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粤西游日记二十三

丁丑年九月二十二日我前往崇善寺与静闻告别,便下了去太平府的船。

我守着行李,再命令顾仆去侍候。

这天晚上停泊在建武骚前的天妃宫下。

二十三日船早上不开。

我挂念静闻住在崇善寺畏惧窗前裂洞漏进的风,云白屡次答应重新修整,可仍然不马上办。

我乘的船不开,便前去梁家寓所带了少量钱交给静闻,让他找人代为修整。

此时寺中的和尚宝檀已归来,能够不避污秽之物,而客居的僧人慧禅、满宗又代为修整竹席遮风,与云白完全不同。

静闻又想要我买的布鞋、衡阳的茶叶,意思十分恳切。

我对静闻说: 你能起床行走时,我将回来间候你。

这些东西何必在今天要得到手呢! 慧禅也再三开导,但他的心愿不消。

此时船已将出发,而且听说宝檀在天宁寺的僧房中,我打算一并把梁家寓所中的钱取来全数交给他,便告别静闻出来。

同姓梁的房主人找到宝檀,宝檀慷慨地把扶助病危之人看作自己的责任。

我下了船,于是向西南行。

四里,转向西北,又行四里,停泊在窑头。

此时天色还早,我辗转想着静闻索要鞋子、茶叶的事,想个不停,大概他的意思仍指望再活下去,便可重新走向鸡足山,不想等我回来了。

如果回来时与他不相遇,完全不是我的心愿;如果预期他必死,而回来带他的骨灰,又不是静闻的心愿。

不如把两样东西送给他,便与他永别,不考虑转回来,可一并实现我去峨眉山的愿望。

于是重新登上岸往东行,到了窑头村,二里,有条小溪自西北流来,到此地后向东流注,于是渡到溪北,再顺着溪流往东走。

又行二里,那溪水向南流去汇入江中。

又东行一里,走过白衣庵西边的大桥,进入崇善寺,已是日薄西山了。

进寺辞别静闻,与他永别。

急忙出寺,仍向西越过白衣庵桥,共五里走过窑头,进到船上已经天黑,辨不清颜色了。

二十四日鸡鸣三遍立即开船。

往西南行十五里,经过石埠墟,有石头山嘴突出在江右,有小溪从江左注入,江流到这里渐渐与山相遇,于是折向南行。

八里路过岔九,岸下有岩石平平地横在水边,石头的颜色与质地和土地一样无法分辨,大概是泥土底下的石头被江流冲刷露出来的。

于是再向西行五里,向西北行十里,再向北又行十里,转向西又行五里,是右江江口。

右江从北面,左江从西边,到此地交会。

左江自交趾的广源州向东流来,流经龙州,又向东流六十里,会合明江南来的水流,又往东流经崇善县,汇合通利江及逻水、陇水、教水北来的水流,绕过太平府城东、南、西三面,这一段叫丽江,又向东流到此地。

右江自云南的富州向东流来,流经上林桐,又往东会合利州南下的水流,又向东经过田州南部、奉议州北部,又向东南经过上林县、果化州、隆安县各州县到此地。

又根据《一统志》: 右江源出于峨利州。

查考 峨利 ,全然没有这个地方,只有贵州有个黎峨里在平越府,有峨刹山,是样柯江流经的地方,往下流是下到大融县、柳州府的右江的江流,与此无关。

至于利州有条阪丽水,它的水流虽下流到田州,但无 峨刹 之名,不知《一统志》指的,究竟在什么地方。

又据《路志》说: 丽江是左江,盘江是右江。

这是指南盘江发源于临安府的水流。

至于北盘江经过普安州,下流是都泥江,也是流到来宾县,会合柳州府的右江,与此无关。

这是古代左、右二江的划分法。

两条江水合流后到横州,又叫郁江。

而庆远府的龙江,自贵州的都匀府、独山州流来;融县的潭江,自平越卫、黎平府流来;迁江县的都泥江,自普安州的七星关流来。

三条江流经武宣县,这一段名叫黔江。

两条江都在得州府会合。

从这里起又把郁江作为左江,黔江看作右江了。

可今天已被左江道、右江道沿用了此名,彼此互称,不免因此而产生错误了。

又考,《一统志》在云南曲靖府盘江条下注释说: 盘江有两个源头,在沾益州,往北流的叫北盘江,往南流的叫南盘江,各自分流有千余里,到平伐的横山寨合流。

今天来考察,平伐隶属贵州的龙里、新添二卫,横山寨在南宁府。

听说横山寨与平伐相距已有千多里,两条江水哪能合流?

何况龙里、新添的水流,经由都匀府而下流到龙江,不是北盘江经过的地方。

横山寨没有别的前来会合的水流,会合的,是此地的左、右二江而已。

左江源出于交趾,与盘江何干,却认为两条盘江的会合处在这里呢?

我过去有过辨析,详细写在《复刘愚公书》中。

信稿在衡阳遇盗时失去了。

等到亲身经历了它的上游后,再与刘愚公对证这一点。

我从前沿右江的江流,上溯到田州,船到白隘便停下了。

白隘本来是田州的近邻,被田州夺过来占有了。

又考察,利州有座白丽山,是阪丽水源出之地,又有 阪 作为 乱潦 的,两条水流都往南下流到田州。

白隘莫非就是白丽山的隘口,而说右江源出于峨利的说法,难道就是指这条水流?

那富州的水流,又从西面流来汇合进它里边的吗?

自忿九以来,两岸土山透透逸巡,都不怎么高。

由右江江口向北望,江谷内都是高高的江岸平缓的土陇,没有高山在其间;可左江南岸,却在群峰之中,突立着一座圆形的土山,颇与群山不同。

又西行一里,江流也转向北,又向南一里,这是大果湾。

前临左江,后靠右江,是两江中间相夹地带山脊到头之处。

它北面有三座小峰,石峰浑圆横亘如并排下覆的铜钟,山到这里开始露出石山的形状来。

它东边有个村庄叫宋村,村落很兴盛,但没有集市店铺。

我从前考证有个合江镇,以为是两江相夹之中的大集市,到这里找它,没有。

向当地人打听,也无人知道这个名字。

这一天行船五十里,停泊在河湾下。

二十五日鸡叫两遍,开船向西行。

曲曲折折转向西南行十五里,又见有突出岸边的岩石,不久船转向南行,随即转向东。

二里,上一个很长的河滩,有突起飞空的石崖,姿态婷婷地立在江北岸。

石崖前沙滩横亘在中流,江水分流左右环绕着河滩,船都可以溯流而上。

又行三里,是杨美,也叫大湾,大体上江流的弯曲,南边始自杨美,北边到达宋村,形成两个大回转。

自杨美向西行十五里,是鱼英滩。

河滩东南有座山如像玉块,中央突起一个圆圆的山阜,向西迎着江流,有沙洲在中流对着它。

这地方十分奇异。

向船夫打听,回答说: 从前有人葬在山上,俗名叫太子地。

乡里人痛恨便挖断了它的两旁,它的地脉便受了损伤。

今天山顶青松石基仍保存着,挖凿的痕迹如新的一样。

上河滩又行五里天黑下来,停泊在金竹洲上游野外的岸下。

二十六日鸡叫头遍,开船,十里,往西南过了萧村,天色仍只微微发白。

到这时已进入新宁州境内,在这里石山重又出现,好像屏风排列,好似兽角挺立,两岸濒江的岩石,也时时争奇斗异。

又行五里,折向东,江南岸岩石隆成山洞,外边裂有多处洞口,如狮象并立,而岩石横跨之下空着;江北岸山崖断成峡,上架飞桥,如彩虹在高空映照,而两端连缀着。

又行五里,转向西南,与石山时而相对时而相背。

两岸山崖上高突的岩石越来越奇特,那向上高耸的似入云的翅膀斜着劈开,下覆的如肺叶倒垂,奇幻的姿态时时变换;只是洞不十分深,山崖不怎么广阔,未形成楼阁而已。

又转向北行五里,是新庄,转向西南行三里,是旧庄。

又向西二里,转向南五里,转向北三里,再转向西南,又有石山挡在前方。

又行三里,往西穿过两座山的侧边,紧靠江北岸的石峰往北转,而后沿着它的西麓行。

在这里东岸有峰峦成排山崖横展,弯隆的洞口相连;西岸却江岸回绕波浪激荡,石矶悬空洞穴呼应。

那东岸的山,南边连着两座山峰,北峰排列着三个洞口,外边虽洞口分列,里面全是扩展进去的空洞;北面并列着两座山崖,靠南的崖壁悬成两层,每层都有洞,上下的洞中间又是相通的。

向北行三里,直达并列的山崖下,于是转向南行。

顺风挂帆行二里,又往西行一里,逼近一座尖峰下,仍转向南。

西岸又有并列的山崖平直地剖开,巍然下临江边,

而东岸岩石耸得更高,透亮的洞穴更多。

共行三里,路过象石下方,就是新宁州的西门了。

刚顺风挂帆迅驶,船夫有个同乡先停泊在此,便停下船来相对饮酒。

我于是进城,登上州衙,在仪门内的在事堂读《州记》,向土著人询间狮岩诸处名胜。

返回来登上象石,天色已是傍晚,终于不能成行,靠着象石停泊。

新宁州的辖地,从前是沙水、吴从等三桐,国朝初年改为土县,后来因为思明土知府有功,划分吴从等村给他,便开始逐渐蚕食。

后来忠州跟着仿效他,与思明互相争夺,这一地区便朝秦暮楚,人民涂炭没有止境,当权者这才收回这一地区,派武官镇守它。土人酋长黄贤相又制造叛乱首倡叛逆,隆庆,州官江右张思中留有碑记在州城城门,是建州时的第一任州官。

州城北面四里,隔江处是狮岩山,州城西边二里,隔江处是笔架山,州城南一里是犀牛岩,再往南三里是穿山大岩,都是耸立挺拔的石峰,石洞空阔,是奇异之境。

州城西面远处的山峰排列得更加奇异,象石、狮石都在含晖门前的江岸上。

江流自南边冲涌而来,狮石首先扼住江流的锐气,迎着急流刺成骨状的岩石,就形成面貌狰狞的形状。

江水下流激荡为象石,高耸的鼻子下嵌江中,面颊是空的内有水,截下一湾江水,可以停船可以歇息,而西门的码头就依傍着它。

狮石的上游叫做冲口,下游有石桥高架在两岸山崖之间,下边开辟成门。

我先前听县里的父老说: 靠近冲口处有个仙源洞府。

记得不真切,无人可问,不知就是这里不是?

自南宁来到石埠墟,岸上这才有山,江中才有岩石;过了右江口,岸上的山开始露出岩石;到了杨美,沿江的石山开始露出奇异的姿态;过了萧村进入新宁境内,江左开始有纯石的山;过了新庄来到新宁城的北郭,江右才开始有对峙的山峰。

从这里起船航行在石峰之间,时而弯向左,时而弯向右,旋即背靠一座山崖,又再绕过一座峰,既环绕于此,又鸭子般转过彼处,虽未形成浮云样相连的峡谷,可如梭子般地穿过纬线,似彩蝶般地穿梭于花丛之中,应接不暇,没有超得过此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