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传 卷三十一
○李谔李谔,字士恢,赵郡人也。
李谔字士恢,赵郡人。
好学,解属文。
好学,知道作文章。
仕齐为中书舍人,有口辩,每接对陈使。
仕北齐为中书舍人,有口才,常常接待陈国使者。
周武帝平齐,拜天官都上士,谔见高祖有奇表,深自结纳。
北周武帝平定北齐后,拜授他为天官都上士。李谔见隋高祖有奇貌,于是深深与之结交。
及高祖为丞相,甚见亲待,访以得失。
高祖为北周丞相后,很亲近他,问他为政的得失。
于时兵革屡动,国用虚耗,谔上《重谷论》以讽焉。高祖深纳之。
那时战争连年,国库空虚,李谔上《重谷论》,以讽劝高祖,高祖全然采纳。
及受禅,历比部、考功二曹侍郎,赐爵南和伯。
高祖受禅后,李谔历任比部、考功两曹的侍郎,赐为南和伯爵。
谔性公方,明达世务,为时论所推。
李谔生性公平方正,通晓事务,被人们推重。
迁治书侍御史,上谓群臣曰: 朕昔为大司马,每求外职,李谔陈十二策,苦劝不许,朕遂决意在内。
升任治书侍御史。高祖对群臣说: 我过去当大司马时,常求放外任。李谔陈述十二策,苦劝我不要到外地任职,我于是决意在朝内作官。
今此事业,谔之力也。
如今这番事业,是李谔出的力啊。
赐物二千段。
赐他缣纟采二千段。
谔见礼教凋敝,公卿薨亡,其爱妾侍婢,子孙辄嫁卖之,遂成风俗。
李谔见礼教凋敝,公卿刚死,其爱妾、侍婢,就被子孙嫁掉、卖掉,于是形成了风俗。
谔上书曰: 臣闻追远慎终,民德归厚,三年无改,方称为孝。
李谔上书说: 我听说,追念远逝的人,善始善终,民德才能归于忠厚;三年之丧无改,才称为孝顺。
如闻朝臣之内,有父祖亡没,日月未久,子孙无赖,便分其妓妾,嫁卖取财。
我听说朝中大臣,有父亲祖父去世,日月还不久,其子孙为无赖之徒,就瓜分他们的的女妓爱妾,嫁了、卖了,以取钱财。
有一于兹,实损风化。
即使只有一个事例在如今,就实在有损风化。
妾虽微贱,亲承衣履,服斩三年,古今通式。
爱妾虽然微贱,但亲自承接先人的衣服和鞋子,为之服丧三年,这是古今的通例。
岂容遽褫缞弊,强傅铅华,泣辞灵几之前,送付他人之室。
岂能容忍急急脱下丧服,强迫施上粉黛,让她们在先人的灵牌前哭泣告辞,送到他人的房里去?
凡在见者,犹致伤心,况乎人子,能堪斯忍?
凡是看到的旁人,尚且伤心,何况还是人子,怎能如此忍心?
复有朝廷重臣,位望通贵,平生交旧,情若弟兄,及其亡没,杳同行路,朝闻其死,夕规其妾,方便求娉,以得为限,无廉耻之心,弃友朋之义。
又有朝廷大臣,位高爵重,他们之间平生交好,情如兄弟。但到朋友死后,却把朋友当作路人,早晨听到朋友死了,傍晚就劝朋友的爱妾改嫁,方便时甚至自己去求聘,以得到他人爱妾为目的,毫无廉耻之心,抛弃朋友的情义。
且居家理治,可移于官,既不正私,何能赞务?
而且,治家之法,可拿到官府上,既不能正家,又怎能有助于治国?
上览而嘉之。
皇上看了表章,很赞赏。
五品以上妻妾不得改醮,始于此也。
五品以上官员的妻妾不得改嫁,就是从这时开始的。
谔又以属文之家,体尚轻薄,递相师效,流宕忘反,于是上书曰:臣闻古先哲王之化民也,必变其视听,防其嗜欲,塞其邪放之心,示以淳和之路。
李谔又因写作文章的人,崇尚轻薄,转相师法仿效,流宕他途而忘记返回正道,于是上书道:我听说,古代的先贤圣哲教化人民,必须改变他们的视听,防备他们的嗜好欲望,堵住他们的邪恶放荡的心,显示他们以淳朴平和的道路。
五教六行为训民之本,《诗》《书》《礼》《易》为道义之门。
五教六行,是教训人民的根本;《诗》、《书》、《礼》、《易》,是崇尚道义的门径。
故能家复孝慈,人知礼让,正俗调风,莫大于此。
所以能够恢复孝顺慈爱,让人人都知道礼让,调正民风民俗,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了。
其有上书献赋,制诔镌铭,皆以褒德序贤,明勋证理。
凡有上书献赋,写诔文刻铭文的,都是用来褒扬功德,赞扬贤能,注明功勋,证明大理。
苟非惩劝,义不徒然。
如非惩恶扬善,于道义上,不让白写白刻这些东西。
降及后代,风教渐落。
到了后代,风俗教化逐渐差了。
魏之三祖,更尚文词,忽君人之大道,好雕虫之小艺。
曹魏的三祖,更是崇尚文辞,忽视治国大道,喜好雕虫小技。
下之从上,有同影响,竞骋文华,遂成风俗。
下面跟从上头,就如影之随形,响之从声,竞比文采,于是成了风俗。
江左齐、梁,其弊弥甚,贵贱贤愚,唯务吟咏。遂复遗理存异,寻虚逐微,竞一韵之奇,争一字之巧。
江东的齐、梁二朝,其弊病就更重,无论贵贼贤愚,只求吟诗咏词,于是就不管大理,只求文辞不同,追求清虚,追逐文辞,竞比一韵之奇,争比一字之巧。
连篇累牍,不出月露之形,积案盈箱,唯是风云之状。
连篇累牍,但其内容未超出描写月亮的形状;堆满书案,积满书籍,但其内容只是描写风云的形状。
世俗以此相高,朝廷据兹擢士。
世俗以此比高低,朝廷以此选官吏。
禄利之路既开,爱尚之情愈笃。
既然开了文辞可得禄利的道路,世间崇尚文采的感情就更深更重。
于是闾里童昏,贵游总丱,未窥六甲,先制五言。
于是,不管是民间的小孩,还是贵族家的孩子,还没有看六甲,就先作五言诗。
至如羲皇、舜、禹之典,伊、傅、周、孔之说,不复关心,何尝入耳。
至如尧、舜、商、汤的典诰,伊、傅、周、孔的学说,不再关心,何曾入耳?
以傲诞为清虚,以缘情为勋绩,指儒素为古拙,用词赋为君子。
以傲慢放任为清虚,以缘情赋诗为勋绩,指责儒士为古拙,把作词赋的当作君子。
故文笔日繁,其政日乱,良由弃大圣之轨模,构无用以为用也。
所以文笔一天天繁琐,而其政治却一天天混乱,的确因为弃掷了大圣的正道,制作无用的东西而以为有用。
损本逐末,流遍华壤,递相师祖,久而愈扇。
损本逐末,偏爱华章,转相师法,越久越严重。
及大隋受命,圣道聿兴,屏黜轻浮,遏止华伪,自非怀经抱质,志道依仁,不得引预搢绅,参厕缨冕。
到大隋受命,圣道复兴,摒弃轻浮,遏止虚伪,如非胸有经典,生性质朴,有志于大道,归依于仁孝,不得引入仕途,为官为宦。
开皇四年,普诏天下,公私之翰,并宜实录。
开皇四年,普诏天下,举凡公私文书,并宜实录。
其年九月,泗州刺史司马幼之文表华艳,付所司治罪。
这年九月,泗州刺史司马幼文的表章言辞华丽,交有关部门治罪。
自是公卿大臣,咸知正路,莫不钻仰坟集,弃绝华绮,择先王之令典,行大道于兹世。
从此公卿大臣都知走正路,无不崇仰典籍,抛弃华丽虚浮,选择先王的令典,行大道于这个盛世。
如闻外州远县,仍钟敝风,选吏举人,未遵典则,至有宗党称孝,乡曲归仁,学必典谟,交不苟合,则摈落私门,不加收齿;其学不稽古,逐俗随时,作轻薄之篇章,结朋党而求誉,则选充吏职,举送天朝。
但我听说,外州远县,仍然承袭坏风气,选举官吏,不遵照规矩。以至出现宗族人等称其孝顺,乡里乡亲说他仁义,学习先圣的经典,不随便交友的人,就被摈弃在门外,不加录用的情况;出现学习不师古,追逐时尚,写作轻薄的文章,交结朋党而求声誉,就反被选作官吏,送到朝廷的怪事。
盖由县令、刺史未行风教,犹挟私情,不存公道。
这都是因为县令、刺史不行风教,犹讲私情,不讲公道。
臣既忝宪司,职当纠察。
臣下我既然在司法部门充数,我的职责,就应该纠察这类事。
若闻风即劾,恐挂网者多,请勒诸司,普加搜访,有如此者,具状送台。
但是,如果闻风即弹劾,恐怕处理的人又太多,请皇上下令有关部门,普遍加以搜寻访查,如有此类情况的,一律写明情况送到台省处置。
谔又以当官者好自矜伐,复上奏曰:臣闻舜戒禹云: 汝惟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汝惟不伐,天下莫与汝争功。
李谔又因当官的好自我吹嘘,又上奏道:我听说舜帝告诫大禹说: 你只有不矜持,天下人才不能与你争比才能;你只有不骄傲称功,天下人才不能与你争功。
言偃又云: 事君数,斯辱矣,朋友数,斯疏矣。
言偃又说: 侍奉君王,自数其功,这就要自取其辱;侍奉朋友,自数其功,这就会被朋友疏远。
此皆先哲之格言,后王之轨辙。
这些都是先哲的格言,是后王的正道。
然则人臣之道,陈力济时,虽勤比大禹,功如师望,亦不得厚自矜伐,上要君父。
那么臣下之道,出力济时,即使勤劳可与大禹相比,功勋有如太公望吕尚高,也不能骄傲自大,要挟君父。
况复功无足纪,勤不补过,而敢自陈勋绩,轻干听览!
何况还是功劳不足以录下,勤奋不足以补过,却胆敢自述功勋,随意地干扰皇上的视听!
世之丧道,极于周代,下无廉耻,上使之然。
世间的丧亡之道,到北周就到了极点:下无廉耻,是上头使他这样的。
用人唯信其口,取士不观其行。
北周用人唯信其口,取士不看其行。
矜夸自大,便以干济蒙擢;谦恭静退,多以恬默见遗。
自吹自擂的,就以干练有才而承蒙提拔;谦虚退让的,多因其静默而被遗忘。
是以通表陈诚,先论己之功状;承颜敷奏,亦道臣最用心。
因此,周代大臣上表章表达忠诚,就先论自己的功勋;承受龙颜敷衍上奏,也说: 臣下我最为用心。
自衒自媒,都无惭耻之色;强干横请,唯以干没为能。
自我吹嘘,自卖自夸,都无惭愧羞耻之色;强行求官横行要爵,只以把天下搞光为能事。
自隋受命,此风顿改,耕夫贩妇,无不革心,况乃大臣,仍遵敝俗!
自大隋受命以来,此风顿改,甚至连耕田的农夫、贩卖的农妇,也无不洗心革面,何况还是大臣,却仍旧遵从坏风气!
如闻刺史入京朝觐,乃有自陈勾检之功,喧诉阶墀之侧,言辞不逊,高自称誉,上黩冕旒,特为难恕,凡如此辈,具状送台,明加罪黜,以惩风轨。
我听说,刺史入京朝觐皇上,还有自述巴掌大的小功,喧闹于朝廷之上,言辞不逊,自我吹口虚的,对皇上如此轻慢不敬,特别难以饶恕!凡是这样的人,都要写清他们的罪状,送交台省,公开地加罪废黜,以惩风教。
上以谔前后所奏颁示天下,四海靡然向风,深革其弊。
皇上把李谔前后所奏颁示天下,四海蔚然成风,深深地革除了弊政旧俗。
谔在职数年,务存大体,不尚严猛,由是无刚謇之誉,而潜有匡正多矣。
李谔在职几年,务求存大体。他不喜欢严酷激烈,因此无刚正之誉,但他悄悄地却有很多匡正。
邳公苏威以临道店舍,乃求利之徒,事业污杂,非敦本之义,遂奏高祖,约遣归农,有愿依旧者,所在州县录附市籍,仍撤毁旧店,并令远道,限以时日。
邳公苏威以为临街的商店客舍,都是求利之徒干的,事情污杂,不是敦本务农之义,于是奏明高祖,要他们归农种田。如有想依旧从商的,所在的州县要把商店客舍录附市籍充公,拆毁商店客舍,并限定时日,令他们到很远的地方去。
正值冬寒,莫敢陈诉。
那时正值寒冬,没有哪个敢陈述申诉。
谔因别使,见其如此,以为四民有业,各附所安,逆旅之与旗亭,自古非同一概,即附市籍,于理不可,且行旅之所托,岂容一朝而废,徒为劳扰,于事非宜,遂专决之,并令依旧,使还诣阙,然后奏闻。
李谔因有别的事出使外地,见到这个情况,以为士农工商,各有其业,旅店和旗亭,自古都有,情况各异,录附市籍充公,在道理上讲不过去。而且,旅店是旅客的依托,岂容一朝废掉?这么作,白白地劳累烦忧,于事无补又不应该。李谔于是专权决定,一切依旧。他出使完毕回到朝廷,然后报告皇上。
高祖善之曰: 体国之臣,当如此矣。
高祖赞赏他说: 治国大臣,应该这样。
以年老,出拜通州刺史,甚有惠政,民夷悦服。
因为年老,李谔出京拜授通州刺史,很有恩惠之政,百姓夷人都很高兴。
后三岁,卒官,有子四人。
三年后,在刺史任上去世。有儿子四人。
大体、大钧,并官至尚书郎。
李大体、李钅匀,都官至尚书郎。
世子大方袭爵,最有材品,大业初,判内史舍人。
世子李大方承袭爵禄,最有德才。大业初年,大方任内史舍人。
帝方欲任之,遇卒。
炀帝正要重用他,碰上他去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