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五 祭意篇
礼，王者祭天地，诸侯祭山川，卿大夫祭五祀，土庶人祭其先；宗庙社稷之祀，自天子达於庶人。
《礼记》说：天子祭祀天地，诸侯祭祀山川，卿、大夫祭祀五祀，士及平民祭祀他们的祖先。对祖先、土地神及谷神的祭祀，是从天子一直到平民都要举行的。
《尚书》曰： 肆类於上帝，禋于六宗，望于山川，遍於群臣。
《尚书》说： 于是对上天进行 类 祭，又祭祀天地四方，祭祀山川，遍祭群神。
《礼》曰： 有虞氏禘黄帝而郊喾，祖颛顼而宗尧。夏後氏亦禘黄帝而郊鲧，祖颛顼而宗禹。殷人禘喾而郊冥，祖契而宗汤。周人喾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
《礼记》说： 舜时把黄帝作为远祖来祭祀而以帝喾配祭，把颛顼作为始祖来祭祀而以尧配祭；夏朝也把黄帝作为远祖来祭祀而以鲧配祭，把颛顼作为始祖来祭祀而以禹配祭；商朝把帝喾作为远祖来祭祀而以冥配祭，把契作为始祖来祭祀而以汤配祭；周朝把帝喾作为远祖来祭祀而以稷配祭，把文王作为始祖来祭祀而以武王配祭。
燔柴於大坛，祭天也；瘗埋於大折，祭地也，用骍犊。
在大坛上烧柴以祭天，在大折下埋祭品以祭地，祭天地都用纯赤色的小牛作为牺牲。
埋少牢於大昭，祭时也；相近於坎坛，祭寒暑也。王宫，祭日也。夜明，祭月也；幽宗，祭星也。雩宗，祭水旱也。
埋少牢在大昭下以祭四时；在坎坛禳祈以祭寒暑；在王宫祭日：在夜明祭月，在幽祭星，在雩祭水旱，在四坎坛祭四方。
四坎坛，祭四方也。山林川谷丘陵能出云，为风雨，见怪物，皆曰神。有天下者祭百神。
山林、川谷、丘陵能生出云，产生风雨，出现怪物，都称为神。统治天下的帝王祭祀百神。
诸侯在其地则祭，亡其地则不祭。
诸侯拥有封地就举行祭祀，失去了他的封地就不祭祀。
此皆法度之祀，礼之常制也。
这些都是法定的祭祀，是礼所规定的正常制度。
王者父事天，母事地，推人事父母之事，故亦有祭天地之祀。
君王像对待自己的父亲一样侍奉天，像对待自己的母亲一样侍奉地，根据人间侍奉父母的事例来类推，所以也就有了对天地的祭祀。
山川以下，报功之义也。
祭祀山川以下诸神，用意在于报答它们的功劳。
缘生人有功得赏，鬼神有功亦祀之。
根据活人有功劳就获得奖赏的道理，鬼神有了功劳也应祭祀它们。
山出云雨润万物，六宗居六合之间，助天地变化，王者尊而祭之。故曰六宗。
山中涌出云雨来滋润万物，六方游神居处在六合之间，辅助天地的变化，君王尊重它们而祭祀它们，所以称为六宗。
社稷报生万物之功：社报万物，稷报五谷。
祭祀社稷神是为了报答它们生育万物的功劳。祭祀社神是报答它生育万物，祭祀谷神是报答它生育五谷。
五祀报门户井灶中霤之功：门户人所出入，井灶人所饮食，中霤人所托处。五者功钧，故俱祀之。
进行五祀，是报答门神、户神、井神、灶神、室中霤神的功劳，门、户是人们出入的地方，井、灶是供人饮食的处所，中霤是人依托和居住的地方，五种神的功劳相等，所以都应当祭祀它们。
周弃曰： 少昊有四叔，曰重，曰该，曰修，曰熙，实能金木少及水。
有的传上说： 少昊有子孙四人，名叫重、该、修、熙，他们确实能管理金、木和水。
使重为句芒，该为蓐收，修及熙为玄冥，世不失职，遂济穷桑，此其三祀也。
假如重任句芒，该任蓐收，修和熙任玄冥，世代不变它们的职位，于是完成了少昊传下来的功业，这就是报答木正、金正、水正功劳的祭祀。
颛顼氏有子曰犁，为祝融。共工氏有子曰句龙，为後土，此其二祀也。
颛顼氏有个儿子叫犁，当火官；共工氏有个儿子叫句龙，当土官，这就是报答火正、土正功劳的祭祀。
後土为社。
后土是社神。
稷，田正也。
后稷是田官。
有烈山氏之子曰柱，为稷。自夏以上祀之。
有烈山氏的儿子叫柱，是谷神，夏朝以前一直都祭祀他。
周弃亦为稷，自商以来祀之。
周弃也是谷神，从商朝以来一直都祭祀他。
《礼》曰： 列山氏之有天下也，其子曰柱，能殖百谷。
《礼记》说： 烈山氏拥有天下，他的儿子叫柱，能种植百谷。
夏之衰也，周弃继之，故祀以为稷。
夏朝衰落，周弃接替了柱，所以把他当谷神来祭祀。
共工氏之霸九州也，其子曰後土，能平九土，故祀以为社。
共工氏称霸九州，他的儿子叫后土，能安定九州的土地，所以把他当土地神来祭祀。
传或曰： 炎帝作火，死而为灶。
有的传说： 炎帝造火，死了就成灶神。
禹劳力天下，水死而为社。
禹历尽辛苦治理天下水患，死了就成土地神。
《礼》曰： 王为群姓立七祀，曰司命，曰中霤，曰国门，曰国行，曰泰厉，曰户，曰灶。
《礼记》说： 帝王为百姓规定了七种祭祀，祭司命、中霤、国门、国行、泰厉、户、灶。
诸侯为国立五祀，曰司命，曰中霤，曰国门，曰国行，曰公厉。
诸侯为封国规定了五种祭祀，祭司命，中霤、国门、国行、公厉。
大夫立三祀，曰族厉，曰门，曰行。
大夫规定了三种祭祀，祭族厉、门、行。
适士立二祀，曰门，曰行。
適士规定了两种祭祀，祭门、行。
庶人立二祀，或立户，或立灶。
庶人规定了一种祭祀，或祭户神，或祭灶神。
社稷五祀之祭，未有所定，皆有思其德，不忘其功也。
对社稷、五祀的祭祀，没有具体的规定，都是为了思念它们的功德，不忘记它们的功劳。
中心爱之，故饮食之。
心中思慕鬼神，因此供给鬼神吃喝。
爱鬼神者祭祀之。
思慕鬼神的人就祭祀它们。
自禹兴修社稷，祀後，稷其後绝废。
自从夏禹兴建社坛、稷坛祭祀后稷，其后这些祭祀就全都废除了。
高皇帝四年诏天下祭灵星，七年，使天下祭社稷。
汉高祖四年，诏令天下祭祀灵星；七年，又令天下祭祀土地神和谷神。
灵星之祭，祭水旱也，於礼旧名曰雩。
对灵星的祭祀是由于天旱而求雨，照礼来说这种祭祀的旧名称叫雩。
雩之礼，为民祈谷雨，祈谷实也。
举行雩祭之礼，是为老百姓祈求降下滋润谷物的雨水，祈求谷物有好收成。
春求实，一岁再祀，盖重谷也。
春天祈求降雨，秋天祈求有收成，一年祭祀两次，这是由于重视谷物的缘故。
春以二月，秋以八月。
春天在二月里祭祀，秋天在八月里祭祀。
故《论语》曰：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所以《论语》上说： 暮春时节，春天的衣服已经做好穿上了，相约五六个成年人，六七个小孩，在沂水里洗洗澡，在舞雩台上吹吹风，一路唱着歌走回来。
暮春，四月也。
暮春时节，是四月份。
周之四月，正岁二月也。
周历的四月是夏历的二月。
二月之时，龙星始出，故传曰： 龙见而雩 。
二月的时候，龙星初次出现，所以《左传》上说： 龙星出现就举行雩祭。
龙星见时，岁己启蛰，□□□： □□而雩。
龙星出现的时候，节气已经到了惊蛰，所以又说： 到了惊蛰就举行雩祭。
春雩之礼废，秋雩之礼存，故世常修灵星之祀，到今不绝。
春天求雨的祭祀被废除了，秋天求雨的祭祀仍然保存下来，所以社会上常年举行对灵星的祭祀，到现在一直不间断。
名变於旧，故世人不识；礼废不具，故儒者不知。
祭祀的名称和从前不一样了，所以世人不明白；祭礼废除不用了，所以儒者不知道。
世儒案礼，不知灵星何祀，其难晓而不识，说县官名曰明星。缘明星之名，说曰岁星，岁星东方也。
世儒考察祭礼。不知道为什么祭祀灵星，因为它难懂也就不知道怎么解释，由于皇帝称它叫 明星 ，根据明星这一名称，就把它解释为 岁星 。岁星，与东方相配属。
东方主春，春主生物，故祭岁星求春之福也。
东方与春天相配属，春天掌管生长万物，因此祭祀岁星，是祈求春天之福。
四时皆有力於物，独求春者，重本尊始也。
四季对万物生长都有贡献，只在春天祈求，是因为重视根本尊重一年的开始。
审如儒者之说，求春之福，及以秋祭，非求春也。
如果真像儒者说的那样，求春之福，反而在秋天祭祀，这就不是祈求春天之福了。
《月令》祭户以春，祭门以秋，各宜其时。
《月令》中规定在春天祭户神，在秋天祭门神，各自根据合适的季节祭祀。
如或祭门以秋，谓之祭户，论者肯然之乎？
如果有人在秋天祭门神，却说是祭户神，评论的人能同意这种说法吗？
不然，则明星非岁星也，乃龙星也。
不是这样的话，那么明星就不是岁星，而是龙星。
龙星二月见，则雩祈谷雨。龙星八月将入，则秋雩祈谷实。
龙星在二月出现，就举行春雩祈求滋养谷物的雨水；龙星在八月将要看不见了，就举行秋雩祈求谷物有收成。
儒者或见其义，语不空生。
有的儒者可能明白其中的意思，所以他们的话不是凭空说的。
春雩废，秋雩兴，故秋雩之名，自若为明星也，实曰灵星。
春雩废除了，秋雩兴起了，所以秋雩的名称，自然就像是对明星的祭祀了，实际上它应该叫灵星。
灵星者，神也；神者，谓龙星也。
灵星是神，神，讲的就是龙星。
群神谓风伯雨师雷公之属。
众神指的是风伯、雨师、雷公之类的神。
风以摇之，雨以润之，雷以动之，四时生成，寒暑变化。
风摇动万物，雨滋润万物，雷震动万物，四季使万物生长、成熟，寒暑使万物发生变化。
日月星辰，人所瞻仰。水旱，人所忌恶。
日月星辰，是人们所瞻仰的，水旱灾害，是人们所憎恨的。
四方，气所由来。
四方，是气产生出来的处所。
山林川谷，民所取材用。
山林川谷，是老百姓取得资财的地方。
此鬼神之功也。
这就是百神的功劳。
凡祭祀之义有二：一曰报功，二月修先。
大凡祭祀的道理有两点：一是报答功劳，二是敬奉祖先。
报功以勉力，修先以崇恩。
报答功劳是为了勉励尽心尽力的人，敬奉祖先是为了尊崇有恩德的人。
力勉恩崇，功立化通，圣王之务也。
尽心尽力受到勉励，恩德受到尊崇，功业树立教化广布，是圣王的职责。
是故圣王制祭祀也，法施於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灾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
所以 圣王制定了祭祀的标准，凡制定法律能在民间施行的人就祭祀他，凡勤劳国事而死的人就祭祀他，凡有战功安定国家的人就祭祀他，凡能防御大灾害的人就祭祀他，凡能抵御大祸患的人就祭祀他。
帝喾能序星辰以著众，尧能赏均刑法以义终，舜勤民事而野死，鲧勤洪水而殛死，禹能修鲧之功，黄帝正名百物以明民共财，颛顼能修之；契为司徒而民成，冥勤其官而水死，汤以宽治民而除其虐，文王以文治，武王以武功去民之灾。凡此功烈，施布於民，民赖其力，故祭报之。
文王用文治，武王用武功，除掉了百姓的灾祸。
宗庙先祖，己之亲也，生时有养亲之道，死亡义不可背，故修祭祀，示如生存。
所有这些功业，普遍地给老百姓带来了好处，老百姓依靠了他们的力量，所以祭祀报答他们。宗庙供奉的祖先，是自己的亲人，他们活着的时候有赡养他们的道义，死亡后按礼不能背弃他们，所以举行祭祀，表示和活着的时候一样对待他们。
推人事鬼神，缘生事死，人有赏功供养之道，故有报恩祀祖之义。
根据人间的事例来侍奉鬼神，依照对待活人的道理来侍奉死人。人有赏赐功劳供养亲人的道理，因此也有报答恩德祭祀祖先的道理。
孔子之畜狗死，使子赣埋之，曰： 吾闻之也，弊帷不弃，为埋马也；弊盖不弃，为埋狗也。
孔子养的狗死了，派子贡去埋狗，并说： 我听说，破旧的帐幕不丢掉，是用来埋马；破旧的车盖不丢掉，是用来埋狗。
丘也贫，无盖，於其封也，亦与之席，毋使其首陷焉。
我贫穷，没有车盖，对于狗的埋葬，也要给它用席子，不要让它的头陷在泥土中。
延陵季子过徐，徐君好其剑。季子以当使於上国，未之许与。
延陵季子路过徐国，徐国国君喜欢他的剑，季子因为正要出使到中原各国去，所以没有答应把剑赠送他。
季子使还，徐君已死，季子解剑带其冢树。
季子出使回来路过徐国，徐国国君已经死了。季子解下佩剑挂在徐君坟墓的树上。
御者曰： 徐君已死，尚谁为乎？
驾车的人问： 徐君已经死了，剑还赠给谁呢？
季子曰： 前已心许之矣。可以徐君死故负吾心乎？
季子说： 先前我心里已答应赠剑给他了，难道能够因为徐君已经死了的缘故而违背我的本心吗？
遂带剑於冢树而去。
于是就挂剑在坟墓的树上而离开了徐国。
祀为报功者，其用意犹孔子之埋畜狗也。祭为不背先者，其恩犹季子之带剑於冢树也。
祭祀为报功，用意就同孔子埋葬所养的狗一样；祭祀是为了不背弃祖先，报答恩德就同季子挂剑在坟墓的树上一样。
圣人知其若此，祭犹斋戒畏敬，若有鬼神，修兴弗绝，若有祸福。
圣人知道祭祀的意义是这样，可是祭祀前还要斋戒，祭祀时还要严肃恭敬，好像真有鬼神一样，连续不断地举行祭祀，好像鬼神真能消祸降福一样。
重恩尊功，殷勤厚恩，未必有鬼而享之者。
实际上这是尊重祖先的恩德和前人的功绩，殷勤地厚爱他们，未必有什么鬼神来享用祭品。
何以明之？
用什么来证明这一点呢？
以饮食祭地也。
用吃饭时祭地这件事就可以证明。
人将饮食，谦退，示当有所先。
人们将要吃饭时，先谦让，表示应当先祭地。
孔子曰： 虽疏食菜羹，瓜祭必斋如也。
孔子说： 即使吃的是粗米饭蔬菜汤，也必定要拿出一点来祭一祭，而且一定要像斋戒那样诚心敬意。
《礼》曰 侍食於君，君使之祭，然後饮食之。
《礼记》上说： 伺候君王吃饭，君王要让他先祭祀，然后才吃饭。
祭，犹礼之诸祀也。
吃饭前祭地，就像礼所规定的各种祭祀一样。
饮食亦可毋祭，礼之诸神，亦可毋祀也。
吃饭之前也可以不祭祀，礼所规定要祭的各种神，也可以不祭祀。
祭祀之实一也，用物之费同也。
饮食之祭和诸神之祀实质上是一样的，使用祭品的耗费也是相同的。
知祭地无神，犹谓诸祀有鬼，不知类也。
知道祭地并没有什么神，但是还要说各种祭祀都有鬼，这是不懂得类推的缘故。
经传所载，贤者所纪，尚无鬼神，况不著篇籍，世间淫祀非鬼之祭，信其有神为祸福矣？
经传上记载的，贤者所记载的，尚且没有鬼神，何况没有写在书上的呢！社会滥祭不该祭的鬼，迷信他们有神灵能造成祸福。
好道学仙者，绝谷不食，与人异食，欲为清洁也。
喜好法术求仙的人，不吃谷食，和一般人吃的不相同，是想身心清洁。
鬼神清洁於仙人，如何与人同食乎？
鬼神比仙人更清洁，怎么会跟人吃同样的东西呢？
论之以为人死无知，其精不能为鬼。
评论认为人死后是没有知觉的，他的精神不会变成鬼。
假使有之，与人异食。
假使有变成鬼的，和人吃的就不一样。
异食则不肯食人之食，不肯食人之食，则无求於人。无求於人，则不能为人祸福矣。
吃的东西不同就不肯吃人的食物；不肯吃人的食物就对人无所求；对人无所求就不能给人造成祸福。
凡人之有喜怒也，有求得与不得。
大凡人有喜怒，在于对所追求的东西得与不得。
得则喜，不得则怒。
得到就欢喜，不得就愤怒。
喜则施恩而为福，怒则发怒而为祸。
欢喜就施恩而成福，愤怒就发怒而成祸。
鬼神无喜怒，则虽常祭而不绝，久废而不修，其何祸福於人哉？
鬼神没有喜怒，那么即使经常不断地进行祭祀，长时间地废弃而不进行祭祀，对人又会有什么祸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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