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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书 董二袁刘传

董卓字仲颖,陇西临洮人也。

少好侠,尝游羌中,尽与诸豪帅相结。

后归耕於野,而豪帅有来从之者,卓与俱还,杀耕牛与相宴乐。

诸豪帅感其意,归相敛,得杂畜千馀头以赠卓。

汉桓帝末,以六郡良家子为羽林郎。

卓有才武,旅力少比,双带两鞬,左右驰射,为军司马。

从中郎将张奂征并州有功,拜郎中,赐缣九千匹,卓悉以分与吏士。

迁广武令,蜀郡北部都尉,西域戊己校尉,免。

徵拜并州刺史、河东太守,迁中郎将。

讨黄巾,军败抵罪。

韩遂等起凉州,复为中郎将,西拒遂。

于望垣硖北,为羌、胡数万人所围,粮食乏绝。

卓伪欲捕鱼,堰其还道当所渡水为池,使水渟满数十里,默从堰下过其军而决堰。

比羌、胡闻知追逐,水已深,不得渡。

时六军上陇西,五军败绩,卓独全众而还,屯住扶风。

拜前将军,封斄乡侯,徵为并州牧。

灵帝崩,少帝即位。

大将军何进与司隶校尉袁绍谋诛诸阉官,太后不从。

进乃召卓使将兵诣京师,并密令上书曰: 中常侍张让等窃幸乘宠,浊乱海内。

昔赵鞅兴晋阳之甲,以逐君侧之恶。

臣辄鸣钟鼓如洛阳,即讨让等。

欲以胁迫太后。

卓未至,进败。中常侍段珪等劫帝走小平津。

卓遂将其众迎帝于北芒,还宫。

时进弟车骑将军苗为进众所杀,进、苗部曲无所属,皆诣卓。

卓又使吕布杀执金吾丁原,并其众,故京都兵权唯在卓。

先是,进遣骑都尉太山鲍信所在募兵,適至,信谓绍曰: 卓拥强兵,有异志,今不早图,将为所制;及其初至疲劳,袭之可禽也。

绍畏卓,不敢发,信遂还乡里。

於是以久不雨,策免司空刘弘而卓代之,俄迁太尉,假节钺虎贲。遂废帝为弘农王。

寻又杀王及何太后。

立灵帝少子陈留王,是为献帝。

卓迁相国,封郿侯,赞拜不名,剑履上殿。

又封卓母为池阳君,置家令、丞。

卓既率精兵来,適值帝室大乱,得专废立,据有武库甲兵,国家珍宝,威震天下。

卓性残忍不仁,遂以严刑胁众,睚眦之隙必报,人不自保。

尝遣军到阳城,时適二月社,民各在其社下,悉就断其男子头,驾其车牛,载其妇女财物,以所断头系车辕轴,连轸而还洛,云攻贼大获,称万岁。

入开阳城门,焚烧其头,以妇女与甲兵为婢妾。

至于奸乱宫人公主。其凶逆如此。

初,卓信任尚书周毖,城门校尉伍琼等,用其所举韩馥、刘岱、孔伷、张咨、张邈等出宰州郡。

而馥等至官,皆合兵将以讨卓。

卓闻之,以为毖、琼等通情卖己,皆斩之。

河内太守王匡,遣泰山兵屯河阳津,将以图卓。

卓遣疑兵若将於平阴渡者,潜遣锐众从小平北渡,绕击其后,大破之津北,死者略尽。

卓以山东豪杰并起,恐惧不宁。

初平元年二月,乃徙天子都长安。

焚烧洛阳宫室,悉发掘陵墓,取宝物。

卓至西京,为太师,号曰尚父。

乘青盖金华车,爪画两轓,时人号曰竿摩车。

卓弟旻为左将军,封鄠侯;兄子璜为侍中中军校尉典兵;宗族内外并列朝廷。

公卿见卓,谒拜车下,卓不为礼。

召呼三台尚书以下自诣卓府启事。筑郿坞,高与长安城埒,积谷为三十年储。

云事成,雄据天下,不成,守此足以毕老。

尝至郿坞,公卿已下祖道於横门外。

卓豫施帐幔饮。

诱降北地反者数百人,於坐中先断其舌,或斩手足,或凿眼,或镬煮之,未死,偃转杯案间,会者皆战栗亡失匕箸,而卓饮食自若。

太史望气,言当有大臣戮死者。

故太尉张温时为卫尉,素不善卓,卓心怨之,因天有变,欲以塞咎,使人言温与袁术交关,遂笞杀之。

法令苛酷,爱憎淫刑,更相被诬,冤死者千数。

百姓嗷嗷,道路以目。

悉椎破铜人、钟虡,及坏五铢钱。更铸为小钱,大五分,无文章,肉好无轮郭,不磨鑢。

于是货轻而物贵,谷一斛至数十万。

自是后钱货不行。

三年四月,司徒王允、尚书仆射士孙瑞、卓将吕布共谋诛卓。

是时,天子有疾新愈,大会未央殿。

布使同郡骑都尉李肃等,将亲兵十馀人,伪著卫士服守掖门。

布怀诏书。

卓至,肃等格卓。

卓惊呼布所在。

布曰 有诏 ,遂杀卓,夷三族。

主簿田景前趋卓尸,布又杀之;凡所杀三人,馀莫敢动。

长安士庶咸相庆贺,诸阿附卓者皆下狱死。

初,卓女婿中郎将牛辅典兵别屯陕,分遣校尉李傕、郭汜、张济略陈留、颍川诸县。

卓死,吕布使李肃至陕,欲以诏命诛辅。

辅等逆与肃战,肃败走弘农,布诛肃。

其后辅营兵有夜叛出者,营中惊,辅以为皆叛,乃取金宝,独与素所厚攴胡赤儿等五六人相随。

逾城北渡河,赤儿等利其金宝,斩首送长安。

比傕等还,辅已败,众无所依,欲各散归。

既无赦书,而闻长安中欲尽诛凉州人,忧恐不知所为。

用贾诩策,遂将其众而西,所在收兵,比至长安,众十馀万。

与卓故部曲樊稠、李蒙、王方等合围长安城。

十日城陷,与布战城中,布败走。

傕等放兵略长安老少,杀之悉尽,死者狼籍。

诛杀卓者,尸王允于市。

葬卓于郿,大风暴雨震卓墓,水流入藏,漂其棺椁。

傕为车骑将军、池阳侯,领司隶校尉、假节。

汜为后将军、美阳侯。

稠为右将军、万年侯。

傕、汜、稠擅朝政。

济为骠骑将军、平阳侯,屯弘农。

是岁,韩遂、马腾等降,率众诣长安。

以遂为镇西将军,遣还凉州。

腾征西将军,屯郿。

侍中马宇与谏议大夫种邵、左中郎将刘范等谋,欲使腾袭长安,己为内应,以诛傕等。

腾引兵至长平观,宇等谋泄,出奔槐里。

稠击腾,腾败走,还凉州;又攻槐里,宇等皆死。

时三辅民尚数十万户,傕等放兵劫略,攻剽城邑,人民饥困,二年间相啖食略尽。

诸将争权,遂杀稠,并其众。

汜与傕转相疑,战斗长安中。

傕质天子於营,烧宫殿城门,略官寺,尽收乘舆服御物置其家。

傕使公卿诣汜请和,汜皆执之。

相攻击连月,死者万数。

傕将杨奉与傕军吏宋果等谋杀傕,事泄,遂将兵叛傕。

傕众叛,稍衰弱。

张济自陕和解之,天子乃得出,至新丰、霸陵间。

郭汜复欲胁天子还都郿。

天子奔奉营,奉击汜破之。

汜走南山,奉及将军董承以天子还洛阳。

傕、汜悔遣天子,复相与和,追及天子於弘农之曹阳。

奉急招河东故白波帅韩暹、胡才、李乐等合,与傕、汜大战。

奉兵败,傕等纵兵杀公卿百官,略宫人入弘农。

天子走陕,北渡河,失辎重,步行,唯皇后贵人从。

至大阳,止人家屋中。

奉、暹等遂以天子都安邑,御乘牛车。

太尉杨彪、太仆韩融近臣从者十馀人。

以暹为征东、才为征西、乐征北将军,并与奉、承持政。

遣融至弘农,与傕、汜等连和,还所略宫人公卿百官,及乘舆车马数乘。

是时蝗虫起,岁旱无谷,从官食枣菜。

诸将不能相率,上下乱,粮食尽。

奉、暹、承乃以天子还洛阳。

出箕关,下轵道,张杨以食迎道路,拜大司马。

语在杨传。

天子入洛阳,宫室烧尽,街陌荒芜,百官披荆棘,依丘墙间。

州郡各拥兵自卫,莫有至者。

饥穷稍甚,尚书郎以下,自出樵采,或饥死墙壁间。

太祖乃迎天子都许。

暹、奉不能奉王法,各出奔,寇徐、扬间,为刘备所杀。

董承从太祖岁馀,诛。

建安二年,遣谒者仆射裴茂率关西诸将诛傕,夷三族。

汜为其将五习所袭,死于郿。

济饥饿,至南阳寇略,为穰人所杀,从子绣摄其众。

才、乐留河东,才为怨家所杀,乐病死。

遂、腾自还凉州,更相寇,后腾入为卫尉,子超领其部曲。

十六年,超与关中诸将及遂等反,太祖征破之。

语在武纪。

遂奔金城,为其将所杀。

超据汉阳,腾坐夷三族。

赵衢等举义兵讨超,超走汉中从张鲁,后奔刘备,死于蜀。

袁绍字本初,汝南汝阳人也。

高祖父安,为汉司徒。

自安以下四世居三公位,由是势倾天下。

绍有姿貌威容,能折节下士,士多附之,太祖少与交焉。

以大将军掾为侍御史,稍迁中军校尉,至司隶。

灵帝崩,太后兄大将军何进与绍谋诛诸阉官,太后不从。

乃召董卓,欲以胁太后。

常侍、黄门闻之,皆诣进谢,唯所错置。

时绍劝进便可於此决之,至于再三,而进不许。

令绍使洛阳方略武吏,检司诸宦者。

又令绍弟虎贲中郎将术选温厚虎贲二百人,当入禁中,代持兵黄门陛守门户。

中常侍段珪等矫太后命,召进入议,遂杀之,宫中乱。

术将虎贲烧南宫嘉德殿青琐门,欲以迫出珪等。

珪等不出,劫帝及帝弟陈留王走小平津。

绍既斩宦者所署司隶校尉许相,遂勒兵捕诸阉人,无少长皆杀之。

或有无须而误死者,至自发露形体而后得免。

宦者或有行善自守而犹见及。其滥如此。

死者二千馀人。

急追珪等,珪等悉赴河死。

帝得还宫。

董卓呼绍,议欲废帝,立陈留王。

是时绍叔父隗为太傅,绍伪许之,曰: 此大事,出当与太傅议。

卓曰: 刘氏种不足复遗。 绍不应,横刀长揖而去。

绍既出,遂亡奔冀州。

侍中周毖、城门校尉伍琼、议郎何颙等,皆名士也,卓信之,而阴为绍,乃说卓曰: 夫废立大事,非常人所及。

绍不达大体,恐惧故出奔,非有他志也。

今购之急,势必为变。

袁氏树恩四世,门世故吏遍於天下,若收豪杰以聚徒众,英雄因之而起,则山东非公之有也。

不如赦之,拜一郡守,则绍喜于免罪,必无患矣。

卓以为然,乃拜绍勃海太守,封邟乡侯。

绍遂以勃海起兵,将以诛卓。

语在武纪。

绍自号车骑将军,主盟,与冀州牧韩馥立幽州牧刘虞为帝,遣使奉章诣虞,虞不敢受。

后馥军安平,为公孙瓒所败。

瓒遂引兵入冀州,以讨卓为名,内欲袭馥。

馥怀不自安。

会卓西入关,绍还军延津,因馥惶遽,使陈留高幹、颍川荀谌等说馥曰: 公孙瓒乘胜来向南,而诸郡应之,袁车骑引军东向,此其意不可知,窃为将军危之。

馥曰: 为之奈何?

谌曰: 公孙提燕、代之卒,其锋不可当。

袁氏一时之杰,必不为将军下。

夫冀州,天下之重资也,若两雄并力,兵交於城下,危亡可立而待也。

夫袁氏,将军之旧,且同盟也,当今为将军计,莫若举冀州以让袁氏。

袁氏得冀州,则瓒不能与之争,必厚德将军。

冀州入於亲交,是将军有让贤之名,而身安於泰山也。

愿将军勿疑!

馥素恇怯,因然其计。

馥长史耿武、别驾闵纯、治中李历谏馥曰: 冀州虽鄙,带甲百万,谷支十年。

袁绍孤客穷车,仰我鼻息,譬如婴儿在股掌之上,绝其哺乳,立可饿杀。

奈何乃欲以州与之?

馥曰: 吾,袁氏故吏,且才不如本初,度德而让,古人所贵,诸君独何病焉!

从事赵浮、程奂请以兵拒之,馥又不听。

乃让绍,绍遂领冀州牧。

从事沮授说绍曰: 将军弱冠登朝,则播名海内;值废立之际,则忠义奋发。

单骑出奔,则董卓怀怖;济河而北,则勃海稽首。

振一郡之卒,撮冀州之众,威震河朔,名重天下。

虽黄巾猾乱,黑山跋扈,举军东向,则青州可定;还讨黑山,则张燕可灭;回众北首,则公孙必丧;震胁戎狄,则匈奴必从。

横大河之北,合四州之地,收英雄之才,拥百万之众,迎大驾於西京,复宗庙於洛邑,号令天下,以讨未复,以此争锋,谁能敌之?

比及数年,此功不难。

绍喜曰: 此吾心也。

即表授为监军、奋威将军。

卓遣执金吾胡母班、将作大匠吴脩赍诏书喻绍,绍使河内太守王匡杀之。

卓闻绍得关东,乃悉诛绍宗族太傅隗等。

当是时,豪侠多附绍,皆思为之报。

州郡蜂起,莫不假其名。

馥怀惧,从绍索去,往依张邈。

后绍遣使诣邈,有所计议,与邈耳语。

馥在坐上,谓见图构,无何起至溷自杀。

初,天子之立非绍意,及在河东,绍遣颍川郭图使焉。

图还说绍迎天子都邺,绍不从。

会太祖迎天子都许,收河南地,关中皆附,绍悔。

欲令太祖徙天子都鄄城以自密近,太祖拒之。

天子以绍为太尉,转为大将军,封邺侯,绍让侯不受。

顷之,击破瓒于易京,并其众。

出长子谭为青州,沮授谏绍: 必为祸始。

绍不听,曰: 孤欲令诸儿各据一州也。

又以中子熙为幽州,甥高幹为并州。

众数十万,以审配、逢纪统军事,田丰、荀谌、许攸为谋主,颜良、文丑为将率,简精卒十万,骑万匹,将攻许。

先是,太祖遣刘备诣徐州拒袁术。

术死,备杀刺史车胄,引军屯沛。

绍遣骑佐之。

太祖遣刘岱、王忠击之,不克。

建安五年,太祖自东征备。

田丰说绍袭太祖后,绍辞以子疾,不许,丰举杖击地曰: 夫遭难遇之机,而以婴儿之病失其会,惜哉!

太祖至,击破备;备奔绍。

绍进军黎阳,遣颜良攻刘延于白马。

沮授又谏绍: 良性促狭,虽骁勇不可独任。

绍不听。

太祖救延,与良战,破斩良。

绍渡河,壁延津南,使刘备、文丑挑战。

太祖击破之,斩丑,再战,禽绍大将。

绍军大震。

太祖还官渡。

沮授又曰: 北兵数众而果劲不及南,南谷虚少而货财不及北;南利在於急战,北利在於缓搏。

宜徐持久,旷以日月。 绍不从。

连营稍前,逼官渡,合战,太祖军不利,复壁。

绍为高橹,起土山,射营中,营中皆蒙楯,众大惧。

太祖乃为发石车,击绍楼,皆破,绍众号曰霹雳车。

绍为地道,欲袭太祖营。

太祖辄於内为长堑以拒之,又遣奇兵袭击绍运车,大破之,尽焚其谷。

太祖与绍相持日久,百姓疲乏,多叛应绍,军食乏。

会绍遣淳于琼等将兵万馀人北迎运车,沮授说绍: 可遣将蒋奇别为支军於表,以断曹公之钞。

绍复不从。

琼宿乌巢,去绍军四十里。

太祖乃留曹洪守,自将步骑五千候夜潜往攻琼。

绍遣骑救之,败走。

破琼等,悉斩之。

太祖还,未至营,绍将高览、张郃等率其众降。

绍众大溃,绍与谭单骑退渡河。

馀众伪降,尽坑之。

沮授不及绍渡,为人所执,诣太祖,太祖厚待之。

后谋还袁氏,见杀。

初,绍之南也,田丰说绍曰: 曹公善用兵,变化无方,众虽少,未可轻也,不如以久持之。

将军据山河之固,拥四州之众,外结英雄,内脩农战,然后简其精锐,分为奇兵,乘虚迭出,以扰河南,救右则击其左,救左则击其右,使敌疲於奔命,民不得安业;我未劳而彼已困,不及二年,可坐克也。

今释庙胜之策,而决成败於一战,若不如志,悔无及也。

绍不从。

丰恳谏,绍怒甚,以为沮众,械系之。绍军既败,或谓丰曰: 君必见重。

丰曰: 若军有利,吾必全,今军败,吾其死矣。

绍还,谓左右曰: 吾不用田丰言,果为所笑。

遂杀之。

绍外宽雅,有局度,忧喜不形于色,而内多忌害,皆此类也。

冀州城邑多叛,绍复击定之。

自军败后发病,七年,忧死。

绍爱少子尚,貌美,欲以为后而未显。

审配、逢纪与辛评、郭图争权,配、纪与尚比,评、图与谭比。

众以谭长,欲立之。

配等恐谭立而评等为己害,缘绍素意,乃奉尚代绍位。

谭至,不得立,自号车骑将军。

由是谭、尚有隙。

太祖北征谭、尚。

谭军黎阳,尚少与谭兵,而使逢纪从谭。

谭求益兵,配等议不与。

谭怒,杀纪。

太祖渡河攻谭,谭告急於尚。

尚欲分兵益谭,恐谭遂夺其众,乃使审配守邺,尚自将兵助谭,与太祖相拒於黎阳。

自九月至二月,大战城尚败退,入城守。

太祖将围之,乃夜遁。追至邺,收其麦,拔阴安,引军还许。

太祖南征荆州,军至西平,谭、尚遂举兵相攻,谭败奔平原。

尚攻之急,谭遣辛毗诣太祖请救。

太祖乃还救谭,十月至黎阳。

尚闻太祖北,释平原还邺。

其将吕旷、吕翔叛尚归太祖,谭复阴刻将军印假旷、翔。

太祖知谭诈,与结婚以安之,乃引军还。

尚使审配、苏由守邺,复攻谭平原。

太祖进军将攻邺,到洹水,去邺五十里,由欲为内应,谋泄,与配战城中,败,出奔太祖。

太祖遂进攻之,为地道,配亦於内作堑以当之。

配将冯礼开突门,内太祖兵三百馀人,配觉之,从城上以大石击突中栅门,栅门闭,入者皆没。

太祖遂围之,为堑,周四十里,初令浅,示若可越。

配望而笑之,不出争利。

太祖一夜掘之,广深二丈,决漳水以灌之。

自五月至八月,城中饿死者过半。

尚闻邺急,将兵万馀人还救之,依西山来,东至阳平亭,去邺十七里,临滏水。

举火以示城中,城中亦举火相应。

配出兵城北,欲与尚对决围。

太祖逆击之,败还,尚亦破走,依曲漳为营,太祖遂围之。

未合,尚惧,遣阴夔、陈琳乞降,不听。

尚还走滥口,进复围之急,其将马延等临陈降,众大溃,尚奔中山。

尽收其辎重,得尚印绶、节钺及衣物,以示其家,城中崩沮。

配兄子荣守东门,夜开门内太祖兵,与配战城中,生禽配。

配声气壮烈,终无挠辞,见者莫不叹息。遂斩之。

高幹以并州降,复以幹为刺史。

太祖之围邺也,谭略取甘陵、安平、勃海、河间,攻尚於中山。

尚走故安从熙,谭悉收其众。

太祖将讨之,谭乃拔平原,并南皮,自屯龙凑。

十二月,太祖军其门,谭不出,夜遁奔南皮,临清河而屯。

十年正月,攻拔之,斩谭及图等。

熙、尚为其将焦触、张南所攻,奔辽西乌丸。

触自号幽州刺史,驱率诸郡太守令长,背袁向曹。

陈兵数万,杀白马盟,令曰: 违命者斩!

众莫敢语,各以次歃。

至别驾韩珩,曰: 吾受袁公父子厚恩,今其破亡,智不能救,勇不能死,於义阙矣;若乃北面於曹氏,所弗能为也。

一坐为珩失色。

触曰: 夫兴大事,当立大义,事之济否,不待一人,可卒珩志,以励事君。

高幹叛,执上党太守,举兵守壶口关。

遣乐进、李典击之,未拔。

十一年,太祖征幹。

幹乃留其将夏昭、邓升守城,自诣匈奴单于求救,不得,独与数骑亡,欲南奔荆州,上洛都尉捕斩之。

十二年,太祖至辽西击乌丸。尚、熙与乌丸逆军战,败走奔辽东,公孙康诱斩之,送其首。

太祖高韩珩节,屡辟不至,卒於家。

袁术字公路,司空逢子,绍之从弟也。

以侠气闻。

举孝廉,除郎中,历职内外,后为折冲校尉、虎贲中郎将。

董卓之将废帝,以术为后将军;术亦畏卓之祸,出奔南阳。

会长沙太守孙坚杀南阳太守张咨,术得据其郡。

南阳户口数百万,而术奢淫肆欲,徵敛无度,百姓苦之。

既与绍有隙,又与刘表不平而北连公孙瓒;绍与瓒不和而南连刘表。

其兄弟携贰,舍近交远如此。

引军入陈留,太祖与绍合击,大破术军。

术以馀众奔九江,杀扬州刺史陈温,领其州。

以张勋、桥蕤等为大将军。

李傕入长安,欲结术为援,以术为左将军,封阳翟侯,假节,遣太傅马日磾因循行拜授。

术夺日磾节,拘留不遣。

时沛相下邳陈珪,故太尉球弟子也。

术与珪俱公族子孙,少共交游,书与珪曰: 昔秦失其政,天下群雄争而取之,兼智勇者卒受其归。

今世事纷扰,复有瓦解之势矣,诚英乂有为之时也。

与足下旧交,岂肯左右之乎?

若集大事,子实为吾心膂。

珪中子应时在下邳,术并胁质应,图必致珪。

珪答书曰: 昔秦末世,肆暴恣情,虐流天下,毒被生民,下不堪命,故遂土崩。

今虽季世,未有亡秦苛暴之乱也。

曹将军神武应期,兴复典刑,将拨平凶慝,清定海内,信有徵矣。

以为足下当戮力同心,匡翼汉室,而阴谋不轨,以身试祸,岂不痛哉!

若迷而知反,尚可以免。

吾备旧知,故陈至情,虽逆于耳,骨肉之惠也。

欲吾营私阿附,有犯死不能也。

兴平二年冬,天子败於曹阳。

术会群下谓曰: 今刘氏微弱,海内鼎沸。

吾家四世公辅,百姓所归,欲应天顺民,於诸君意如何?

众莫敢对。

主簿阎象进曰: 昔周自后稷至于文王,积德累功,三分天下有其二,犹服事殷。

明公虽奕世克昌,未若有周之盛,汉室虽微,未若殷纣之暴也。

术嘿然不悦。

用河内张炯之符命,遂僣号以九江太守为淮南尹。

置公卿,祠南北郊。

荒侈滋甚,后宫数百皆服绮縠,馀粱肉,而士卒冻馁。

江淮间空尽,人民相食。

术前为吕布所破,后为太祖所败,奔其部曲雷薄、陈兰于灊山,复为所拒,忧惧不知所出。

将归帝号於绍,欲至青州从袁谭,发病道死。

妻子依术故吏庐江太守刘勋,孙策破勋,复见收视。

术女入孙权宫,子耀拜郎中,耀女又配於权子奋。

刘表字景升,山阳高平人也。

少知名,号八俊。

长八尺馀,姿貌甚伟。

以大将军掾为北军中候。

灵帝崩,代王叡为荆州刺史。

是时山东兵起,表亦合兵军襄阳。

袁术之在南阳也,与孙坚合从,欲袭夺表州,使坚攻表。

坚为流矢所中死,军败,术遂不能胜表。

李傕、郭汜入长安,欲连表为援,乃以表为镇南将军、荆州牧,封成武侯,假节。

天子都许,表虽遣使贡献,然北与袁绍相结。

治中邓羲谏表,表不听,羲辞疾而退,终表之世。

张济引兵入荆州界,攻穰城,为流矢所中死。

荆州官属皆贺,表曰: 济以穷来,主人无礼,至于交锋,此非牧意,牧受吊,不受贺也。

使人纳其众;众闻之喜,遂服从。

长沙太守张羡叛表,表围之连年不下。

羡病死,长沙复立其子怿,表遂攻并怿,南收零、桂,北据汉川,地方数千里,带甲十馀万。

太祖与袁绍方相持于官渡,绍遣人求助,表许之而不至,亦不佐太祖,欲保江汉间,观天下变。

从事中郎韩嵩、别驾刘先说表曰: 豪杰并争,两雄相持,天下之重,在於将军。

将军若欲有为,起乘其弊可也;若不然,固将择所从。

将军拥十万之众,安坐而观望。

夫见贤而不能助,请和而不得,此两怨必集於将军,将军不得中立矣。

夫以曹公之明哲,天下贤俊皆归之,其势必举袁绍。

然后称兵以向江汉,恐将军不能御也。

故为将军计者,不若举州以附曹公,曹公必重德将军;长享福祚,垂之后嗣,此万全之策也。

表大将蒯越亦劝表,表狐疑,乃遣嵩诣太祖以观虚实。

嵩还,深陈太祖威德,说表遣子入质。

表疑嵩反为太祖说,大怒,欲杀嵩,考杀随嵩行者,知嵩无他意,乃止。

表虽外貌儒雅,而心多疑忌,皆此类也。

刘备奔表,表厚待之,然不能用。

建安十三年,太祖征表,未至,表病死。

初,表及妻爱少子琮,欲以为后,而蔡瑁、张允为之支党,乃出长子琦为江夏太守,众遂奉琮为嗣。

琦与琮遂为雠隙。

越、嵩及东曹掾傅巽等说琮归太祖,琮曰: 今与诸君据全楚之地,守先君之业,以观天下,何为不可乎?

巽对曰: 逆顺有大体,强弱有定势。

以人臣而拒人主,逆也;以新造之楚而御国家,其势弗当也。

以刘备而敌曹公,又弗当也。

三者皆短,欲以抗王兵之锋,必亡之道也。将军自料何与刘备? 琮曰: 吾不若也。

巽曰: 诚以刘备不足御曹公乎,则虽保楚之地,不足以自存也;诚以刘备足御曹公乎,则备不为将军下也。愿将军勿疑。

太祖军到襄阳,琮举州降。

备走奔夏口。

太祖以琮为青州刺史、封列侯。

蒯越等侯者十五人。

越为光禄勋;嵩,大鸿胪;羲,侍中;先,尚书令;其馀多至大官。

评曰:董卓狼戾贼忍,暴虐不仁,自书契已来,殆未之有也。

袁术奢淫放肆,荣不终己,自取之也。

袁绍、刘表,咸有威容、器观,知名当世。

表跨蹈汉南,绍鹰扬河朔,然皆外宽内忌,好谋无决,有才而不能用,闻善而不能纳,废嫡立庶,舍礼崇爱,至于后嗣颠蹙,社稷倾覆,非不幸也。

昔项羽背范增之谋,以丧其王业;绍之杀田丰,乃甚於羽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