何引起的就行了,足以令人知晓事物的真情、人之所以能生存的原因就行了。
凡乱者,刑名不当也。
凡是混乱,都是由于名实不符造成的。
人主虽不肖,犹若贤用,犹若听善,犹若为可者。
君主即便不贤,也还是知道任用贤人,还是知道听从善言,还是知道做可行之事。
其患在乎所谓贤从不肖也,所为善而从邪辟,所谓可从悖逆也。
他们的弊病就在于他们所认为的贤人只不过是不肖之人,他们所认为的善言只不过是邪僻之吉,他们所认为的可行之事只不过是悖逆之事。
是刑名异充,而声实异谓也。
这就是形名异实、名实不符。
夫贤不肖,善邪辟,可悖逆,国不乱,身不危,奚待也?
把不肖当成贤明,把邪僻当成善良,把悖逆当成可行,像这样,国家不混乱,自身不危险,还等什么呢?
齐湣王是以。
齐湣王就是这样。
知说士,而不知所谓士也。
知道喜欢士,却不知道什么人才叫士。
故尹文问其故,而王无以应。
所以尹文问他什么叫士。湣王无话回答。
此公玉丹之所以见信、而卓齿之所以见任也。
这就是公玉丹之所以被信任,卓齿之所以被任用的原因。
任卓齿而信公玉丹,岂非以自雠邪?
任用卓齿,信任公玉丹,难道不是给自己安排仇人吗?
尹文见齐王,齐王谓尹文曰: 寡人甚好士。
尹文谒见齐王,齐王对尹文说; 我非常喜欢士。
尹文曰: 愿闻何谓士?
尹文说: 我希望听您说说什么样的人叫做士。
王未有以应。
齐王没有话来回答。
尹文曰: 今有人於此,事亲则孝,事君则忠,交友则信,居乡则悌。
尹文说: 假如有这样一个人,侍奉父母根孝顺,侍奉君主很忠诚,结交朋友棍守信用,住在乡里敬爱兄长。
有此四行者,可谓士乎?
有这四种品行的人,可以叫做士吗?
齐王曰: 此真所谓士已。
齐说: 这真是所说的士了。
尹文曰: 王得若人,肯以为臣乎?
尹文说: 您得到这个人,肯用他作臣子吗?
王曰: 所愿而不能得也。
齐王说; 这是我所希望的,但却不能得到。
尹文曰: 使若人於庙朝中深见侮而不斗,王将以为臣乎? 王曰: 否。
尹文说: 假如这个人在大庭广众之中受到莫大侮辱却不争斗,您还将让他作臣子吗? 齐王说: 不。
大夫见侮而不斗,则是辱也,辱则寡人弗以为臣矣。
士受到侮辱却不争斗,这就是耻辱。甘心受辱,我就不让他作臣子了。
尹文曰: 虽见侮而不斗,未失其四行也。
尹文说: 这个人虽然受到侮辱而不争斗,但他并没有丧失上述四种品行。
未失其四行者,是未失其所以为士一矣。
没有丧失上述四种品行,这就是说没有丧失一点成为士的条件。
未失其所以为士一,而王以为臣,失其所以为士一,而王不以为臣,则向之所谓士者,乃士乎 ?
没有丧失一点成为士的条件,可是大王您却不让他作臣子,那么您先前所认为的士还是士吗?
王无以应。
齐王无话回答。
尹文曰: 今有人於此,将治其国,民有非则非之,民无非则非之民有罪则罚之,民无罪则罚之,而恶民之难治,可乎? 王曰: 不可。
尹文说: 假如有这样一个人,将治理他的国家,人民有错误责备他们,人民没有错误也责备他们,人民有罪惩罚他们,人民没有罪也惩罚他们。这样做,反倒埋怨人民难以治理,可以吗? 齐王说: 不可以。
尹文曰: 窃观下吏之治齐也,方若此也。
尹文说, 我私下观察您的臣属治理齐国正像这样。
王曰: 使寡人治信若是,则民虽不治,寡人弗怨也。
齐王说: 假如我治理国家真地像这样,那么人民即使治理不好,我也不怨恨。
意者未至然乎!
或许我还没有到达这个地步吧!
尹文曰: 言之不敢无说,请言其说。
尹文说: 我既然这样说就不能没有理由,请允许我说一说理由。
王之令曰: 杀人者死,伤人者刑。
您的法令说: 杀人的处死,伤人的受刑。
民有畏王之令、深见侮而不敢斗者,是全王之令也,而王曰: 见侮而不敢斗,是辱也。
人民中有的敬畏您的法令,受到奠大侮辱而不敢争斗,这是顾全您的法令啊,可是您却说, 受侮辱而不敢争斗,这是耻辱。
夫谓之辱者,非此之谓也。
真正叫做耻辱的,不是说的这个。
以为臣不以为臣者,罪之也。
本该作臣子的,您却不让他作臣子,等于是惩罚他。
此无罪而王罚之也。
这就是没有罪过而您却惩罚他啊。
齐王无以应。
齐王无话回答。
论皆若此,故国残身危,走而之谷,如卫。
君王的议论都像这样,所以国家残破,自身危急,逃到谷邑,又到了卫国。
齐湣王,周室之孟侯也,太公之所以老也。
齐圄是周朝分封的诸侯之长,太公在这里得以寿终。
桓公尝以此霸矣,管仲之辩名实审也。
桓公曾凭借齐国称霸诸侯,这是由于管仲辨察名实非常详明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