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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列传 张耳陈馀列传

张耳,是魏国大梁人。

他年轻的时候,曾在魏公子无忌门下作宾客。

张耳曾被消除本地名籍,逃亡到外黄。

外黄有一富豪人家的女儿,长得非常的美丽,却嫁了一个愚蠢平庸的丈夫,她因此逃离了她的丈夫,投奔到父亲的老朋友家中。

她父亲的朋友平素就了解张耳,于是对女子说: 如果你一定要嫁个有才能的丈夫,就嫁给张耳吧。

女子听从了他的意见,终于断绝了同她丈夫的关系,改嫁给张耳。

张耳这时从困窘中摆脱出来,广泛交游,女家给张耳供给丰厚,张耳因此可以招致千里以外的宾客。

于是在魏国外黄做了县令。

他的名声越来越盛。

陈馀,也是魏国大梁人,爱好儒家学说,曾多次游历赵国的苦陉。

一位很有钱的公乘氏把女儿嫁给他,因为知道陈馀不是一般平庸无为的人。

陈馀年轻,他就像对待父亲一样侍奉张耳,两人建立了生死无悔的患难情谊。

秦国灭亡大梁时,张耳家住在外黄,汉高祖还是普通平民百姓的时候,曾多次跟张耳来往交游,在张耳家一住就是几个月。

秦国灭亡魏国几年后,已经听说这两个人是魏国的名士,就悬赏拘捕,有捉住张耳的人赏千金,捉住陈馀的人赏给五百金。

张耳、陈馀就改名换姓,一块儿逃到陈地,充当里正卫维持生活,两人相对而处。

里中小吏曾因陈馀犯了小的过失鞭打他,陈馀打算起来反抗,张耳赶快用脚踩他,示意他不要动接受鞭打,小吏走后,张耳就把陈馀带到桑树下,责备他说: 当初怎么和你说的?

如今遭到小小的屈辱,就要死在里吏身上吗?

陈馀认为他说的对。

秦国发出命令文告,悬赏拘捕他两人,他俩也利用里正卫的身份向里中的居民传达上边的命令。

陈涉在蕲州起义,攻入陈地时,军队已扩充到几万人。

张耳、陈馀求见陈涉。

陈涉和他的亲信们平时多次听说张耳、陈馀有才能,只是未曾见过面,见面后非常高兴。

陈地的豪杰父老就劝说陈涉道: 将军身穿坚固的铠甲,手拿锐利的武器,率领着士兵讨伐暴虐的秦国,重立楚国的政权,使灭亡的国家得以复存,使断绝的子嗣得以延续,这样的功德,应该称王。

况且还要督察、率领天下各路的将领,不称王是不行的,希望将军立为楚王。

陈涉就此征求陈馀、张耳的看法,他二人回答说: 秦国无道,占领了人家的国家,毁灭了人家的社稷,断绝了人家的后代,掠尽百姓的财物。

将军怒目圆睁,放开胆量,不顾万死一生,是为了替天下人除残去暴。

如今刚刚打到陈地就称王,在天下人面前显示出自己的私心。

希望将军不要称王。赶快率兵向西挺进,派人去拥立六国的后代,作为自己的党羽,给秦国增加敌对势力。

给它树敌越多,它的力量就越分散,我们的党羽越多,兵力就越强大,如果这样,就用不着在辽阔的旷野荒原上互相厮杀,也不存在坚守强攻的县城,铲除暴虐的秦国,就可以占据咸阳向诸侯发号施令。

各诸侯国在灭亡后又得以复立,施以恩德感召他们,如能这样,那么帝王大业就成功了。

如今只在陈地称王,恐怕天下的诸侯就会懈怠不相从了。

陈涉没听从他们的意见,于是自立称王。

陈馀再次规劝陈王说: 大王调遣梁、楚的军队向西挺进,当务之急是攻破函谷关,来不及收复黄河以北的地区,我曾遍游赵国,熟悉那里的杰出人物和地理形势,我自愿请求率领一支军队,向北出其不意地夺取赵国的土地。

于是,陈王任命自己的老朋友,陈地人武臣为将军,邵骚为护军,张耳、陈馀担任左右校尉,拨给三千人的军队,向北夺取赵国的土地。

武臣等人从白马津渡过黄河,到各县对当地豪杰游说道: 秦国的乱政酷刑残害天下百姓,已经几十年了。

北部边境有修筑万里长城的苦役,南边广征兵丁戍守五岭,国内国外动荡不安,百姓疲惫不堪,按人头收缴谷物,用簸箕收敛,来供应军队的费用,财尽力竭,民不聊生。

加上严重的苛法酷刑,致使天下的父子不得安宁。

陈王振臂而起,首先倡导天下,在楚地称王,方圆两千里,没有不响应的,家家义愤填膺,人人斗志旺盛,有怨的报怨,有仇的报仇,各县杀死他们的县令县丞,各郡杀了他们的郡守郡尉。

如今已经建立了大楚国,在陈地称王,派吴广、周文率领百万大军向西攻击秦军。

在这时还不能成就封侯的功业,那就不是人中的豪杰了。

请诸位互相筹划一番!

天下所有的人一致认为苦于秦国的暴政已经很久了。

凭着天下人的力量攻打无道昏君,报父兄的怨仇,而完成割据土地的大业,这是有志之士不可错过的时机啊。

所有的豪杰都认为这话说得很对。

于是一边行军作战,一边收编队伍,军队扩充到几万人,武臣自己立号称武信君。

攻克赵国十座城池,其余的都据城坚守,没有肯投降的。

于是带兵朝东北方向攻击范阳。

范阳人蒯通规劝范阳令说: 我私下听说您快要死了,所以前来表示哀悼慰问。

虽然如此,但是还要恭贺您因为有了我蒯通而能获得复生。

范阳令说: 为什么对我哀悼慰问?

蒯通回答说: 秦国的法律非常严酷,您做了十年的范阳县令,杀死多少父老,造成多少孤儿寡母,砍断人家脚的,在人家脸上刺字的,数也数不清。

然而慈祥的父辈孝顺的子女没有人敢把刀子插入您肚子里,只是因为畏惧秦朝的法律罢了。

如今天下大乱。秦国的法令不能施行了,既然这样,那些慈父孝子就会把利刃插进您肚子而成就他们的名声,这就是我来哀悼慰问您的原因啊。

如今,各路诸侯都背叛了秦廷,武信君的人马即将到来,您却要死守范阳,年轻的人都争先要杀死您,投奔武信君。

您应该马上派我去面见武信君,可以转祸为福就在而今了。

范阳令就派蒯通去见武信君说: 您一定要打了胜仗而后夺取土地,攻破了守敌然后占领城池,我私下认为这样做是错误的。

您如果能听从我的计策,就可以不去攻打而使城邑降服,不通过战斗就能夺取土地,只要发出征召文告就让您平定广阔的土地,可以吗?

武信君说: 你指的是什么呢?

蒯通回答说: 如今范阳令应当整顿他的人马用来坚守抵抗,可是他胆小怕死,贪恋财富而爱慕尊贵,所以他要率先来投降,但又害怕您认为他是秦国任命的官吏,像以前被攻克的十座城池的官吏一样被杀死。

而现在范阳城里的年轻人也正想杀掉他,自己据守城池来抵抗您。

您为什么不把侯印让我带去,委任范阳令,范阳令就会把城池献给您,年轻人也就不敢杀他们的县令了。

让范阳令坐着彩饰豪华的车子,奔驰在燕国、赵国的郊野。

燕国、赵国郊野的人们看见他,都会说这就是范阳令,他是率先投降的人,马上就得到如此优厚的待遇了,燕、赵的城池就可以不用攻打而投降了。

这就是我说的一声令下就可以平定千里之地的计策。

武信君听从了他的计策,派遣蒯通赐给范阳令侯印。

赵国人听到这个消息后,不战而降的城池有三十余座。

到达邯郸,张耳、陈馀听说周章的部队已经进入关中,到戏水地区又败下阵来;又听说为陈王攻城略地的各路将领,多被谗言毁谤,获罪被诛,又怨恨陈王不采纳他们的计谋,不晋升他们为将军,而让他们做校尉。

于是就规劝武臣说: 陈王在蕲县起兵,到了陈地就自立称王,不一定要拥立六国诸侯的后代。

如今,将军用三千人马夺取了几十座城池,独自据有河北广大区域,如不称王,不足以使社会安定下来。

况且陈王听信谗言,若是有人回去报告,恐怕难免祸患。

还不如拥立其兄弟为王;否则,就拥立赵国的后代。

将军不要失掉机会,时机紧迫,不容喘息。

武臣听从了他们的劝告,于是,自立为赵王。

任用陈馀做大将军,张耳做右丞相,邵骚做左丞相。

派人回报陈王,陈王听了大发雷霆,想要把武臣等人的家族杀尽,而发兵攻打赵王。

陈王的国相房君劝阻说: 秦国还没有灭亡而诛杀武臣等人的家族,这等于又树立了一个像秦国一样强大的敌人。

不如趁此机会向他祝贺,让他火速带领军队向西挺进,攻打秦国。

陈王认为他说的对,听从了他的计策,把武臣等人的家属迁移到宫里,软禁起来。并封张耳的儿子做了成都君。

陈王派使者向赵王祝贺,让他火速调动军队向西进入关中。

张耳、陈馀规劝武臣说: 大王在赵地称王,这并不是楚国的本意,只不过是将计就计来祝贺大王。

楚王灭掉秦国之后,一定会加兵于赵。

希望大王不要向西进军,要向北发兵夺取燕、代,向南进军收缴河内,扩充自己的势力范围。

这样,赵国向南依靠大河,向北拥有燕、代,楚王即使战胜秦国,也一定不敢强制赵国。

赵王认为他们讲的对,因而,不向西发兵,而派韩广夺取燕地,李良夺取常山,张黡夺取上党。

韩广的军队到达燕地,燕人趁势拥立韩广做燕王。

赵王就和张耳、陈馀向北进攻燕国的边境。

赵王曾在空闲的时候外出,被燕军抓获。

燕国的将领把他囚禁起来,要求同他瓜分赵国一半土地,才释放赵王。

赵国派使者前去交涉,燕军就把他们杀死,要求分割土地。

张耳、陈馀为这件事忧虑重重。

有一个干勤杂的士兵对他同宿舍的伙伴说: 我要替张耳、陈馀去游说燕军,跟赵王一同坐着车回来。

同住的伙伴们都讥笑他说: 使臣派去了十几位,去了就立即被杀死,你有什么办法能救出赵王呢?

于是,他跑到燕军的大营。

燕军的将领见到他,他却问燕将说: 知道我来干什么?

燕将回答说: 你打算救出赵王: 他又问: 您知道张耳、陈馀是什么样的人吗?

燕将说: 是贤明的人。

他继续问: 您知道他们的意图是什么?

燕将回答说: 不过是要救他们的赵王罢了。

赵国的勤杂兵就笑着说: 您还不了解这两个人的打算。

武臣、张耳、陈馀手执马鞭指挥军队攻克了赵国几十座城池,他们各自也都想面南而称王,难道甘心终身做别人的卿相吗?

臣子和国君难道可以相提并论吗?只是顾虑到大势刚定,不敢三分天下,各立为王,权且按年龄的大小为序先立武臣为王,用以维系赵国的民心。

如今赵地已经平定,百姓已经归服,这两个人也要瓜分赵地自立称王,只是时机还没成熟罢了。

如今,您囚禁了赵王,这两个人名义上是为了救赵王,实际上是想让燕军杀死他,这样他们两人就能瓜分赵地自立为王了。

以原来一个赵国的力量就能轻而易举地攻下燕国,何况两位贤王相互支持,以杀害赵王的罪名来讨伐,灭亡燕国就更容易了。

燕国将领认为他说的有道理,就释放了赵王,勤杂兵就替赵王驾着车子,一同归来。

李良平定常山以后,回来报告,赵王再派李良夺取太原。

李良的部队到了石邑,秦国的军队已经严密地封锁了井陉,无法前进。

秦国的将领慌称二世皇帝派人送给李良一封信,没有封口,信中说: 李良曾经侍奉我得到显贵宠幸。

李良如果能弃赵归秦,就饶恕李良的罪过。使李良显贵。

李良接到这封信,心中怀疑。

于是回到邯郸,请求增加兵力。

还没回到邯郸,路上遇到赵王的姐姐外出赴宴而归,跟着一百多随从的人马。

李良远远望见如此气魄,认为是赵王,便伏在地上通报姓名,赵王姐姐喝醉了,也不知他是将军,只是让随从的士兵答谢李良。

李良一向显贵,从地上站起来,在部署面前感到很羞愧。

随行官中有一个人说: 天下人都背叛暴秦,有本领的人便先立为王,况且赵王的地位一向在将军之下,而今,一个女儿家竟不为将军下车行礼,请让我追上去杀了她。

李良已经收到秦王的书信,本来就想反赵,尚未决断,又遇上这件事,因而发怒,派人追赶上去,将赵王的姐姐杀死在路上,于是就率领着他的军队袭击邯郸。

邯郸不了解情况,武臣、邵骚竟被杀死。

赵人很多是张耳、陈馀的耳目,因此能够逃脱。

他们收编武臣的残破军队,得到五万人。

有的宾客劝告张耳说: 你们俩都是外乡人,客居在此,要想让赵国人归附,很困难;只有拥立六国时赵王的后代,以正义扶持,才能成就大业。

于是寻访到赵歇,拥立为赵王,让他住在信都。

李良进兵攻击陈馀,陈馀打败了李良,李良只好逃回去,投奔秦将章邯。

章邯领兵到邯郸,把城里的百姓都迁到河内,摧毁了城郭,荡平了所有的建筑物。

张耳和赵王歇逃入钜鹿城,被秦将王离团团围住。

陈馀在北边收编了常山的残余部队几万人,驻扎在钜鹿城以北。

章邯的军队驻扎在钜鹿城以南的棘原。修筑甬道与黄河接连,给王离运送军粮。

王离兵多粮足,急攻钜鹿。

钜鹿城内粮食已尽,兵力很弱,张耳多次派人召陈馀前来救援,陈馀考虑到自己的兵力不足,敌不过秦军,不敢前往。

相持了几个月,不见救兵,张耳大怒,怨恨陈馀,派张黡、陈泽前去责备陈馀说: 当初我和您结下生死与共的情谊,如今赵王和我旦夕之间便可能死亡,而您拥兵数万,不肯相救,那同生共死的情谊在哪儿呢?

假如您要信守诺言,为什么不和秦军决一死战?

或许还有十分之一二获胜的希望。

陈馀说: 我考虑即使向前进军,最终不光救不成赵,还要白白地全军覆没。

况且我不去同归于尽,是想着以后还要为赵王、张君向秦国报仇。

如今一定要去同归于尽,就如同把肉送给饥饿的猛虎,有什么好处呢?

张黡、陈泽说: 事已迫在眉睫,需要以同归于尽来确立诚信,哪里还顾得上以后的事呢!

陈馀说: 我死没什么顾惜的,只是死而无益,但是我一定按照二位的话去做。

就派了五千人马让张黡、陈泽带领着试攻秦军,到了前线便全军覆没了。

正当这时,燕、齐、楚听说赵国危急,都来救援。

张敖也向北收聚代地的兵力一万多人赶来,都在陈馀旁边安营扎寨,不敢进攻秦军。

项羽的军队多次截断了章邯的甬道,王离的军粮缺乏,项羽率领全部军队渡过黄河,打败了章邯。

章邯带兵溃退,各国诸侯的军队才敢攻击围困钜鹿的秦国军队,最后俘虏了王离。

秦将涉间自杀身亡。

最终保全钜鹿的,是楚国啊。

这时赵王歇、张耳才得以出钜鹿城,感谢各国诸侯。

张耳和陈馀相见,就责备陈馀不肯救赵以及追问张黡、陈泽的下落,陈馀恼怒地说: 张黡、陈泽以同归于尽责备我,我派他们带领五千人马先尝试着攻打秦军,结果全军覆没,没有一人幸免。

张耳不信,认为陈馀把他们杀了,多次追问陈馀。

陈馀大怒,说: 没有料到您对我的怨恨是如此深啊!

难道您以为我舍不得放弃这将军的职位吗?

就解下印信,推给张耳。

张耳也感到惊愕不肯接受。

陈馀站起身来上厕所了。

有的宾客规劝张耳: 我听说 天上的赐予不接受,反而会遭到祸殃 。

如今,陈将军把印信交给您,您不接受,违背天意不吉祥。

赶快接收它!

张耳就佩带了陈馀的大印,接收了他的部下。

陈馀回来,也怨恨张耳不辞让就收缴了大印,于是疾步走出去。

张耳就收编了他的军队。

陈馀独自和他部下亲信几百人到黄河边的湖泽中打鱼捕猎去了。

从此,陈馀、张耳就在感情上产生了裂痕。

赵王歇又回到信都居住,张耳跟随着项羽和其他诸侯进入关中。

汉元年二月,项羽分封诸侯王,张耳向来交游很广,很多人替他说好话,项羽平常也听说张耳有才能,于是分割赵国的土地封张耳做常山王,设立信都,并把信都改名为襄国。

陈馀旧有的宾客中很多人规劝项羽说: 陈馀、张耳同样对赵国有功。

可是项羽因为陈馀没有跟随他进入关中,又听说陈馀在南皮,就把南皮周围的三个县封给他,把赵王歇迁都代县,改封为代王。

张耳到他的封国去,陈馀更加恼怒,说: 张耳和我功劳相等,张耳封王,只有我封侯,这是项羽不公平。

待到齐王田荣背叛楚国,陈馀便派夏说去游说田荣道: 项羽做为天下的主宰,却不公平,把好地方都分封给将军们去称王,把原来称王的都迁到坏地方,如今竟然把赵王迁居代县!

希望大王借给我军队,以南皮作为您遮挡防卫的屏障。

田荣打算在赵国树立党羽用以反对楚国,就派遣了军队听从陈馀的指挥。

因此,陈馀调动了所属三个县的全部军队袭击常山王张耳。

张耳败逃,想到各诸侯之中没有可以投奔的,便说: 汉王虽然和我有老交情,可是项羽的势力强大,又是他分封的我,我想投奔楚国。

甘公说: 汉王入关,五星会聚于井宿天区。

井宿天区是秦国的分星。

先到的,一定功成霸业。

即使现在楚国强大,今后一定归属于汉。

所以,张耳决定奔汉。

汉王也回师平定了三秦,正在废丘围攻章邯的军队。

张耳晋见汉王,汉王以优厚的礼遇接待了他。

陈馀打败张耳以后,全部收复了赵国的土地,把赵王从代县接回来,又做了赵国的国君,赵王对陈馀感恩戴德,分封陈馀为代王。

陈馀因为赵王软弱,国内局势刚刚稳定,不到封国去,留下来辅佐赵王,而派夏说以国相的身份驻守代国。

汉二年,汉王向东进击楚国,派使者告知赵国,要和赵国共同伐楚。

陈馀说: 只要汉王杀掉张耳,赵国就从命。

于是汉王找到一个和张耳长得相像的人斩首,派人拿着人头送给陈馀。

陈馀这才发兵助汉。

汉王在彭城以西打了败仗,陈馀又觉察到张耳没死,就背叛了汉王。

汉三年,韩信平定魏地不久,就派张耳和韩信打破了赵国的井陉,在泜水河畔杀死了陈馀,并追到襄国杀赵王歇。

汉封张耳为赵王。

汉五年,张耳逝世,谥号叫景王。

张耳的儿子张敖接续他父亲做了赵王,汉高祖的大女儿鲁元公主嫁给赵王敖做王后。

汉七年,高祖从平城经过赵国,赵王脱去外衣,戴上袖套,从早到晚亲自侍奉饮食,态度很谦卑,颇有子婿的礼节。

高祖却席地而坐,两脚像簸箕一样伸开大骂赵王,对他非常傲慢。

赵国国相贯高、赵午等人都已六十多岁了,是张耳从前的门客,他们生性豪爽、易于冲动,就愤怒地说: 我们的王是懦弱的王啊!

就规劝赵王说: 当初天下豪杰并起,有才能的先立为王。

如今您侍奉高祖那么恭敬,而高祖却傲慢无礼,请让我们替您杀掉他!

张敖听了,便把手指咬出血来,说: 你们怎么说出这样的错话!

况且先父亡国之后,全靠高祖才能够复国,恩德泽及子孙,所有一丝一毫都是高祖出的力啊,希望你们不要再开口。

贯高、赵午等十多人都相互议论说: 都是我们的不对。

我们的王有仁厚长者的风范,不肯背负恩德。

况且我们的原则是不受悔辱,如今怨恨高祖悔辱我王,所以要杀掉他,又何必玷污我们的王呢?

假使事情成功了,功劳归王所有,失败了,我们自己承担罪责!

汉八年,皇上从东垣回来,路过赵国,贯高等人在柏人县馆舍的夹壁墙中隐藏武士,想要拦截杀死他,放到隐蔽的地方。

皇上经过那里想要留宿,心有所动,就问道: 这个县的名称叫什么?

回答说: 柏人。

柏人,是被别人迫害啊!

没有留宿就离开了。

汉九年,贯高的仇人知道了他的计谋,就向皇上秘密报告贯高谋反。

于是把赵王、贯高等人同时逮捕,十多人都要争相刎颈自杀,只有贯高愤怒地骂道: 谁让你们自杀?

如今这事,大王确实没有参与,却要一块被逮捕;你们都死了,谁替大王辩白他没有谋反呢!

于是贯高被囚禁在栅槛密布而又坚固的囚车里和赵王一起押送到长安。

审判张敖的罪行。

皇上向赵国发布文告说群臣和宾客有追随赵王的全部灭族。

贯高和宾客孟舒等十多人,都自己剃掉头发,用铁圈锁住脖子,装作赵王的家奴跟着赵王来京。

贯高一到,出庭受审,说: 只有我们这些人参予了,赵王确实不知。

官吏审讯,严刑鞭打几千下,用烧红的铁条去刺,身上没有一处是完好的,但始终再没说话。

吕后几次对高祖说到,赵王因为鲁元公主的缘故,不会有这种事,皇上愤怒地说: 若是让张敖占据了天下,难道还会考虑你的女儿吗!

他不听吕后的劝告。

廷尉把审理贯高的情形和供词报告皇上,皇上说: 真是壮士啊!

谁了解他,私下去问问他。

中大夫泄公说: 我和他是同乡,一向了解他。

他本来就是为赵国树名立义、不肯背弃承诺的人。

皇上派泄公拿着符节到舆床前问他。

贯高仰起头看看说: 是泄公吗?

泄公慰问、寒喧,像平常一样和他交谈,问张敖到底有没有参予这个计谋。

贯高说: 人的感情,有谁不爱自己的父亲妻子呢?

如今我三族都因为这件事已被判处死罪,难道我会为了赵王而牺牲自己的亲人吗!

但是赵王确实没反,只有我们这些人参予了。

他详细地说出了所以要谋杀皇上的本意,和赵王不知内情的情状。

于是泄公进宫,把了解的情况详细地作了报告,皇上便赦免了赵王。

皇上赞赏贯高是讲信义的人,就派泄公把赦免赵王的事告诉他,说: 赵王已从囚禁中释放出来。

因此也赦免贯高。

贯高喜悦地说: 我们赵王确实被释放了吗? 泄公说: 是。

泄公又说: 皇上称赞您,所以赦免了您。

贯高说: 我被打得体无完肤而不死的原因,是为了辩白张敖王确实没有谋反,如今张王已被释放,我的责任已得到补救,死了也不遗憾啦。

况且为人臣子有了篡杀的名声,还有什么脸面再侍奉皇上呢!

纵然是皇上不杀我,我的内心不惭愧吗?

于是仰起头来卡断咽喉而死。

这个时候,他已经在天下闻名了。

张敖被释放不久,因为娶鲁元公主的缘故,被封为宣平侯。

于是,皇上称赞张敖的宾客,凡是以钳奴身份跟随张王入关的,没有不做到诸侯、卿相、郡守的。

一直到孝惠、高后、文帝、孝景时,张王宾客的子孙们都做到二千石俸禄的高官。

张敖,在高后六年逝世。

张敖的儿子张偃被封为鲁元王。

又因张偃的母亲是吕后女儿的缘故,吕后封他做鲁元王。

元王弱,兄弟小,就分封张敖其他姬妾生的两个儿子:张寿为乐昌侯,张侈为信都侯。

高后逝世后,吕氏族人为非作歹,不走正道,被大臣们诛杀了,而且废掉了鲁元王以及乐昌侯、信都侯。

孝文帝即位后,又分封原来鲁元王张偃为南宫侯,延续张氏的后代。

太史公说:张耳、陈馀在世间传说中都是贤能的人;他们的宾客奴仆,没有不是天下的英雄豪杰,在所居国,没有不取得卿相地位的。

然而,当初张耳、陈馀贫贱不得志时,彼此信任,誓同生死,难道不是义无反顾的吗?

等他们有了地盘,争权夺利的时候,最终还是相互残杀,恨不是把对方消灭。

为什么以前是那样真诚地相互倾慕、信任,而后来又相互背叛,彼此的态度是那样的乖张、暴戾呢?难道不是为了权势、利害相互交往吗?虽然他们的名誉高、宾客多,而他们的作为恐怕和吴太伯、延陵季子相比,就大相径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