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谐讔

相传为芮良夫的《桑柔》诗里说: 昏君自有歹心肠,逼得百姓要发狂。

国君的心比高山还险恶,人民群众的嘴却像江河那么难于堵塞;群众怨恨的心情各不相同,他们嘲笑讽刺的话也是各种各样的。

从前宋国华元为郑国所败,筑城的人就作 睅其目 的歌来嘲笑他;鲁国臧纥为邾国所败,鲁国人就作 侏儒侏儒 的歌来讽刺他。

这些例子都是因为有教育别人的作用,所以就记载在《礼记》里面。由此可见, 谐 和 隐 是不应该被忽视的。

谐 的意义和 皆 相近,是一种语言浅显,适合于一般人,大家听了会发笑的作品。

战国时齐威王过度地饮酒作乐,淳于髡就用喝酒的坏处来说服他;楚襄王常常召集宴会,宋玉就写《登徒子好色赋》来讽刺他。

这些都是存心婉讽对方,颇有可取之处。

还有秦代优旃谏阻二世在城墙上涂漆,楚国优孟谏阻庄王厚葬他的爱马:这些都是用曲曲折折加以修饰的话,来阻止昏君暴主的倒行逆施。

所以司马迁写《史记》,就编入《滑稽列传》;因为他们的话虽然不太正常,但用意还是很好的。

不过这类事情本身不是正面直说,所以其末流很容易出毛病。

如汉代东方朔、枚皋等人,不过在朝廷里混饭吃,并不能纠正统治者的错误,仅仅是说些俏皮话,给人开开心而已。所以他们自己也说, 写赋只能嘲弄,结果被当做倡优看待。 可见他们也有点后悔了。

后来曹丕搜集谐谈,编成《笑书》。吴国薛综善于在筵席上说笑话,虽能娱乐在座的人,不过对当时政事并无好处。

可是后来的文人,却常常绕道到这种写作中来。如潘岳的《丑妇》、束皙的《卖饼》等等,明知故犯地来学写这种作品的,不下百余人。

到魏晋时期,讲滑稽话的风气很盛行;于是有人嘲笑应玚的鼻子好像被削的蛋,有人嘲笑张华的外貌好像舂槌等,都是些无聊的话,有损于谐辞的意义。

这不等于落水的人还在笑,犯罪的人还唱歌吗? 讔 的意义就是隐藏,用隐约的言辞来暗藏某种意义,用曲折的譬喻来暗指某件事物。

从前萧国还无社向楚国大夫求救,用 废井 和 麦鞠 做隐喻;吴国申叔仪向鲁军借粮,用 佩玉 为歌辞,以 庚癸 为呼号;楚国伍举用三年不飞不鸣的 大鸟 做比喻,来讽刺楚庄王;齐国有人讲海同鱼的关系,来讽谏薛公;楚国的庄姬用无尾的龙,来启发襄王注意后嗣;鲁国臧文仲假托 羊裘 等话,来暗示准备应付齐国的进攻。

这些讔语的作用,都记载在史书里面;大的可以振兴政治,并且有助于自身的显达;其次也可纠正某些错误,让迷惑的人明白过来。

它们的用意虽然产生于权变狡诡,但常常是出于某种机要迫切的事情。讔语和谐辞,是可以相辅相成,互为表里的。

汉代的《隐书》有十八篇,刘歆和班固编目录的时候,把它们附在赋的后面。

从前楚庄王和齐威王都喜爱讔语。

东方朔在这方面更是擅场;不过他常常用怪话来开玩笑,对于匡正过失毫无补益。

从魏代以后,倡优不为人所喜爱,所以士大夫们就把讔语变为谜语。

所谓 谜 ,就是用改头换面的辞句来迷糊对方。

有的是离文拆字,有的是刻划事物的形状;常常是用小聪明来卖弄才思,凭肤浅的见解来夸耀文辞。其实在内容方面应婉转而正确,在文辞方面应该含蓄而恰切。

从前荀卿的《赋篇》已开了端,到曹丕、曹植弟兄俩,便写得更为精练而周密;曹髦广泛地描绘事物,虽然有点小巧,可是并没有大的用处。

试看古代的讔语,其中的道理都与重要事务有关,哪能像儿童的游戏,只是拍腿称快呢?

文章中的谐辞讔语,就像各种学派中的小说一派。这种作品由低级官吏收集起来,可以使人扩大眼界,多知道些事理;如果不断学习这些,就可成为淳于髡等人的高徒、优旃等人的知友了。总结:

古代的谐辞讔语,可以挽救危机,解除困难。

即使有了丝和麻,也不应抛弃野草。

谐讔合于大义而又用在恰当的时机,那是很有讽谏作用的。

如果仅仅是游戏滑稽,那就是很不好的谐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