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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色

春秋四季不断更代,寒冷的天气使人觉得沉闷,温暖的日子使人感到舒畅;四时景物的不断变化,人的心情也受到感染。

春天来到,蚂蚁就开始活动;到秋天降临,萤火虫便要吃东西。这些微小的虫蚁尚且受到外物的感召,可见四季变化对万物影响的深刻。

至于人类,灵慧的心思宛如美玉,清秀的气质有似奇花;在种种景色的感召之下,谁又能安然不动呢?

所以,春日景物明媚,人便感到愉悦舒畅;夏天炎热沉闷,人就常常烦躁不安;秋日天高气清,引起人们阴沉的遥远之思;冬天霰雪无边,往往使人的思虑严肃而深沉。

因此,一年四季有不同的景物,这些不同的景物表现出不同的形貌;人的感情跟随景物而变化,文章便是这些感情的抒发。

一叶下落尚能触动情怀,几声虫鸣便可勾引心思,何况是清风明月的秋夜,丽日芳树的春晨呢?

所以,当诗人受到客观事物的感染时,他可以联想到各种各样类似的事物;他依恋徘徊于宇宙万物之间,而对他所见所闻进行深思默想。

描写景物的神貌,既是随着景物而变化;辞采音节的安排,又必须结合自己的思想情感来细心琢磨。

因此,《诗经》里边用 灼灼 二字来形容桃花颜色的鲜美,用 依依 二字来表现杨柳枝条的轻柔,用 杲杲 二字来描绘太阳出来时的光明,用 瀌瀌 二字来说明大雪纷飞的形状,用 喈喈 二字来形容黄鸟的鸣声,用 喓喓 二字来表现虫鸣的声音。还有用 皎 字来描绘太阳的明亮,用 嘒 字来说明星星的微小,这都是用一个字就道尽物理;有的用 参差 来形容荇菜的长短不齐,用 沃若 来表现桑叶的鲜美茂盛,这都是用两个字就完全描绘出事物的形貌。

这类例子都是以少量的文字,表达出丰富的内容,并把事物的神情形貌,纤毫无遗地表现出来了。

即使再反复考虑它千百年,能有更恰当的字来替换么?及至《楚辞》继《诗经》而起,所写事物触类旁通而有所发展。物体的形貌是多种多样的,不易完全描绘,因而词汇便复杂繁富起来;如描摹山川险峻的 嵯峨 和草木茂盛的 葳蕤 等,便大量出现。

后来司马相如等人,于文章的气势力求奇特,于文章的音节力求动听,往往要用一系列的形容词藻,来描写山水景物。这就真如扬雄说的:《诗经》作者写的东西虽华丽,但恰如其分,而且文字也比较简约;辞赋家写的东西,就过于华丽,辞句也过于繁多。

至于像《诗经·小雅·裳裳者华》中说到盛开的花朵: 有黄色的,有白色的。 《楚辞·九歌·少司命》中说到秋天的兰花: 绿色的叶子,紫色的茎。

可见凡是描绘各种色彩的字,适当应用,方觉可贵;如果青的、黄的层见迭出,那就过于繁杂,不足为奇了。

晋宋以来,作品重视描写事物形貌的逼真。作者深入观察风物景色的神情,研究花草树木的状貌;吟咏景物从作者深远的情志出发,而描绘事物的诀窍就在于能密切地符合真相。

所以,如果文字用得巧,事物写得逼真,那就像在印泥上盖印一样,用不着过多的雕琢,而事物的本来面目便可完全无遗地描绘出来。

这就使人能从作品的字句里看到景物的形貌,了解到不同的季节。

但是事物各有固定的样子,而作者构思却没有一定的法则;有的好像满不在乎地就能把景物写得很好,有的却仔细思索还和所描写的景物相差很远。

《诗经》和《楚辞》中突出的特点,就是善于抓住客观事物的要点;后来善写文章的人,都不敢在这上面和它们较量。

却无不依照这种方法,学其巧妙,随着文章的气势而显示出奇特来。所以,只要作者善于抓住事物的要点,就能把本来不新鲜的景物也描绘得极其新颖了。

因此,一年四季的景色虽然多变,但写到文章中去要有规则;事物虽然繁杂,但描写它们的辞句应该简练;要使得作品的味道好像不费力地流露出来,情趣盎然而又格外清新。

历代作家,前后相继,在写作上都是错综复杂地演变着,并在一面继承,一面改革中取得新的成就。要使文章写得景物有限而情味无穷,就必须把《诗经》、《楚辞》以来的优良传统融会贯通起来。

山水川原实在是文思的深厚府库;描写它的文字过简就会显得不够完备,过详又显得繁冗。

屈原之所以能深得吟诗作赋的要领,不就是得到楚地山川景物的帮助吗?总结:

高山重迭,流水环绕,众树错杂,云霞郁起。

作者反复地观察这些景物,内心就有所抒发。

春光舒畅柔和,秋风萧飒愁人;像投赠一样,作者以情接物;像回答一样,景物又引起作者写作的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