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 开春论
一曰:开春始雷,则蛰虫动矣。
开春开春刚刚响起雷声,蛰伏的动物就苏醒了。
时雨降,则草木育矣。
应时之雨降落下来,草木就滋生了。
饮食居处适,则九窍百节千脉皆通利矣。
饮食居处适度,身体各种器官和骨节经脉就都通畅了。
王者厚其德,积众善,而凤皇圣人皆来至矣。
治理天下的人增加自己的美德,积累各种善行,凤凰和圣人就都到他身边来了。
共伯和修其行,好贤仁,而海内皆以来为稽矣。
共伯和修养他的品行,喜好贤士仁人,海内就都西此来归附了。
周厉之难,天子旷绝,而天下皆来谓矣。
厉王之乱,王位废缺,天下诸侯就都来朝见共伯和了。
以此言物之相应也,故曰行也成也。
这些事情说明事物是互相应和的,所以任何行为都有其相应的结果。
善说者亦然。
善于说服别人的人也是这样。
言尽理而得失利害定矣,岂为一人言哉!
把道理说透,事情最终的得失利害就确定了,他们的议论哪里是为了某一个人随意而发呢!
魏惠王死,葬有日矣。
魏惠王死了,安葬的日期已经临近。
天大雨雪,至于牛目。
正遇上下大雪,深得几乎埋住牛的眼睛。
群臣多谏于太子者,曰: 雪甚如此而行葬,民必甚疾之,官费又恐不给,请弛期更日。
臣子们有很多人劝谏太子,说; 雪下得这样大还要举行葬礼,百姓们一定感到非常困苦,国家的费用也恐怕不够。请您把日期推迟,改日安葬。
太子曰: 为人子者,以民劳与官费用之故,而不行先王之葬,不义也。
太子说; 做子女的,如果因为百姓劳苦和国家费用不足的缘故就不举行先王的葬礼,这是不义的。
子勿复言。
你们不要再说了。
群臣皆莫敢谏,而以告犀首。
臣子们都不敢再劝谏,就把达件事告诉了犀首。
犀首曰: 吾未有以言之。是其唯惠公乎!请告惠公。
犀首说: 我也没有办法去劝说,能做这件事的恐怕只有惠公吧,请让我告诉惠公。
惠公曰: 诺。
惠公听了说: 好吧。
驾而见太子曰: 葬有日矣?
就坐着车来见太子,说: 安葬的日期临近了吗?
太子曰: 然。
太子说: 是的。
惠公曰: 昔王季历葬于涡山之尾,灓水啮其墓,见棺之前和。
惠公说; 从前王季历葬在涡山脚下,渗漏下来的水流浸坍了他的坟墓,露出了棺木的前脸。
文王曰: 嘻!先君必欲一见群臣百姓也夫!故使灓水见之。
周文王说; 啊,先王一定是想看一看臣下和百姓吧,所以才让漏水把棺木露出来。
于是出而为之张朝,百姓皆见之,三日而后更葬。
于是就把棺木挖出,给它设置帷幕,举行朝会,百姓都来谒见,三天以后才改葬。
此文王之义也。
这是文王的直呀!
今葬有日矣,而雪甚,及牛目,难以行。太子为及日之故,得无嫌于欲亟葬乎?
现在安葬的日期已经临近,但雪大得几乎埋住牛的眼睛,路难以行走,太子您为了赶上既定日期的缘故坚持要安葬,恐怕有想快点安葬了事之嫌吧?
愿太子易日。
希望您改个日子。
先王必欲少留而抚社稷安黔首也,故使雨雪甚。
先王一定是想稍作停留以便安抚国家和百姓,所以才使雪下得这样大。
因弛期而更为日,此文王之义也。
据此推迟葬期另择日子,这样估做正是文王的义啊!
若此而不为,意者羞法文王也?
象目前这种情况还不改日安葬,想来是把效法文王当作羞耻了?
太子曰: 甚善。敬弛期,更择葬日。
太子说: 您说得太好了,我谨奉命缓期,另选安葬的日子。
惠子不徒行说也,又令魏太子未葬其先君而因有说文王之义。
惠子不仅使自己的主张得以实行,又使魏太子由不葬先王进而喜好文王之义。
说文王之义以示天下,岂小功也哉!
喜好文王之义,并以此显示于天下,哪里是小功劳呢!
韩氏城新城,期十五日而成。
韩国修筑新城的城墙,规定十五天完成。
段乔为司空,有一县后二日,段乔执其吏而囚之。
段乔做司空,主管这件事,有一个县拖延了两天,段乔就逮捕了这个县的主管官员,把他囚禁起来。
囚者之子走告封人子高曰: 唯先生能活臣父之死,愿委之先生。
这个官员的儿子跑来告诉封人子高,说。 只有先生您才能把我父亲从死罪中拯救出来,我想把这件事托付给先生。
封人子高曰: 诺。
封人子高说; 好吧。
乃见段乔。
就去拜见段乔。
自扶而上城。封人子高左右望曰: 美哉城乎!
子高自己攀登上城墙,向左右张望说: 这城墙修得真漂呀!
一大功矣,子必有厚赏矣!
真算得上一件大功了,您一定能得到重赏了。
自古及今,功若此其大也,而能无有罪戮者,未尝有也。
从古到今,功劳这样大又能不处罚杀戮一个人,这种人还没有过。
封人子高出,段乔使人夜解其吏之束缚也而出之。
封人子高离开以后,段乔就派人在夜里解开被囚禁的官员的绳索,释放了他。
故曰封人子高为之言也,而匿己之为而为也;段乔听而行之也,匿己之行而行也。
所以可以说,封人子高说服别人说了又不让人看出是在说服他,段乔听从别人的意见并加以实行,做了又不让人看出是自己做的。
说之行若此其精也,封人子高可谓善说矣。
说服别人的做法如此精妙,封人子高可算是善于说服别人了。
叔向之弟羊舌虎善栾盈。栾盈有罪于晋,晋诛羊舌虎,叔向为之奴而朡。
叔向的弟弟羊舌虎与栾盈友善,栾盈在晋国犯了罪,晋国杀了羊舌虎,叔向为此没入官府为奴,戴上了刑具。
祈奚曰: 吾闻小人得位,不争不祥;君子在忧,不救不祥。
祈奚说。 我听说当小人得到官位时,不谏争是不善,当君子处于忧患时,不援救是不善。
乃往见范宣子而说也,曰: 闻善为国者,赏不过而刑不慢。
于是就去拜见范宣子,劝他说。 我听说善于治国的人,行赏不过度,施刑不轻忽。
赏过则惧及淫人,刑慢则惧及君子。
行赏过度,恐怕会赏到奸人,施刑轻忽,恐怕会处罚到君子。
与其不幸而过,宁过而赏淫人,毋过而刑君子。
如果不得已做得过分了,那么宁可行赏过度赏赐了奸人,也不要施刑过度处罚了君子。
故尧之刑也殛,于虞而用禹;周之刑也戮管、蔡,而相周公:不慢刑也。
所以尧施刑罚杀死了鲧,而在舜的时候却仍起用了鲧的儿子禹,周施刑罚诛杀了管叔蔡叔,而仍任用他们的弟兄周公。这都是施刑不轻忽啊!
宣子乃命吏出叔向。
于是范宣子命令官吏把叔向放了出来。
救人之患者,行危苦,不避烦辱,犹不能免;今祈奚论先王之德,而叔向得免焉。
解救别人危难的人,冒着危险和困苦,不怕麻烦和屈辱,有时仍然不能使人免于患难,如今祈奚论说先王的德政,叔向却因而得以免遭危难。
学岂可以已哉!
由此看来,学习怎么能废止呢!
类多若此。
很多事情都象这种情形一样。
二曰:今有良医于此,治十人而起九人,所以求之万也。
察贤假如有这样一个良医,给十个人治病治好了九个,找他治病的人必定会成千上万。
故贤者之致功名也,比乎良医,而君人者不知疾求,岂不过哉!
贤人能为君主求致功名,就好比良医能给人治好病一样,可是当君主的却不知赶快去寻找,这难道不是错了吗?
今夫塞者,勇力时日卜筮祷祠无事焉,善者必胜。
如今下棋人,用不着凭借勇力、时机、占卜、祭祷,技巧高的一定获胜。
立功名亦然,要在得贤。
建立功名也是如此,关键在于得到贤人。
魏文侯师卜子夏,友田子方,礼段干木,国治身逸。
魏文侯以卜子夏为师,与田子方交友,对段干木礼敬尊崇,就使得国家太平,自身安逸。
天下之贤主,岂必苦形愁虑哉!
天下贤明的君主哪里必定要劳身费心呢?
执其要而已矣。
掌握冶国要领就行了。
雪霜雨露时,则万物育矣,人民修矣,疾病妖厉去矣。
霜雪雨露合乎时节,万物就会生长了,人们就会舒适了,疾病和怪异灾祸就不会发生了。
故曰尧之容若委衣裘,以言少事也。
所以人们说到尧的仪表形容,就说他穿着宽大下垂的衣服,这是说他很少有政务啊!
宓子贱治单父,弹鸣琴,身不下堂,而单父治。
宓子贱治理单父,每天在堂上静坐弹琴,单父就治理得很好。
巫马期以星出,以星入,日夜不居,以身亲之,而单父亦治。
巫马期披星戴月,早朝晚退,昼夜不闲,亲自处理各种政务,肆父也治理得很好。
巫马期问其故于宓子。
巫马期向宓子询问其中的缘故。
宓子曰: 我之谓任人,子之谓任力;任力者故劳,任人者故逸。
宓子说: 我的做法叫做使用人才,你的做法叫傲使用力气。使用力气的人当然劳苦,使用人才的人当然安逸。
宓子则君子矣。
宓子算得上君子了。
逸四肢,全耳目,平心气,而百官以治,义矣,任其数而已矣。
使四肢安逸,耳目保全,心气平和,而官府的各种事务处理得很好,这是应该的了,他只不过使用正确的方法罢了。
巫马期则不然,弊生事精,劳手足,烦教诏,虽治犹未至也。
巫马期却不是这样。他损伤生命,耗费精气,手足疲劳,教令烦琐,尽管也治理得不错,但还未达到最高境界。
三曰:今夫爚蝉者,务在乎明其火、振其树而已。
期贤如今以火照蝉的人,要做的事只在于弄亮火光、摇动树木罢了。
火不明,虽振其树,何益?
火光不明,即使摇动那些树木,又有什么用处?
明火不独在乎火,在于暗。
弄亮火光,不仅在于火光本身,还在于黑暗的映衬。
当今之时,世暗甚矣,人主有能明其德者,天下之士,其归之也,若蝉之走明火也。
现在这个时候,社会黑暗到极点了,国君中如有能昭明自己德行的,天下的士人归附他,就象蝉奔向明亮的火光那样。
凡国不徒安,名不徒显,必得贤士。
凡国家都不会无缘无故地安定,国君的名声都不会无缘无故地显赫,一定要得到贤士才行。
赵简子昼居,喟然太息曰: 异哉!吾欲伐卫十年矣,而卫不伐。
赵简子白日闲坐,慨然长叹,说: 真是不寻常啊,我想伐卫已经有十年了,可是卫国总是伐不成。
侍者曰: 以赵之大而伐卫之细,君若不欲则可也;君若欲之,请今伐之。
侍从的人说, 凭赵国这样的大国来伐卫国那样的小国,您要是不想伐它也就罢了,您要是想这样做,只管立即动手就是了。
简子曰: 不如而言也。
赵简子说; 事情不象你说的那样啊,卫国有十位士人在我这里。
卫有士十人于吾所,吾乃且伐之,十人者其言不义也,而我伐之,是我为不义也。
我确实想伐卫,可是这十个人都说伐卫不义,如果我还硬去伐它,那我就是做不义的事了。
故简子之时,卫以十人者按赵之兵,殁简子之身。
所以说,赵简子的时候,卫国用十个人就遏止了赵国的军队,直到简子去世。
卫可谓知用人矣,游十士而国家得安。
卫国可以算是懂得使用人才了。让十位士人出游赵国,国家就获得了安全。
简子可谓好从谏矣,听十士而无侵小夺弱之名。
简子可以算是喜欢听从劝谏了,接受十位士人的意见,从而避免了侵夺弱小的坏名声。
魏文侯过段干木之闾而轼之,其仆曰: 君胡为轼?
魏文侯从段干木居住的里巷前经过,手扶车轼表示敬意。
曰: 此非段干木之闾欤?
他的车夫说: 您为什么要挟轼致敬? 魏文侯; 这不是段千木住的里巷吗?
段干木盖贤者也,吾安敢不轼?
段干木是个贤者呀,我怎么敢不致敬?
且吾闻段干木未尝肯以己易寡人也,吾安敢骄之?
而且我听说,段干木把操守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即使拿我的君位同他的操守相交换,他也绝不会同意,我怎么敢对他骄慢无礼呢?
段干木光乎德,寡人光乎地;段干木富乎义,寡人富乎财。
段干木是在德行上显耀,而我只是在地位上显耀,段干木是在道义上富有,而我只是在财物上富有。
其仆曰: 然则君何不相之?
他的车夫说。 既然如此,那么您为什么不让他敞国相呢?
于是君请相之,段干木不肯受。
于是魏文侯就请段干木做国相,段干木不肯接受这个职位。
则君乃致禄百万,而时往馆之。
文侯就给了他丰厚的俸禄,并且时常到家里去探望他。
于是国人皆喜,相与诵之曰: 吾君好正,段干木之敬;吾君好忠,段干木之隆。
于是国人都很高兴,共同吟咏道; 我们国君喜欢廉正,把段干木来敬重,我们国君喜欢忠诚,把段干木来推崇。
居无几何,秦兴兵欲攻魏,司马唐谏秦君曰: 段干木贤者也,而魏礼之,天下莫不闻,无乃不可加兵乎?
过了没多久,秦国出兵,想去攻魏,司马唐劝谏秦君说: 段干木是个贤者,魏国礼敬他,天下没有谁不知道,恐怕不能对魏国动兵吧?
秦君以为然,乃按兵,辍不攻之。
秦君认为司马唐说得很对,于是止住军队,不再攻魏。
魏文侯可谓善用兵矣。
魏文侯可以说是善于用兵了。
尝闻君子之用兵,莫见其形,其功已成,其此之谓也。
曾听说君子用兵,没有人看见军队的举动,大功却已告成,恐怕说的就是魏文侯这种情况。
野人之用兵也,鼓声则似雷,号呼则动地,尘气充天,流矢如雨,扶伤舆死,履肠涉血,无罪之民,其死者量于泽矣,而国之存亡、主之死生犹不可知也。
鄙陋无知的人用兵,则是鼓声如雷,喊声动地,烟尘满天,飞箭如雨,扶救伤兵,抬运死尸,踩着尸体,踏着血泊,使无辜百姓尸横遍野。尽管这样,国家的存亡、君主的生死仍然不可料定。
其离仁义亦远矣!
这种做法离仁义实在是太远了。
四曰:身者,所为也;天下者,所以为也。
审为自身的生命是目的,天下是用亲保养生命的凭借。
审所以为,而轻重得矣。
弄清哪个是目的,哪个是凭借,二者的轻重位置就能摆恰当了。
今有人于此,断首以易冠,杀身以易衣,世必惑之。
假如有这样一个人,为了换帽子而砍掉头颅,为了换衣服而残杀身躯,世上的人一定认为他胡涂。
是何也?
这是为什么呢?
冠,所以饰首也,衣,所以饰身也,杀所饰要所以饰,则不知所为矣。
因为帽子是用来打扮头部的,衣服是用来打扮身体的,残杀要打扮的头颅身躯以求得作打扮用的衣帽的完好,这就是不懂得自己的行动该以什么为目的了。
世之走利有似于此。
世上的人趋向财利跟这种情形相似。
危身伤生、刈颈断头以徇利,则亦不知所为也。
他们危害身体,损伤生命,甚至不惜割断脖子、砍掉头颅来追求财利,这也是不懂得该以什么为目的。
太王亶父居邠,狄人攻之。
太王亶父居于邠地,北方狄人攻打他。
事以皮帛而不受,事以珠玉而不肯,狄人之所求者,地也。
太王亶父用皮毛丝帛侍奉他们,狄人不接受,用珍珠美玉侍奉他们,狄人不应允。狄人所要的是土地。
太王亶父曰: 与人之兄居而杀其弟,与人之父处而杀其子,吾不忍为也。
而如果为此同狄人争战,一定含使很多年轻人战死。太王亶父说: 跟人家的哥哥在一起,却使他的弟弟被杀,跟人家的父亲在一起,却使他的儿子被杀,我不忍心这样做。
皆勉处矣!为吾臣与狄人臣,奚以异?
你们都好好在这里住下去吧,给我做臣民和给狄人做臣民有什么不同呢?
且吾闻之,不以所以养害所养。
而且我听说,不为用以养育民众的土地危害所养育的民众。
杖策而去。
于是拄着手杖离开了邠。
民相连而从之,遂成国于岐山之下。
百姓们成群结队地跟着他,终于在岐山下又建起了国家。
太王亶父可谓能尊生矣。
太王亶父可算是能够看重生命了。
能尊生,虽贵富,不以养伤身;虽贫贱,不以利累形。今受其先人之爵禄,则必重失之。
能够看重生命,即使富贵,也不因为供养丰足损害生命,即使贫贱,也不为了财利而拖累身体,假如人们继承了先人的官爵俸禄,一定舍不得失去。
生之所自来者久矣,而轻失之,岂不惑哉!
而生命的由来长久多了,人们却不把失去生命放在心上,达难道不是胡涂吗?
韩魏相与争侵地。
韩魏两国互相争夺侵占来的土地。
子华子见昭釐侯,昭釐侯有忧色。
子华子拜见韩昭釐侯,昭釐侯面有忧色。
子华子曰: 今使天下书铭于君之前,书之曰: 左手攫之则右手废,右手攫之则左手废,然而攫之必有天下。
子华子悦: 假使现在天下人在您面前写下铭文,这样写道: 左手抓取这篇铭文就砍击右手,右手抓取这篇铭文就砍去左手,但是抓取了就一定占有天下。
君将攫之乎?亡其不与?
您是抓取呢,还是不抓取呢?
昭釐侯曰: 寡人不攫也。
昭釐侯说: 我是不抓取的。
子华子曰: 甚善。
子华子说; 您说得很好。
自是观之,两臂重于天下也。
由此看来,两臂比天下重要。
身又重于两臂。
而身体又比两臂重要。
韩之轻于天下远;今之所争者,其轻于韩又远。
韩国比天下次要得多,现在您争夺的土地又比韩国次要得多。
君固愁身伤生以忧之,戚不得也。
您丢掉两臂占有天下尚且不愿去做,反倒要劳神伤生为得不到这些土地而忧虑,这恐怕是不得当的。
昭釐侯曰: 善。教寡人者众矣,未尝得闻此言也。
昭釐侯说; 好,教诲我的人已有很多了,但我从未听刘过这样的话。
子华子可谓知轻重矣。
子华子可说是知道轻重了。
知轻重,故论不过。
知道轻重,所以议论不犯错误。
中山公子牟谓詹子曰: 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奈何?
中公子牟对詹子说: 我身居江海之上,可是心却在朝廷之中,该怎么办?
詹子曰: 重生。
詹于说; 看重生命。
重生则轻利。
看重生命就会轻视名利了。
中山公子牟曰: 虽知之,犹不能自胜也。
中山公子牟说: 虽然知道这个道理,还是不能克制自己。
詹子曰: 不能自胜则纵之,神无恶乎!不能自胜而强不纵者,此之谓重伤。重伤之人无寿类矣。
詹子说; 不能克制自己就放纵它,这样,精神就没什么伤害了吧,不能克制自己又硬不放纵,这叫做双重损伤,双重损伤的人没有长寿的。 爱类
五曰:仁于他物,不仁于人,不得为仁。不仁于他物,独仁于人,犹若为仁。
对其他物类仁爱,对人却不仁爱,不能算是仁,对其他物类不仁爱,只是对人仁爱,仍然算是仁。
仁也者,仁乎其类者也。
所谓仁,就是对自己的同类仁爱。
故仁人之於民也,可以便之,无不行也。
所以仁德的人对于百姓,只要可以使他们得利,就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去做的。
神农之教曰: 士有当年而不耕者,则天下或受其饥矣;女有当年而不绩者,则天下或受其寒矣。
神农的教令说: 男子如果有人正当成年却不种田,那么天下就会有人因此而挨饿,女子如果有人正当成年却不缉麻,那么天下就会有人因此而受冻。
故身亲耕,妻亲绩,所以见致民利也。
所以神农自己亲自种田,妻子亲自缉麻,以此表示要为百姓谋利。
贤人之不远海内之路,而时往来乎王公之朝,非以要利也,以民为务故也。
贤人不嫌海内路途遥远,时来时往于君主的朝廷,并不是以此谋求私利,而是要努力为百姓谋利的缘故。
人主有能以民为务者,则天下归之矣。
国君如有能努力为百姓谋利益,那么天下就会归附他了。
王也者,非必坚甲利兵选卒练士也,非必隳人之城郭杀人之士民也。
统一天下,并不一定要靠坚利的武器铠甲和经过挑选的精兵猛士,不一定非要毁坏人家的城郭杀戮人家的臣民。
上世之王者众矣,而事皆不同,其当世之急、忧民之利、除民之害同。
上古统一天下的人很多,他们的情形都不相同,但他们承担社会的急难,关心百姓的利益,消除百姓的祸害,这是相同的。
公输般为高云梯,欲以攻宋。
公输般制作高大的云梯,想用来进攻宋国。
墨子闻之,自鲁往,裂裳裹足,日夜不休,十日十夜而至于郢。
墨子听说这件事,从鲁国出发步行到楚国去。他撕了衣裳裹脚,日夜不停地走,一直走了十天十夜才到达郢都。
见荆王曰: 臣北方之鄙人也,闻大王将攻宋,信有之乎?
墨子拜见楚王,说: 我是北方的鄙野之人,听说大王想进攻宋国,确实有这回事吗?
王曰: 然。 墨子曰: 必得宋乃攻之乎?亡其不得宋且不义犹攻之乎?
楚王说; 有, 墨子说: 您是认为一定能得到宋国才进攻它呢,还是即使得不到宋国并且要落下不义的名声仍要进攻它呢?
王曰: 必不得宋且有不义,则曷为攻之?
楚王说: 如果一定不能得到宋国而且有不义的名声,那么为什么还进攻它?
墨子曰: 甚善。
墨子说: 您说得很好。
臣以宋必不可得。
我认为您一定不能得到宋国。
王曰: 公输般,天下之巧工也,已为攻宋之械矣。
楚王说, 公输般是天下最有名的巧匠,已经制作出进攻宋国的器械了。
墨子曰: 请令公输般试攻之,臣请试守之。
墨子说: 请您让公输般试着攻一攻,我来试着守一守。
于是公输般设攻宋之械,墨子设守宋之备。
于是公输般设置攻宋的器械,墨子设置守宋的设备。
公输般九攻之,墨子九却之,不能入。故荆辍不攻宋。
公输般多次进攻,墨于多次把他打遇,公输般不能攻人城中,所以楚国不再进攻宋国。
墨子能以术御荆免宋之难者,此之谓也。
所谓墨子能够设法抵御楚国而解救宋国的危难,说的就是这件事。
圣王通士,不出于利民者无有。
圣明的君主和通达的士人,言行不出自为民谋利的人是没有的。
昔上古龙门未开,吕梁未发,河出孟门,大溢逆流,无有丘陵沃衍、平原高阜,尽皆灭之,名曰 鸿水 。
上古时代,龙门山尚未开凿,吕粱山尚来打通,黄河从孟门山漫过,大水泛滥横流,不管丘陵、沃野、平原、高山,全都淹没,人们把它叫做 鸿水 。
禹于是疏河决江,为彭蠡之障,干东土,所活者千八百国。
于是禹疏通黄河,导引长江,筑起彭蠡泽的堤防,使东方洪水消退,拯救的国家有一千八百多个。
此禹之功也。
这是禹的功绩啊!
勤劳为民,无苦乎禹者矣。
为百姓辛苦操劳,没有比得上禹的了。
匡章谓惠子曰: 公之学去尊,今又王齐王,何其到也?
匡章对意子说; 您的学说主张废弃尊位,现在却尊齐王为王,为什么言行如此矛盾昵?
惠子曰: 今有人于此,欲必击其爱子之头,石可以代之一一 匡章曰: 公取之代乎?其不与?
惠子说: 假如有这样一个人,迫不得已,一定得击打自己的爱子之头,而爱子之头又可以用石头代替一一 匡章接过来说: 您是拿石头代替呢,还是不这样做呢?
施取代之。
惠子说: 我是要拿石头来代替爱子之头的。
子头,所重也;石,所轻也。击其所轻以免其所重,岂不可哉!
爱子之头是重要的,石头是轻贱的,击打轻贱之物使重要之物避免受害,为什么不可以呢?
匡章曰: 齐王之所以用兵而不休,攻击人而不止者,其故何也? 惠子曰: 大者可以王,其次可以霸也。
匡章又问: 齐王用兵不休,攻战不止,是什么缘故呢? 惠子说: 因为这样做功效大的话可以称王天下,次一等也可以称霸诸侯。
今可以王齐王而寿黔首之命,免民之死,是以石代爱子头也,何为不为?
现在可以用尊齐王为王的方法使齐王罢兵,使百姓得以寿终,免于死亡,这正是用石头代替受子之头啊!为什么不去做呢?
民寒则欲火,暑则欲冰,燥则欲湿,湿则欲燥。
百姓寒冷了就希望得到火,炎热了就希望得到冰,干燥了就希望潮湿些,潮湿了就希望干燥些。
寒暑燥湿相反,其于利民一也。
寒冷与炎热、干燥与潮湿互相对立,但它们在利于百姓方面是一样的。
利民岂一道哉!
为民谋利岂止一种办法呢?
当其时而已矣。
只不过要适合时宜罢了。
六曰:力贵突,智贵卒。
贵卒使用力量贵在突然,智慧的发明贵在快。
得之同则速为上,胜之同则湿为下。
得到的一样,先得为上,胜利的相同,大汗淋漓、鲜血淋漓为下。
所为贵骥者,为其一日千里也;旬日取之,与驽、骀同。
人们看重骐骥,是因为它能日行千里,如果走上十天才能到达,就与劣马相同了。
所为贵镞矢者,为其应声而至;终日而至,则与无至同。
人们看重利箭,是因为它能应声而至;如果整整一天才能到达,就跟没有达到目标结果相同了。
吴起谓荆王曰: 荆所有余者地也;所不足者民也。
吴起对楚王说: 楚国有余的是土地,不足的是百姓。
今君王以所不足益所有余,臣不得而为也。
现在您想用本就不足的百姓作战来增加本就有余的土地,我是无法办到的。
于是令贵人往实广虚之地。
于是下令显贵们迁居到荒无人烟的地方去。
皆甚苦之。
显贵们都深以为苦。
荆王死,贵人皆来。
楚王死了,显贵们都回到京城。
尸在堂上,贵人相与射吴起。
楚王尸体停在堂上,显贵们共同射吴起。
吴起号呼曰: 吾示子吾用兵也。
吴起高喊着说。 我让你们看看我怎样用兵!
拔矢而走,伏尸插矢而疾言曰: 群臣乱王!
拔下箭跑到堂上,趴在楚王尸体上,一面把箭插于王尸,一面大声说道: 臣子们作乱射王尸!
吴起死矣,且荆国之法,丽兵于王尸者,尽加重罪,逮三族。
吴起虽说死了,而楚国的法律,武器碰到君王身体的都要处以重罪,连及三族。
吴起之智可谓捷矣。
吴起用智可算是敏捷。
齐襄公即位,憎公孙无知,收其禄。
齐襄公即位,厌恶公孙无知,收回了他的禄位。
无知不说,杀襄公。
无知很不高兴,杀死了襄公。
公子纠走鲁,公子小白奔莒。
公子纠投奔到鲁国,公子小白出逃到莒国。
既而国杀无知,未有君,公子纠与公子小白皆归,俱至,争先入公家。
不久国内杀死了无知,齐国没有君主。公子纠与公子小白都动身回国,二人同时到达国内,争先入主朝廷。
管仲扜弓射公子小白,中钩。
管仲开弓射公子小白,射中了衣带钩。
鲍叔御公子小白僵。
鲍叔牙让公子小白仰面倒下去。
管子以为小白死,告公子纠曰: 安之,公子小白已死矣!
管仲以为小白死了,告诉公子纠说; 从从容容地走吧,公子小白已经死了。
鲍叔因疾驱先入,故公子小白得以为君。
鲍叔牙乘机赶车快跑,首先进入朝廷,所以公子小白得以做国君。
鲍叔之智应射而令公子小白僵也,其智若镞矢也。
鲍叔牙机智地对付管仲射来的箭让公子小白仰面倒下,他用起智来象箭一样快啊!
周武君使人刺伶悝于东周。
周武君派人刹东周刺杀伶悝。
伶悝僵,令其子速哭曰: 以谁刺我父也?
伶悝仰面倒下,让他的儿子赶快装哭,边哭边说; 这是谁刺杀了我的父亲啊?
刺者闻,以为死也。
行刺的人听到哭声,以为伶悝已经死了。
周以为不信,因厚罪之。赵氏攻中山。
周武君认为刺客的话不诚实,于是重重地治了他的罪。赵国进攻中山。
中山之人多力者曰吾丘鴧,衣铁甲操铁杖以战,而所击无不碎,所冲无不陷,以车投车,以人投人也。
中山国有个力士叫吾丘鸩,穿着铁甲,拿着铁杖作战。打到什么,什么就被打碎,冲向哪里,哪里就被冲垮。
几至将所而后死。
尽管几乎打到赵军主帅所在之处,也还是被杀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