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四 谴告篇
论灾异,谓古之人君为政失道,天用灾异谴告之也。
谈论灾异的人,认为古代的君主治国违背了先王之道,天就用灾异来谴责警告他。
灾异非一,复以寒温为之效。
灾异不止一种,又用天气的寒温来作为君主 为政失道 的证明。
人君用刑非时则寒,施赏违节则温。
君主用刑不符合时令,天就用寒气来谴责警告他;施赏违背节气,天就用温气来谴责警告他。
天神谴告人君,犹人君责怒臣下也。
天谴告君主,就像君主发怒斥责臣下一样。
故楚王曰: 天不下灾异,天其忘乎!
所以楚庄王说: 天不降灾异,是老天忘了我吧!
灾异为谴告,故王惧而思之也。
灾异是上天的谴告,所以楚庄王对天不降灾异感到害怕,总想着它。
曰:此疑也。
我说:谴告这种说法值得怀疑。
夫国之有灾异也,犹家人之有变怪也。
因为国家有灾异,就像家中有异常现象一样。
有灾异,谓天谴人君;有变怪,天复谴告家人乎?
国家有灾异,就认为是上天在谴告君主;那么家中有异常现象,又是上天在谴告老百姓吗?
家人既明,人之身中,亦将可以喻。
上天不会谴告老百姓,这个道理已经很明白了,人的身体也还可以用来作个比喻。
身中病,犹天有灾异也。
身体有病,就像天有灾异。
血脉不调,人生疾病;风气不和,岁生灾异。
血脉不调和,人就生病;气候失调,一年中会发生灾异。
灾异谓天谴告国政,疾病天复谴告人乎?
把灾异说成是上天谴告国家政治,那么生病是上天又在谴告人吗?
酿酒於罂,烹肉於鼎,皆欲其气味调得也。
在坛子里酿酒,在鼎里煮肉,都想把它们的味道调得可口。
时或咸苦酸淡不应口者,犹人芍药失其和也。
有时或咸或苦、或酸或淡,不适合人的口味,是由于人调和五味不得当。
夫政治之有灾异也,犹烹酿之有恶味也。
国家政治发生灾异,就像煮肉、酿酒出现坏味道一样。
苟谓灾异为天谴告,是其烹酿之误,得见谴告也。
如果说灾异是上天的谴告,这就是说,煮肉酿酒不当,也会被上天谴告了。
占大以小,明物事之喻,足以审天。
用小事推测大事,明白用具体事物来作比喻,就足以了解天了。
使王知如孔子,则其言可信。
假使楚庄王的智慧像孔子,那么他的话可以相信。
衰世霸者之才,犹夫变复之家也,言未必信,故疑之。
但他仅具有在衰落的年代中称霸的才能,就像那解说变复的人一样,说的话未必可信,所以值得怀疑。
夫天道,自然也,无为。
天道是自然的,自然是无为的。
如谴告人,是有为,非自然也。
如果天能谴告人,那它是有为的,而不是自然的。
黄、老之家,论说天道,得其实矣。
黄老学派论说天道,是符合实际的。
且天审能谴告人君,宜变易其气以觉悟之。
再说,要是天真能够谴告君主,就应该改变天气使君主觉悟。
用刑非时,刑气寒,而天宜为温;施赏违节,赏气温,而天宜为寒。
如果君主用刑不符合时令,刑气属寒,那么天应该用温气来谴告他。如果君主施赏违背节气,赏气属温,那么天应该用寒气来谴告他。
变其政而易其气,故君得以觉悟,知是非。
上天要改变君主的政治,就该改变他施政时的天气以示谴告,故意使君主能够觉悟,懂得是非。
今乃随寒从温,为寒为温,以谴告之意,欲令变更之且。
现在天却随着刑气寒、赏气温,来继续散布寒气和温气,这不符合谴告的意图,也不是想叫君主改变政治的适当办法。
太王父以王季之可立,故易名为历。
周太王古公亶父认为王季可以立为君主,所以给他改名叫 历 。
历者,适也。
历的意思就是 嫡 。
太伯觉悟,之吴、越采药,以避王季。
太伯明白父亲的用意,就去吴越采药,以避开王季。
使太王不易季名,而复字之季,太伯岂觉悟以避之哉?
假使周太王不改王季的名字,还用他的字 季 ,太伯怎么会觉悟而避开王季呢?
今刑赏失法,天欲改易其政,宜为异气,若太王之易季名。
现在君主的刑赏违反了法度,天想要改变他的政治,就该用相反的气来谴告,像周太王改王季的名字那样。
今乃重为同气以谴告之,人君何时将能觉悟,以见刑赏之误哉?
如今天却又用同类的气来谴告,那么君主什么时候才能觉悟,看见自己刑赏的错误呢?
鼓瑟者误於张弦设柱,宫商易声,其师知之,易其弦而复移其柱。
弹瑟的人上错了弦,安错了柱,宫、商两个音阶走了调,他的老师知道了,会给他调整弦并移动瑟柱。
夫天之见刑赏之误,犹瑟师之睹弦柱之非也。
上天看见了君主刑赏的错误,就像老师看见瑟的弦柱有不对的地方一样。
不更变气以悟人君,反增其气以渥其恶,则天无心意,苟随人君为误非也。
上天却不改变天气的寒温来使君主觉悟,反而增加原来天气的程度来助长他的错误,这就是说天没有心意,是胡乱跟着君主为非作歹的。
纣为长夜之饮,文王朝夕曰: 祀兹酒。
商纣王是通宵达旦地饮酒,周文王却朝夕告诫: 只有祭祀才能用酒。
齐奢於祀,晏子祭庙,豚不掩俎。
齐国人祭祀时很奢侈,而晏子祭祖庙,上供的猪仔,连俎也遮不住。
何则?
为什么呢?
非疾之者,宜有以改易之也。
因为对自己反对和痛恨的事,应该有办法来改变它。
子弟傲慢,父兄教以谨敬;吏民横悖,长吏示以和顺。
要是儿子和弟弟傲慢无礼,那么父亲和哥哥就要用谨慎恭敬来教育他们;官吏与百姓横蛮不讲理,地方长官就要用和睦恭顺来教导他们。
是故康叔、伯禽失子弟之道,见於周公,拜起骄悖,三见三笞;往见商子,商子令观桥梓之树。
所以康叔与伯禽不遵循作弟弟与儿子的礼节,拜见周公,下拜和起立都很傲慢,多次拜见多次被打。去见商子,商子叫他们去看乔树和梓树。
二子见桥梓,心感觉悟,以知父子之礼。
二人看了乔树和梓树,心中感到有所觉悟,因此懂得了父子、兄弟的礼节。
周公可随为骄,商子可顺为慢,必须加之捶杖,教观於物者,冀二人之见异,以奇自觉悟也。
本来周公可以照他们的态度以骄横相待,商子也可以照他们的态度以傲慢相待,然而一定要用鞭子和棍棒打他们,用观看乔树、梓树来教育他们,是希望他二人看见与自己行为不同的事物,通过这些不同而使他们自己觉悟。
夫人君之失政,犹二子失道也,天不告以政道,令其觉悟,若二子观见桥梓,而顾随刑赏之误,为寒温之报,此则天与人君俱为非也。
君主政治上的失误,就像他二人违背礼节一样。天不用恰当的办法告诉君主,让君主觉悟,像让康叔、伯禽二人观看乔树、梓树那样,反而是随着君主刑赏的错误,做出随寒从温的反应,这就是天与君主一起做错事了。
无相觉悟之感,有相随从之气,非皇天之意,爱下谴告之宜也。
天没有起到帮助君主觉悟的作用,而是帮着随寒气从温气,这不是上天的意愿,也不是上天爱护君主降下谴告的适当办法。
凡物能相割截者,必异性者也;能相奉成者,必同气者也。
凡东西能相克的,必然性质不同;能相辅相成的,必然元气相同。
是故《离》下、《兑》上曰革。
所以离下兑上叫 革 。
革,更也。
革,是变更的意思。
火金殊气,故能相革。
火与金不同气,所以能够相克。
如俱火而皆金,安能相成?
如果都是火,都是金,怎么能相克呢?
屈原疾楚之臰洿,故称香洁之辞;渔父议以不随俗,故陈沐浴之言。
屈原痛恨楚国政治腐败,所以喜欢作后人称道的 香洁之辞 ;屈原与渔父讨论不要跟随世俗,于是陈述了关于沐浴的那番话。
凡相溷者,或教之熏隧,或令之负豕。
大凡要去掉身上沾满猪圈里脏东西的人,有人会教他焚香薰身,有人会叫他背猪掩盖臭味。
二言之於除臰也,孰是孰非,非有不易,少有以益。
这二种说法对除掉身上的脏臭,谁对谁不对呢?进行指责又不能改变,是很少有益处的。
夫用寒温,非刑赏也,能易之乎?
其实,用随寒从温的办法来指责君主刑赏的错误,能使他改变吗?
西门豹急,佩韦以自宽;董安於缓,带弦以自促。
西门豹性情急躁,就佩带皮带提醒自己和缓些;董安于行动缓慢,就带着弓弦提醒自己紧张些。
二贤知佩带变己之物,而以攻身之短。
二位贤人懂得佩带能改变自己性格的东西,来克服自身的缺点。
至明矣,人君失政,不以他气谴告变易,反随其误,就起其气,此则皇天用意,不若二贤审也。
天是最英明的,君主政治有失误,不用相反的气来谴告使他改变,反而顺随君主的错误,迁就原来的阴阳之气,这就是说,上天的用意不如两位贤人精明了。
楚庄王好猎,樊姬为之不食鸟兽之肉;秦缪公好淫乐,华阳後为之不听郑、卫之音。
楚庄王好打猎,樊姬为此不吃鸟兽的肉;秦缪公喜欢无节制的地作乐,华阳后为此不听郑、卫两国的音乐。
二姬非两主,拂其欲而不顺其行皇天非赏罚,而顺其操,而渥其气:此盖皇天之德,不若妇人贤也。
二位姬妃不满意两位霸主,就违背他们的欲望,不顺从他们的行为。上天指责君主赏罚失时,却顺着君主的错误行为,助长原来的阴阳之气,这大概是说,上天的德行不如妇人贤良了。
故谏之为言, 间 也,持善间恶,必谓之一乱。
所以 谏 这个词,就是阻拦的意思。用善去阻拦恶,一定认为它能制止祸乱。
周缪王任刑,《甫刑篇》曰: 报虐用威。
周缪王滥用刑罚,《尚书·吕刑》上说: 要用暴力来对付残暴。
威虐皆恶也,用恶报恶,乱莫甚焉。
暴力、残暴都不好。拿坏事来对付坏事,祸乱没有比这更厉害的了。
今刑失赏宽,恶也,复为恶以应之,此则皇天之操,与缪王同也。
如今惩罚与将赏都不符合实际情况,这是坏事。天又用不好的办法来顺应他,这就是说,上天的德行与周缪王相同了。
故以善驳恶,以恶惧善,告人之理,劝厉为善之道也。
因此用好的去驳斥坏的,用坏人坏事作例,使人畏惧而变好,这是告诫人的道理,是勉励人为善的方法。
舜戒禹曰: 毋若丹硃敖。
舜告诫禹说: 不要像丹朱那样狂妄。
周公敕成王曰: 毋若殷王纣!
周公告诫成王说: 不要像殷纣王那样。
毋者,禁之也。
毋,是禁止、不要的意思。
丹硃、殷纣至恶,故曰 毋 以禁之。
丹朱、殷纣王太坏,所以用 毋 来表示禁止学他们。
夫言 毋若 ,孰与言必若哉?
说 毋若 ,跟说 必若 ,谁恰当呢?
故毋必二辞,圣人审之。
所以 毋 、 必 这二个词,圣人分得很清楚。
况肯谴非为非,顺人之过,以增其恶哉?
怎么能用错误来谴告错误,顺着别人的过失来增加他的罪过呢?
天人同道,大人与天合德。圣贤以善反恶,皇天以恶随非,岂道同之效、合德之验哉?
天和人都是同一道理,圣人和天都是同样的德行,但圣贤用好的来反对坏的,而上天却用有害的办法来将就错误,难道这是天人同道,圣人与天合德的证明吗?
孝武皇帝好仙,司马长卿献《大人赋》,上乃仙仙有凌云之气。
汉武帝喜欢神仙,司马相如献上《大人赋》,武帝读了就有飘飘然腾云上天的神气。
孝成皇帝好广宫室,扬子云上《甘泉颂》,妙称神怪,若曰非人力所能为,鬼神力乃可成。
汉成帝喜欢扩建宫室,杨子云献上《甘泉颂》:描写甘泉宫堪称美妙神奇,说它不是人力能够办到,要鬼神的力量才能建成。
皇帝不觉,为之不止。
皇帝没有察觉其用意,反而做个不停。
长卿之赋,如言仙无实效,子云之颂言奢有害,孝武岂有仙仙之气者,孝成岂有不觉之惑哉?
司马相如的赋,如果直说修仙不会有实际效果,杨子云的颂,要是直说奢侈有害,汉武帝怎么会有飘飘然要上天的神气,汉成帝怎么会执迷不悟呢?
然即天之不为他气以谴告人君,反顺人心以非应之,犹二子为赋颂,令两帝惑而不悟也。
然而天用相反的气来谴告君主,反而顺从君主的心意用不对的办法来迎合他的错误,就像司马相如和杨子云二人写的赋、颂那样,使汉武帝和汉成帝两帝执迷不悟。
窦婴、灌夫疾时为邪,相与日引绳以纠缠之。心疾之甚,安肯从其欲?
窦婴和灌夫痛恨当时的风气不正,天天在一起用为人标准来指责那些负恩弃交的人,他俩心里痛恨极了,以往的门客怎么又肯顺从他俩的愿望呢?
太伯教吴冠带,孰与随从其俗与之俱倮也?
周太伯教吴人穿衣戴帽,跟顺从吴俗和他们一起光着身子相比,哪个好呢?
故吴之知礼义也,太伯改其俗也。
所以吴人懂得礼义,是周太伯改变了他们风俗的结果。
苏武入匈奴,终不左衽;赵他入南越,箕踞椎髻。
苏武到了匈奴,始终不肯向左边开衣襟;赵他到了南越,就岔开脚坐,梳个椎形发髻。
汉朝称苏武而毁赵他。
于是汉朝人就称赞苏武,指责赵他。
之性习越土气,畔冠带之制,陆贾说之,夏服雅礼,风告以义,赵他觉悟,运心向内。
因为赵他的习性,占染了南越的地方风俗,违背了汉朝的穿衣戴帽制度。陆贾去劝说他的时候,穿的是中原服装,行的汉朝礼节,用道理去规劝他,赵他觉悟,就回心转意,归附汉朝。
如陆贾复越服夷谈,从其乱俗,安能令之觉悟,自变从汉制哉?
如果陆贾也穿南越人的衣服,说南越人的话,顺从他们的落后风俗,怎么能使赵他觉悟,自动转变而服从汉朝的制度呢?
三教之相违,文质之相反,政失,不相反袭也。
夏、商、周三代教化互相不同,文与质互相交替,这是因为前代政治上的错误,后代不能回头沿袭的缘故。
谴告人君误,不变其失而袭其非,欲行谴告之教,不从如何?
上天谴告君主的错误,不去纠正他的过失,却沿袭他的错误。要推行谴告的教化,又顺从其阴阳,这怎么行呢?
管、蔡篡畔,周公告教之至於再三。
管叔、蔡叔叛乱之前,周公再三告诫教导他们。
其所以告教之者,岂云当篡畔哉?
他用来告诫教导的话,难道是说应当叛乱吗?
人道善善恶恶,施善以赏,加恶以罪,天道宜然。
做人的道理应该是表扬好的,憎恶坏的,对好事加以奖赏,对坏事加以惩罚,天道也应当如此。
刑赏失实,恶也,为恶气以应之,恶恶之义,安所施哉?
刑赏不符合事实,是恶行,天又用恶气去顺应它,那么憎恶坏事的原则,又运用在那里了呢?
汉正首匿之罪,制亡从之法,恶其随非而与恶人为群党也。
汉朝治窝藏首犯之人的罪。制订不准放跑犯人的法律,是因为痛恨人们跟着作恶并与坏人成群结党。
如束罪人以诣吏,离恶人与异居,首匿亡从之法除矣。
如果人们能捆住犯人送交官吏,离开坏人并不跟他们住在一起,那么 首匿 、 亡从 的法律就会废除。
狄牙之调味也,酸则沃之以水,淡则加之以咸。水火相变易,故膳无咸淡之失也。
狄牙调味,酸了就拿水加,淡了就用盐放。就跟水火能相克变化一样,所以饭菜不会过咸过淡。
今刑罚失实,不为异气以变其过,而又为寒於寒,为温於温,此犹憎酸而沃之以咸,恶淡而灌之以水也。
如今刑赏违背实际,不用相反的气来改变君主的错误,而是再在寒气中增加寒气,在温气中增加温气,这就像嫌酸而拿盐放,怕淡而用水加一样。
由斯言之,谴告之言,疑乎?必信也?
像这样说来,谴告的说法,应该怀疑呢,还是一定要相信呢?
今薪燃釜,火猛则汤热,火微则汤冷。
现在点柴烧釜,火大水就开,火小水就凉。
夫政犹火,寒温犹热冷也。
其实,国家的政治就像火,天气的寒温就像釜中水的冷热。
顾可言人君为政,赏罚失中也,逆乱阴阳,使气不和,乃言天为人君为寒为温以谴告之乎!
只能说君主处理政事赏罚不当,扰乱了阴气与阳气,使得气不调和,怎么能说是天因为君主有错就用寒气和温气来谴告他呢?
儒者之说又言: 人君失政,天为异;不改,灾其人民;不改,乃灾其身也。
儒者的话又说: 君主政治失误,天就显示异常;如果不改,就灾害他的百姓;再不改,就灾害他自身。
先异後灾,先教後诛之义也。
先显示异常然后降下灾害,是天先教育后惩罚的道理。
曰:此复疑也。
我说:这又值得怀疑了。
以夏树物,物枯不生;以秋收谷,谷弃不藏。
在夏天栽种作物,作物会干枯不能生长;在冬天才收割谷物,谷物会掉在地上无法收藏。
夫为政教,犹树物收谷也。
从事国家政治与教化,就像栽种作物,收藏谷物一样。
顾可言政治失时,气物为灾;乃言天为异以谴告之,不改,为灾以诛伐之乎!
只能说由于政治不合时宜,天气和万物出现了灾害;怎么能说天用变异来谴告君主,要是不改正,就用灾害来惩罚他呢?
儒者之说,俗人言也。
儒者的这个说法,是俗人的言论。
盛夏阳气炽烈,阴气干之,激射裂,中杀人物。
炎夏阳气盛烈,阴气触犯阳气,就闪电打雷,击杀人与物。
谓天罚阴过,外一闻若是,内实不然。
说是天在惩罚暗中犯罪的人,这话表面听来好像是对的,其实不正确。
夫谓灾异为谴告诛伐,犹为雷杀人罚阴过也。非谓之言,不然之说也。
说灾异是为了谴告和惩罚,就像说雷击杀了人是天在惩罚暗中犯罪的人一样,是没有道理的,不正确的说法。
或曰:谷子云上书陈言变异,明天之谴告,不改,後将复有,愿贯械待时。
有人说: 谷子云向皇帝上书陈述变异,指明是上天的谴告,要是不改,以后还会再有灾异出现,并表示愿意戴上刑具等待灾异的到来。
後竟复然。
后来果然还是出现了他说的灾异。
即不为谴告,何故复有?
如果这灾异不是上天对君主的谴告,为什么还有灾异出现呢?
子云之言,故後有以示改也。
有了谷子云的这个说法,所以后来出现了用来以示告诫君主改正过失的灾异 。
曰:夫变异自有占候,阴阳物气自有终始。
我说:变异本来有征兆,世间万物本来就有始有终。
履霜以知坚冰必至,天之道也。
踩着霜就能知道坚厚的冰一定要出现,这是自然的规律。
子云识微,知後复然,借变复之说,以效其言,故愿贯械以待时也。
谷子云能看出变异的苗头,知道它以后还会出现,就借变复和说法,来证明自己的话,故意表示愿意戴上刑具来等待变异的出现。
犹齐晏子见钩星在房、心之间,则知地且动也。
这就像齐国晏婴看见水星在房宿与心宿之间,就知道地要动一样。
使子云见钩星,则将复曰: 天以钩星谴告政治,不改,将有地动之变矣。
假使谷子云看见水星,那他将又会说天要用水星来谴告政治,如果不改,会有地动的灾变。
然则子云之愿贯械待时,犹子韦之愿伏陛下,以俟荧惑徙,处必然之验,故谴告之言信也。
那么谷子云就会表示愿意戴上刑具等待灾变降临,就像子韦表示愿意伏在皇宫的台阶下等待火星移动位置一样,必然会得到证明,因此谴告的说法就被人相信。
予之谴告,何伤於义。
把变异说成是上天给予君主谴告,在道理上有什么损害呢?
损皇天之德,使自然无为转为人事,故难听之也。
损害了上天的本性,把自然无为的事情转变成了人有意识的活动,所以难以听信。
称天之谴告,誉天之聪察也,反以聪察伤损於天德。
说天能谴告君主,是要赞美天听觉灵敏,目光锐利。
何以知其聋也?以其听之聪也。
结果反而因为耳聪目明而损伤了天的本性。 怎么会知道他聋了呢?因为他的听觉很灵敏。
何以知其盲也?
怎么会知道他瞎了呢?
以其视之明也。
因为他的视觉很灵敏。
何以知其狂也?
怎么知道他疯了呢?
以其言之当也。
因为他说话很得当。
夫言当视听聪明,而道家谓之狂而盲聋。
你看,说话得当,视觉清楚,听觉灵敏,道家却认为是疯子、瞎子、聋子。
今言天之谴告,是谓天狂而盲聋也。
现在说天会谴告君主,这等于说天是疯子、瞎子、聋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