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 不苟论
一曰:贤者之事也,虽贵不苟为,虽听不自阿,必中理然后动,必当义然后举。
不苟贤明的人做事,即使使地位尊贵也不随意而行,即使为君主所听信也不借以谋私,一定要合于事理才行动,符合道义才去做。
此忠臣之行也,贤主之所说,而不肖主之所不说。
这是忠臣的德行,是贤明的君主所赏识的,不肖的君主所厌恶的。
非恶其声也。
不肖的君主并不是厌恶忠臣的声音。
人主虽不肖,其说忠臣之声与贤主同,行其实则与贤主有异。
他们虽然不肖,喜欢忠臣的声音跟贤君还是相同的,但实际做起来却跟贤君不同。
异,故其功名祸福亦异。
实际行动不同,所以他们的功名祸福也就不同。
异,故子胥见说于阖闾,而恶乎夫差;比干生而恶于商,死而见说乎周。
实际行动不同,所以伍子胥被闽闾赏识,却被夫差厌恶;比干活着时被商厌恶,死后却受到周的赞赏。
武王至殷郊,系堕。
周武王率大军伐纣,到了殷都郊外,袜带掉了下来。
五人御于前,莫肯之为,曰: 吾所以事君者,非系也。
当时他的五个辅臣都在身边陪侍,没有一个人肯替他把带子系上,他们说: 我用来侍奉君主的,并不是替他系带子。
武王左释白羽,右释黄钺,勉而自为系。
武王左手放下白羽,右手放下黄锇,自己费力地把带子系上了。
孔子闻之曰: 此五人者之所以为王者佐也,不肖主之所弗安也。
后来孔子听到这件事,说: 这正是五个人成为王者辅臣的原因,也正是不肖的君主所不能容忍的。
故天子有不胜细民者,天下有不胜千乘者。
由于忠正耿介的臣民在,所以天子有时不能胜过小民,占有天下有时不能胜过一个普通国家。
秦缪公见戎由余,说而欲留之,由余不肯。
秦穆公见到戎国的由余,很赏识他,想把他留下。由余不答应。
缪公以告蹇叔。
穆公把自己的意图告诉了蹇叔。
蹇叔曰: 君以告内史廖。
蹇叔说: 您去把它告诉内史廖。
内史廖对曰: 戎人不达于五音与五味,君不若遗之。
内史廖听了,回答说: 戎人不懂得音乐和美味,您不如把这些东西送给他们。
缪公以女乐二八与良宰遗之。
穆公就把两队女乐和高明的厨师送给了戎人。
戎王喜,迷惑大乱,饮酒昼夜不休。
戎王十分高兴,神魂颠倒,任意胡为,饮酒昼夜不止。
由余骤谏而不听,因怒而归缪公也。
由余多次劝谏不听,一怒之下归附了秦穆公。
蹇叔非不能为内史廖之所为也,其义不行也。
蹇叔并不是不能做内史廖做的事,而是他所遵守的道义不允许这洋做。
缪公能令人臣时立其正义,故雪殽之耻,而西至河雍也。
秦穆公能让臣下时时坚持自己应遵守的道义,所以能洗刷殽之战的耻辱,把疆土向西开拓到雍州。
秦缪公相百里奚。
秦穆公任百里奚为相国。
晋使叔虎、齐使东郭蹇如秦,公孙枝请见之。
这时,晋派叔虎,齐派东郭蹇出使秦国,公孙枝请求会见他们。
公曰: 请见客,子之事欤?
穆公说: 请求会见客人这是你职分内的事吗?
对曰: 非也。
公孙枝回答说: 不是。
相国使子乎?
穆公叉说: 是相国委派你了吗?
对曰: 不也。
回答|兑说; 没有。
公曰: 然则子事非子之事也。
秦穆公说: 这样看来,你是要做不该你做的事。
秦国僻陋戎夷,事服其任,人事其事,犹惧为诸侯笑,今子为非子之事!
秦国偏僻荒远,处于戎夷之地,即使是事事都有专职,人人备守其责,仍然怕被诸侯耻笑,而现在你竟然要做不该你做的事!
退!
下去吧!
将论而罪。
我要对你的罪过审理惩治!
公孙枝出,自敷于百里氏。百里奚请之。
公孙枝出朝,到百里奚那里陈述事情的原委。
公曰: 此所闻于相国欤?
百里奚替他向穆公求情。穆公说; 这样的事是相国该过问的吗?
枝无罪,奚请?有罪,奚请焉?
公孙枝没有罪的话,有什么必要求情?
百里奚归,辞公孙枝。
要是有罪的话,求情又有什么用? 百里奚回来,回绝了公孙枝。
公孙枝徙,自敷于街。
公孙枝转而又到闹市中去陈诉。
百里奚令吏行其罪。
百里奚就命令官吏对公孙枝论罪行罚。
定分官,此古人之所以为法也。
确定官员的名分职守,这是古人实行法治的方法。
今缪公乡之矣。
如果秦穆公已朝这个方向努力了。
其霸西戎,岂不宜哉?
他称霸西戎,岂不是情理之中的吗?
晋文公将伐邺,赵衰言所以胜邺之术。
晋文公将要伐邶,赵袁向文公建白胜邺的方法。
文公用之,果胜。还,将行赏。
文公采纳了他的建议,果然取得了胜利,伐邶回来,文公准备赏赐他。
衰曰: 君将赏其本乎?赏其末乎?
赵袁说: 您是要赏赐根本呢,还是要赏赐末节呢?
赏其末,则骑乘者存;赏其本,则臣闻之郤子虎。
如果赏赐末节,那么有参战的将士在;如果赏赐根本,那么我的建议是从郁子虎那里听来的。
文公召郤子虎曰: 衰言所以胜邺,邺既胜,将赏之,曰: 盖闻之于子虎,请赏子虎。 子虎曰: 言之易,行之难,臣言之者也。
文公召见椰子虎,说: 赵衰建白胜邺的方法,现在邺已被战胜,我要赏赐他,他说: 我是从子虎那里听来的,请赏赐予虎。 ,椰子虎说, 事情谈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而我只不过是个谈了几句话的人。
公曰: 子无辞。
文公说; 你就不耍推辞了。
郤子虎不敢固辞,乃受矣。
椰子虎不敢坚决推辞,这才接受了赏赐。
凡行赏欲其博也,博则多助。
凡是行赏,赏赐的范围应该越大越好,范围太,得到的帮助就多。
今虎非亲言者也,而赏犹及之,此疏远者之所以尽能竭智者也。
如今椰子虎并不是直接进言的人,而仍然赏赐到他,这是疏远的人为君主竭尽才智的原因。
晋文公亡久矣,归而因大乱之余,犹能以霸,其由此欤?
晋文公在外流亡很久,回国后继承的又是大乱以后的残破局面,但仍能凭这种条件成就霸业,恐怕就是这个原因吧!
二曰:贤者善人以人,中人以事,不肖者以财。
赞能贤明的人同人亲善是根据这个人的仁德,一般的人同人亲善是根据这个人的功业,不肖的人同人亲善是根据这个人的财富。
得十良马,不若得一伯乐;得十良剑,不若得一欧冶;得地千里,不若得一圣人。
得到十匹好马,不如得到一个伯乐;得到十口宝剑,不如得到一个欧冶;得到千里土地,不如得到一个圣人。
舜得皋陶而舜授之,汤得伊尹而有夏民,文王得吕望而服殷商。
舜得到皋陶就用他治好了天下,扬得到伊尹就拥有了夏的民众,周文壬王得到吕望就征服了殷商。
夫得圣人,岂有里数哉?
得到了圣人,所得土地哪里有里数的限制呢!
管子束缚在鲁,桓公欲相鲍叔。
管仲被四禁在鲁国的时候,齐桓公想用鲍叔牙为相。
鲍叔曰: 吾君欲霸王,则管夷吾在彼。
鲍叔说: 您如果想成就王霸之业,那么有管夷吾在鲁国,我不如他。
臣弗若也。 桓公曰: 夷吾,寡人之贼也,射我者也,不可。
桓公说: 管夷吾是杀害我的凶手,用箭射过我的人,不能用他。
鲍叔曰: 夷吾,为其君射人者也。君若得而臣之,则彼亦将为君射人。
鲍叔说: 夷吾是为他的君主射人的人,您如果得到他,用他为臣,他也会为您射别人。
桓公不听,强相鲍叔。
桓公不听,坚持要用鲍叔为相。
固辞让,而桓公果听之。
鲍叔坚辞,最后,桓公终于听从了鲍叔的意见。
于是乎使人告鲁曰: 管夷吾,寡人之雠也,愿得之而亲加手焉。
于是派人告诉鲁周说。 管吏吾是我的仇敌,希望能得到他,亲手把他杀死。
鲁君许诺,乃使吏鞹其拳,胶其目,盛之以鸱夷,置之车中。
鲁君答应了,派官吏用皮革套住管仲的双手,用胶粘上他的眼睛,把他装在大皮口袋里,放在车上给齐国送去。
至齐境,桓公使人以朝车迎之。
到了齐国边境,齐桓公派人用朝车来迎接管仲。
祓以爟火,衅以牺猳焉,生与之如国。
点起火把拔除不祥,杀了公猪举行血祭。恢复了他的自由,跟他一起回到国都。
命有司除庙筵几,而荐之曰: 自孤之闻夷吾之言也,目益明,耳益聪,孤弗敢专,敢以告于先君。
桓公命令主管官吏扫除宗庙,设置筵几,把管仲进荐给祖先,说; 辊我自从听了夷吾的谈论,目光越发明亮,耳朵越发灵敏。我准备用他为相,不敢擅自决定,冒眯地以此告请先君。
因顾而命管子曰: 夷吾佐予!
恒公说完,就回过头来命令管仲悦: 夷吾辅佐我!
管仲还走,再拜稽首,受令而出。
管仲退避了几步,向恒公再拜叩头,接受了命令,而后离开了宗庙。
管子治齐国,举事有功,桓公必先赏鲍叔,曰: 使齐国得管子者,鲍叔也。
管仲治理齐国,只要做事有功,桓公就一定先赏鲍叔,说: 使齐国得到管子的是鲍叔啊!
桓公可谓知行赏矣。
桓公可算得上知道如何行赏了。
凡行赏欲其本也,本则过无由生矣。
凡是行赏,应该赏赐根本,赏赐根本,过失就无从发出了。
孙叔敖、沈尹茎相与友。
孙叔敖和沈尹茎彼此交好。
叔敖游于郢三年,声问不知,修行不闻。
孙叔敖到郢都出游了三年,名声不为人所知,美德不为人了解。
沈尹茎谓孙叔敖曰: 说义以听,方术信行,能令人主上至于王,下至于霸,我不若子也。
沈尹茎对孙叔敖说: 陈说道理能使人听从,所持方策必定能够实行,能使君主上至于称王天下,下至于称霸诸侯,这方面我不如你。
耦世接俗,说义调均,以适主心,子不如我也。子何以不归耕乎?
随顺社会,附和世俗,陈说道理调和莲中,以投合君主的心意,这方面你不如我,你何不先回去耕田隐居呢?
吾将为子游。
我将为你在这里奔走。
沈尹茎游于郢五年,荆王欲以为令尹,沈尹茎辞曰: 期思之鄙人有孙叔敖者,圣人也。
沈尹茎在郢都奔走了五年,楚王想用他为令尹。洗尹茎辞让说; 期思有个叫孙权艘的草野上民,是个圣人。
王必用之,臣不若也。
请您一定要任用他,我比不上他。
荆王于是使人以王舆迎叔敖,以为令尹,十二年而庄王霸。
于是楚王派人用王车把孙叔敖接来,用他做了令尹,过了十二年楚庄王成就了霸业。
此沈尹茎之力也。
这是沈尹茎的力量啊!
功无大乎进贤。
功劳没有比举荐贤人再大的了。
三曰:欲知平直,则必准绳;欲知方圆,则必规矩;人主欲自知,则必直士。
自知要知道平直,一定要依靠水准墨线;要知道方圆,一定要依靠圆规矩尺,君主要想了解自己的过失,一定要依靠正直之士。
故天子立辅弼,设师保,所以举过也。夫人故不能自知,人主独甚。
所以天子设立辅弼,设置师保,这是用来举发天子过错的,人本来就不能了解自己的过失,天子尤为严重。
存亡安危,勿求于外,务在自知。
国存身安不用到外部寻求,关键在于了解自己的过失。
尧有欲谏之鼓,舜有诽谤之木,汤有司直之士,武王有戒慎之鞀,犹恐不能自知。
尧有供想进谏的人敲击的鼓,舜有供书写批评意见的木柱,汤有主管纠正过失的官吏,武王有供告诫君主的人所甩的摇鼓。
今贤非尧舜汤武也,而有掩蔽之道,奚繇自知哉?
即使选样,他们仍担心不能了解自已的过失。而当今的君主,贤能并比不上尧舜汤武,却采取掩蔽视听的做法,这还靠什么了解自己的过失?
荆成、齐庄不自知而杀,吴王、智伯不自知而亡,宋、中山不自知而灭,晋惠公、赵括不自知而虏,钻荼、庞涓、太子申不自知而死,败莫大于不自知。
楚成王、齐庄公因为不了解自己的过失而被杀,吴王,智伯因为不了解自己的过失而灭亡,宋、中山因为不了解自己的过失而绝国,晋惠公、赵括因为不了解自己的过失而被俘,钻荼、庞涓、太子申因为不了解自己的过失而兵败身死。
范氏之亡也,百姓有得钟者。
所以没有比不了解自己的过失更坏事的了。范氏出亡的时候,有个百姓得到了他的一口钟。
欲负而走,则钟大不可负。以椎毁之,钟况然有音。
这个人想背着钟快点跑开,可是钟太大,没法背,于是就想把钟打碎弄走。拿术槌一敲,钟轰然作响。
恐人闻之而夺己也,遽掩其耳。
他怕别人听见钟声来同自己争夺,就急忙把耳朵捂了起来。
恶人闻之可也,恶己自闻之,悖矣。
不愿别人听到钟声是可以的,不愿目己听到就是胡涂了。
为人主而恶闻其过,非犹此也?
做君主却不愿听到自己的过失,不正象这种情况一样吗?
恶人闻其过尚犹可。
不愿别人听到自己的过失倒还可以。
魏文侯燕饮,皆令诸大夫论己。
魏文侯宴饮,让大夫们评论自己。
或言君之智也。
有的人说君主很仁义,有的人说君主很英明。
至于任座,任座曰: 君不肖君也。
轮到任座,任座说; 您是个不肖的君主。
得中山不以封君之弟,而以封君之子,是以知君之不肖也。 文侯不说,知于颜色。任座趋而出。
得到中山国,不把它封给您的弟弟,却把它封给您的儿子,因此知道您不肖, 文侯听了很不高兴,脸色上表现了出来。
次及翟黄,翟黄曰: 君贤君也。
任座快步走了出去。按次序轮到翟黄,翟黄说: 您是个贤君。
臣闻其主贤者,其臣之言直。
我听说君主贤明的,他的臣子言语就直率。
今者任座之言直,是以知君之贤也。
现在任座的言语直率,因此我知道您贤明。
文侯喜曰: 可反欤?
文侯很高兴,说; 还能让他回来吗?
翟黄对曰: 奚为不可?
翟黄回答说: 怎么不能?
臣闻忠臣毕其忠,而不敢远其死。座殆尚在于门。
我听说忠臣竭尽自己的忠心,即使因此获得死罪也不敢躲避。任座恐怕还在门口。
翟黄往视之,任座在于门,以君令召之。
翟黄出去一看,任座当真还在门口。翟黄就以君主的命令叫他进去。
任座入,文侯下阶而迎之,终座以为上客。
任座进来了,文侯走下台阶来迎接他,此后终生都把任座待为上宾。
文侯微翟黄,则几失忠臣矣。
文侯如果没有翟黄,就差点儿失掉了忠臣。
上顺乎主心以显贤者,其唯翟黄乎?
对上能够顺应君主的心意来尊显贤者,大概正是说的翟黄吧!
四曰:民无道知天,民以四时寒暑日月星辰之行知天。
当赏人民没有别的途径了解上天,人民依据四季寒暑日月星辰的运行了解上天。
四时寒暑日月星辰之行当,则诸生有血气之类皆为得其处而安其产。
四季寒暑日月星辰的运行适宜,那么各种有生命有血气的物类,就能各得其所、各安其生了。
人臣亦无道知主,人臣以赏罚爵禄之所加知主。
臣下也没有别的途径了解君主臣下依据君主赏罚爵禄如何施予来了解君主。
主之赏罚爵禄之所加者宜,则亲疏远近贤不肖皆尽其力而以为用矣。
君主赏罚爵禄施予得恰当,那么亲疏远近、贤和不肖的人就都竭尽其力为君主所用了。
晋文公反国,赏从亡者,而陶狐不与。
晋文公回到晋国,赏赐跟随自己流亡的人,而陶狐不在其中。
左右曰: 君反国家,爵禄三出,而陶狐不与,敢问其说。
文公的左右侍从说: 您回到晋国,三次拿出爵禄赏人,陶狐却不在其中,想冒昧地请教您这样做的道理。
文公曰: 辅我以义,导我以礼者,吾以为上赏;教我以善,强我以贤者,吾以为次赏;拂吾所欲,数举吾过者,吾以为末赏。
文公说; 用义来辅佐我,用礼来引导我的,我给他最高的赏赐;用善道来教育我,用贤德来约束我的,我给他次一等的赏赐;违背我的意愿,多次举发我的过失的,我给他末等的赏赐。
三者所以赏有功之臣也。
这三种赏踢,是用来赏有功之臣的。
若赏唐国之劳徒,则陶狐将为首矣。
如果赏赐晋国辛劳的隶役,那就要把陶狐放在首位了。
周内史兴闻之曰: 晋公其霸乎!
周内史兴听到这件事,说: 晋侯大概会成就霸业吧!
昔者圣王先德而后力,晋公其当之矣!
从前圣王把德行放在首位,而把力量放在其次,晋侯的做法与此相符了!
秦小主夫人用奄变,群贤不说自匿,百姓郁怨非上。
秦小主夫人任用奄变,贤人们心中不快,隐匿不出;百姓们忧郁怨恨,指责君主。
公子连亡在魏,闻之,欲入,因群臣与民从郑所之塞。
公子连这时正亡居魏国,听到这种情况,打算乘机入秦,取代小主为君,于是借臣下和百姓的帮助到郑所这个要塞去。
右主然守塞,弗入,曰: 臣有义,不两主,公子勉去矣!
右主然把守着要塞不放他进击,说; 我要坚守道义,不同时侍奉两个君主,公子您快点离开吧!
公子连去,入翟,从焉氏塞,菌改入之。
公子连离开郑所塞,进人北狄,去往焉氏塞。守塞的菌改把他放了进去。
夫人闻之,大骇,令吏兴卒。
小主夫人听到这个稍息,大吃一惊,命令将帅起兵去拦阻。
奉命曰: 寇在边。
将士们接到命令说; 敌寇在边境上。
卒与吏其始发也,皆曰: 往击寇。
这些将士刚出发的时候,都说: 去迎击敌寇。
中道,因变曰: 非击寇也,迎主君也。
走到半路,乘机发动哗变,说; 不是去迎击敌寇,而是去迎接君主。
公子连因与卒俱来,至雍,围夫人,夫人自杀。
于是公子连与士卒一起回来,到了雍城,包围了小主夫人,小主夫人自杀了。
公子连立,是为献公。
公子连立为国君,这就是献公。
怨右主然,而将重罪之;德菌改,而欲厚赏之。
献公怨恨右主然,想重重地处罚他,感激菌改,想多多地赏赐他。
监突争之曰: 不可。
监突谏争说: 这样做不行。
秦公子之在外者众,若此,则人臣争入亡公子矣,此不便主。
秦公子流亡在外的很多,如果这样做,那么臣子们就会争相把流亡的公子放进来了。这对您是不利的。
献公以为然,故复右主然之罪,而赐菌改官大夫,赐守塞者人米二十石。
献公认为他说的对,所以赦免了右主然的罪,而赐给菌改官大夫的爵位,赏给守塞的士卒每人二十石米。
献公可谓能用赏罚矣。
献公可说是能够使用赏罚了。
凡赏非以爱之也,罚非以恶之也,用观归也。
大凡赏赐一个人,并不是因为喜爱他,处罚一个人,并不是因为憎恶他。
所归善,虽恶之,赏;所归不善,虽爱之,罚。
赏罚是看一个人的行为将会导致什么结果来决定的。导致的结果好,即使憎恶他,也要给予赏赐,导致的结果不好,即使喜爱他,也要给予处罚。
此先王之所以治乱安危也。
这是先王使乱世转为太平、使危局转为平安的方法。
五曰:先王有大务,去其害之者,故所欲以必得,所恶以必除,此功名之所以立也。俗主则不然,有大务而不能去其害之者,此所以无能成也。
博志先王有了大事,就要消除妨害它的因素,所以他所要求的一定能得到,他所憎恶的一定能除掉,这是功成名立的原因,平庸的君主却不是这样,有了大事却不能消除妨害它的因素,这是他不能成功的原因。
夫去害务与不能去害务,此贤不肖之所以分也。
能不能消除妨害事务的因素,这是贤和不肖判然不同的原因。
使獐疾走,马弗及至,已而得者,其时顾也。
假使獐飞快地奔逃,马是追不上它的。但是不久就被捕获,这是因为它时时回头张望。
骥一日千里,车轻也;以重载则不能数里,任重也。
骥日行千里,是因为车轻,拉重载就一天走不了几里,是因为负担重。
贤者之举事也,不闻无功,然而名不大立、利不及世者,愚不肖为之任也。
贤明的人做事,决不是没有成效,但是名声不能显赫、福泽不能传及后世,是因为有愚昧不肖的人做了他的拖累。
冬与夏不能两刑,草与稼不能两成,新谷熟而陈谷亏,凡有角者无上齿,果实繁者木必庳,用智褊者无遂功,天之数也。
冬夏两季不能同时形成,野草与庄稼不能一起长大,新粮成熟陈粮就必已亏缺,凡是长角的动物就没有上齿,果实繁多的树木一定长得低矮,思想偏狭的人做事就不会成功,这些都是自然的定则。
故天子不处全,不处极,不处盈。
所以卫天子做事情,不做得很完美,不做得很极端,不做得很圆满。
全则必缺,极则必反,盈则必亏。
完美就会转向缺损,极端就会转向反面,满盈就会转向亏失。
先王知物之不可两大,故择务,当而处之。
先王知道事物不能两方面同时发展壮大,所以对于事务要加以选择,适宜做的才做。
盖闻孔丘、墨翟,昼日讽诵习业,夜亲见文王、周公旦而问焉。
孔丘、墨翟、宁越,都是没有地位的读书人。他们就天下所有事务考虑,认为没有比先王道术冉再重要的,所以就日夜学习。据说孔丘墨翟白天背诵经典研习学业,夜里就亲眼见到了史王和周公,当面向他们请教。
用志如此其精也,何事而不达?
他们用心如此精探,还有什么做不到?
何为而不成?
还有什幺办不成?
故曰: 精而熟之,鬼将告之。
所以说: 精心习熟,鬼将告知。
非鬼告之也,精而熟之也。
并不是真的有鬼神告知,是因为精心习熟啊!
今有宝剑良马于此,玩之不厌,视之无倦;宝行良道,一而弗复。
假如有宝剑良马,人们一定会把玩起来不知满足,观赏起来不觉疲倦。而对于嘉言懿行,却稍加尝试就不再钻研实行。
欲身之安也,名之章也,不亦难乎!
这样做,还想使自身平安,名声显扬,不是太困难了吗?
甯越,中牟之鄙人也。苦耕稼之劳,谓其友曰: 何为而可以免此苦也?
宁越是中牟的草野之民,苦于耕作的辛劳,对他的友人说: 怎样做才能免除这种痛苦呢?
其友曰: 莫如学。
他的友人说; 做什么也比不上学习。
学三十岁则可以达矣。
学习三十年就可以显达了。
甯越曰: 请以十五岁。
宁越悦: 让我用十五年来实现。
人将休,吾将不敢休;人将卧,吾将不敢卧。
别人休息,我不敢休息;别人睡觉,我不敢睡觉。
十五岁而周威公师之。
学了十五年,周威公拜他做了老师。
矢之速也,而不过二里,止也;步之迟也,而百舍,不止也。
箭的速度很快,射程却不超过二里,因为它飞一段就停了下来。
今以甯越之材而久不止,其为诸侯师,岂不宜哉?
步行速度很慢,却可以走到几百里之外,因为脚步不停。如果凭宁越的才干,又长久不停地努力,他成为诸侯的老师,难道不正应该吗?
养由基、尹儒,皆文艺之人也。
养由基和尹懦都是精通技艺的人。
荆廷尝有神白猿,荆之善射者莫之能中,荆王请养由基射之。
楚国朝廷中曾有一个白色的神猿,楚国善射的人没有一个人能射中,楚王就请养由基来射它。
养由基矫弓操矢而往,未之射而括中之矣,发之则猿应矢而下,则养由基有先中中之者矣。
养由基拿着弓箭去了。还没开弓,实际上就把白猿射中了,箭一射出去,白猿就应声坠落。由此看来,养由基具有在射中目标以前就能从精神上把它射中的技艺。
尹儒学御,三年而不得焉,苦痛之,夜梦受秋驾于其师。
尹儒学习驾车,学了三年仍无所得,为此很苦恼。夜里做梦,梦见从老师那里学习秋驾的技艺。
明日往朝其师,望而谓之曰: 吾非爱道也,恐子之未可与也。
第二天去拜见老师。老师看见他,就说; 我从前并不是吝惜技艺舍不得教你,是怕你还不可教授。
今日将教子以秋驾。
今天我将教给你锹驾的方法。
尹儒反走,北面再拜曰: 今昔臣梦受之。
尹需转身后退几步,向北再拜说, 这种技艺我昨天夜里在梦中已经学了。
先为其师言所梦,所梦固秋驾已。
他先向老师叙述自己所梦到的,梦到的正是秋驾的技艺。
上二士者,可谓能学矣,可谓无害之矣,此其所以观后世已。
以上述两位士人,可算是能学习了,可以说没有什们东西能妨害他们了,这正是他们扬名后世的原因啊!
六曰:名号大显,不可强求,必繇其道。治物者,不于物于人。
贵当名声显赫是不能强求的,必须避循恰当的途径才能实现。
治人者,不于人于君。治君者,不于君于天子。治天子者,不于天子于欲。治欲者,不于欲于性。
整治器物,不在于器物本身而在于人,治理人民,不在于人民本身而在于诸侯,辖制诸侯,不在于诸侯本身而在于天子;制约天子,不在于天子本身而在于他的欲望;节制欲望,不在于欲望本身而在于天性。
性者,万物之本也,不可长,不可短,因其固然而然之,此天地之数也。
天性是万物的根本,它不能增益,不能减损,只能顺应它的本性加以引导,这是自然的定则。
窥赤肉而乌鹊聚,狸处堂而众鼠散,衰绖陈而民知丧,竽瑟陈而民知乐,汤武修其行而天下从,桀纣慢其行而天下畔,岂待其言哉?
瞥见鲜红的血肉乌鹊就会聚合,猫在堂上老鼠就舍逃散,穿丧服出来人们就知道有了丧事,摆出乐器来人们就知道有了喜事,商汤周武修养自己的德行天下就顺从他们,夏桀商纣轻忽自己的道德修养天下就叛离他们,这些难道还用说吗?
君子审在己者而已矣。
所以君子只要详察存在于自身的因素就行了。
荆有善相人者,所言无遗策,闻于国。
楚国有个善于给人看相的人,他的判断不曾有过失误,名声闻于全国。
庄王见而问焉。
楚庄王召见他,向他询问这件事。
对曰: 臣非能相人也,能观人之友也。
他回答说; 我并不能给人看相,而是能观察人们的朋友。
观布衣也,其友皆孝悌纯谨畏令,如此者,其家必日益,身必日荣,此所谓吉人也。
观察平民,如果他的朋友都很孝教和顺,忠厚恭谨、敬畏王命,这样的平民,他家里一定会日益富足,自身一定会日益显荣,这是所谓的古人。
观事君者也,其友皆诚信有行好善,如此者,事君日益,官职日进,此所谓吉臣也。
观察侍奉君主的臣子,如果他的朋友都很忠诚可靠,品德高尚,喜欢行善,这样的臣子,侍奉君主就会日益有所进益,官职就会日益得到升迁,这是所谓的吉臣。
观人主也,其朝臣多贤,左右多忠,主有失,皆交争证谏,如此者,国日安,主日尊,天下日服,此所谓吉主也。
观察君主,如果他的朝臣多是贤能,侍从多是忠良,君主有过失都争相进谏,这样的君主,他的国家就会日益安定,自身就会日益尊贵,天下就会日益敬服,这是所谓的吉主。
臣非能相人也,能观人之友也。
我并不是能给人看相,而是能观察人们的朋友啊!
庄王善之,于是疾收士,日夜不懈,遂霸天下。
庄王认为他说的很好,于是大力收罗贤士,日夜坚持不懈,从而称霸于天下。
故贤主之时见文艺之人也,非特具之而已也,所以就大务也。
所以贤明的君主时时召见擅长各种技艺的人,并不只是做做样子就罢了,而是要借以成就大业的。
夫事无大小,固相与通。
事情不论大小,道理本来都是彼此相通的。
田猎驰骋弋射走狗,贤者非不为也,为之而智日得焉,不肖主为之而智日惑焉。
鹰飞犬逐,驰骋射猎,这些事贤明的君主不是不做,而是做了能使思想上日有所得。不肖的君主做了,却使思想越发昏惑。
志曰: 骄惑之事,不亡奚待?
古书上说: 做事骄慢昏惑,不灭亡还等什么!
齐人有好猎者,旷日持久而不得兽。入则愧其家室,出则愧其知友州里。
齐国有个好打猎的人,荒废了很长时日也没有猎到野兽,在家愧对家人,在外愧对邻里朋友。
惟其所以不得之故,则狗恶也。
他琢磨自己猎获不到野兽的原因,发现原来是猎狗不好。
欲得良狗,则家贫无以。
想弄到好猎狗,家里又穷得没钱买。
于是还疾耕。
于是他就回家奋力耕作。
疾耕则家富,家富则有以求良狗,狗良则数得兽矣,田猎之获常过人矣。
奋力耕作,家里就富足了;家里富足了,就有了钱买好猎驹,猎狗好了,就屡屡猎到野兽,打措的收获就经常超过别人了。
非独猎也,百事也尽然。
不只是打猎,各种事情都是如此。
霸王有不先耕而成霸王者,古今无有。
成就王霸之业的人,不经过象这个齐人一样的努力就获得成功的,古往今来不曾有过。
此贤者不肖之所以殊也。
这是贤明的君主和不肖的君主判然不同的原因。
贤不肖之所欲与人同,尧、桀、幽、厉皆然,所以为之异。
贤明的君主和不肖的君主,他们的欲望跟常人相同,尧这样的圣王和夏桀、周幽王、周厉王这样的昏君都是如此,但他们用来实现目的的做法不同。
故贤主察之,以为不可,弗为;以为可,故为之。
贤聪的君主对事情加以审察,认为不能做就不去做,认为可以做就去做。
为之必繇其道,物莫之能害,此功之所以相万也。
做时一定遵循恰当的途径,所以外界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妨害他,这是他们的功业远远超过不肖君主的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