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传 第十三章
山涛，字巨源，河内怀人也。
山涛字巨源，河内怀人。
父曜，宛句令。
父亲山曜是宛句令。
涛早孤，居贫，少有器量，介然不群。
山涛早年丧父，家境贫困，年少时有器量，独特不群。
性好《庄》《老》，每隐身自晦。
喜好《庄子》《老子》，常隐身不显其才能。
与嵇康、吕安善，后遇阮籍，便为竹林之交，著忘言之契。康后坐事，临诛，谓子绍曰： 巨源在，汝不孤矣。
与嵇康、吕安有交情，后来遇到阮籍，建立了竹林之交而为竹林七贤，有了不必开口彼此就心领神会的默契。嵇康后来获罪，临刑前，对儿子嵇绍说： 有巨源在，你就不是孤儿。
涛年四十，始为郡主簿、功曹、上计掾。
山涛四十岁，初任郡主簿、功曹、上计掾。
举孝廉，州辟部河南从事。
被推举为孝廉，州裹召他任部河南从事。
与石鉴共宿，涛夜起蹴鉴曰： 今为何等时而眠邪！
与石鉴住在一起，山涛夜裹起来推醒石鉴说： 现在是什么时候还睡呀!
知太傅卧何意？
你知道太傅称病是什么用意吗?
鉴曰： 宰相三不朝，与尺一令归第，卿何虑也！
石鉴说： 宰相三次不上朝，就下诏书让他回家，你担什么心呢!
涛曰： 咄！石生无事马蹄间邪！
山涛说： 唉石先生在战乱中会没有危险吗!
投传而去。
扔下符信就离去了。
未二年，果有曹爽之事，遂隐身不交世务。
不到两年，果然有了曹爽之变，于是隐身不再参与世事。
与宣穆后有中表亲，是以见景帝。
舆宣穆后是中表亲，因此见到景帝。
帝曰： 吕望欲仕邪？
景帝说： 吕望想做官吗?
命司隶举秀才，除郎中。
命令司隶推举他为秀才，任郎中。
转骠骑将军王昶从事中郎。
转任骠骑将军王昶从事中郎。
久之，拜赵国相，迁尚书吏部郎。
很久后，官拜赵国相。升任尚书吏部郎。
文帝与涛书曰： 足下在事清明，雅操迈时。
文帝给山涛书信说： 你办事清廉高明，文雅的品行超出世人。
念多所乏，今致钱二十万、谷二百斛。
考虑到你各种用品缺乏，今天送上钱二十万、谷物二百斛。
魏帝尝赐景帝春服，帝以赐涛。
魏帝曾赐给景帝春服，景帝转赐给山涛。
又以母老，并赐藜杖一枚。
又因为母亲年老，一并赐给他藜杖一把。
晚与尚书和逌交，又与钟会、裴秀并申款昵。
晚年与尚书和逌交往，又和钟会、裴秀诚恳亲密相待。
以二人居势争权，涛平心处中，各得其所，而俱无恨焉。
由于他俩居高官争权力，山涛心平气和处在他们当中，各得其所，而都没有遗憾。
迁大将军从事中郎。
升任大将军从事中郎。
钟会作乱于蜀，而文帝将西征。
钟盒在蜀作乱，而塞童将西征。
时魏氏诸王公并在鄴，帝谓涛曰： 西偏吾自了之，后事深以委卿。
当时魏氏诸位王公都在邺，文帝对山涛说： 西边的事我自行解决，后方的事就全委托你了。
以本官行军司马，给亲兵五百人，镇鄴。
以本官代理行军司马，给亲兵五百人，镇守邺。
咸熙初，封新沓子。
咸熙初年，被封为新沓子。
转相国左长史，典统别营。
转任相国左长史，统管别营。
时帝以涛乡闾宿望，命太子拜之。
当时皇帝因为山涛在乡间有名望，命太子参拜他。
帝以齐王攸继景帝后，素又重攸，尝问裴秀曰： 大将军开建未遂，吾但承奉后事耳。
皇帝以齐王司马攸继嗣景帝，又一向器重司马攸，曾问裴秀说： 大将军创建大业未能如愿，我仅继承了他身后的事罢了。
故立攸，将归功于兄，何如？
因而立司马攸，将归功于兄长，可否?
秀以为不可，又以问涛。
裴昼认为不行，又以此事询问山涛。
涛对曰： 废长立少，违礼不祥。
山涛回答说： 废长立少，违礼不祥。
国之安危，恆必由之。
国家的安危，常由此而起。
太子位于是乃定。
太子人选于是确定。
太子亲拜谢涛。
太子亲自拜谢山涛。
及武帝受禅，以涛守大鸿胪，护送陈留王诣鄴。
武帝接受惮让后，让山涛为守大鸿胪，护送陈留王去鄴。
泰始初，加奉车都尉，进爵新沓伯。
泰始初年，加授奉车都尉，进爵新沓迫。
及羊祜执政，时人欲危裴秀，涛正色保持之。
羊祜执政，当时的人想排挤墓垂，山涛严正地维护他。
由是失权臣意，出为冀州刺史，加宁远将军。
因此违背了权臣的心意，出京任冀州刺史，加宁远将军。
冀州俗薄，无相推毂。
冀州风俗鄙薄，不相互推荐。
涛甄拔隐屈，搜访贤才，旌命三十余人，皆显名当时。
山边甄别选拔隐士及受屈者，搜求访问贤才，表扬征召三十多人，都在当时出了名。
人怀慕尚，风俗颇革。
人们开始崇尚贤能，风俗有了改变。
转北中郎将，督鄴城守事。
转任北中郎将，督邺城防守事。
入为侍中，迁尚书。
入朝任侍中，改任尚书。
以母老辞职，诏曰： 君虽乃心在于色养，然职有上下，旦夕不废医药，且当割情，以隆在公。
因母亲年老辞职，韶书说： 你虽然把心思用在孝敬上，但职务有上下之分，早晚又医药不断，应当割舍亲情，使一心为公之风兴盛。
涛心求退，表疏数十上，久乃见听。
山涛一心请求辞职，数十次上表，很长时间才被接受。
除议郎，帝以涛清俭无以供养，特给日契，加赐床帐茵褥。
授为议郎，皇帝因为山边清廉俭朴难以供养，特地给他每天供给的凭证，加赐床帐席褥。
礼秩崇重，时莫为比。
礼节俸禄又高又重，当时没人能比。
后除太常卿，以疾不就。
后来任太常卿，因为有病不赴任。
会遭母丧，归乡里。
母亲去世，回到家乡。
涛年逾耳顺，居丧过礼，负土成坟，手植松柏。
玺萤年过六十岁，服丧超过礼制，背土成坟，亲手种下松柏。
诏曰： 吾所共致化者，官人之职是也。
韶书说： 舆我共同完成教化的，是统治众人的官职。
方今风欲陵迟，人心进动，宜崇明好恶，镇以退让。
如今风俗衰败，人心动荡，应该申明好恶，怎能用退让来压抑自己。
山太常虽尚居谅闇，情在难夺，方今务殷，何得遂其志邪！
山太常虽然还在服丧，人情难于违背，但如今事多，岂能顺遂他的心愿呢!
其以涛为吏部尚书。
任命山迈为吏部尚书。
涛辞以丧病，章表恳切。
山涛以丧事疾病为由推辞，上表言辞恳切。
会元皇后崩，遂扶兴还洛。
遇元皇后去世，才乘车回到洛阳。
逼迫诏命，自力就职。
由于韶令的逼迫，自己才就职。
前后选举，周遍内外，而并得其才。
先后选用官吏，遍及朝廷内外，而都任用有才之人。
咸宁初，转太子少傅，加散骑常侍；除尚书仆射，加侍中，领吏部。
咸宁初年，转任太子少傅，加散骑常侍；任尚书仆射，加侍中，兼管吏部。
固辞以老疾，上表陈情。
以年老有病为由坚决推辞，上表陈述病情。
章表数十上，久不摄职，为左丞白褒所奏。
上表几十次，很久不赴任，被左丞白褒奏劾。
帝曰： 涛以病自闻，但不听之耳。
皇帝说： 山涛说自己有病，是我没听从他罢了。
使涛坐执铨衡则可，何必上下邪！
让山涛安坐执掌官吏铨选就是了，何必在乎上下呢不要问罪。
不得有所问。 涛不自安，表谢曰： 古之王道，正直而已。
山涛自己心中不安，上表谢罪说： 古代的王道，讲究的是正直。
陛下不可以一老臣为加曲私，臣亦何必屡陈日月。
陛下不能因为一个老臣而加以偏私，我又有什么心情屡次面对曰月呢。
乞如所表，以章典刑。
请求按照上表所说的，以申明典章法制。
帝再手诏曰： 白褒奏君甚妄，所以不即推，直不喜凶赫耳。
皇帝再次下诏说： 白褒弹劾你很是荒谬，我之所以不立即推究他，是因为不愿意让不吉利的事张扬罢了。
君之明度，岂当介意邪！
你的心胸，怎能介意此事!
便当摄职，令断章表也。
应该赴任，让奏章不再出现。
涛志必欲退，因发从弟妇丧，辄还外舍。
山涛坚决退让，乘着为堂弟媳妇发丧，就回到外宅。
诏曰： 山仆射近日暂出，遂以微苦未还，岂吾侧席之意。
诏书说： 山仆射近日暂时出行，接着因为稍有病痛没能回来，这不是我对待贤臣的心意。
其遣丞掾奉诏谕旨，若体力故未平康者，便以舆车舆还寺舍。
派遣丞掾奉韶宣读旨意，如果是体力没有康复的话，就用车接他回官舍。
涛辞不获已，乃起视事。
山涛推辞不掉，开始就任理政。
涛再居选职十有余年，每一官缺，辄启拟数人，诏旨有所向，然后显奏，随帝意所欲为先。
山涛再次任铨选官吏的职务十多年，每一官缺员，就拟定几个人，诏书有了意向，然后公开奏报，顺着皇帝的心意决定用人的先后。
故帝之所用，或非举首，众情不察，以涛轻重任意。
因此皇帝所任用的人，有的不是首先被举荐的人，众人心中不清楚，认为山涛选人轻重任意。
或谮之于帝，故帝手诏戒涛曰： 夫用人惟才，不遗疏远单贱，天下便化矣。
有人到皇帝那裹说他的坏话，因此皇帝下手韶告诫山涛说： 用人惟才，不遣漏疏远贫贱之人，天下就太平了。
而涛行之自若，一年之后众情乃寝。
而山涛仍然那样做，一年之后大家的埋怨才平息。
涛所奏甄拔人物，各为题目，时称《山公启事》。
山涛奏请甄别选拔的奏章，各自立了题目，当时称《山公启事》。
涛中立于朝，晚值后党专权，不欲任杨氏，多有讽谏，帝虽悟而不能改。
山涛在朝做官任要职，晚年遇上后党专权，不想任用杨氏，山涛多次劝谏，皇帝虽然明白却不能改。
后以年衰疾笃，上疏告退曰： 臣年垂八十，救命旦夕，若有毫末之益，岂遗力于圣时，迫以老耄，不复任事。
后来因为年老体衰病重，上疏告退说： 我年近八十岁，每天在保命，如果稍有精力，我岂会在这圣明的时代不出力。被年老所迫，不再任职。
今四海休息，天下思化，从而静之，百姓自正。
如今四海休养生息，天下思慕教化，使他们清静，百姓自然归于正道。
但当崇风尚教以敦之耳，陛下亦复何事。
衹要崇尚风俗教化来敦促他们而已，陛下还有什么事可做。
臣耳目聋瞑，不能自励。
我耳聋眼花，不能自励。
君臣父子，其间无文，是以直陈愚情，乞听所请。
君臣父子，没必要掩饰，因此陈述我的想法，乞求听从我的请求。
乃免冠徒跣，上还印绶。
于是脱下官服，上交印绶。
君不深识往心而以小疾求退，岂所望于君邪！
诏书说： 天下事多，加上呈厘刚被平定，百事草创，应当共同尽心推行教化。
朕犹侧席，未得垂拱，君亦何得高尚其事乎！当崇至公，勿复为虚饰之烦。
你不记以往而因小病请求退职，难道是我所期待的我尚且在等待贤臣，不能百事不管，你怎能不委屈自己而效力呢应当推崇至公，不要再上表请求告退。
涛苦表请退，诏又不许。
山涛苦苦上表请求退休，诏书又不许。
尚书令卫瓘奏： 涛以微苦，久不视职。
尚书令堑堕上奏： 山涛因为小病，长期不就职。
手诏频烦，犹未顺旨。
皇上频频下手韶，仍不听从。
参议以为无专节之尚，违在公之义。
臣认为这是没有节操，违背了一心为公之义。
若实沈笃，亦不宜居位。
如果真是病重，也不宜身居高位。
可免涛官。
可以免去山涛的官职。
中诏瓘曰： 涛以德素为朝之望，而常深退让，至于恳切。
下韶书给蛮堕说： 山涛德行一向为朝廷所重，而常深切地退让，十分恳切。
故比有诏，欲必夺其志，以匡辅不逮。
因此接连有诏书，务必改变他的想法，来辅佐朝廷。
主者既不思明诏旨，而反深加诋案。亏崇贤之风，以重吾不德，何以示远近邪！
主事的人既不弄清韶书旨意，反而深加诋毁，损害了崇敬贤人的风气，从而加重了我没有美德的名声，怎么向远近示范呢!
涛不得已，又起视事。
山涛不得已，又上任理事。
太康初，迁右仆射，加光禄大夫，侍中、掌选如故。
太康初年，升任右仆射，加光禄大夫，侍中、掌管铨选的职位依旧。
涛以老疾固辞，手诏曰： 君以道德为世模表，况自先帝识君远意。
山涛因为年老有病坚决推辞，皇帝下手韶说： 你以道德成为世人的楷模，况且从先帝起就欣赏你远大的志向。
吾将倚君以穆风俗，何乃欲舍远朝政，独高其志耶！吾之至怀故不足以喻乎，何来言至恳切也。
我将仰仗你来使风俗清明，为什么想远离朝政，而仅使自己的志向高洁呢我至诚之心情难道还不足以让你明白吗，为什么还要推辞呢。
且当以时自力，深副至望。
应当及时奋发，满足期望。
君不降志，朕不安席。
你不收回推辞之心，我不能安卧。
涛又上表固让，不许。
山涛又上表坚决推辞，不允许。
吴平之后，帝诏天下罢军役，示海内大安，州郡悉去兵，大郡置武吏百人，小郡五十人。
吴平定后，皇帝下诏书停止军役，以示天下太平，州郡全部撤去军队，大郡设置一百名武吏，小郡五十人。
帝尝讲武于宣武场，涛时有疾，诏乘步辇从。
皇帝曾在宣武场讲武，山涛当时有病，下韶书让他乘轿子跟从。
因与卢钦论用兵之本，以为不宜去州郡武备，其论甚精。
于是与卢钦议论用兵之道，认为不该撤去州郡的武备，他的言论很精当。
于时咸以涛不学孙、吴，而暗与之合。
当时都认为山辽不学彊膑、呈垄，而暗中与他们相合。
帝称之曰： 天下名言也。
皇帝称赞他说： 这是天下名言。
而不能用。
然而不被采纳。
及永宁之后，屡有变难，寇贼猋起，郡国皆以无备不能制，天下遂以大乱，如涛言焉。
丞窒之后，屡次发生战乱，盗贼突起，郡国都因为没有武备而不能抵御，天下由此大乱，正如山涛所说的那样。
后拜司徒，涛复固让。
后来任司徒，量盏又坚决推让。
诏曰： 郡年耆德茂，朝之硕老，是以授君台辅之位。而远崇克让，至于反覆，良用于邑。
诏书说： 你德高望重，是朝中有名望的元老，因此授予你宰相的高位，而过于退让，以至于反复多次，确实令人难过。
君当终始朝政，翼辅朕躬。
你应该始终效力于朝政，辅佐我。
涛又表曰： 臣事天朝三十余年，卒无毫厘以崇大化。
山涛又上表说： 我为本朝服务三十多年，最终没能对发扬教化做出丝毫贡献。
陛下私臣无已，猥授三司。
陛下无限地偏向我，授我三司的职位。
臣闻德薄位高，力少任重，上有折足之凶，下有庙门之咎，愿陛下垂累世之恩，乞臣骸骨。
我听说德薄官高，能力小担重任，上有不能胜任而败坏国事的凶险，下会给家族带来灾祸。愿陛下赐我几代之恩，乞求让我告老还乡。
诏曰： 君翼赞朝政，保乂皇家，匡佐之勋，朕所倚赖。
诏书说： 你辅助朝政，安定皇室，匡佐的功勋，是我所依赖的。
司徒之职，实掌帮教，故用敬授，以答群望。
司徒这个职位，实际上掌管国家教化，因此敬授予你，来满足大家的期望。
岂宜冲让以自抑损邪！
怎能用退让来压抑贬损自己呢!
已敕断章表，使者乃卧加章绶。
下令不再让他上奏章后，派人在山涛病榻上加授印章绶带。
涛曰： 垂没之人，岂可污官府乎！
山涛说： 快死了的人，怎么能玷污官府呢!
舆疾归家。
带病乘车回家。
以太康四年薨，时年七十九，诏赐东园秘器、朝服一具、衣一袭、钱五十万、布百匹，以供丧事，策赠司徒，蜜印紫绶，侍中貂蝉，新沓伯蜜印青硃绶，祭以太牢，谥曰康。
在太康四年去世，时年七十九岁。下韶赐他高贵棺木、朝服一套、衣一套、钱五十万、布百匹，作丧事之用，下策书迫赠他为司徒，赐蜜印紫绶，侍中貂蝉，新沓伯蜜印青朱绶，用太牢祭祀，谧号康。
将葬，赐钱四十万、布百匹。
将要下葬，赐钱四十万、布百匹。
左长史范晷等上言： 涛旧第屋十间，子孙不相容。
左长史范晷等人对皇上说： 山涛的旧宅第有十间房，子孙住不下。
帝为之立室。
皇帝为之建造房屋。
初，涛布衣家贫，谓妻韩氏曰： 忍饥寒，我后当作三公，但不知卿堪公夫人不耳！
起初，山涛是平民，家中贫困，对妻子韩氐说： 忍耐饥寒，我以后将做三公，不知道你能否当公夫人!
及居荣贵，贞慎俭约，虽爵同千乘，而无嫔媵。
荣华富贵以后，忠诚谨慎俭约，虽然爵位如同诸侯，然而没有纳妾。
禄赐俸秩，散之亲故。
俸禄赏赐，散发给了亲朋故旧。
初，陈郡袁毅尝为鬲令，贪浊而赂遗公卿，以求虚誉，亦遗涛丝百斤，涛不欲异于时，受而藏于阁上。
起初，陈郡人袁毅曾任鬲令，贪污而且贿赂公卿，以此求得虚名，也送给山涛一百斤丝，山涛不愿异于时人，接受了丝而收藏在阁楼上。
后毅事露，槛车送廷尉，凡所以赂，皆见推检。
后来袁毅的事败露，被押入槛车交付廷尉，凡是接受贿赂的人，都受到追究。
涛乃取丝付吏，积年尘埃，印封如初。
山涛便取出丝交给官吏，多年的尘埃堆积，印封都没开启。
涛饮酒至八斗方醉，帝欲试之，乃以酒八斗饮涛，而密益其酒，涛极本量而止。
山涛喝酒喝到八斗方醉，皇帝想试试他，准备了八斗酒让他喝，而暗中又增添他的酒，山涛喝到自己的极量就不再喝了。
有五子：该、淳、允、谟、简。
有五个儿子：山该、山淳、山允、山谟、山简。
该字伯伦，嗣父爵，仕至并州刺史、太子左率，赠长水校尉。
山该字伯伦，继承父亲的爵位，官作到并州刺史、太子左率，追赠长水校尉。
该子玮字彦祖，翊军校尉。
山该的儿子山璋字彦祖，任翊军校尉。
次子世回，吏部郎、散骑常侍。
次子山世回，任吏部郎、散骑常侍。
淳字子玄，不仕，允字叔真，奉车都尉，并少尪病，形甚短小，而聪敏过人。
山淳字子玄，不做官，山允字叔真，任奉车都尉，两人都有驼背之疾，个子也很矮，然而聪明过人。
武帝闻而欲见之，涛不敢辞，以问于允。
武帝听说后想见他们，山涛不敢拒绝，去问山允。
允自以尪陋，不肯行。
山允自认为驼背个子矮，不肯去。
涛以为胜己，乃表曰： 臣二子尪病，宜绝人事，不敢受诏。
山涛认为他们胜过自己，于是上表说： 我两个儿子体弱多病，不与人来往，不敢接受诏命。
谟字季长，明惠有才智，官至司空掾。
山谟字季长，聪慧有才智，官作到司空掾。
简字季伦。
山简字季伦。
性温雅，有父风，年二十余，涛不之知也。
性情温文尔雅，有父亲的风度，年龄二十多岁，山涛不了解他。
简叹曰： 吾年几三十，而不为家公所知！
山简叹息说： 我快三十岁了，而不被家父了解!
后与谯国嵇绍、氵市郡刘谟、弘农杨准齐名。
后来与谯国人嵇绍、沛郡人刘谟、弘农人杨准都有名望。
初为太子舍人，累迁太子庶子、黄门郎，出为青州刺史。
起初任太子舍人，多次升官任太子庶子、黄门郎，出任青州刺史。
征拜侍中，顷之，转尚书。
召入朝为侍中，不久，转任尚书。
历镇军将军、荆州刺史，领南蛮校尉，不行，复拜尚书。
历任镇军将军、荆州刺史，兼南蛮校尉，未赴任，又任尚书。
光熙初，转吏部尚书。
光熙初年，转任吏部尚书。
永嘉初，出为雍州刺史、镇西将军。
永嘉初年，出任雍州刺史、镇西将军。
征为尚书左仆射，领吏部。
召入朝任尚书左仆射，兼管吏部。
简欲令朝臣各举所知，以广得才之路。
山简想让朝廷大臣各自推举自己所了解的人，以此广求人才。
上疏曰： 臣以为自古兴替，实在官人；苟得其才，则无物不理。
上疏说： 我认为自古以来的兴衰，在于用人；得到了适当的人才，就能治理好国家。
《书》言： 知人则哲，惟帝难之。
《尚书》说 知人善任，帝王所难 。
唐、虞之盛，元恺登庸；周室之隆，济济多士。
唐虞的兴盛，是有好的辅佐大臣；周室的兴隆，是因为人才济济。
秦、汉已来，风雅渐丧。
秦汉以来，教化逐渐衰败。
至于后汉，女君临朝，尊官大位，出于阿保，斯乱之始也。
到了后汉，女主临朝，尊贵的官位，出自左右幸臣，这是乱的开始。
是以郭泰、许劭之伦，明清议于草野；陈蕃、李固之徒，守忠节于朝廷。
因此郭泰、许劭一类人，在民间发表高论；陈蕃、李固一类人，在朝廷坚守忠节。
然后君臣名节，古今遗典，可得而言。
这样君臣的名节，古今遗留下来的典章，得以流传。
自初平之元，讫于建安之末，三十年中，万姓流散，死亡略尽，斯乱之极也。
从初千年开始，到建安末年。三十年中，百姓流散，死亡逃散贻尽，这是战乱到了极点。
世祖武皇帝应天顺人，受禅于魏，泰始之初，躬亲万机，佐命之臣，咸皆率职。
世祖武皇帝顺应天命人心，接受魏的禅让，泰始初年，日理万机，辅佐大臣，都能奉行职事。
时黄门侍郎王恂、庾纯始于太极东堂听政，评尚书奏事，多论刑狱，不论选举。
当时黄门侍郎王恂、庾纯开始在太极束堂听政，评议尚书奏报，一般是议论刑法，不议论选举。
臣以为不先所难，而辨其所易。
我认为这是不先弄清难事，而弄清容易的事。
陛下初临万国，人思尽诚，每于听政之日，命公卿大臣先议选举，各言所见后进俊才、乡邑尤异、才堪任用者，皆以名奏，主者随缺先叙。
陛下刚开始治理天下，人心欲竭尽忠诚，每当在听政的日子裹，命令公卿大臣先议论选举，各自说出自己所见到的后辈英才、乡邑中的出众者、有才能可以任用的人，把名字都奏报上来，主事的人根据缺员情况优先叙用。
是爵人于朝，与众共之之义也。
这是授人官职，舆众人共同决定的办法。
朝廷从之。
朝廷依从了他。
永嘉三年，出为征南将军、都督荆、湘、交、广四州诸军事、假节，镇襄阳。
永嘉三年，出任征南将军、都督荆湘交广四州诸军事、假节，镇守襄阳。
于时四方寇乱，天下分崩，王威不振，朝野危惧。
那时四方作乱，天下分裂，君威不振，朝廷内外忧惧。
简优游卒岁，唯酒是耽。
山简终年悠闲自得，沉迷于饮酒。
诸习氏，荆土豪族，有佳园池，简每出嬉游，多之池上，置酒辄醉，名之曰高阳池。
习氏，是荆地的豪族，有优美的园林水池，山简每逢出外娱乐游玩，大多去池上，设酒喝醉，命名水池为高阳池。
时有童兒歌曰： 山公出何许，往至高阳池。
当时有儿歌唱道： 山公何处去，去了高阳池。
日夕倒载归，酩酊无所知。
天黑躺倒归，大醉无所知。
时时能骑马，倒著白接。
有时能骑马，倒戴白头巾。
举鞭问葛疆：何如并州兒？ 疆家在并州，简爱将也。
举鞭问葛疆： 可比并州儿? ，葛疆的家在并州，是山简喜爱的将领。
寻加督宁、益军事。
不久加督宁、益军事。
时刘聪入寇，京师危逼。
当时刘聪入侵，京师受到威胁。
简遣督护王万率师赴难，次于涅阳，为宛城贼王如所破，遂婴城自守。
山简派遣督护王万率领军队去解救，屯兵涅阳，被宛城敌人王如打败，于是护城自守。
及洛阳陷没，简又为贼严嶷所逼，乃迁于夏口。
洛阳陷落，山简又被敌人严嶷逼迫，于是迁到夏口。
招纳流亡，江、汉归附。
招纳流亡的人，江汉人归附。
时华轶以江州作难，或劝简讨之。
当时华轶在江州作乱，有人劝山简讨伐他。
简曰： 与彦夏旧友，为之惆怅。
山简说： 与彦夏是老朋友，我为他惆怅。
简岂利人之机，以为功伐乎！
山简怎能讨伐朋友，为自己捞取功劳呢!
其笃厚如此。
他的敦厚就是这样。
时乐府伶人避难，多奔沔汉，宴会之日，僚佐或劝奏之。
当时乐府艺人避难，大多跑到沔漠，宴会时，手下人有的劝说奏乐。
简曰： 社稷倾覆，不能匡救，有晋之罪人也，何作乐之有！
山简说： 国家颠覆，不能匡正救难，是晋的罪人，怎能作乐!
因流涕慷慨，坐者咸愧焉。
由此流泪感叹，在座的人都感到羞愧。
年六十卒，追赠征南大将军、仪同三司。
死时六十岁，追赠征南大将军、仪同三司。
子遐。
儿子山遐。
遐字彦林，为余姚令。
山遐字彦林，任余姚令。
时江左初基，法禁宽弛，豪族多挟藏户口，以为私附。
当时江左刚奠定基业，法律禁令宽松，豪族大多隐藏人户，作为私家的奴仆。
遐绳以峻法，到县八旬，出口万余。
山遐用严峻的法律约束他们，到县襄八十天，查出被隐藏人户一万多。
县人虞喜以藏户当弃市，遐欲绳喜。
县裹人虞喜因为该判弃尸于市的罪，山遐想要对虞喜绳之以法。
诸豪强莫不切齿于遐，言于执事，以喜有高节，不宜屈辱。
众豪强没有不对山遐咬牙切齿的，对管事的人说，因为虞喜有高尚的节操，不应受屈辱。
又以遐辄造县舍，遂陷其罪。
又因为业遐擅自建造县官署，便罗织罪名陷害他。
遐与会稽内史何充笺： 乞留百日，穷翦捕逃，退而就罪，无恨也。
山遐给会稽内史何充去信说： 请求留下我一百天，彻底消灭逃犯，然后离任伏罪，就没有遗憾了。
充申理，不能得。
何充申述道理，未成功。
竟坐免官。
山遐终于坐罪免官。
后为东阳太守，为政严猛。
后任东阳太守，为政严厉。
康帝诏曰： 东阳顷来竟囚，每多入重。
康帝下韶书说： 东陨近来全是囚犯，经常是犯有重罪。
岂郡多罪人，将捶楚所求，莫能自固邪！
难道郡裹罪人多，不用刑罚，就不能自守!
遐处之自若，郡境肃然。
山遐坦然对待，郡内整肃。
卒于官。
死在官任上。
史臣曰：若夫居官以洁其务，欲以启天下之方，事亲以终其身，将以劝天下之俗，非山公之具美，其孰能与于此者哉！
史臣曰：如果说做官能廉洁，是想要开天下的风气；事奉亲人能有始有终，将会劝勉天下风俗，要不是山公做到两全其美，又有谁能做到呢!
自东京丧乱，吏曹湮灭，西园有三公之钱，蒲陶有一州之任，贪饕方驾，寺署斯满。
自从东京战乱，官吏逃亡，西园有三公的钱财，蒲陶有一州之任，贪婪横行，官署便又人满为患。
时移三代，世历九王，拜谢私庭，此焉成俗。
时间推移到三代，世代经历九王，拜官谢爵于私庭，成为风俗。
若乃余风稍殄，理或可言。
如果遗留下的风气稍有消灭，在道理上或许值得一说。
委以铨综，则群情自抑；通乎鱼水，则专用生疑。
掌握考核选举的权力，群情自会抑制；沟通鱼水关系，专权就会被怀疑。
将矫前失，归诸后正，惠绝臣名，恩驰天口，世称《山公启事》者，岂斯之谓欤！
矫正先前的过失，是为了以后，封赐不给贤臣，能言善辩者受恩，世上称道《山公启事》的，难道说的就是如此!
若卢子家之前代，何足算也。
像卢子家那样的前代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王戎，字濬冲，琅邪临沂人也。
王戎，字濬冲，琅邪临沂人。
祖雄，幽州刺史。
祖父王雄，是幽业刺史。
父浑，凉州刺史、贞陵亭侯。
父亲王浑，是凉州刺史、贞陵亭侯。
戎幼而颖悟，神彩秀彻。
王戎年幼聪明，神采飞扬。
视日不眩，裴楷见而目之曰： 戎眼灿灿，如岩下电。
看太阳眼睛不花，裴揩发现后看着他说： 王戎眼有光芒，像山崖下的电光。
年六七岁，于宣武场观戏，猛兽在槛中虓吼震地，众皆奔走，戎独立不动，神色自若。
六七岁时，在宣武场看戏，猛兽在栅栏中吼声震地，众人都吓跑了，王戎一人站在那裹不动，神色镇定。
魏明帝于阁上见而奇之。
魏明帝在合上见到而称奇。
又尝与群兒嬉于道侧，见李树多实，等辈兢趣之，戎独不往。
又曾舆一群儿童在路旁玩耍，见到李子树上有很多果实，大家争着去摘，惟独王戎不去。
或问其故，其曰： 树在道边而多子，必苦李也。
有人间他原因，王戎说： 树在路边而长满果实，必定是苦李。
取之信然。
摘到后果然是苦的。
阮籍与浑为友。
阮与浑是朋友。
戎年十五，随浑在郎舍。
王戎十五岁时，跟随父亲王浑在郎舍。
戎少籍二十岁，而籍与之交。
王戎比阮籍年轻二十岁，而阮籍与他结交。
籍每适浑，俄顷辄去，过视戎，良久然后出。
阮籍每次去王浑处，一会儿就走，去看王戎，很久才出来。
谓浑曰： 濬冲清赏，非卿伦也。共卿言，不如共阿戎谈。
阮籍对王浑说： 浚冲清洁高尚，非你可比，与你说话，不如与阿戎交谈。
及浑卒于凉州，故吏赙赠数百万，戎辞而不受，由是显名。
等到王浑死在凉州，旧交之官吏赠送几百万钱，王戎推辞不接受，因此名声远扬。
为人短小，任率不修威仪，善发谈端，赏其要会。
身材矮小，直率不重威仪，善于出题清谈，能得清谈要领。
朝贤尝上巳礻契洛，或问王济曰： 昨游有何言谈？
朝中贤臣曾在上巳日游宴于洛，有人问王济说： 昨天出游有什么言谈?
济曰： 张华善说《史》《汉》；裴頠论前言往行，衮衮可听；王戎谈子房、季札之间，超然玄著。
王济说： 张华善于谈《史记》《漠书》；裴顿论从前的言行，娓娓动听；王戎谈论子房、季札，超脱玄妙。
其为识鉴者所赏如此。
王戎就是如此被有识之士赏识。
戎尝与阮籍饮，时兗州刺史刘昶字公荣在坐，籍以酒少，酌不及昶，昶无恨色。
王戎曾与医箠饮酒，当时童丛刺史塑幽字公茔在座，阮籍因为酒少，不给刘昶斟酒，刘昶没有遣憾的样子。
戎异之，他日问籍曰： 彼何如人也？
王戎感到奇怪，有一天问阮籍说： 他是怎么样的人?
答曰： 胜公荣，不可不与饮；若减公荣，则不敢不共饮；惟公荣可不与饮。
回答说： 胜过公荣的人，不能不和他一起饮酒；如果不如公荣，就不敢不一同饮酒；惟独公荣可以不和他一同饮酒。
戎每与籍为竹林之游，戎尝后至。
王为常与垦趱作竹林之游，王戎曾后到。
籍曰： 俗物已复来败人意。
医签说： 俗人又来败坏我的兴致。
戎笑曰： 卿辈意亦复易败耳！
王戎笑着说： 你的兴致也太容易败坏了!
钟会伐蜀，过与戎别，问计将安出。
钟会讨伐蜀，路过时与王戎告别，间有何计策。
戎曰： 道家有言， 为而不恃 ，非成功难，保之难也。
王戎说： 道家有这样的话， 做而不居功，建功不难，保住功业就难了。
及会败，议者以为知言。
等到钟会失败，议论的人认为这是有见解的言论。
袭父爵，辟相国掾，历吏部黄门郎、散骑常侍、河东太守、荆州刺史，坐遣吏修园宅，应免官，诏以赎论。
继承父亲的爵位，被征用为相国掾，历任吏部黄门郎、散骑常侍、河东太守、荆州刺史，犯了派人修园宅的罪，应免去官职，韶书命令按赎罪论处。
迁豫州刺史，加建威将军，受诏伐吴。
改任豫州刺史，加建威将军，接受诏令伐吴。
戎遣参军罗尚、刘乔领前锋，进攻武昌，吴将杨雍、孙述、江夏太守刘朗各率众诣戎降。
王戎派参军罗尚、刘乔任前锋，进攻武昌，吴将杨雍、孙述、江夏太守刘朗各自率军队到王戎那裹投降。
戎督大军临江，吴牙门将孟泰以蕲春、邾二县降。
王戎督统大军到了临江，吴牙门将孟泰率蕲春、邾两县投降。
吴平，进爵安丰侯，增邑六千户，赐绢六千匹。
吴被平定，进爵为安丰县侯，增加食邑六千户，赐绢六千匹。
戎渡江，绥慰新附，宣扬威惠。
王戎渡过江，安抚新归附的人，恩威并举。
吴光禄勋石伟方直，不容皓朝，称疾归家。
星光禄勋互伟正直，不被遝壁所容，称病回家。
戎嘉其清节，表荐之。
王戎嘉奖他的节操，上表举荐他。
诏拜伟为议郎，以二千石禄终其身。
诏书任互伟为议郎，让他终身享有二千石的俸禄。
荆土悦服。
荆地人心悦归服。
征为侍中。
召王戎为侍中。
南郡太守刘肇赂戎筒中细布五十端，为司隶所纠，以知而未纳，故得不坐，然议者尤之。
南郡太守刘肇用五十端筒中细布贿赂王戎，被司隶纠劾，由于知道但没接受，所以没有论罪，然而议论的人指责他。
帝谓朝臣曰： 戎之为行，岂怀私苟得，正当不欲为异耳！
皇帝对朝臣说： 王戎的行为，难道是怀有私心贪得吗?而是不愿做异于他人的事罢了!
帝虽以是言释之，然为清慎者所鄙，由是损名。
皇帝虽然以这样的话解释，然而被清廉的人所鄙视，王戎由此损害了名声。
戎在职虽无殊能，而庶绩修理。
王戎任职虽然没有特殊才能，但治理有方。
后迁光禄勋、吏部尚书，以母忧去职。
后来升任光禄勋、吏部尚书，因母亲丧事离职。
性至孝，不拘礼制，饮酒食肉，或观弈棋，而容貌毁悴，杖然后起。
生陆极孝，不拘于礼法，喝酒吃肉，或看人下棋，然而容貌憔悴，拄着木杖才能站起。
裴頠往吊之，谓人曰： 若使一恸能伤人，濬冲不免灭性之讥也。
裴顿去吊唁，对人说： 如果悲痛伤及人身，浚冲免不了受到居丧而灭性的批评。
时和峤亦居父丧，以礼法自持，量米而食，哀毁不逾于戎。
当时和崤也在为父亲服丧，用礼法约束自己，吃饭限量，但哀伤没有超过王戎。
帝谓刘毅曰： 和峤毁顿过礼，使人忧之。
皇帝对刘毅说： 和崤哀伤超过礼制，让人为他担忧。
毅曰： 峤虽寝苫食粥，乃生孝耳。
刘毅说： 和崤虽然睡草席吃稀饭，但不过是生孝。
至于王戎，所谓死孝，陛下当先忧之。
至于王戎，那是所谓的死孝，陛下该先为王戎担忧。
戎先有吐疾，居丧增甚。
王戎先前有呕吐的疾病，居丧呕吐更重。
帝遣医疗之，并赐药物，又断宾客。
皇帝派医生为他治病，并赐给他药物，又断了宾客。
杨骏执政，拜太子太傅。
杨骏执政，任王戎为太子太傅。
骏诛之后，东安公繇专断刑赏，威震外内。
杨骏被诛以后，束安公司马繇一人决定赏赐刑罚，威势震慑朝廷内外。
戎诫繇曰： 大事之后，宜深远之。
王戎告诫司马繇说： 大事之后，应作长远考虑。
繇不从，果得罪。
司马繇不听从，果然获罪。
转中书令，加光禄大夫，给恩信五十人。
王戎转任中书令，加光禄大夫，给亲信五十人。
迁尚书左仆射，领吏部。
升任尚书左仆射，兼管吏部。
戎始为甲午制，凡选举皆先治百姓，然后授用。
王戎开始推行甲午制时，凡选举官吏先去治理百姓，然后授职任用。
司隶傅咸奏戎，曰： 《书》称 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 。
司隶傅咸上奏指责王戎，说： 《尚书》说 三年考察政绩，三次考察决定贤愚升降 。
今内外群官，居职未期而戎奏还，既未定其优劣，且送故迎新，相望道路，巧诈由生，伤农害政。
如今朝廷内外的官吏，在职不满一年而王戎就奏请他们回朝，既没确定他们的优劣，而且送旧官迎新官，新旧道路相望，由此而产生奸巧欺诈，伤农害政。
戎不仰依尧舜典谟，而驱动浮华，亏败风俗，非徒无益，乃有大损。
王戎不依尧舜的典章，却驱动浮华，伤风败俗，不仅没有益处，反而大有损害。
宜免戎官，以敦风俗。
应该免去王戎的官职，以敦厚风俗。
戎与贾、郭通亲，竟得不坐。
王戎与贾、郭是姻亲，终于没有获罪。
寻转司徒。
不久转任司徒。
以王政将圮，苟媚取容，属愍怀太子之废，竟无一言匡谏。
因为统治将要崩溃，于是苟且谄媚以取皇上欢心，愍怀太子被废，始终没有一句话匡正劝谏。
裴頠，戎之婿也，頠诛，戎坐免官。
裴缜，是王戎的女婿，裴顿被杀，王戎坐罪被免官。
齐王冏起义，孙秀禄戎于城内，赵王伦子欲取戎为军司。
齐王司马同起义，孙秀在城内囚禁了王戎，赵王司马伦的儿子想任王戎马军司。
博士王繇曰： 濬冲谲诈多端，安肯为少年用？
博士王繇说： 浚冲谲诈多端，怎么肯为年轻人效力?
乃止。
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惠帝反宫，以戎为尚书令。
惠帝返回宫中。任命王戎为尚书令。
既而河间王颙遣使就说成都王颖，将诛齐王冏。
此后河间王司马颐派人到成都王司马颖那裹游说，将要讨伐齐王司马冈。
檄书至，冏谓戎曰： 孙秀作逆，天子幽逼。
讨伐文书到了，司马网对王戎说： 孙秀作乱，天子被幽禁。
孤纠合义兵，扫除元恶，臣子之节，信著神明。
我纠集义兵，扫除首恶，臣子的节操，显现于神明。
二王听谗，造构大难，当赖忠谋，以和不协。
二王听信谗言，造成大难，我该依赖忠臣良谋，来调和矛盾。
卿其善为我筹之。
请你用心为我筹划此事。
戎曰： 公首举义众，匡定大业，开辟以来，未始有也。
王戎说： 公首先举义，匡正安定大业，立国以来，从未有遇。
然论功报尝，不及有劳，朝野失望，人怀贰志。
然而论功行赏，没有遍及有功劳的人，朝廷内外失望，人有二心。
今二王带甲百万，其锋不可当，若以王就第，不失故爵。
如今二王带兵百万，势不可挡，如果以王的身份回家，不会失去以往的爵位。
委权崇让，此求安之计也。
交出权力崇尚谦让，这是求安定的办法。
冏谋臣葛怒曰： 汉魏以来，王公就第，宁有得保妻子乎！
司马同的谋臣葛旗发怒说： 汉魏以来，王公回家，难道有能保住妻子儿女的吗!
议者可斩。
发这种议论的人可以杀掉。
于是百官震悚，戎伪药发堕厕，得不及祸。
于是百官恐惧，王戎装作药性发作掉入厕所，因而未遭杀害。
戎以晋室方乱，慕蘧伯玉之为人，与时舒卷，无蹇谔之节。
王戎因为晋室正处于战乱，羡慕蘧伯玉的为人，顺随形势屈伸，没有忠正的节操。
自经典选，未尝进寒素，退虚名，但与时浮沈，户调门选而已。
自从主管选举，从未任用过门第卑微的平民，也没有贬退遇徒有虚名的官吏，而是顺随时局而浮沉，在官吏内迁转举荐而已。
寻拜司徒，虽位总鼎司，而委事僚采。
不久任司徒，虽然官位极高，但把政事交给同僚。
间乘小马，从便门而出游，见者不知其三公也。
有时骑着小马，从便门出游，见到他的人不知道他是三公。
故吏多至大官，道路相遇辄避之。
原来的下属多作了大官，在道路上相遇王戎就避开。
性好兴利，广收八方园田水碓，周遍天下。
生性喜好谋利，广收八方的园田及水力磨坊，遍及天下。
积实聚钱，不知纪极，每自执牙筹，昼夜算计，恆若不足。
积聚钱物，贪得无厌，往往拿着筹码，昼夜算计，总觉不够。
而又俭啬，不自奉养，天下人谓之膏肓之疾。
而又吝啬，不顾及自己的身体，天下人说他是病入膏盲。
女适裴頠，贷钱数万，久而未还。
女儿嫁给裴顿，向王戎借钱几万，很久未还。
女后归宁，戎色不悦，女遽还直，然后乃欢。
女儿后来回家，王戎脸色不好看，女儿急忙还了钱，逭才有了笑脸。
从子将婚，戎遣其一单衣，婚讫而更责取。
侄儿将结婚，王戎送他一件单衣，婚事办完又要了回来。
家有好李，常出货之，恐人得种，恆钻其核。
家中有好李子，常拿出去卖，恐怕别人得到种子，总是钻坏果核。
以此获讥于世。
因此在世上受到嘲笑。
其后从帝北伐，王师败绩于荡阴，戎复诣鄴，随帝还洛阳。
以后跟从皇帝北伐，王室军队在荡阴打了败仗，王戎又去了邺，随皇帝回洛阳。
车驾之西迁也，戎出奔于郏。
皇帝西迁时，王戎出奔到郏。
在危难之间，亲接锋刃，谈笑自若，未尝有惧容。
在危难时期，亲自作战，谈笑自如，从未有惧怕的样子。
时召亲宾，欢娱永日。
时常召集亲朋宾客，终日欢娱。
永兴二年，薨于郏县，时年七十二，谥曰元。
永兴二年，在郏县去世，时年七十二岁，谧号元。
戎有人伦鉴识，尝目山涛如璞玉浑金，人皆钦其宝，莫知名其器；王衍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自然是风尘表物。
王戎善于鉴别人才，曾把山涛看作是没有雕琢的玉没有分剖的金，人们都敬重他的宝贵，但不知怎样形容他的才能；王衍神韵姿容高雅纯洁，像瑶林琼树，自然是世俗以外的人物。
谓裴頠拙于用长，荀勖工于用短，陈道宁纟畟纟畟如束长竿。
说裴颁不善于发挥自己的长处，而荀勖善于弥补自己的短处，陈道宁挺拔如长竿。
族弟敦有高名，戎恶之。
同族弟弟王敦有名望，王戎厌恶他。
敦每候戎，辄托疾不见。
王敦每次等着见王戎，王戎就推托有病不见。
敦后果为逆乱。
王敦后来果然叛逆作乱。
其鉴尝先见如此。
王戎的鉴别力和先见之明就像这样。
尝经黄公酒垆下过，顾谓后车客曰： 吾昔与嵇叔夜、阮嗣宗酣暢于此，竹林之游亦预其末。
曾经路过黄公酒炉，回头对后面车上的客人说： 我过去与嵇叔夜、阮嗣宗在这襄畅饮，竹林之游我也曾参加。
自嵇、阮云亡，吾便为时之所羁绁。
自从嵇、阮故去，我就被时事束缚。
今日视之虽近，邈若山河！
今天看这一切虽近在眼前，但却好像远隔山河!
初，孙秀为琅邪郡吏，求品于乡议。
当初，孙秀任琅邪郡吏，让乡大夫评议。
戎从弟衍将不许，戎劝品之。
王戎的堂弟王衍打算不答应，王戎劝他给孙秀品评。
及秀得志，朝士有宿怨者皆被诛，而戎、衍获济焉。
孙秀得志后，朝中官员与他有宿怨的都被杀害，而王戎、王衍却从孙秀那裹得到好处。
子万，有美名。
儿子王万，有好名声。
少而大肥，戎令食穅，而肥愈甚。
年少而肥胖，王戎让他吃糠而他肥胖得更厉害。
年十九卒。
十九岁死。
有庶子兴，戎所不齿。
有庶子王兴，王戎瞧不起他。
以从弟阳平太守愔子为嗣。
让堂弟阳平太守王情的儿子继嗣。
衍字夷甫，神情明秀，风姿详雅。
王衍字夷甫，神情明净秀美，安详高雅。
总角尝造山涛，涛嗟叹良久，既去，目而送之曰： 何物老妪，生宁馨兒！
童年时曾拜访山涛，山涛感叹了很久，王衍走了，山涛目送他说： 什么老妇人，生了这么个儿子!
然误天下苍生者，未必非此人也。
耽误天下百姓的，未必不是这个人。
父乂，为平北将军，常有公事，使行人列上，不时报。
父亲王义，是干北将军，常有公事，派人列出，不定时上报。
衍年十四，时在京师，造仆射羊祜，申陈事状，辞甚清辩。
王衍十四岁，当时在京师，去仆射羊枯那裹，申述事情，言辞很是清楚明辩。
祜名德贵重，而衍幼年无屈下之色，众咸异之。
羊祜名声德行很重，而王衍年纪虽小却没有委屈于人下的样子，众人都感到惊异。
杨骏欲以女妻焉，衍耻之，遂阳狂自免。
杨骏想把女儿嫁给他，王衍以此为耻，便装疯免去此事。
武帝闻其名，问戎曰： 夷甫当世谁比？
武帝听说他的名声，问王戎说： 夷甫在当世可以与谁相比?
戎曰： 未见其比，当从古人中求之。
王戎说： 没见到可以和他相比的人，应从古人中寻求。
泰始八年，诏举奇才可以安边者，衍初好论从横之术，故尚书卢钦举为辽东太守。
泰始八年，下韶让推举有奇才可以安定边境的人，王街起初喜好谈论纵横之说，因此尚书卢敛推举他作辽塞太守。
不就，于是口不论世事，唯雅咏玄虚而已。
不赴任，于是不谈论世事，惟作诗清谈而已。
尝因宴集，为族人所怒，举累掷其面。
曾因为宴饮相聚，惹怒了族人，举起木盘扔到他脸上。
衍初无言，引王导共载而去。
王衍起初不说话，叫上王遵同车离去。
然心不能平，在车中揽镜自照，谓导曰： 尔看吾目光乃在牛背上矣。
然而心中不平，在车中拿起镜子照自己，对王导说： 你看我的目光却在牛背上。
父卒于北平，送故甚厚，为亲识之所借贷，因以舍之。
父亲死在北平，丧事送赠很多，亲友向他借贷，就施舍给他们。
数年之间，家资罄尽，出就洛城西田园而居焉。后为太子舍人，还尚书郎。
几年之间，家产耗尽，到洛城西田园居住。后来任太子舍人，升任尚书郎。
出补元城令，终日清谈，而县务亦理。
出京补任元城令，终日清谈，然而县中政务也得到处理。
入为中庶子、黄门侍郎。
召入任中庶子、黄门侍郎。
魏正始中，何晏、王弼等祖述《老》《庄》，立论以为： 天地万物皆以无为本。
魏正始年间，何晏、王弼等人开始论述《老》《庄》，立论认为： 天地万物都以无为本。
无也者，开物成务，无往不存者也。
所谓无，通晓万物之理而成功，无处不存在。
阴阳恃以化生，万物恃以成形，贤者恃以成德，不肖恃以免身。
阴阳靠它变化产生，万物靠它成形，贤人靠它成就德行，不贤的人靠它免难保身。
故无之为用，无爵而贵矣。
因此无的作用，没有爵位而宝贵。
衍甚重之。
王衍很重视逭一言论。
惟裴頠以为非，著论以讥之，而衍处之自若。
而裴题认为不对，著述理论批判，王衍对待批判若无其事。
衍既有盛才美貌，明悟若神，常自比子贡。
王堑既有高才美貌，而又聪明如神，常自比王贡。
兼声名藉甚，倾动当世。妙善玄言，唯谈《老》《庄》为事。
再加上名声极高，在当时极有影响。善于谈玄，把《老》《庄》作为话题。
每捉玉柄麈尾，与手同色。
常常手拿玉柄拂麈，与手同色。
义理有所不安，随即改更，世号 口中雌黄。
义理有觉得不合适的地方，立刻更改，世上号称 口中雌黄 。
朝野翕然，谓之 一世龙门 矣。
朝廷内外异口同声，说他是 一世龙门 。
累居显职，后进之士，莫不景慕放效。
连续出任显赫官职，后来做官的人，没有不仰慕效法的。
选举登朝，皆以为称首。
选举上朝，都以他为首。
矜高浮诞，遂成风俗焉。
高傲虚浮怪诞，于是成了风俗。
衍尝丧幼子，山简吊之。
王衍曾死了幼子，山个去吊唁。
衍悲不自胜，简曰： 孩抱中物，何至于此！
玉堑悲伤不能自持，山个说： 怀抱的幼儿，何至于如此悲伤!
衍曰： 圣人忘情，最下不及于情。
王衍说： 圣人忘情，最下者不及于情。
然则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而情之所钟，正在我这类人。
简服其言，更为之恸。
山简佩服他的话，更为悲痛。
衍妻郭氏，贾后之亲，藉中宫之势，刚愎贪戾，聚敛无厌，好干预人事，衍患之而不能禁。
王衍的妻子郭氏，是贾后的亲戚，凭内宫的势力，刚愎贪暴，聚敛不知满足，喜好干预人事，王衍忧虑却不能禁止。
时有乡人幽州刺史李阳，京师大侠也，郭氏素惮也。
当时有同乡人幽州刺史李阳，是京师的大侠，郭氏一向怕他。
衍谓郭曰： 非但我言卿不可，李阳亦谓不可。
王衍对郭氏说： 不但是我说你不对，李阳也说不对。
郭氏为之小损。
郭氏为此稍加收敛。
衍疾郭之贪鄙，故口未尝言钱。
王衍憎恶郭氏的贪婪卑劣，因此从不提钱。
郭欲试之，令婢以钱绕床，使不得行。
郭氏想试试他，令婢女用钱绕床，使王衍无法走动。
衍晨起见钱，谓婢曰： 举阿堵物却！
王衍早晨起来见到钱，对婢女说： 拿这些东西下去!
其措意如此。
他的心意就是这样。
后历北军中候、中领军、尚书令。
后来历任北军中候、中领军、尚书令。
女为愍怀太子妃，太子为贾后所诬，衍惧祸，自表离婚。
女儿是愍怀太子的妃子，太子受买后诬陷，王衍怕惹来灾祸，自己上表请求离婚。
贾后既废，有司奏衍，曰： 衍与司徒梁王肜书，写呈皇太子手与妃及衍书，陈见诬见状。
贾后被废后，有关官吏弹劾王衍，说： 王衍给司徒梁王司马肜写信，转呈皇太子给妃子及王衍的亲笔信，陈述被诬陷的情况。
肜等伏读，辞旨恳恻。
司马肜等读了信，内容恳切真诚。
衍备位大臣，应以议责也。
王衍身居大臣之位，应根据义理自律。
太子被诬得罪，衍不能守死善道，即求离婚。
太子被诬陷获罪，王衍不能以死固守善道，却要求离婚。
得太子手书，隐蔽不出。
得到太子的亲笔信，隐藏不拿出来。
志在苟免，无忠蹇之操。
在于苟且免难，没有忠诚节操。
宜加显责，以厉臣节。
应加以重罚，以激励人臣的节操。
可禁锢终身。
可以终身禁锢。 听从。
从之。衍素轻赵王伦之为人。
王衍一向轻视趟王司马伦的为人。
及伦篡位，衍阳狂斫婢以自免。
司马伦篡位后，王衍装疯砍杀奴婢来免难。
及伦诛，拜河南尹，转尚书，又为中书令。
司马伦被诛后，王衍官拜河南尹，转任尚书，又任中书令。
时齐王乂有匡复之功，而专权自恣，公卿皆为之拜，衍独长揖焉。
当时齐王司马同有恢复皇室的功劳，因而专权自任，公卿都对他行拜礼，惟独王衍对他行拱手礼。
以病去官。
因病辞去官职。
成都王颖以衍为中军师，累迁尚书仆射，领吏部，后拜尚书令、司空、司徒。
成都王司马颖任命王衍为中军师，多次升官任尚书仆射，兼管吏部，后来官拜尚书令、司空、司徒。
衍虽居宰辅之重，不以经国为念，而思自全之计。
王衍虽然官居三公要位，不把治国当作大事，而想着自我保全。
说东海王越曰： 中国已乱，当赖方伯，宜得文武兼资以任之。
劝东海王司马越说： 中原已经乱了，应当依赖地方长官，应该选文武兼备的人任用为地方长官。
乃以弟澄为荆州，族弟敦为青州。
便用弟王澄任荆州刺史，族弟王敦任青州刺史。
因谓澄、敦曰： 荆州有江、汉之固，青州有负海之险，卿二人在外，而吾留此，足以为三窟矣。
对王澄、王敦说： 荆州有江汉的险要，青州有靠海的险阻，你二人在外，而我留在这裹，足以算作狡兔三窟。
识者鄙之。
有识之士鄙视王衍。
及石勒、王弥寇京师，以衍都督征讨诸军事、持节、假黄钺以距之。
石勒、王弥进犯京师，任命王衍为都督征讨诸军事、持节、假黄锁来迎击敌人。
衍使前将军曹武、左卫将军王景等击贼，退之，获其辎重。
王衍派前将军萱武、左卫将军工基等迎击敌军，打退他们，缴获他们的辎重。
迁太尉，尚书令如故。
升任太尉，尚书令的职位依旧。
封武陵侯，辞封不受。
封他为武陵侯，推辞不接受封爵。
时洛阳危逼，多欲迁都以避其难，而衍独卖车牛以安众心。
当时洛阳危急，多数人想迁都来避难，而惟独王衍卖掉车牛来安定众人的心。
越之讨苟晞也，衍以太尉为太傅军司。
司马越在讨伐苟晞时，王衍以太尉的身份出任太傅军司。
及越薨，众共推为元帅。
司马越去世，众人推举王衍为元帅。
衍以贼寇锋起，惧不敢当。
王衍因为盗匪四处兴起，害怕而不敢担当。
辞曰： 吾少无宦情，随牒推移，遂至于此。
推辞说： 我年少时没有做官的欲望，随着选补官吏，到了今天的官位。
今日之事，安可以非才处之。
如今的事，怎么能用不具备才能的人来充任呢。
俄而举军为石勒所破，勒呼王公，与之相见，问衍以晋故。
不久全军被石勒打败，石勒呼唤王公，和他相见，向王衍询问晋旧事。
衍为陈祸败之由，云计不在己。
王衍为他陈述失败的缘由，说计谋不是他出的。
勒甚悦之，与语移日。
石勒很喜欢王衍，跟他谈了一整天。
衍自说少不豫事，欲求自免，因劝勒称尊号。
王衍自称不参与国事，想求得自身免难，于是劝石勒称帝。
勒怒曰： 君名盖四海，身居重任，少壮登朝，至于白首，何得言不豫世事邪！
石勒发怒说： 你远近闻名，身居重任，年轻时入朝为官，直到头发变白，怎能说是不参与国事呢!
破坏天下，正是君罪。
破坏天下，正是你的罪状。
使左右扶出。
叫左右的人扶他出去。
谓其党孔苌曰： 吾行天下多矣，未尝见如此人，当可活不？
石勒对他的同党孔苌说： 我走遍天下，从没见过这样的人，该不该留他一命呢?
苌曰： 彼晋之三公，必不为我尽力，又何足贵乎！
孔苌说： 他是晋的三公，必定不会为我们尽力，又有什么可用的呢!
勒曰： 要不可加以锋刃也。
石勒说： 但不能对他使用刀杀。
使人夜排墙填杀之。
派人在夜裹推倒墙壁把他压死。
衍将死，顾而言曰： 呜呼！
王衍临死时，回头对人说： 唉!
吾曹虽不如古人，向若不祖尚浮虚，戮力以匡天下，犹可不至今日。
我虽不如古人，假如不崇尚虚浮，一心匡救天下，还可以不至于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时年五十六。
时年五十六岁。
衍俊秀有令望，希心玄远，未尝语利。
王衍俊秀有好名声，追求玄奥幽远，未曾谈利。
王敦过江，常称之曰： 夷甫处众中，如珠玉在瓦石间。
王敦过江，常称赞他说： 夷甫处在众人中，好像珠玉在瓦石中间。
顾恺之作画赞，亦称衍岩岩清峙，壁立千仞。
顾恺之作画赞，也称赞王衍巍巍清高，屹立于万丈山崖。
其为人所尚如此。
他就是这样被人崇尚。
子玄，字眉子，少慕简旷，亦有俊才，与卫玠齐名。
儿子王玄，字眉子，年少时追求旷达，也有出众的才能，和卫阶有同样的名声。
荀籓用为陈留太守，屯尉氏。
荀藩任用他为陈留太守，屯守在尉氏。
玄素名家，有豪气，荒弊之时，人情不附，将赴祖逖，为盗所害焉。
王玄是名家，有豪气，荒乱时期，不依附于人情，将要投奔祖逖时，被强盗杀害。
澄字平子。
王澄字平子。
生而警悟，虽未能言，见人举动，便识其意。
幼年机敏聪慧，虽然不能说话，但看见别人的举动，就知道他的意思。
衍妻郭性贪鄙，欲令婢路上担粪。
王衍的妻子郭氏生性贪婪，想让婢女在路上担粪。
澄年十四，谏郭以为不可。
王澄当时十四岁，劝告郭氏说不能那样做。
郭大怒，谓澄曰： 昔夫人临终，以小郎属新妇，不以新妇属小郎。
郭氏大怒，对王澄说： 过去夫人临终前，把你嘱托给我，而不是把我嘱托给你。
因捉其衣裾，将杖之。
于是拉住他的衣襟，要用棍子打他。
澄争得脱，逾窗而走。
王澄挣脱，跳窗逃跑。
衍有重名于世，时人许以人伦之鉴。
王衍在世上名气大，当时的人把他比作辨别人的品行的镜子。
尤重澄及王敦、庾敳，尝为天下人士目曰： 阿平第一，子嵩第二，处仲第三。
王衍尤其看重王澄及王敦、庾敖，曾为天下人品评说： 阿平第一，子嵩第二，处仲第三。
澄尝谓衍曰： 兄形似道，而神锋太俊。
王澄曾对王衍说： 兄长外形似道家，而神采气概超人。
衍曰： 诚不如卿落落穆穆然也。
王衍说： 的确不如你洒脱温和。
澄由是显名。
王澄因此名声显赫。
有经澄所题目者，衍不复有言，辄云 已经平子矣 。
有经过王澄品评的人，王衍不再发表看法，就说 已经经过平子了 。
少历显位，累迁成都王颖从事中郎。
年少即历任显要官位，逐步升官为成都王司马颖的从事中郎。
颖嬖竖孟玖谮杀陆机兄弟，天下切齿。
司马颖的宠臣孟玖诬告而杀害陆机兄弟，天下人愤恨。
澄发玖私奸，劝颖杀玖，颖乃诛之，士庶莫不称善。
王澄揭发孟玖的隐情，劝司马颖杀掉孟玖，司马颖于是杀了孟玖，官吏百姓都叫好。
及颖败，东海王越请为司空长史。
等到司马颖失败，束海王司马越请他任司空长史。
以迎大驾勋，封南乡侯。
因为迎奉皇帝的功勋，封为南乡侯。
迁建威将军、雍州刺史，不之职。
转任建威将军、雍州刺史，不就职。
时王敦、谢鲲、庾敳、阮修皆为衍所亲善，号为四友，而亦与澄狎，又有光逸、胡毋辅之等亦豫焉。
当时王敦、谢馄、庾故、阮脩都是王衍的好友，号称四友，而也和王澄游乐，又有光逸、胡毋辅之等人也参与其中。
酣宴纵诞，穷欢极娱。
饮酒放浪，极尽欢娱。
惠帝末，衍白越以澄为荆州刺史、持节、都督，领南蛮校尉，敦为青州。
惠帝末年，王衍对司马越说任命王澄为荆州刺史、持节、都督，兼南蛮校尉，王敦任青州刺史。
衍因问以方略，敦曰： 当临事制变，不可豫论。
王衍于是向王敦间治政之法，王敦说： 应临事制定对策，不能事先论定。
澄辞义锋出，算略无方，一坐嗟服。
王澄的言辞锋芒毕露，计谋出奇，在座的人都叹服。
澄将之镇，送者倾朝。
王澄将去赴任，满朝的人为他送行。
澄见树上鹊巢，便脱衣上树，探而弄之，神气萧然，傍若无人。
王澄看到树上的鹊巢，就脱衣上树，逗弄幼鸟，神情悠然，旁若无人。
刘琨谓澄曰： 卿形虽散朗，而内实动侠，以此处世，难得其死。
刘琨对王澄说： 你外表虽然洒脱，而内心却仗义而想有所作为，这样处世，难得寿终正寝。
澄默然不答。
王澄沉默不答。
澄既至镇，日夜纵酒，不亲庶事，虽寇戎急务，亦不以在怀。
王澄到达任所以后，日夜放纵饮酒，不料理政务，即便是军情要事，也不放在心上。
擢顺阳人郭舒于寒悴之中，以为别驾，委以州府。
提拔贫寒的顺阳人郭舒，任命他为别驾，把州事交给他。
时京师危逼，澄率众军，将赴国难，而飘风折其节柱。
当时京城危急，王澄率领众军，将奔赴国难，而一阵风吹断了节柱。
会王如寇襄阳，澄前锋至宜城，遣使诣山简，为如党严嶷所获。
正赶上王如进攻襄阳，王澄的先锋到达宜城，派人到山简处，被王如的同伙严嶷抓到。
嶷伪使人从襄阳来而问之曰： 襄阳拔未？
严嶷假装派人从襄阳来问他： 襄阳攻下了吗?
答云： 昨旦破城，已获山简。
回答说： 昨天清晨攻破城池，已获山简。
乃阴缓澄使，令得亡去。
于是故意放松对王澄的使节的看管，让他得以逃跑。
澄闻襄阳陷，以为信然，散众而还。
王澄听说襄阳陷落，以为是真的，解散军众返回。
既而耻之，托粮运不赡，委罪长史蒋俊而斩之，竟不能进。
过后又以不能救助襄阳为耻，以粮食运送不及时为由，把罪名加在长史蒋俊身上并杀了他，终究不能前进。
巴蜀流人散在荆、湘者，与土人忿争，遂杀县令，屯聚乐乡。
巴蜀流亡在荆湘的人，与当地人结怨争斗，杀了县令，屯聚在乐乡。
澄使成都内史王机讨之。
王澄派成都内史王机讨伐他们。
贼请降，澄伪许之，既而袭之于宠洲，以其妻子为赏，沈八千余人于江中。
贼请求投降，王澄假意答应，然后在宠洲偷袭他们，用他们的妻儿作赏，把八千多人沉入江中。
于是益、梁流人四五万家一时俱反，推杜弢为主，南破零桂，东掠武昌，败王机于巴陵。
于是在益梁流亡的四五万家一时间都反，推选杜殁为首领，南破零桂，东掠武昌，在巴陵打败王机。
澄亦无忧惧之意，但与机日夜纵酒，投壶博戏，数十局俱起。
王澄还不担忧，而与王机日夜畅饮，投壶游戏，几十局后才一同作罢。
杀富人李才，取其家资以赐郭舒。
杀富人李才，把他的家产拿来赐给郭舒。
南平太守应詹骤谏，不纳。
南平太守应詹多次劝谏，不采纳。
于是上下离心，内外怨叛。
于是上下离心，内外抱怨反叛。
澄望实虽损，犹傲然自得。
王澄的威望受损，却还傲慢自得。
后出军击杜弢，次于作塘。
后来出兵攻打杜殁，驻屯作塘。
山简参军王冲叛于豫州，自称荆州刺史。
山简的参军王冲在豫州叛变，自称豫州刺史。
澄惧，使杜蕤守江陵。
王澄恐惧，派杜蕤守江陵。
澄迁于孱陵，寻奔沓中。
王澄转移到孱陵，不久跑到沓中。
郭舒谏曰： 使君临州，虽无异政，未失众心。
郭舒劝谏说： 你到州裹，虽然没有特别的政绩，但未失民心。
今西收华容向义之兵，足以擒此小丑，奈何自弃。
如果向西接收华容举义之军，足以捉住那个小丑，为什么自暴自弃。
澄不能从。
王澄不听。
初，澄命武陵诸郡同讨杜弢，天门太守扈瑰次于益阳。
当初，王澄命令武陵几个郡一同讨伐杜殁，天门太守扈瓖在益阳。
武陵内史武察为其郡夷所害，瑰以孤军引还。
武陵内史武察被郡中的夷人杀害，扈瓖率孤军收兵。
澄怒，以杜曾代瑰。
王澄发怒，让杜曾代替扈瓖。
夷袁遂，瑰故吏也，托为瑰报仇，遂举兵逐曾，自称平晋将军。
夷人袁遂，是扈瓖以前的属吏，以为扈瓖报仇为名，举兵驱逐杜曾，自称平晋将军。
澄使司马毌丘邈讨之，为遂所败。
王澄派司马母丘邈讨伐他，被袁遂打败。
会元帝征澄为军谘祭酒，于是赴召。
接着元帝征召王澄任军谘祭酒，于是赴任。
时王敦为江州，镇豫章，澄过诣敦。
当时王敦就职于江州，镇守豫章，王澄去拜访王敦。
澄夙有盛名，出于敦右，士庶莫不倾慕之。
王澄素有名望，名气在王敦之上，官吏百姓没有不倾慕他的。
兼勇力绝人，素为敦所惮，澄犹以旧意侮敦。
再加上他勇气超人，王敦一向怕他，王澄仍像过去那样侮辱王敦。
敦益忿怒，请澄入宿，阴欲杀之。
王敦更加忿怒，请王澄留宿，暗中想杀他。
而澄左右有二十绝人，持铁马鞭为卫，澄手尝捉玉枕以自防，故敦未之得发。
而王澄身边有二十人，拿着铁马鞭守卫，王澄常握着玉枕来自我防卫，因此王敦未能下手。
后敦赐澄左右酒，皆醉，借玉枕观之。
后来王敦赏赐王澄的手下人喝酒，都醉了，又借玉枕观看。
因下床而谓澄曰： 何与杜弢通信？
下床对王澄说： 为什么跟杜搜通信?
澄曰： 事自可验。
王澄说： 事情可以澄清。
敦欲入内，澄手引敦衣，至于绝带。
王敦要进去，王澄手拉王敦的衣服，以至于拉断了衣带。
乃登于梁，因骂敦曰： 行事如此，殃将及焉。
王澄登上房梁，骂王敦说： 这样做，灾祸就要到了。
敦令力士路戎搤杀之，时年四十四，载尸还其家。
王敦命令武士路戎捉住王澄杀掉，时年四十四岁，用车拉着尸体送回家。
刘琨闻澄之死，叹曰： 澄自取之。
刘琨听说了王澄的死讯，叹息说： 王澄是自找的。
及敦平，澄故吏佐著作郎桓稚上表理澄，请加赠谥。
平定王敦后，王澄的旧官吏佐着作郎桓稚上表议论王澄，请求加赠谧号。
诏复澄本官，谥曰宪。
诏书恢复王澄本来的官位，谧号宪。
长子詹，早卒。
长子王詹，死得早。
次子徽，右军司马。
次子王徽，任右军司马。
郭舒，字稚行。
郭舒字稚行。
幼请其母从师，岁余便归，粗识大义。
年幼时请求他母亲拜师求学，一年多后回来，学到了些知识。
乡人少府范晷、宗人武陵太守郭景，咸称舒当为后来之秀，终成国器。
同乡人少府范昼、同族人亘宣医太守垫基，都称赞整堑长大后将成为俊杰，成为国家的梁柱。
始为领军校尉，坐擅放司马彪，系廷尉，世多义之。
开始任领军校尉，犯了擅自放走司马彪之罪，交廷尉治罪，世人多认为郭舒仗义。
刺史夏侯含辟为西曹，转主簿。
刺史夏侯含任用他为西曹，转任主簿。
含坐事，舒自系理含，事得释。
夏侯含因事犯罪，郭舒捆绑自己舄夏侯含申辩，事情得到解释。
刺史宗岱命为治中，丧母去职。
刺史宗岱任命他为治中，因母亲去世离职。
刘弘牧荆州，引为治中。
刘弘掌管荆州，召他为治中。
弘卒，舒率将士推弘子璠为主，讨逆贼郭劢。灭之，保全一州。
刘坠死，垫堑率领将士推举玺区的儿子玺隧为首领，讨伐叛逆者郭勘，消灭了他，保全了一州。
王澄闻其名，引为别驾。
王澄知道整蟹的名声，召他为别驾。
澄终日酣饮，不以众务在意，舒常切谏之。
王澄整天痛饮，不把政务放在心上，郭舒常恳切地劝告他。
及天下大乱，又劝澄修德养威，保完州境。
等到天下大乱，又劝王澄加强修养，树立威望，保全州境。
澄以为乱自京都起，非复一州所能匡御，虽不能从，然重其忠亮。
王澄认为乱从京都引起，不是一个州能匡正抵御的，虽不能听从郭舒，但看重他的忠诚。
荆土士人宗庾廞尝因酒忤澄，澄怒，叱左右棒廞。
荆州本地士人宗厂曾因为饮酒得罪了王还，王澄发怒，命令左右棒打塞毖。
舒厉色谓左右曰： 使君过醉，汝辈何敢妄动！
轻登神色严厉地对左右说： 刺史喝得太多了，你们这些人怎敢妄动!
澄恚曰： 别驾狂邪，诳言我醉！
王澄发怒说： 别驾太狂了，胡说我醉了!
因遣掐其鼻，灸其眉头，舒跪而受之。
于是让人掐他的鼻子，烫他的眉头，郭堑跪而忍受。
澄意少释，而廞遂得免。
王澄的怒气渐消，而塞毖终于免于祸患。
澄之奔败也，以舒领南郡。
王澄失败逃奔时，任命郭舒兼管南郡。
澄又欲将舒东下，舒曰： 舒为万里纪纲，不能匡正，令使君奔亡，不忍渡江。
王澄又想让郭舒向东撤，郭舒说： 我万里而治，不能匡正乱世，使得刺史逃奔，我不忍心渡江。
乃留屯沌口，采稆湖泽以自给。
于是留守沌日，在湖泽中采集稆以自给。
乡人盗食舒牛，事觉，来谢。
乡下人偷吃了塑筮的牛，事情被发觉，偷牛人来谢罪。
舒曰： 卿饥，所以食牛耳，余肉可共啖之。
塑舒说： 你饥饿，所以吃牛，剩下的肉可以一起吃。
世以此服其弘量。
世人因此佩服郭舒的宽宏大量。
舒少与杜曾厚，曾尝召之，不往，曾衔之。
郭舒年轻时与杜曾交情深厚，杜曾曾经征召郭舒，郭舒不去，杜曾怨恨他。
至是，澄又转舒为顺阳太守，曾密遣兵袭舒，遁逃得免。
到逭时，王澄又转任郭舒为顺阳太守，杜曾秘密派兵袭击郭舒，郭舒逃跑免于灾难。
王敦召为参军，转从事中郎。
王敦召他任参军，转任从事中郎。
襄阳都督周访卒，敦遣舒监襄阳军。
襄阳都督周访死，王敦派郭舒监襄阳军。
甘卓至，乃还。朝廷征舒为右丞，敦留不遣。
甘卓到，才离开，朝廷征召郭舒为右丞，王敦留住他不让走。
敦谋为逆，舒谏不从，使守武昌。
王敦谋反，郭舒劝谏不听，派郭舒守武昌。
荆州别驾宗澹忌舒才能，数谮之于王暠。
荆州别驾宗澹忌妒郭舒的才能，多次在王虞面前说郭舒的坏话。
暠疑舒与甘卓同谋，密以白敦，敦不受。
王虞怀疑郭舒与甘卓同谋，秘密告诉王敦，王敦不信。
高官督护缪坦尝请武昌城西地为营，太守乐凯言于敦曰： 百姓久买此地，种菜自赡，不宜夺之。
高官督护缪坦曾请求武昌城西的土地设营，太守乐凯对王敦说： 百姓买这块地很久了，种菜养活自己，不宜夺走。
敦大怒曰： 王处仲不来江湖，当有武昌地不，而人云是我地邪！
王敦大怒说： 我王处仲不来江湖，会有武昌吗，而人们说造就是我的土地!
凯惧，不敢言。
乐凯恐惧，不敢说话。
舒曰： 公听舒一言。
郭舒说： 请你听我一句话。
敦曰： 平子以卿病狂，故掐鼻灸眉头，旧疢复发邪！
王敦说： 平子因你病狂，所以掐你的鼻子烫你的眉头，你旧病复发了吧!
舒曰： 古之狂也直，周昌、汲黯、硃云不狂也。
郭舒说： 古代的狂就是耿直，周昌、汲黯、朱云其实不狂。
昔尧立诽谤之木，舜置敢谏之鼓，然后事无枉纵。
从前尧立下诽谤之木，舜设置敢谏之鼓，这样以后事情就没有偏差了。
公为胜尧、舜邪？
你的行为超过了尧舜吗?
乃逆折舒，使不得言。何与古人相远！
怎能阻止我，不让我说话，为什么与古人差那么远!
敦曰： 卿欲何言？
王敦说： 你想说什么?
舒曰： 缪坦可谓小人，疑误视听，夺人私地，以强陵弱。
说： 可以说是小人，扰乱视听，夺走别人家土地，以强欺弱。
晏子称：君曰其可，臣献其否，以成其可。
晏子说：君说可以，臣说不行，然后可行。
是以舒等不敢不言。
因而我不敢不说。
敦即使还地，众咸壮之。
王墓于是派人归还土地，人们都称赞他。
敦重舒公亮，给赐转丰，数诣其家。
王敦器重郭舒光明正大，赏赐变得丰厚，数次去郭舒的家。
表为梁州刺史。
上表任用他为梁州刺史。
病卒。
病死。
乐广，字彦辅，南阳淯阳人也。
乐广字彦辅，南阳清阳人。
父方，参魏征西将军夏侯玄军事。
父亲乐方，参塑征西将军夏圭玄军事。
广时年八岁，玄常见广在路，因呼与语，还谓方曰： 向见广神姿郎彻，当为名士。
乐广当时八岁，夏候玄曾在路上见到乐广，于是叫过来跟他说话，回来后对乐方说： 见到乐广神情爽朗通脱，将成为名士。
卿家虽贫，可令专学，必能兴卿门户也。
你家虽然贫寒，可以让他专心求学，必定能振兴你家。
方早卒。广孤贫，侨居山阳，寒素为业，人无知者。
乐方死得早，乐广丧父贫困，侨居在山阳，清苦勤学，没有人知道他。
性冲约，有远识，寡嗜欲，与物无竞。
性情淡泊，有远见，少欲望，与世无争。
尤善谈论，每以约言析理，以厌人之心，其所不知，默如也。
尤其善于清谈，常用简单的话说明道理，让人心服，他所不了解的事，则保持沉默。
裴楷尝引广共谈，自夕申旦，雅相钦挹，叹曰： 我所不如也。
裴楷曾请乐广一起清谈，从晚上到天明，互相钦佩谦让，感叹说： 我不如他。
王戎为荆州刺史，闻广为夏侯玄所尝，乃举为秀才。
王戎任荆州刺史，听说乐广被夏侯玄赞赏，就推举他为秀才。
楷又荐广于贾充，遂辟太尉掾，转太子舍人。
裴楷又把乐广推荐给买充，于是征用为太尉掾，转任太子舍人。
尚书令卫瓘，朝之耆旧，逮与魏正始中诸名士谈论，见广而奇之，曰： 自昔诸贤既没，常恐微言将绝，而今乃复闻斯言于君矣。
尚书令卫璀，是朝中元老，与魏正始年间一些名士清谈，见到乐广而称奇，说： 自从以往的贤人们去世，常担心精深的言论将灭绝，而今天又从你那裹听到了这样的言论。
命诸子造焉，曰： 此人之水镜，见之莹然，若披云雾而睹青天也。
命自己的儿子登门求教，说： 他的明鉴爽朗，见到他会心明眼亮，就像拨开云雾而看到青天。
王衍自言： 与人语甚简至，及见广，便觉己之烦。
王衍自己说： 我跟别人说话很简约，等我见到乐广，就发觉自己的话太多。
其为识者所叹美如此。
乐广就是这样被有识之士赞美。
出补元城令，迁中书侍郎，转太子中庶子，累迁侍中、河南尹。
出朝补任元城令，升任中书侍郎，转任太子中庶子，逐渐升为侍中、河南尹。
广善清言而不长于笔，将让尹，请潘岳为表。
乐广善于清谈而不善于写作，将辞去河南尹，请潘岳作表。
岳曰： 当得君意。
潘岳说： 应告诉我你的意思。
广乃作二百句语，述己之志。
乐广说了二百句话，述说自己的心志。
岳因取次比，便成名笔。
潘岳于是根据先后，写出了名篇。
时人咸云： 若广不假岳之笔，岳不取广之旨，无以成斯美也。
当时的人都说： 如果乐广不藉助潘岳的笔，潘岳不取乐广的意思，成就不了遣件美事。
尝有亲客，久阔不复来，广问其故，答曰： 前在坐，蒙赐酒，方欲饮，见杯中有蛇，意甚恶之，既饮而疾。
曾经有客人，久别不曾来，乐广问其中原因，回答说： 以前在座时，承蒙赐酒，正要喝。看到杯中有蛇，很厌恶，喝酒后就病了。
于时河南听事壁上有角，漆画作蛇，广意杯中蛇即角影也。
那时河南府厅事墙壁上有角，漆画如蛇，乐广想杯中的蛇是角的影子。
复置酒于前处，谓客曰： 酒中复有所见不？
又在以前的地方摆酒，对客人说： 酒中还有你看见过的东西吗?
答曰： 所见如初。
回答说： 和以前看到的一样。
广乃告其所以，客豁然意解，沈疴顿愈。
乐广于是告诉客人原因，客人一下子明白了，老毛病顿时就好了。
卫玠总角时，尝问广梦，广云是想。
卫阶未成年时，曾间乐广什么是梦，乐广说是想。
玠曰： 神形所不接而梦，岂是想邪！
卫阶说： 精神脱离形体而作梦，难道是想吗!
广曰： 因也。
乐广说： 此是因。
玠思之经月不得，遂以成疾。
卫玢想了一个月仍不明白，于是得了病。
广闻故，命驾为剖析之，玠病即愈。
乐广听说病因，驾车去为卫阶剖析，卫阶的病就好了。
广叹曰： 此贤胸中当必无膏肓之疾！
兽瞳赞叹说： 这位贤人胸中必定没有难于医治的病!
广所在为政，无当时功誉，然每去职，遗爱为人所思。
乐广在所从政的地方，没有得到功劳赞誉，然而每次离去后，留下的爱心被人们怀念。
凡所论人，必先称其所长，则所短不言而自见矣。
凡是评论别人，必定先称赞别人的长处，短处不说也就清楚了。
人有过，先尽弘恕，然后善恶自彰矣。
人有过失，先尽量宽恕，然后善恶就自己明了。
广与王衍俱宅心事外，名重于时。
乐广舆王衍都把心思放在世事之外，在当时名气重大。
故天下言风流者，谓王、乐为称首焉。
因此天下人谈论风流人物，认为应以王衙、乐广为首。
少与弘农杨准相善。
年少时与弘农杨准友善。
准之二子曰乔曰髦，皆知名于世。
杨准的两个儿子叫杨乔和杨髦，在世上都知名。
准使先诣裴頠，頠性弘方，爱乔有高韵。
杨准让儿子先去拜访裴愿，裴顿性格宽厚方正，爱杨乔有风度。
谓准曰： 乔当及卿，髦少减也。
对杨准说： 杨乔将赶上你，杨髦稍差。
又使诣广，广性清淳，爱髦有神检。
又让他们拜访乐广，乐广性格清淳，爱杨鬃有神韵。
谓准曰： 乔自及卿，然髦亦清出。
对杨准说： 杨乔可以赶上你，然而杨髦也会清静超脱。
准笑曰： 我二兒之优劣，乃裴、乐之优劣也。
杨准笑着说： 我两个儿子的优劣，正是裴、乐的优劣。
论者以为乔虽有高韵，而神检不足，乐为得之矣。
评论的人认为杨乔虽然有超人的风范，但神韵不足，乐广是为论说精当。
是时王澄、胡毋辅之等，皆亦任放为达，或至裸体者。
那时王澄、胡毋辅之等人，也都把放任当作通达，有的甚至裸体。
广闻而笑曰： 名教内自有乐地，何必乃尔！
乐广听后笑着说： 名教之内自有让人欢乐的地方，何必如此!
其居才爱物，动有理中，皆此类也。
他爱惜人才，举动符合礼法，都是像这一类情况。
值世道多虞，朝章紊乱，清己中立，任诚保素而已。
正值世道不安定，朝廷法度混乱，自己坚持中立，诚信清白而已。
时人莫有见其际焉。
当时人很难知其心胸。
先是河南官舍多妖怪，前尹多不敢处正寝，广居之不疑。
在这以前河南官舍多妖怪，前任河南尹大多不敢住在正屋，乐广住下不害怕。
尝外户自闭，左右皆惊，广独自若。
有一次外面大门自己关上，左右都惊恐，衹有乐广镇定自若。
顾见墙有孔，使人掘墙，得狸而杀之，其怪亦绝。
看见墙上有洞，派人挖墙，抓到狐狸杀掉，怪异之事也就消失了。
愍怀太子之废也，诏故臣不得辞送，众官不胜愤叹，皆冒禁拜辞。
愍怀太子被废时，诏令旧臣不许辞别送行，官员们十分愤恨，都冒着禁令去辞行。
司隶校尉满奋敕河南中部收缚拜者送狱，广即便解遣。
司隶校尉满奋令河南中部捕捉送行的人送到狱中，乐广又放走了他们。
众人代广危惧。
众人替乐广担心。
孙琰说贾谧曰： 前以太子罪恶，有斯废黜，其臣不惧严诏，冒罪而送。
孙琰劝贾谧说： 以前因为太子的罪恶，有这样的废黜，他的臣下不怕严厉的禁令，冒罪送别。
今若系之，是彰太子之善，不如释去。
如果抓捕他们，是张扬太子的好处，不如放走他们。
谧然其言，广故得不坐。
买谧认为他说得对，乐广因而没有获罪。
迁吏部尚书左仆射，后东安王繇当为仆射，转广为右仆射，领吏部，代王戎为尚书令，始戎荐广，而终践其位，时人美之。
升任吏部尚书左仆射，后来束安王司马繇应当为仆射，改任乐广为右仆射，领吏部，代王戎为尚书令。起初王戎推荐乐广，最终代替了自己的位置，当时的人称赞逭件事。
成都王颖，广之婿也，及与长沙王乂遘难，而广既处朝望，群小谗谤之。
成都王司马颖，是乐广的女婿，长沙王司马义发难时，乐广已身处朝廷重位，一些小人诽谤他。
乂以问广，广神色不变，徐答曰： 广岂以五男易一女。
司马义拿此事问乐广，乐广神色不变，慢慢回答说： 我怎能用五男换一女。
乂犹以为疑，广竟以忧卒。
司马义仍旧疑虑，乐广最终因忧虑而死。
荀籓闻广之不免也，为之流涕。
荀藩听说乐广未能免祸，为他落泪。
三子：凯、肇、谟。
有三个儿子：乐凯、乐肇、乐谌。
凯字弘绪，大司马齐王掾，参骠骑军事。
乐凯字弘绪，任大司马齐王掾，参骠骑军事。
肇字弘茂，太傅东海王掾。
乐肇字弘茂，任太傅束海王掾。
洛阳陷，兄弟相携南渡江。
洛阳陷落，兄弟一同南渡长江。
谟字弘范，征虏将军、吴郡内史。
乐谟字弘范，任征虏将军、吴郡内史。
史臣曰：汉相清静，见机于旷务；周史清虚，不嫌于尸禄。
史臣曰：汉相清静，无为而治；周相清虚，受禄而不务政事。
岂台揆之任，有异于常班者欤！
难道三公宰相的任用，与一般官员不同吗!
濬冲善发谈端，夷甫仰希方外，登槐庭之显列，顾漆圆而高视。
浚冲善于清谈，夷甫崇尚道家，登上三公的显赫之位，学老庄而高远。
彼既凭虚，朝章已乱。
他们信奉虚无，朝纲混乱。
戎则取容于世，旁委货财；衍则自保其身，宁论宗稷？
王戎讨好别人以求安身，积蓄财物；王衍则自保其身，难道还能顾及国家吗?
及三方构乱，六戎藉手，犬羊之侣，锋镝如云。
三方战乱，外族插手，羌狄人马，兵器如云。
夷甫区区焉，佞彼凶渠，以求容贷，颓墙之陨，犹有礼也。
夷直小人，谄媚凶恶，以求宽容，推墙压死，还算是礼遇。
平子肆情傲物，对镜难堪，终失厥生，自贻伊败。
平子纵情傲物，承受不了美名，最终丢了性命，自取灭亡。
且夫衣服表容，珪璋范德，声移宫羽，采照山华，布武有章，立言成训。
衣服修饰仪容，珪璋规范道德，声韵符合礼乐，神采映照山华，立武有理，立言成训。
澄之箕踞，不已甚矣。
王澄的傲慢，太过分了。
若乃解衵登枝，裸形扪鹊，以此为达，谓之高致，轻薄是效，风流讵及。
如果解衣爬树，裸身抓鹊，以此为通达，认为这是高雅的情趣，那么轻薄的人会效仿，伤风败俗。
道睽将圣，事乖跰指，操情独往，自夭其生者焉。
道德败坏至极怪事相接，独往独来，自己断送了生命。
昔晏婴哭庄公之尸，乐令解愍怀之客，岂闻伯夷之风欤，懦夫能立志者也。
往昔晏婴为庄公伏尸痛哭，而今乐令释放愍怀的追随者，是受伯夷的影响吧，软弱的人也可以立志。
赞曰：晋家求士，乃构仙台，陵云切汉，山叟知材。
赞曰：晋朝访求贤人隐士，构筑仙台，高入云霄，山皇知才。
濬冲居鼎，谈优务劣。
王濬身居高位，好清谈而不务实。
夷甫两顾，退求三穴。
首鼠两端，狡兔三窟。
神乱当年，忠乖曩列。
扰乱当世，不忠于人。
平子陵侮，多于用拙。
芒王凌侮贤人，多用小人。
乐令披云，高天澄彻。
碧验拨开云雾，蓝天清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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