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游日记三十七
初五、初六两日在会真楼休息。
初七日闪知愿来探访,答谢我前去叩拜他家的灵枢几案,是礼俗。
知愿馈赠了两种饼子。
初八日知愿又馈赠了猪、羊肉及酒、米,十分丰厚。
初九日闪太史招唤去游马园。
园子在龙泉门外,约我早晨前去。
我先从法明寺南边,走过新建的太翁祠。祠堂尚未落成,靠山向东,与法明寺相同。它南边就是方忠憨公祠,也是向东。正室有三间房,都是守祠堂的人住在其中,两侧厢房祭祀一同遭难的人,全倾倒了,唯有塑像露天坐在那里。
走出祠堂,就向南走到龙泉,由池东的堤上抵达池南,立即折向西进峡。
半里,园子高临峡西的坡上,与龙泉寺相并排。
园子的北面,就是峡底了,峡谷自西边的九隆山后环绕而来。
有小溪从峡底往东流出去,仅如线一样流淌不绝。
而园中却有层层阪池积着水。
那北边的一个池子,地势更高,水从池底泛着水珠上溢,此池水浅但水唯独澄澈映照有光,从此处就潺潺流泻到外池。
外池中满是菱角荷花。
东岸旧时有个菜根亭,是马玉麓修建的,连同园子中的诸处水榭全都颓坏倒塌了。
太史公新近买到手后开始营建,建了一座亭子在外池南岸,向北面临流水。
隔着水池便是龙泉寺高低不一的殿阁,冈上的佛塔,倒影浸入波心。
此地比九龙池更高,可破池掩映,泉源沸腾荡漾,更为奇妙了。
大概是后峡环绕的夹谷非常深,峡中的水本来很大,及流到峡口时,此园挡住水路,峡中之水,便不经由溪中而渗入地中。
所以溪流如线,却从地下往旁边溢入此池与九龙池,池水滔滔不息的原因,就是有后峡溪中的流水。
我到时,太史已招来他的弟弟知愿相等。
先一同观赏后池溢水的泉,于是在池南的新亭子中吃饭。
在亭中开宴,终日欢饮,洗过杯盏再斟,到天黑才散。
这天才听说黄石翁去年七月被召见到朝廷对策,在朝廷上当面指摘皇帝的过失,直言规劝,后来就削职为江西府幕僚。
项水心因为收受书帕贿赂也降职为幕僚。
刘同升、陈之遴也因为上疏降为幕僚。
翰林院中正人君子一扫而空。
山东省的失守,传说是在正月初二,该省中的诸多官僚,无不被更换的。
虽然未见准确的通报,但颜同兰被害可想而知了。
初十日马元中、刘北有相继来拜访,都没有遇上,是我前往碾玉工匠家的缘故。
返回楼中知道此事,随即拜访了马元中,一并拜见了俞禹锡。
二位先生是连襟,都是闪太翁的女婿,从前在闪知愿的酒席上相会而未来得及拜访。
而且禹锡的原籍是苏州,他的祖父名叫彦,考中辛丑年的进士,迁居到金陵大功坊后。
他的祖父、父亲年纪都是壮年,闪太翁寓居金陵时,打算搬家来南方,便把最小的女儿许配给俞禹锡。
前年太翁死后,俞禹锡前来成婚,准备明年春天与妻子一同返回去。
此时禹锡不在,便返回会真楼。
闪太史把召对报拿来给我看。十一日禹锡招去赴宴。
等候马元中及他妻子的叔父闪孩识、闪孩心等一同饮酒,约定同去游览卧佛寺。
十二日禹锡馈赠了纯金。
下午,元中移席到会真楼饮酒,拉禹锡同来。
风雷大作,天黑后才道别。
十三日禹锡因为其他事来不及去卧佛寺,我便独自上路。
往东沿太保山山麓走,半里,出了仁寿门。
仁寿门在西北紧靠太保山北麓,城墙顺着山势向西重叠而上,与龙泉门相同。
出城后,立即有深深的山涧从西山高悬的坑谷中流下来,即是太保山山顶城墙后山脊延伸处分流的水流了。
越过桥沿西山向正北走半里,有岔路往东北前行在平川中,是去纸房村的近路;那沿山往正北走的,是越岭向西,走向青嵩坝通干海子的路。
我于是由近路走二里,往北经过纸房村,又向东一里多,走上大道,这才是由拱北门直接通向卧佛寺的路。
又往北一里,越过一条往东流出去的小涧,涧北有座庙盘踞在冈头,是离城五里的住宿地。
大道在平川中延伸,还在板桥通道的西边。
又向北五里,再次经过一座庙,在路的西侧。
庙西又有座大庙背靠西山,村落紧傍着它,是所谓的红庙村。
又向北八里,有一条山涧从西山往东流出来,越过山涧往北走,这是郎义村。
村中房屋连接,夹住道路很长,往正北走二里,村子才完了。
沿村子往西转,有河水自北边堤坝中流来,是龙王塘的下游。
溯水流沿山坡往西北行,三里,有一道拱门向东列在路旁,门北边就是深深的涧水沿山坡下流。于是由拱门向西进去,沿南坡俯视着北边的山涧往西深入。
半里,听见壑谷北边水声奔腾,壑谷中深水丛竹,荫蔽上下,而路就沿壑谷往北转。
不到半里,穿过山门往北上走,就见龙王祠巍然向东而列,它的前方与左边,都是盘绕的壑谷蒙蒙茸茸的,泉水奔腾响声震耳。
于是由殿左投身走下山臀,不到百步,深泉由洞穴中溢出,向东坠下坑中。
它的北坑中,又有水冲刷着树根流出,也是坠入壑谷一同流去。
那下边高悬下陷非常深,而且藤蔓密布蔓延。
我拨开藤蔓涉过壑谷去找泉水,走到下边的峡中便被隔在上边,登上上边的峡谷却被隔在下面,原来树丛枝叶悬在空中,密布的藤蔓如层叠的筛幕,咫尺间不可窥视,唯有奔腾的水声震耳而已。
随即越到它上方,从荆棘藤蔓中攀登西北面的山崖上走。
据《一统志》,说是龙王岩是断崖从中劈开,直立万初。
我望见一对石崖向上靠着山顶,认为此处有路可以到达,曲折上下,始终不能找到路,只好返回殿前吃饭。
仍走出拱门,就向北下走越过涧上的桥。见桥北有条岔道沿山涧往西进去,而山顶的一对石崖正耸峙在它西边,我便从此路走。
开始时沿山涧北岸走,半里便登坡往西上走。
一直上走三里,抵达那一对石崖之下,路于是登到北面石崖的东边,穿过山坳往西北去。
我俯瞰支峰的东北垂,推想卧佛寺应当在它西北的山峰下,就向西北越过支峰,下到坑中绕着山峡走,沿北坡往东行。
二里,见有路自北坡往东来,再向西北绕着山坳上走,心中疑惑以为这就是去卧佛寺的路,应当从山下走,不登山,想往东下走。
当地人说: 往东下走全是坑谷山崖,不能走;必须仍转向南,顺路走才能下去。
听从他的话转向南,又走二里,顺先前东来的路下坡。
二里,在坡脚见到一个村庄,村前就是沿坡脚往北行的大道。
沿大道往北,又走五里,稍向西走入山谷,就见卧佛寺环列在西面山谷中,而山谷前的大路,便向西北上坡了。
西山的一条支脉,到这里往东下垂而出,北峡是清水关,南面环抱为卧佛岩,只是清水关深入进去,而卧佛岩向前环绕罢了。
走入山谷就有一塘水挡在寺前,池的大处赶不上九隆池,但回绕合抱更为紧凑。
池东有一座亭子束住谷口。
由池北沿水池进去,水池完了,池西有三间官房高临池上。
北边一间之下,泉水泪泊地从山坳的石缝间溢入池中,池水很浅,十分清澈。
官房的西边经过台阶上去,就是寺门,也是向东面临水池。
寺内高大的屋脊背靠岩石,门是三道拱门,也是向东。
拱门不用柱子而也是用砖如桥一样横向砌拱,拱门外是屋檐,用瓦片覆在石上连接到洞口的上壁。
山洞与拱门连成一间屋子,拱门高而洞口低,拱门遮盖不了洞口,是这寺中的奇观。
那山洞高一丈多,而深入之处有二丈,横处宽三丈,那上覆的岩石十分平滑。
西头洞尽处,北边有洞口,下嵌进去;南边有石台,高四尺,台上方刻空进去。
石台如躺椅横列,而且挖凿有石像,弯着胳膊躺在台上,长三丈,头向北脚朝南。
此洞横处只有三丈宽,北边一丈深嵌为内洞的洞口,南面二丈还不足以容纳石像,自膝部以下,就在南面的洞壁上凿了洞穴来容纳它的脚。
此像是从前天然形成的,自从镇守的宦官筑造了它的前轩,又加以雕凿后给它贴上金,今天便宛如一尊塑像,失去它的真趣了。
内洞口由西北角穿过洞壁进去,洞口凹向下,洞内渐渐高起来,因为要找火把未进去。
此时拱门殿中有三四个儒生带着酒,抱着妓女呼唤僧人,团成一圈在殿中饮酒,我姑且出殿,从北厢房楼下找到睡处,并且买米来煮饭。
北厢房的西头也有个洞,高处深处都是一丈五尺,也在洞口建了拱门,但朝向南方,在正洞的北隅,洞中则塑了山神像作为护法神。
这天夜里躺在寺中,月光相当明亮,无奈洞中有些狠裹的家伙,寺中无好和尚,惬惬地睡了。
十四日在僧房中吃早饭,找火把进内洞。
起初由洞口向西笔直深入,洞中高四五丈,宽二丈,深数丈,微微分出岔洞便到了头,没有什么奇特之处。
仍旧出来,从洞口内向南找到旁洞上走。
进去二丈,也到了头便出来,笑此洞容易走到头。
有个儿童在洞口外说道: 曾经进过上洞吗?
我今早在黑暗中进去,几乎跌入危险的洞穴中。
如果穿过山洞上去,必须从南边走,不可从北边走。
我觉得他的话很奇怪,就多找了些火把再次入洞。
从向南的旁洞中找到一个小穴,反过来向东上走,这个洞穴圆得如颤子。
上去后,洞穴竖直而起,也是圆如水井。
从井中攀登南侧的石崖,却又高又滑,不能上去,于是出来,取来板凳当梯子上登。
上去后,出口如井栏,上边有裂隙横在井口的西边。
又绕着裂隙往北走,再穿出一个洞口,就见有峡谷呈东西向横峙。
向北出到峡边,就见渊然向下深坠,峡深得不可察看,这就是先前内洞一直深入的洞底了,没有台阶可以踩踏,所以从它的东边穿过层层洞穴上来罢了。
向南走下峡中一丈多,有个洞仍向西通进去,洞下边非常平坦,顶上高三四丈,宽约一丈五,向西进去也有五六丈,微微分为岔洞便断了,如同北洞一直进去的地方一样。
此洞的奇特之处,在于向南穿过颤子样的洞穴,一层层上到井口,而后才又走下一直深入的洞中。
一个洞分为内外两重,又分成上下两层,又分为南北二重,这才觉得它非常奇特。
出洞后,仍从水池左边来到谷口的大路上。
我此时打算往东去寻找金鸡村的温泉,应该横截大平川往东南走向板桥,姑且顺大路朝北方远瞰它,半里,略向西北上坡,见这路愈加往西上走,就折向东,顺旁边的岔路下坡。
原来往西北上走的是去清水关的路,是通往北冲的路;从平川中往正北五里,是章板村,是去云龙州的路;平川东边登关坡上走,是去天井铺的路,从此处遥望全都远远相对。
下坡一里,坡脚有一村。
从此地由田野中顺小溪往东南行,二里,才遇上清水关的大溪,自北往南流淌在平川中。
沿着大溪往南行半里,渡过横木平桥,由溪东岸又向东走半里,路过一个屯子,于是从田野中的小径往南行。
半里,稍折向西,再向南走近一条小溪。
顺着它往东下走,竟然无路可走。
前行在长满草的田地间,往东南一里半,才遇到北来的小路。
顺小路往南,又遇上西来的大路,沿着大路走。
大路东南一里处,又有溪水自北往南流,它的大处与清水溪相似,有座大木桥架在溪上。
越到桥东,就往南行。
两条溪流都是向西弯曲后会合,接受了龙王塘的水,向东折到板桥之南。
路往南行走在田野中,又走二里半后到了板标街的中段。
由街上稍往南走过一座小桥,就沿小溪往东上行。
半里,越过小溪走上田埂,往东南二里半,渐渐逼近东山。
路过一村,稍向南又往东,半里,有条小溪自东北流向西南,涉过溪水从溪东岸走。
又向东南二里,直逼东山之下,又有村庄紧靠东山。
从村南向东进山,有水雄盘踞在冈上。
山冈之南,就有山涧自木鼓山的北峡流来,绕过山冈南边往西流去,有亭桥跨在涧上,这是大道;小径就是由北面的山脊入峡,绕着山冈往东下走。
于是溯溪岸往东行。
一里,有座小木桥平平地跨在上游,于是越到桥南。
又向东上坡,一里后来到金鸡村。
此村居屋连片夹道非常繁荣,位于木鼓山的东南麓。
村东有泉水两池,从石穴中流出,一温一寒。
居民引温水蓄在街道中建为水池,上边用屋子覆盖。
又有正屋三间面临水池之南,庭院中两棵大紫薇树十分艳丽,前边有门似公馆的样子。
于是在市上买酒来吃了饭,然后在池中沐浴。
池子四旁用石砌成,水停而不怎么流,也不十分热,不怎么清,还在永平的温泉之下,但有公馆有门则相同了。
从村后往东南沿峡谷上岭走数里,自金鸡村越过山岭往东下走,是通大寨、瓦渡的路;从村后一直向东上登木鼓山的西南峰,二十里处有座新建的宝顶寺。
我来不及登,就从村子往西南下走。
三里,折向北,越到亭桥北边。顺溪流往西南前行在田野中。
五里,在西边遇上大溪,溪的东岸有村庄依傍着溪流,于是溯溪稍北走,走过大木桥后向西行走在田野中。
又走四里后来到见龙里。
村南有座报功祠非常巨大,大门向西,但祠堂楼阁则向南。
进到其中,祠堂是空的而楼也是空的,楼上只有一尊文昌帝君的坐像正当楼中。
寺中的僧人说,从前有王靖远诸公的神位,寻找神位见不到。
由此处又走十里,进入拱北门。
又走二里返回会真楼。
派人前去问讯安仁,已经西去腾越了。
十五日在会真楼休息。
十六日前去会晤闪知愿。
返回时拜见了刘北有,留我吃饭,立即一同前往太保山麓的书馆。
书馆中花木丛深,觉得十分幽静悠闲。
坐了很久,下起雨来,恰好闪知愿送《南园录》及《永昌志》来到,就留在书馆中,刘北有留我把寓所迁到书馆内,我多次辞谢了他,到此时见这里幽雅,马上答应了他,约定在明天早晨搬。
雨住后,刘北有把钥匙交给我,因为刘北有将要赶去参加秋试,无暇再来了。
我于是告别,返回会真楼。
十七日闪知愿再次来迎候赴宴,并等候他的兄长闪太史及他堂叔闪孩识来一同开宴。
深夜才分别。
十八日把寓所迁到山麓西南的打索街,也就是刘北有的书馆。
他的书馆外边有个租房子住的人,把日用器具送进来,也是刘北有的命令。
我独自坐在书馆中,为了抄写《南园漫录机既而马元中又找来《续录》,我于是先抄《续录》。
乘雨折来庭院中的花上花,插在木球腰部的孔洞中就活了,花蕊也吐花。
又把杜鹃、鱼子兰、小山茶分别栽在木球的孔洞中,没有不活的。
午后,俞禹锡在雨中来看望,并带来饭买来酒,赠送我的诗中有 下乔 的诗句。
我用一首 幽栖解嘲 的五律来回答。
十九日在书馆抄书。
闪知愿拿竹纸湖笔来馈赠,因为此地无纸笔,全不能书写。
二十日在山麓书馆抄书。
二十一日闪孩识来探望。
二十二日在山麓书馆抄书。
二十三日早晨,下大雨。
略转晴,回拜闪孩识,并向刘北有去道谢。
下午,赴闪孩识的招请,闪知愿、俞禹锡都一同赴宴。
深夜才分别。
二十四日断粮。
知道刘北有将赴省城去应试,打算设宴招请我,我于是写信说: 百杯的招请,不如一斗粟米,可以吃饱几夭了。
二十五日新添人邱术士带来一个姓刘的人,招唤去游九龙池,于是泛舟到池中的亭子。
等姓刘的带酒来,未来,我返回寓所抄书。
北边邻居的花红正好熟了,树枝压到墙南边,红艳可爱。
摘了来吃,拿它当做井李。
二十六至二十九日全是在山麓书馆抄书。
都有雨,时停时下,无一日天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