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论行幸
贞观初，太宗谓侍臣曰： 隋炀帝广造宫室，以肆行幸。自西京至东都，离宫别馆，相望道次，乃至并州、涿郡，无不悉然。
贞观初年，唐太宗对侍从的大臣们说： 隋炀帝大肆营建宫室，以便纵情游乐，从西京到东都，沿途离宫别馆随处可见，并州、涿郡，也无不如此。
驰道皆广数百步，种树以饰其傍。
驰道有几百步宽，两边还种上树作为装饰。
人力不堪，相聚为贼。
百姓无力承担徭役和劳役的重负，相继起来反抗。
逮至末年，尺土一人，非复己有。
到了隋朝末年，隋炀帝已经众叛亲离，连一尺土地、一个百姓，都不再属于他了。
以此观之，广宫室，好行幸，竟有何益？
这样看来，多营宫室，喜爱游乐，有什么好处呢？
此皆朕耳所闻，目所见，深以自诫。
隋朝从兴到亡我都经历过，这些都是我耳闻目睹的事，这样的教训，应该深以为诫啊！
故不敢轻用人力，惟令百姓安静，不有怨叛而已。
因此，我不敢随便动用人力，只想让百姓安居乐业，不要发生叛乱才好。
贞观十一年，太宗幸洛阳宫，泛舟于积翠池，顾谓侍臣曰： 此宫观台沼并炀帝所为，所谓驱役生民，穷此雕丽，复不能守此一都，以万民为虑。
贞观十一年，唐太宗到洛阳宫，在积翠池上泛舟，环顾身边的侍臣说： 这里的宫苑、台榭都曾是隋炀帝建造的，他生前驱使万民，为他修筑精雕细刻的宫室，丝毫不关心老百姓的疾苦，并且他还喜好到各地巡游玩乐。
好行幸不息，民所不堪。昔诗人云： 何草不黄？何日不行？
耗资巨大，老百姓怎么能够忍受呢？《诗经》云： 哪里的草不枯黄，哪一天不赶路啊？
小东大东，杼轴其空。
远远近近东方国，织布机上都空空。
正谓此也。
说的正是这种情形啊。
遂使天下怨叛，身死国灭，今其宫苑尽为我有。
隋炀帝的荒淫导致天下人的怨恨和叛乱，最后落得国破家亡，现在，他的宫殿完全归我所有了。
隋氏倾覆者，岂惟其君无道，亦由股肱无良。
隋代灭亡的原因，难道只是因为君王无道吗？其实他的臣子们也不忠良。
如宇文述、虞世基、裴蕴之徒，居高官，食厚禄，受人委任，惟行谄佞，蔽塞聪明，欲令其国无危，不可得也。
像宇文述、虞世基、裴蕴这些人，他们身居高位，享受着丰厚的俸禄，被皇帝委以重任，但他们只知道行小人谄媚之事，扰乱视听。这样要使朝廷不危亡，怎么可能呢？
司空长孙无忌奏言： 隋氏之亡，其君则杜塞忠谠之言，臣则苟欲自全，左右有过，初不纠举，寇盗滋蔓，亦不实陈。
司空长孙无忌上书说： 隋代灭亡的原因在于君王杜绝忠言，臣子苟且偷生，上下都有过失。开始不纠偏改过，后来反叛势力日渐猖獗，也没人敢把实情说出来。
据此，即不惟天道，实由君臣不相匡弼。
因此，隋朝灭亡不在天意，而是君臣之间不相互扶持所致啊。
太宗曰： 朕与卿等承其余弊，惟须弘道移风，使万世永赖矣。
唐太宗说： 我和各位大臣是在隋末天下大乱之后得到江山的，因此我们应该弘扬大道、移风易俗，才能使国家长治久安。
贞观十三年，太宗谓魏征等曰： 隋炀帝承文帝余业，海内殷阜，若能常处关中，岂有倾败？
贞观十三年，唐太宗对魏徵等大臣说： 隋炀帝在继承隋文帝基业的时候，海内升平，如果他能长期住在关中，怎么可能遭致灭亡呢？
遂不顾百姓，行幸无期，径往江都，不纳董纯、崔象等谏诤，身戮国灭，为天下笑。
可是后来他不顾百姓的疾苦，到各地去行幸巡游，没有归期。最后索性住在江都，不听从董纯、崔象等大臣的忠言，最终不仅自己死于叛臣之手，也断送了江山社稷，还留下笑柄让世人感叹评说。
虽复帝祚长短，委以玄天，而福善祸淫，亦由人事。
虽然帝运的长短，是天意决定的，但是祸福善恶，也在于人事。
朕每思之，若欲君臣长久，国无危败，君有违失，臣须极言。
我每每想到这些，都认为若要国家太平，君臣相安无事，君主一旦有了过失，臣子就一定要直言不讳地指出来。
朕闻卿等规谏，纵不能当时即从，再三思审，必择善而用之。
我对你们提出的意见，虽然不能当时就采纳，但在我反复思考之后，必定会选择好的意见加以采纳。
贞观十二年，太宗东巡狩，将入洛，次于显仁宫，宫苑官司多被责罚。
贞观十二年，唐太宗东巡，即将进入洛阳，下榻在显仁宫，宫里的侍从因为侍候不周，受到很多责罚。
侍中魏征进言曰： 陛下今幸洛州，为是旧征行处，庶其安定，故欲加恩故老。
对此，侍中魏徵向唐太宗进谏，说： 陛下如今到洛阳，是因为以前在战争期间这里遭到了祸殃，陛下希望这里获得安宁，所以对洛阳的百姓施以特别的恩惠。
城郭之民未蒙德惠，官司苑监多及罪辜，或以供奉之物不精，又以不为献食。
但事到如今，这里的百姓非但没得到眷顾，相反，显仁宫的侍从还受到了很多无辜的责罚。他们有的是因为进献的物品不精致，或者因为食物不甘美而受罚。
此则不思止足，志在奢靡，既乖行幸本心，何以副百姓所望？
这可能是因为陛下不知足，太奢侈造成的。这样做不仅违背了巡游的初衷，也辜负了老百姓的期望。
隋主先命在下多作献食，献食不多，则有威罚。
过去，隋炀帝命令下人多多进献食物，只要食物不丰美，就要受到责罚。
上之所好，下必有甚，竞为无限，遂至灭亡。
上面有什么样的喜好，下面必定会加倍效仿，这样下去，人就会变得贪得无厌，最后走向灭亡。
此非载籍所闻，陛下目所亲见。
这不只是史书所载，也是陛下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
为其无道，故天命陛下代之。
正因为隋炀帝昏庸无道，所以上天才委派你来代替他。
当战战栗栗，每事省约，参踪前列，昭训子孙，奈何今日欲在人之下？
陛下应当战战兢兢，凡事从俭，以前人的风范为楷模，来告诫子孙后代。
陛下若以为足，今日不啻足矣；若以为不足，万倍于此，亦不足也。
如果陛下意足了，那么现在就能感到满意，反之，即使比现在好过千倍万倍，也不会感到满足的。
太宗大惊曰： 非公，朕不闻此言。
唐太宗听后大惊失色，说： 没有你，我绝不会听到这样的诤言。
自今已后，庶几无如此事。
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此类事情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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