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游日记七
二十八日出了西坡城的西北门,再向西登岭。
盘绕曲折地向上走了二里,这才登上岭头,它北边的山岭还很高。
沿着岭头南坡往西行,又是二里,望见西北方有一座山峰,很近却更加高耸,有云雾笼罩着峰头,以为到达它下面了。
又往西行一里,稍稍下降,忽见有山脊从中间延伸过,左右两边再次从中下陷成峡谷,分头而去,这条延伸而过的山脊宽仅二尺,长处延绵二三丈而已,是东西两山连结的结合部。
这才知道西坡一山,正如一枝灵芝斜着长出,东西长仅十里,南北两面下垂,也不超过二三十里,而此处就是它根与蒂相连接之处了。
越过山脊,开始上登云雾笼罩着的高峰。
又走二里,绕到山峰的南面,这是倪纳铺。
几十户人家后面紧靠着高峰,南临远远的山谷,先前望见的方顶似屏风排列着的山峰,正横亘在它的南边。
指着此峰打听,当地人说: 这是兔场营。
它的南面是马场营,再往南是新、安两处卫所。
由倪纳铺的西边走半里,有山脊从山前的山坞中往南延伸,又隆起一条山脉,绕到铺前,山脊东西两面的流水,全是往东南流入纳溪桥上游的水流,只不过山脊西面的水流,坠入峡中向南冲去十分狭窄。
又略往北走,沿着高山往西半里,有条山脊自南边的山岭向北横亘,中段平缓而不高,有座有楼的土堡屹立在山脊上,这是保家楼。
这条山脊自西南方似屏风样排列而来,至此地向北延伸,在东面耸起为高峰,就是倪纳铺后方云雾笼罩着的山峰;往西绵亘成为石崖,就是与先前来时的山脊似门扉般排列相夹成西面山坞的山崖。
由山脊北面顺着石崖一直往西,行走在两山相夹的山坞之上,这是三条岭。
往西行四里,石崖将尽处,有个山洞高高隆起在石崖半中腰,洞口向南,横处扩展开而顶部十分平滑;又有一个斜着裂向西边的山洞,洞口也是向南,而洞口的中央有悬垂的石柱。
洞前坞中的流水绕人西南方的峡中去,路于是稍稍下坡。
再向西登上岭坳,共行三里,是芭蕉关。
数十户人家紧靠北山向南突出的山坳间;水流绕过南突之峰的南面,又往北环绕到关西后流出去;过了芭蕉关,就下坠到峡中,再次与流水相遇。
这里是普安卫东境的要害之地,然而只有骚站的客舍夹在路旁,实际并无城关。
由芭蕉关西边下到峡中顺水走,路北面的重重山崖一层层突起,多为赫黑色。
听说有处所谓 吊崖观音 的地方,顺着山崖寻找它。
二里路,见到山崖间有一个山洞,高悬盘踞着非常深邃,洞口向南却无路上去。
于是攀援着登上去,就见洞口圆圆的仅有几尺,平行直穿向北面十多丈便渐渐黑下来,似乎像未曾有人迹进入过的样子。
于是返身走出洞口,只见满地白骨,不知是人还是牲畜。
仍旧攀着山崖下来。
又见西边有条路,再次向北上到山崖间,山崖下的洞口多半是牛马歇息的场所,污秽之物遍布洞前;洞的上层有下垂的石柱,山洞的一端空出来放着一尊小型的石制观音菩萨像,是出自于人工,不是天然形成的。再次下来,沿着大道顺溪流往西行一里,溪水转向北坠入峡中流去,从这里又往西登涉在山坡土阜之间,共走六里便来到新兴城。
走入东门,出了西门,也是遭毁坏后的残余物。
城中有坐镇的守备。
又向西行走在山岭峡谷之间二里,一连越过两道山脊,都是自南往北延伸的。
忽然西南裂开一个深壑,壑谷盘绕,有块块农田,壑中之水四面环流,不知从哪里流出去。
路沿着东峰往西南下坡一里,再转向南往上一里,又转向东南上走半里,越过岭脊往南,于是向西南下行一里,从西面到达坞中。
听到水声哗哗响十分湍急,忽然见到一个山洞悬在北边山崖之下,洞口向南而且非常高,溪水自南流来,向北流入洞中,平淌在洞里,深仅数寸,可宽处约二丈。
洞顶高高隆起之处将近十丈,径直往北平伸有十多丈,这才向西拓开并有层状的斜坡,东面下坠而有深峡,洞向内延伸而去并有悬垂的石柱,但是渐渐昏暗下来,不能攀登了。
这条溪水应当也是往北穿过山洞而后流入盘江的水流。
出了洞,向本地人询问洞名,回答说: 观音洞。
追寻它的意思,是由于洞口上方崖壁顶端的洞穴里放有一尊观音像的原因。
洞前的溪水由东南方的峡中流来,此峡底部很平坦,大叶蒲丛生于其间,如在风前浇淬绿色剑刃,似于水上摇动的青萍之剑,郁郁有光彩。
顺着此峡往西南行半里,又向西穿越在山岭的空隙之间,慢慢顺着山坡踏上山脊。
二里,有一二家在北峰之下,它前面深陷的溪流纵横流淌,溪水从西南方冲破壑谷流去,道路由西北沿着山岭上行。
一里,来到岭头,这是蔺家坡。
面向西南放眼望去,屏风状环列的山十分遥远,群山之中就见一簇簇峰顶,盘踞趴伏在深壑之间,全都像排成行的儿童甸旬爬行,没有什么能与它们相抗衡。
从此向西北下走,一直下降了二里路,又在陇脊上向西上上下下行了二里,有座寺庵点缀在峰头,叫做罗汉松,是以树来起名的。
自从越过新兴西南方的山岭,群峰翠色葱笼,山上开始有很多松树,然而没有高枝巨株,都是些细弱的枝干纠缠在一起,悬垂在山风之中,轻拂着云雾,不再有我家乡的那种凌宵傲风的情趣了。
庵前又向西南方张开一条峡谷,从峡中一直往下走了三里,转向西平行走了一里路,有座城位于山坳间,这叫做板桥铺城。
城正对峡口,抬头眺望两面的群山凌空耸起,以为身在深深的壑谷中,不知道城的西面仍然下坠成坑谷。
路在城外的西北隅,随即进城住宿在城中的西门。
二十九日出了板桥铺城的西门,往北折上大路,就沿着台阶下走。
有条小溪自右边峡谷中往下流注,越到溪左随着水流前行。
一里,就有条水势汪洋的大溪,自西南方转过山峡往北流注,有座巨大的石桥跨在溪上,就是所谓的三板桥了;今天已换为石桥,但铺名仍旧沿用板桥之名。
桥上下的水流都宽阔,唯独桥下的石峡在中段束拢来,湍急的水流倾泻汹涌。
这条水流在西北方从八纳山发源,流经软桥,又向西南转入重重峡谷之间,到这里往北奔流而去,也是深山中的一个巨大壑谷。
过到桥西头,溯溪流沿北面的山崖行。
一里,溪水由西南方的山谷中流来,路进入西北边的峡中去,于是在土陇山坳间上上下下,屡次越过山冈和土丘。
一直向西走四里路,山势全变得开阔起来,平缓起伏,独有西南方一座石峰耸立着,路竟然不从西边平缓下走,反而转向南抬头上登。
半里路,绕到石峰东南面,有块岩石猛地升起在路右边,顶部尖锐并弯弯地突出来,双肩平齐而且一同耸起,这叫鹦哥嘴。
又转向西下走一里半路,有些店铺夹在路旁,叫革纳铺。又从峡中平缓前行,沿着山坡上上下下,五里路,有哨房夹住道路,叫做软桥哨。
由哨房西再次往峡中下坠,远远望见有条巨大的溪流从西面峡中高悬迅急地向东流注;下到峡中走一里,马上与溪流相遇;此溪转向南边的峡中流去,路从溪流北岸,溯溪沿北山山麓往西行。
二里,有座巨大的石桥呈南北向跨在溪流上,这就是所谓的软桥了。
我起初怀疑是某个姓冉的人建成的,到读了真武庙前的断碑后,这才知道是 软 ,料想从前是用蔑条编制的绳索建成的桥,今天已换成石桥,可仍旧沿用这个名字罢了。
过到了桥南,就从溪南岸向西沿着南面的山崖上走,那上登的路十分陡峻。
半里,平视溪北,山体全是纯一色的岩石,而绿色的树丛顺着山势错落其间形成斑纹,山中忽然有一条瀑布飞坠而下,自峰顶一直挂到峡底。
循南面的山崖向西上爬,越上去越险峻,而朝北眺望,翠绿的斑纹,白玉般的瀑布,一步步回头看不舍离去。
上走二里,峡底的溪流从西北方流出去,岭头的路向西南方上升。
又行一里,路过真武庙。
由庙西向南行,便下到山坞中。
又往西南共走四里,两次翻越小岭后下走,有山峡从东南延到西北,又是两列山似门扉排列而成的山峡,峡中很是平旷空远,有村落位于其间,叫做旧普安。
巡按大人在释站客馆里吃饭,我再次先于他往西北由坞中前行。
东北方的一列山通巡缭绕,不十分雄伟险峻;西南面的一列山翩跃起舞,成排矗立,再次露出森然罗列的姿态;山峡的踪迹虽然很遥远,然而两头似乎都有相连的山脊,中部平坦却无泄水的缺口。
又往西三里,有石峰在中央耸起,分别突起在山坞间,神庙隔在两峰之下,叫双山观。
又向西一里,就见西面来的山脊回绕在前方,于是山坞谷地到了尽头。
坞底有一方形水塘,汇积在环形山坡的山麓下,四旁皆是森森罗列的石峰,绕着池塘也有许多林立的石片,也有些石块突兀蹲踞在池塘之中。
于是从池塘往西南踏上回绕的山坡,一里,登上坡脊。
又曲曲折折向西行走在岭头上,山岭左右两侧的水流都分别下泻到深谷中,往北流出去的应当汇入软桥下的水流而流入盘江上游,向南流的应当是流经黄草坝后流人盘江下游。
又向西在岭头上攀登,岭上多有中央下洼的坑穴,大些的盘绕成壑谷,垦为农田,小点的坠成洞穴成为陷阱。
共行五里,是水塘铺,便在庙中吃了饭。
过铺后往西下岭,透巡于半山之间,又走五里,是高笠铺,向南行走在山垄之间。
越过一道平缓的山岭向南下行,又是五里,有条小溪自北面峡中流来,一座石桥向南跨过小溪。
过到桥南,北门外街道夹立于山冈之上;越过山冈往南下走,开始有集市,有街道往西而去,是去云南坡的大道;一直往南走,又有一条小溪自西南方峡中流来,石桥又向南跨过小溪。
桥南就是普安城,州、卫的衙门都在城中。
普安城西半边紧靠着山脊,东半边下临着东溪,南北两道城门正对着西面山脊的东麓,而东门就濒临着溪流。
南门外有石桥,三条溪流在桥北合流,流经东门往西绕到城南,又向南流去注入水洞之中。
北门外的石桥:第一座桥,就是云南坡的水流,绕到城西北隅成为堑沟,往东下流后与北溪在城东合流;第二座桥,就是自西北流来的小溪,是《一统志》所说的 目前山之水 了;第三座桥,就是自北面流来的小溪,是《一统志》所说的 沙庄之水 了。
三条溪水在城的东北面交汇,合流后往南流去,这就是三一溪,流经城南的石桥后流入水洞。
普安城在天启初年,因为水西叛乱,各支蛮族响应它,被围攻一年后攻破,至今疮痰尚未恢复。然而此城以文章仕进的气运,是贵州省的首位,从前有都御史蒋大人,当今有王宫詹,不是别的卫可以相比的。州里过去仅有土官,后来设置了流官,一同治理此地。
州城东北七十里有座八纳山。
此山在全州最高,四面都是高峻的石崖绝壁,唯有一条小径盘旋着上去,约三十里长。
山顶十分宽敞平缓,在山顶上有几个贮满水的水塘,流经软桥的溪水就是由这里流出去的。
土话把 纳 说成 但 ,而佛经中有 叭阻哆 的音,今天白云老和尚因而称之为叭阻山,于是大规模建立寺院,但彝区僻远闭塞,还没有悟道成正果。
州城南边三十里处有座丹霞山。
此山位于成丛的山峰之上,更有一座尖峰挺立于群峰之中。
西境内有一列山,从西南方自平彝卫似屏风样排列向北,通道巡巡形成云南坡,并往东下延纽结成州城所在之山。
西面屏立的群山之中,那最高处叫睡寺山,正好与丹霞山东西相对。
州东境有山,从南面自乐民所分出支脉往北延,位于丹霞山南边十里处。
四面一列屏风样排列的高山横着伸出一条支脉,往东与东境之山相连,合并起来向北延,曲曲折折,重重叠叠,往西突起的,盘结为丹霞山;在东北方耸立突兀而去的,渐渐往东延伸而成为兔场营的方顶之山,而后又往东北延伸成为安南卫境内的山脉。
那横向连接的支脉,在丹霞山南面十里之处,山下有洞,叫做山岚洞,洞口向北。
水从洞中流出,往北流去变成大溪,流经丹霞山西边大水塘所在的山坞中,又往北流过赵官屯,又向东转去与南板桥的水流会合。
由洞口溯这条水流进洞,向南在洞腹中行半里,山洞顶上豁然透出天空,中间水汇积成巨大的水塘,深不可测。
本地人为躲避强盗,用船渡水进去,那里面另外辟有天地,可容纳上千人。
而丹霞山却独立挺拔于众山之上,石峰峭立,东北方唯有八纳山与它平齐抗衡。
八纳山以危峰拥立为雄,此峰以峻峭挺拔独擅秀色。
从前有座玄帝宫,天启二年,不昧禅师重又鼎力重建,每年正月二月间,四方的朝山者群集而来,每天以几百人来计算。
僧人们又捐款购置了庄园田地,环绕在山麓,而山岭间则种植豆子作为蔬菜,用来供给四方的来客。
但是汲水很艰难:平常在岭畔汲水,往返有三里路,都是陡峻的石阶;遇上干旱时,就要往返十里才能得到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