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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游日记一

戊寅八月初七日余作书投署府何别驾,求《广西府志》。

戊寅年八月初七日我写了信送给广西府代理知府何别驾,向他求要《广酋府志》。

是日其诞辰,不出堂,书不得达。

这一天是他的生日,他不上大堂办公,信没有送到。

入堂阅其四境图,见盘江自其南界西半入境,东北从东界之北而去,不标地名,无从知其何界也。

我进府署大堂上观览广西府全境图,看到盘江从广西府南部边界的西部流入境内,往东北从东部边界的北面流出去,地图上没有标出地名,无法知道盘江流经哪些地界。

初八日何收书欲相见,以雨不往。

初八日何别驾收到我的信后想和我见面,因为下雨没能前往。

初九日余令顾仆辞何,不见;促其《志》,彼言即送至,而终不来。

初九日我让顾仆去向何别驾告辞,何别驾没有接见顾仆;顾仆催促要《广西府志》,他传话说立即送来,但始终没送来。

菊惟黄色,不大。

这一天,又是大雨不停。

又有西番菊。广西府西界大山,高列如屏,直亘南去,曰草子山。

初十日何别驾说找不到印好的《广西府志》,他已经命令重新印刷了。这一天中午天晴后,才看见黄菊盛开。广西府西部的大山,高高耸列、如同屏障,直往南延伸下去,名叫草子山。

西界即大麻子岭,从大龟来者。

西部是大麻子岭,是从大龟山延伸过来的山脉。

东界峻逼,而西界层叠,北有一石山,森罗于中,连络两界,曰发果山。

东部陡峭狭窄,而西部层山重叠,北面有一座石山,森严可畏地罗列在中间,连接东西两部,这是发果山。

泸江在南,而此水亦窃其名,不知何故。矣邦池之南,复有远山东西横属,则此中亦一南北中洼之坑,而水则去来皆透于穴矣。

发果山东面的支脉往南延伸,结聚为广西府治所在的小山;其西面和西部山横连的支脉中,有股水从洞穴涌出,水很大,这股水就是沪江的源头,流经西门大桥后成为矣邦池的水源。矣邦池的南面,远远的又有山脉横贯东西,这样看来,矣邦池也是一个南北走向的中洼之坑,而池水则是进出都从山洞中穿过。

此郡山之最远者也。

这是广西府境最边远的山脉。

发果山圆若贯珠,横列郡后。

发果山圆得像连贯的珠子,横着排列在广西府城背后。

东下一支曰奇鹤峰,则学宫所托,西下一支曰铁龙峰,则万寿寺所倚;而郡城当其中环处。

其往东边延伸的一支叫奇鹤峰,是学宫背靠的山峰;往西边延伸的一支叫铁龙峰,是万寿寺背靠的山峰;而广西府城正位于这两座山峰中的回环处。

城之东北,亦有一小石峰在其中,曰秀山,上多突石,前可瞰湖,后可揽翠。

府城的东北边,还有一座立在其间的小石峰,名叫秀山,秀山上有很多突起的石头,往前可以俯瞰湖水,向后可以饱览翠色。

城南濒湖,复突三峰:东即广福,曰灵龟山;中峰最小,曰文笔峰,建塔于上;而西峰横若翠焉。

府城南边濒临湖水。还有三座山峰突立:东边是广福寺所在的山,叫灵龟山;中间的山峰最小,叫文笔峰,峰顶建有塔;而西边的山峰像翠屏一样横列在那里。

即名翠屏。

这是广西府城附近的山峰。

此郡山之近者也。秀山前有伏波将军庙,后殿为伏波像,前殿为郡守张继孟祠。

秀山前面有伏波将军庙,庙中后殿供奉伏波将军塑像,前殿是广西府知府张继孟的祠堂。

张,扶风人,以甲科守此。

张继孟是扶风县人,以进士身份来担任广西府知府。

壬申为普酋困,城岌岌矣。

壬申年,广西府被普名胜围困,府城面临巨大的危险。

张奋不顾身,固保城隍,普莫能破,城得仅存。

张继孟奋不顾身,坚定不移地守卫府城,普名胜无法攻破,府城才得以保存。

先是张梦马伏波示以方略,后遂退贼。

在作战之前,张继孟梦见伏波将军马援为自己指示作战方略,后来就打退叛军。

二月终,亲莅息宰河招抚焉。

二月底,张继孟亲自到息宰河招抚。

州人服其胆略,贼称为 舍命王 云。

当地人佩服张继孟的胆略,而叛军称他为 舍命王 。

新寺即万寿寺当发果西垂之南,其后山石嶙峋,为滇中所无。

新寺位于发果山西边的南部,寺背后的嶙峋山石,是云南其它地方所没有的。

其寺南向,后倚峭峰,前临遥海,亦此中胜处。

新寺向南,背靠陡峭的山峰,前方面对远远的矣邦池,也是广西府的名胜风景处。

前有玉皇阁,东为城隍庙,但在城外。

新寺前面有玉皇阁,东面是城陛庙,都在城外。

泸源洞在城西北四里。

沪源洞在府城西北四里。

新寺后山西尽,环坞而北,其中乱峰杂沓,缀以小石岫,皆削瓣骈枝,标青点翠。

新寺后山往西的尽头,环形山坞的北面,其中众多的山峰杂乱分布,还连缀着小石峰,完全像花瓣分开、枝条并列,点缀出青色、翠色。

北环西转,而泸源之水,涌于下穴,泸源之洞,辟于层崖,有三洞焉。

往北绕、再往西转,沪源洞的水,从下洞涌出,沪源洞敞开在层叠的山崖上,有三个洞。

上洞东南向,前有亭;下洞南向,在上洞西五十步,皆在前山之南崖。

上洞口朝东南,洞前有亭子;下洞口朝南,在上洞西边五十步的地方,两个洞都在前山的南面山崖。

后洞在后山之北冈,其上如眢yuān干枯井。

后洞在后山的北面山冈,洞上部像晋井一样。

从井北坠穴而下二十步,底界而成脊,一穴东北下而小,一穴东南下而廓。

顺着井北坠入洞中后下去二十步,洞底形成分界的脊,一个洞往东北深下去而狭小,一个洞往东南深下去而空阔。

此三洞之分向也。

以上是三个洞分别不同的走向。

其中所入皆甚深,秉炬穿隘,屡起屡伏,乳柱纷错,不可穷诘焉。

每个洞进去都很深,手持火把穿行在狭窄的洞中,洞中的地势时起时伏,钟乳石柱纷杂交错,无法穷究。

十一日大霁。

十一日天气十分晴朗。

上午出西门,过城隍庙、玉皇阁前。

上午从西门出城,经过城陛庙、玉皇阁前。

西一里,转新寺西峰之嘴而北。

往西走一里,绕着新寺西边的峰嘴往北走。

又北一里,见西壑涨水盈盈,而上洞在其西北矣。

又往北走一里,看见西边沟壑中水涨得满满的,而上洞就在沟壑的西北边了。

由岐路一里抵山下,历级游上洞。

顺着岔路走一里来到山下,踏着一级级石阶游览上洞。

望洞西有寺,殿两重,入憩而瀹水为餐。

远远看到上洞西边有座寺庙,有两重大殿,进寺庙休息并烧水吃饭。

余因由寺西观水洞。

我于是顺着寺庙往西观览水洞。

还寺中索炬,始知为洞有三,洞皆须火深入。

返回寺中寻找火把,才知道水洞有三个,每个洞都必须点着火把才能深入。

下午,强索得炬,而火为顾仆所灭,遍觅不可得。

下午,勉强找到火把,但火被顾仆弄熄了,到处找火源而找不到。

遥望一村,在隔水之南,涨莫能达,遂不得为深入计。聊一趋后洞之内,披其外扃,还入下洞之底,探其中门而已。

看到远处有一个村庄,隔在沟壑南岸,因水涨而无法去至,于是想不出深入洞里的办法了,姑且去到后洞里,观览外层,再进入下洞底,探到它的中门。

仍从旧路归,北入新寺,抵暮而返。

仍然从原路回去,往北进入新寺,傍晚才回到城中。

十二日早促何君《志》,犹曰即送至;坐寓待之,拟一至即行;已而竟日复不可得。

十二日一早就去催促何别驾的《广西府志》,还是说立即就送来,我坐在寓所中等待,准备书一送到就出发;过后又是一整天都没有等到。

晚谓顾仆曰: 《志》现装钉,俟钉成帙,即来候也。

晚上何别架对顾仆说: 《广西府志》正在装钉,等装钉成册,立即前来问候。

余初以为广西郡人必悉盘江所出,遍征之,终无谙者。

我当初认为广西府的人一定都知道盘江源头的出处,问遍当地人,始终没有熟悉的人。

其不知者,反谓西转弥勒,既属颠倒。

那些不知道的人,反而还说盘江往西流,转到弥勒州,完全颠倒了流向。

其知者,第谓东北注罗平,经黄草坝下,即莫解所从矣。

那些知道一点的人,只是说出往东北流到罗平州,经过黄草坝流下去,就没有人知道流到什么地方了。

间有谓东南下广南,出田州,亦似揣摩之言,靡有确据也。

偶而有人说从东南流到广南府,再从田州流出去,也只像揣摩着说,没有确凿的证据。

此地至黄草坝,又东北四五日程。

从广西府到黄草坝,往东北走,还有四五天的路程。

余欲从之,以此中淹留日久,迤西之行不可迟,姑留为归途之便。

我想沿着盘江去黄草坝,因为在广西府停留的日子长了,去滇西的旅行不能推迟,暂且把这打算留作从滇西返回途中顺便的事。

广西府鹦鹉最多,皆三乡县所出,然止翠毛丹喙,无五色之异。

广西府鹦鹉最多,都出自三乡县,然而只是翠毛红嘴一个品种,没有其它颜色。

三乡县,乃甲寅萧守所城。

三乡县城是甲寅年广西府萧知府修建的。

维摩州,州有流官,只居郡城,不往州治。

维摩州设有流官,但流官只住在广西府城,不到州治居住。

二处皆藉何天衢守之,以与普拒。

三乡县、维摩州都靠何天衙守卫,以便抵御普名胜。

广福寺在郡城东二里,吉双乡在矣邦池之东南,与之对。

广福寺位于府城东边二里的地方,吉双乡位于矣邦池的东南,和广福寺相对。

而弥勒州在郡西九十里。

而弥勒州在广西府西边九十里。

《一统志》乃注寺在弥勒东九十里,乡为弥勒属,何耶?

《一统志》却注释广福寺在弥勒州东边几十里,吉双乡隶属于弥勒州。

岂当时郡无附郭,三州各抵其前为界,故以属之弥勒耶?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难道当时广西府没有附郭县,三州分别抵到府治跟前分界,所以把吉双乡隶属于弥勒州?

然今大麻子哨西,何以又有分界之址也?

但是今天大麻子哨西边,为什么又有分界的遗址呢?

十三日中夜闻雷声,达旦而雨。

十三日半夜听到雷声,到天亮时下起雨来。

初余欲行屡矣,而日复一日,待之若河清焉!

当初我多次想出发,却日复一日地等在这里,像等黄河水清一样遥遥无期!

自省至临安,皆南行。

从省城昆明到临安府,都是往南走。

自临安抵石屏州,皆西北。

从临安府到石屏州,都是往西北走。

自临安抵阿迷,皆东北。

从临安府到阿迷州,都是往东北走。

自阿迷抵弥勒,皆北行。

从阿迷州到弥勒州,都是往北走。

自弥勒抵广西府,皆东北。

从弥勒州到广西府,都是往东北走。

十四日再令顾仆往促《志》,余束装寓中以待。

十四日再次让顾仆去催《广西府志》,我整理好行装在寓所中等待。

乍雨乍霁。

天气忽雨忽晴。

上午得回音,仍欲留至明晨云。

上午得到回话,说仍要留在这里等到明天早晨。

乃携行李出西门,入玉皇阁。

我于是带上行李从西门出城,去玉皇阁。

阁颇宏丽,中乃铜像,而两庑塑群仙像,极有生气,正殿四壁,画亦精工。

玉皇阁很宏伟、壮丽,正殿有铜像,而两边厢房立有众神仙的塑像,塑得极有生气。正殿四周的壁画也都画得精美。

征普时,游率兵屯郡南海梢,以防寇之冲突。

随后到万寿寺,把行李放在寺的右厢房。饭后攀登寺左边的铁龙锋山梁,山上石头层层叠叠、棱角分明,完全好似龙鳞象角一样。

四年四月,普兵忽乘之,游竟没于阵。

四月,普名胜的军队突然乘机进攻官军,游公最后战死在阵地上。

今其子现居其地,不得归,故停柩寺中。

如今他的儿子住在这里,不能回故乡,所以将灵枢停放在寺中。

余为慨然。

我为游公叹息。

是晚,遇李如玉、杨善居诸君作醮寺中,屡承斋饷。

这一天晚上,遇上李如玉、杨善居等人到寺里作道场,我多次承蒙他们招待斋饭。

僧千松亦少解人意。

僧人千松也很善解人意。

是晚月颇朗。

晚上月亮很明。

十五日余入城探游君之子,令顾仆往促何君。

十五日我进城探望游大勋的儿子,让顾仆去催何别驾送书。

上午,出西门,游城隍庙。

上午,从西门出城,游览城陛庙。

既返寺,寺中男妇进香者接踵。

返回万寿寺后,看到来寺中进香的男男女女接连不断。

有吴锡尔者,亦以进香至,同杨善居索余文,各携之去,约抵暮驰还。

有个叫吴锡尔的人,也因为进香来到万寿寺,他和杨善居一起求借我的文章,后各自带着文章离去,约定当天晚上赶来归还。

抵午,顾仆回言: 何君以吏钉《志》久迟,扑数板,限下午即备,料不过期矣。

到了中午,顾仆回来说: 何别驾因为属吏装钉《广西府志》时间长、速度慢,打了他好几板,限他今天下午就装钉完,想来不会超过这个期限了。

下午,何命堂书送《志》及程仪至,余作书谢之。

下午,何别驾命府中的书吏送来《广西府志》以及所赠送的礼物,我写信向他道谢。

是晚为中秋,而晚云密布,既暮而大风怒吼。

这天晚上是中秋节,但傍晚时层云密布,天黑以后就大风怒吼。

僧设茶于正殿,遂餔餟而卧。

僧人在正殿上摆设了茶点,于是吃喝之后就睡觉了。

十六日雨意霏霏,不能阻余行色。

十六日天可能继续下雨,却不能阻止我启程的心愿。

而吴、杨文未至,令顾仆往索之。

但吴锡尔、杨善居借走的文章没有送还,我让顾仆前往索取。

既饭,杨君携酒一樽,侑吃以油饼熏凫,乃酌酒而携凫饼以行。

吃过饭后,扬善居带来一蹲酒以及下酒的油饼、烤野鸭,于是饮完酒,然后带着烤鸭、油饼就出发了。

从玉皇阁后循铁龙东麓而北,一里,登北山而上。

从玉皇阁背后顺着铁龙峰东麓往北走,一里,攀登北面的山而上。

一里逾其坳,即发果山之脊也,《志》又谓之九华山。

一里越过山坳,就到了发果山脊,《广西府志》又称发果山为九华山。

盖东峰之南下者为奇鹤,为学宫所倚;西峰之南下者为铁龙,为万寿寺之脉;中环而南突于城中者,为钟秀山;其实一山也。

原来发果山东峰往南延伸为奇鹤峰,是学宫所背靠的山峰;西峰往南延伸为铁龙峰,是万寿寺所在的山峰;回环中往南突立在城中的,是钟秀山;基实都源于一座山。

从岭上平行,又北三里,始见泸源洞在西,而山脊则自东界大山横度而西,属于西界,为郡城后倚。然泸源之水,穿其西穴而出,亦不得为过脉也。

顺岭上平走,又往北三里,才看见沪源洞在西面,而发果山脊则从广西府东部大山往西横穿过去,和西部山相连,成为广西府城背靠的山脉,而沪源洞的水,从山脉西边的洞穴穿出,其脊也没能成为过脉。

从岭北行,又五里而稍下,有哨在坞之南冈,曰平沙哨,郡城北之锁钥也。

顺着山岭往北走,又走了五里,然后逐渐下山,有哨所位于山坞南边的山冈上,这是平沙哨,是广西府城北面的军事要地。

其东即紫微之后脉,犹屏列未尽;其西则连峰蜿蜒,北自师宗南下为阿卢山;界坞中之水,而中透泸源者也。

平沙哨东边是紫微山背后的山脉,仍然像屏障一样地耸列下去,没有尽头;西边则是连绵不断、蜿蜒曲折的山峰,从北边师宗州往南延伸为阿卢山,山阻挡了坞中水流,使水从沪源洞中穿过。

由哨前北行坞中,六里,有溪自北而南,小石梁跨之,是为矣各桥。

顺着平沙哨前的山坞往北行,六里,有股溪水从北往南流,一座小石桥横跨在溪水上面,名叫矣各桥。

溪水发源于东西界分支处,由梁下西注南转,坞穷而南入穴,出于泸源之上流也。

溪水发源于东西部山脉分界的地方,从桥下流向西边后再转南流,流出山坞就往南注入山洞,出洞后就是沪源洞水流的上游。

又北六里,有村在西山之半,溪峡自东北来,路由西北上山。

又往北走六里,有村庄在西边的山腰上,溪水流经的峡谷从东北边伸过来,路往西北边上山。

一里,蹑岭而上,二里,遂逾西界之脊,于是瞰西坞行。

一里,顺着山岭往上走,二里,就越过西部的山梁,于是俯视着西坞而行。

坞中水浸成壑,有村在其下;其西复有连山自北而南,与此界又相持成峡焉。

坞中水冲刷出沟壑,有村庄在下面;山坞西面又有连绵不断的山从北往南延伸,和西部山相对峙,又形成峡谷。

从岭上又北四里,乃西北下西峡中,一里抵麓。

顺着岭上又往北走四里,才往西北下到西峡谷中,一里抵达山脚。

复循东麓北行十五里,复有连冈属两界之间,有数家倚其上,是为中火铺,有公馆焉,按《志》,师宗南四十里有额勒哨,当即此矣。

再沿着峡谷东麓往北走十五里,又有连绵不断的山冈连接在峡谷东西之间,有数家人背靠山冈居住,这是中火铺,有公馆设在这里。吃过饭,仍然顺着峡谷往北走。

饭,仍北行峡中。其内石峰四五,离立峥峥。

峡谷中有四五座石峰,各自分开耸立、气势高峻。

峡西似有溪北下,路从峡东行,两界山复相持而北。

峡谷西边似乎有条溪流往北淌走,道路顺着峡谷东边走,东、西两边的山又互相对峙着往北走向。

坞中皆荒茅沮洳沼沼,直抵师宗,寂无片椽矣。

坞中全是野草、地势低湿,一直到师宗州,空旷得片瓦无存。

闻昔亦有村落,自普与诸彝出没莫禁,民皆避去,遂成荒径。

听说过去坞中也有村落,自从普名胜等人出没此地,骚挠百姓,百姓都逃离了,山坞于是成了荒无人烟的通道。

广西李翁为余言: 师宗南四十里,寂无一人,皆因普乱,民不安居。

广西府的李翁曾对我说: 师宗州以南四十里,空无一人,都是因为普名胜叛乱,百姓不能安居乐业。

龟山督府今亦有普兵出没。路南之道亦梗不通。

龟山督府内现在也有普名胜的军队出没,路南州的路也受阻不通。

一城之外,皆危境云。

师宗州城以外,恐怕都是危险的境地。

龟山为秦土官寨。

龟山是秦土官的山寨。

其山最高,为弥勒东西山分脉处。

这座山最高,是弥勒州东西部山分支的地方。

其西即北属陆凉,西属路南,为两州间道。

龟山西面则北连陆凉州,西连路南州,有去两州的小路。

向设督捕城,中渐废弛。

龟山从前设有督捕城,现今逐渐失掉作用。

秦土官为吊土官所杀,昂复为普所掳。

秦土官被昂土官杀死,昂土官又被普名胜俘掳。

今普兵不时出没其地,人不敢行,往路南澂者,反南迂弥勒,从北而向革泥关焉。

现在普名胜的军队不时地出没这一带,人们不敢从龟山走,去路南州、微江府的人,反而往南绕道弥勒州,再往北朝革泥关走。

益自广西郡城外,皆普氏所慑服。

大概除了广西府城以外,都被普名胜慑服了。

即城北诸村,小民稍温饱,辄坐派其赀以供,如违,即全家掳掠而去。

即便是府城以北的各村庄,只要百姓稍有温饱,普名胜就坐地摊派钱财,如果敢违抗,全家立即被掳掠而去。

故小民宁流离四方,不敢一鸣之有司,以有司不能保其命,而普之生杀立见也。

所以百姓宁愿流离四方,也不敢对官府诉说一个字,因为官府不能保护百姓的生命安全,而普名胜的生杀予夺立即能够实施。

北行二十里,经坞而西,从坞中度一桥,有小水自南而北,涉之,转而西北行。

往北走二十里,穿过山坞往西走,在坞中过一座桥,有条小河从南往北流,渡过小河,转向西北走。

瞑色已合,顾仆后,余从一老人、一童子前行,踯躅昏黑中。

夜色已经降临,顾仆走在后面,我跟随一位老人、一个孩子走在前面,在昏暗中跌跌撞撞地行进。

余高声呼顾仆,老人辄摇手禁止,盖恐匪人闻声而出也。

我高声呼叫顾仆,老人立即摇手禁止,是因为怕土匪听见喊声出来抢劫。

循坡陟坳十里,有一尖峰当坳中,穿其腋,复西北行。

顺着坡攀登了十里山坳,有一座尖峰耸立在山坳当中,从尖峰侧面穿过,仍然朝西北走。

其处路甚泞,蹊水交流,路几不辨。

这段路十分泥泞,水流交错,几乎辨不清路在哪里。

后不知顾仆趋何所,前不知师宗在何处,莽然随老人行,而老人究不识师宗之远近也。

后面不知道顾仆走向什么地方,朝前不知道师宗州在哪里,莽撞地跟着老人走,而老人竟然不了解师宗州的远近。

老人初言不能抵城,随路有村可止。

老人开初说到不了师宗州城,顺路有村庄能够住宿。

余不信。

我不相信。

至是不得村,并不得师宗,余还叩之。

到这时既找不到村庄,并且看不到师宗州,我又询问老人。

老人曰: 余昔过此,已经十四年。

老人说: 我从前走过这段路,已经十四年了。

前此随处有村,不意竞沧桑莫辩!

从前路上到处有村庄,想不到现在竟然沧海桑田,无法辨认!

久之,渐闻犬吠声隐隐,真如空谷之音,知去人境不远。

过了一段时间,渐渐听到隐隐约约的狗叫声,真像空谷之音那样难得,知道距离有人烟的地方不远了。

过尖山,共五里,下涉一小溪,登坡,遂得师宗城焉。

过了尖山,一共走五里,往下越过一条小溪,上坡,终于到了师宗州城。

抵东门,门已闭,而外无人家。

抵达城东门,城门已经关闭,但城外没有人家。

循城东北隅,有草茅数家,俱已熟寝。

顺着城墙走到城东北角,有几家人住在茅草屋里,都早已熟睡。

老人仍同童子去。

老人便和孩子离去。

余止而谋宿,莫启户者。

我停下来寻找住处,没有哪一家开门。

心惶惶念顾仆负囊,山荒路寂,泥泞天黑,不知何以行?

我心中惶惶不安,挂念顾仆背负着行李,山路荒凉,空无一人,再加上泥泞、天黑,不知道他怎么走?

且不知从何行?

而且不知道他从哪里走?

久之,见暗中一影,亟呼而得之,而后喜可知也!

过了很久,看见黑暗中过来一个人影,我急忙呼叫并得到回答,这种喜悦,可想而知!

既而见前一家有火,趋叩其门。

不久看见前面有灯光,赶忙过去敲门求宿。

即此地外五里尖山之下,时有贼出没。

这家人开始坚决推辞,我等了很久,才开门让我们进去。

土人未晚即不敢行,何幸而昏夜过之! 师宗在两山峡间,东北与西南俱有山环夹。

烧水煮杨君赠送的粉糕吃,像怡糖般地甘甜。洗脚后垫着草就睡了,半夜又听到雨声。师宗州位于两山之间的峡谷里,东北和西南都有山夹绕。

其坞纵横而开洋,不整亦不大。

州城所在的山坞纵横开阔,不整齐,也不大。

水从东南环其北而西去,亦不大也。

河水从东南边绕到州城北边,然后往西边流去,也不大。

城虽砖甃而甚卑。

城墙虽然是砖墙却很低。

城外民居寥寥,皆草庐而不见一瓦。

城外民房稀少,全是草房而看不见一片瓦。

其地哨守之兵,亦俱何天衢所辖。

这一地区哨所的守军,也都属于何天衙管辖。

城西有通玄洞,去城二里,又有透石灵泉,俱不及游。

州城西边有通玄洞,距离城二里,还有透石灵泉,都来不及游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