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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传 卷七十七

孔范夫鲍鱼芳兰,在于所习,中人之性,可以上下。

然则谋于管仲,齐桓有邵陵之师,迩于易牙,小白掩阳门之扇。

夫以霸者一身,且有洿隆之别,况下于此,胡可胜言者乎。

故古之哲王,莫不斯慎。

自汉氏以来,年且千祀,而近习用事,无乏于时,莫不官由近亲,情因狎重。

至如中书所司,掌在机务。

汉元以令、仆用事,魏明以监、令专权,在晋中朝,常爲重寄,故公曾之叹,恨于失职。

于时舍人之任,位居九品,江左置通事郎,管司诏诰,其后郎还爲侍郎,而舍人亦称通事。

元帝用琅邪刘超,以谨慎居职。

宋文世,秋当、周赳并出寒门。

孝武以来,士庶杂选,如东海鲍照以才学知名,又用鲁郡巢尚之,江夏王义恭以爲非选。帝遣尚之送尚书四十余牒,宣敕论辩,义恭乃叹曰: 人主诚知人。

及明帝世,胡母颢、阮佃夫之徒,专爲佞幸矣。

齐初亦用久劳及以亲信,关谳表啓,发署诏敕,颇涉辞翰者,亦爲诏文,侍郎之局复见侵矣。

建武世,诏命始不关中书,专出舍人。

省内舍人四人,所直四省,其下有主书令史,旧用武官,宋改文吏,人数无员,莫非左右要密。

天下文簿板籍,入副其省,万机严秘,有如尚书外司。

领武官有制局监、外监,领器仗兵役,亦用寒人。

爰及梁、陈,斯风未改。

其四代之被恩幸者,今立以爲篇,以继前史之作云尔。

戴法兴,会稽山阴人也。

家贫,父硕子以贩紵爲业。

法兴二兄延寿、延兴并修立,延寿善书,法兴好学。

山阴有陈戴者,家富有钱三千万,乡人或云: 戴硕子三儿敌陈戴三千万钱。

法兴少卖葛山阴市,后爲尚书仓部令史。

大将军彭城王义康于尚书中觅了了令史,得法兴等五人,以法兴爲记室令史。

义康败,仍爲孝武征虏抚军记室掾。

及徙江州,仍补南中郎典签。

帝于巴口建义,法兴与典签戴明宝、蔡闲俱转参军督护。

上即位,并爲南台侍御史,同兼中书通事舍人。

法兴等专管内务,权重当时。

孝建元年,爲南鲁郡太守,解舍人,侍太子于东宫。

大明二年,以南下预密谋,封法兴吴昌县男,明宝湘乡县男。

闲时已卒,追加爵封。

法兴转太子旅贲中郎将。

孝武亲览朝政,不任大臣,而腹心耳目不得无所委寄。

法兴颇知古今,素见亲待,虽出侍东宫,而意任隆密。

鲁郡巢尚之,人士之末,元嘉中,侍始兴王浚读书,亦涉猎文史,爲上所知。

孝建初,补东海国侍郎,仍兼中书通事舍人。

凡选授迁转诛赏大处分,上皆与法兴、尚之参怀。

内外诸杂事多委明宝。

上性严暴,睚眦之间,动至罪戮。

尚之每临事解释,多得全免,殿省甚赖之。

而法兴、明宝大通人事,多纳货贿,凡所荐达,言无不行,天下辐凑,门外成市,家产并累千金。

明宝骄纵尤甚,长子敬爲扬州从事,与上争买御物。

六宫尝出,敬盛服骑马,于车左右驰骤去来。

上大怒,赐敬死,系明宝尚方。

寻被原释,委任如初。

孝武崩,前废帝即位,法兴迁越骑校尉。

时太宰江夏王义恭录尚书事,任同总己,而法兴、尚之执权日久,威行内外,义恭积相畏服,至是慑惮尤甚。

废帝未亲万机,凡诏敕施爲,悉决法兴之手,尚书中事无大小专断之,顔师伯、义恭守空名而已。

尚之甚聪敏,时百姓欲爲孝武立寺,疑其名。

尚之应声曰: 宜名天保。

诗云: 天保,下报上也。

时服其机速。

废帝年已渐长,凶志转成,欲有所爲,法兴每相禁制。

谓帝曰: 官所爲如此,欲作营阳邪?

帝意稍不能平。

所爱幸阉人华愿儿有盛宠,赐与金帛无算。

法兴常加裁减,愿儿甚恨之。

帝尝使愿儿出入市里,察听风谣,而道路之言,谓法兴爲真天子,帝爲贋天子。

愿儿因此告帝曰: 外间云宫中有两天子,官是一人,戴法兴是一人。

官在深宫中,人物不相接,法兴与太宰、顔、柳一体,往来门客恒有数百,内外士庶无不畏服之。

法兴是孝武左右,复久在宫闱,今将他人作一家,深恐此坐席非复官许。

帝遂免法兴官,徙付远郡,寻于家赐死。

法兴临死,封闭库藏,使家人谨录钥牡。

建武二年,卒官。茹法亮,吴兴武康人也。

宋大明中,出身爲小史。

历斋干扶侍。

孝武末年,鞭罚过度,校猎江右,选白衣左右百八十人,皆面首富室,从至南州,得鞭者过半。

法亮忧惧,因缘啓出家得爲道人。

明帝初,罢道,结事阮佃夫,累至齐高帝冠军府行参军。

及武帝镇盆城,须旧驱使人,法亮求留爲武帝江州典签,除南台御史,带松滋令。

法亮便僻解事,善于承奉,稍见委信。

建元初,度东宫主书,除奉朝请,补东宫通事舍人。

武帝即位,仍爲中书通事舍人,除员外郎,带南济阴太守。

与会稽吕文度、临海吕文显并以奸佞谄事武帝。

文度爲外监,专制兵权,领军将军守虚位而已。

天文寺常以上将星占文度吉凶。

文度尤见委信,上尝云: 公卿中有忧国如文度者,复何忧天下不宁。

文度既见委用,大纳财贿,广开宅宇,盛起土山,奇禽怪树,皆聚其中,后房罗绮,王侯不能及。

又啓上籍被却者悉充远戍,百姓嗟怨,或逃亡避咎。

富阳人唐宇之因此聚党爲乱,鼓行而东,乃于钱唐县僭号,以新城戍爲僞宫,以钱唐县爲僞太子宫,置百官皆备。

三吴却籍者奔之,衆至三万。

窃称吴国,僞年号兴平。

其源始于虞玩之,而成于文度,事见虞玩之传。

法亮、文度并势倾天下,太尉王俭常谓人曰: 我虽有大位,权寄岂及茹公。

永明二年,封望蔡县男。

七年,除临淮太守,转竟陵王司徒中兵参军。

巴东王子响于荆州杀僚佐,上遣军西上,使法亮宣旨安抚子响。

法亮至江津,子响呼法亮,疑畏不肯往。又求见传诏,法亮又不遣。故子响怒,遣兵破尹略军。

事平,法亮至江陵,诛赏处分,皆称敕断决。

军还,上悔诛子响,法亮被责,少时亲任如旧。

广开宅宇,杉斋光丽,与延昌殿相埒。

延昌殿,武帝中斋也。

宅后爲鱼池钓台,土山楼馆,长廊将一里。

答曰: 夫径寸之珠,非不宝也,而蚌之所病,云何不疗之哉,此道刚所以死也。

明帝即位,高、武旧人鲜有存者,法亮以主署文事,故不见疑,位任如故。

先是延昌殿爲武帝阴室,藏诸服御,二少帝并居西殿。

及明帝居东斋,开阴室,出武帝白纱帽、防身刀,法亮歔欷流涕。

永泰元年,王敬则事平,法亮复受敕宣慰诸郡,无所纳受。

东昏即位,出法亮爲大司农。中书权利之职,法亮不乐去,固辞不受。

既而代人已到,法亮垂涕而出,卒官。

吕文显,临海人也。

升明初,爲齐高帝录尚书省事,累迁殿中侍御史。后爲秣陵令,封刘阳县男。

永明元年,爲中书通事舍人。

文显临事以刻核被知。三年,带南清河太守,与茹法亮等叠出入爲舍人,并见亲幸。

多四方饷遗,并造大宅,聚山开池。时中书舍人四人各住一省,世谓之四户。

既总重权,势倾天下。

晋、宋旧制,宰人之官,以六年爲限,近世以六年过久,又以三周爲期,谓之小满。

而迁换去来,又不依三周之制,送故迎新,吏人疲于道路。

四方守宰饷遗,一年咸数百万。

舍人茹法亮于衆中语人曰: 何须觅外禄,此一户内年办百万。

盖约言之也。

其后玄象失度,史官奏宜修祈禳之礼。

王俭闻之,谓上曰: 天文乖忤,此祸由四户。

仍奏文显等专擅愆和,极言其事。

上虽纳之而不能改也。

文显累迁左中郎将,南东莞太守。

故事,府州部内论事,皆签前直叙所论之事,后云谨签,日月下又云某官某签,故府州置典签以典之。

本五品吏,宋初改爲七职。

宋氏晚运,多以幼少皇子爲方镇,时主皆以亲近左右领典签,典签之权稍重。

大明、泰始,长王临蕃,素族出镇,莫不皆出内教命,刺史不得专其任也。

宗悫爲豫州,吴喜公爲典签。

悫刑政所施,喜公每多违执。

悫大怒曰: 宗悫年将六十,爲国竭命,政得一州如斗大,不能复与典签共临!

喜公稽颡流血乃止。

自此以后,权寄弥隆,典签递互还都,一岁数反,时主辄与闲言,访以方事。

刺史行事之美恶,系于典签之口,莫不折节推奉,恒虑不及。

于是威行州郡,权重蕃君。

刘道济、柯孟孙等奸慝发露,虽即显戮,而权任之重不异。

明帝辅政,深知之,始制诸州急事宜密有所论,不得遣典签还都,而典签之任轻矣。

后以文显守少府,见任使,历建武、永元之世,至尚书右丞,少府卿,卒官。

茹法珍,会稽人,梅虫儿,吴兴人,齐东昏时并爲制局监,俱见爱幸。

自江祏、始安王遥光等诛后,及左右应敕捉刀之徒并专国命,人间谓之刀敕,权夺人主。

都下爲之语曰: 欲求贵职依刀敕,须得富豪事御刀。

时又有新蔡人徐世檦,尤见宠信,自殿内主帅爲直合骁骑将军。

凡诸杀戮,皆世檦所劝。

杀徐孝嗣后,封临汝县子。

陈显达事起,加辅国将军。

虽用护军崔慧景爲都督,而兵权实在世檦,当时权势倾法珍、虫儿。

又谓法珍、虫儿曰: 何世天子无要人,但阿侬货主恶耳。

法珍等与之争权,遂以白帝,帝稍恶其凶强。

世檦窃欲生心,左右徐僧重密知之,发其事,收得千馀人仗及咒诅文,又画帝十馀形像,备爲刑斩刻射支解之状;而自作己像着通天冠衮服,题云徐氏皇帝。

永元二年事发,乃族之。

自是法珍、虫儿并爲外监,口称诏敕,中书舍人王咺之与相唇齿,专掌文翰。

其馀二十馀人,皆有势力。

崔慧景平后,法珍封馀干县男,虫儿封竟陵县男。

崔慧景之平,曲赦都下及南兖州,本以宥贼党,而群凶用事,刑辟不依诏书。

无罪家富者,不论赦令,莫不受戮,籍其家产;与慧景深相关爲尽力而家贫者,一无所问。

始安、显达时亦已如此,至慧景平复然。

或说王咺之云: 赦书无信,人情大恶。

咺之曰: 政当复有赦耳。

复赦,群小诛戮亦复如先。

帝自群公诛后,无复忌惮,无日不游走。

所幸潘妃本姓俞名尼子,王敬则伎也。

或云宋文帝有潘妃,在位三十年,于是改姓曰潘,其父宝庆亦从改焉。

帝呼宝庆及法珍爲阿丈,虫儿及东冶营兵俞灵韵爲阿兄。

帝与法珍等俱诣宝庆,帝躬自汲水,助厨人作膳,爲市中杂语以爲谐谑。

又帝轻骑戎服往诸刀敕家游宴,有吉凶辄往庆吊。

奄人王宝孙年十三四,号爲伥子,最有宠,参预朝政,虽王咺之、虫儿之徒亦下之。

控制大臣,移易敕诏,乃至骑马入殿,诋诃天子。

公卿见之,莫不慑息。

其佐成昏乱者:法珍、虫儿及王咺之、俞宝庆、俞灵韵、祝灵勇、范亮之、徐僧重、时崇济、芮安泰、刘文泰、吕文庆、胡辉光、缪买养、章道之、杨敬子、李粲之、周管之、范昙济、石昙悦、张恶奴、王胜公、王怀藻、梅师济、邹伯儿、史元益、王灵范、席休文、解滂及太史令骆文叔、大巫朱光尚,凡三十一人。

又有奄官王宝孙、王法昭、许朗之、许伯孙、方佛念、马僧猛、盛劭、王竺儿、随要、袁系世等十人。

梁武平建邺,皆诛。

又朱兴光爲茹法珍所疾,得罪被系,丰勇之与王珍国相知,行杀皆免。

初,左右刀敕之徒悉号爲鬼,宫中讹云: 赵鬼食鸭歗,诸鬼尽着调。

台城失守,隋晋王以客卿重赋厚敛,以悦于上,与文庆、暨慧景、阳惠朗等,俱斩于石阙前。

徐哲,不知何许人,施文庆引爲制局监,掌刑法,亦与客卿同诛。孔范字法言,会稽山阴人也。

曾祖景伟,齐散骑常侍。

祖滔,梁海盐令。

父岱,历职清显。

范少好学,博涉书史。

陈太建中,位宣惠江夏王长史。

后主即位,爲都官尚书,与江总等并爲狎客。

范容止都雅,文章赡丽,又善五言诗,尤见亲爱。

后主性愚狠,恶闻过失,每有恶事,范必曲爲文饰,称扬赞美。

时孔贵人绝爱幸,范与孔氏结爲兄妹,宠遇优渥,言听计从。

朝廷公卿咸畏范,范因骄矜,以爲文武才能举朝莫及。

从容白后主曰: 外间诸将,起自行伍,匹夫敌耳。

深见远虑,岂其所知。

后主以问施文庆,文庆畏范,益以爲然。

自是将帅微有过失,即夺其兵,分配文吏。

隋师将济江,群官请爲备防,文庆沮坏之,后主未决。

范奏曰: 长江天堑,古来限隔,虏军岂能飞度?

边将欲作功劳,妄言事急。

臣自恨位卑,虏若能来,定作太尉公矣。

或妄言北军马死,范曰: 此是我马,何因死去。

后主笑以爲然,故不深备。

寻而隋将贺若弼陷南徐州,执城主庄元始,韩擒陷南豫州,败水军都督高文泰。

范与中领军鲁广达顿于白塔寺。

后主多出金帛,募人立功,范素于武士不接,莫有至者,唯负贩轻薄多从之,高丽、百济、昆仑诸夷并受督。

时任蛮奴请不战,而己度江攻其大军。

又司马消难言于后主曰: 弼若登高举烽,与韩擒相应,鼓声交震,人情必离。

请急遣兵北据蒋山,南断淮水,质其妻子,重其赏赐。

陛下以精兵万人,守城莫出。

不过十日,食尽,二将之头可致阙下。

范冀欲立功,志在于战,乃曰: 司马消难狼子野心,任蛮奴淮南伧士,语并不可信。

事遂不行。

隋军既逼,蛮奴又欲爲持久计,范又奏: 请作一决,当爲官勒石燕然。

后主从之。

明日,范以其徒居中,以抗隋师,未阵而北,范脱身遁免。

寻与后主俱入长安。

初,晋王广所戮陈五佞人,范与散骑常侍王瑳、王仪、御史中丞沈瓘,过恶未彰,故免。

及至长安,事并露,隋文帝以其奸佞谄惑,并暴其过恶,名爲四罪人,流之远裔,以谢吴、越之人。

瑳、仪并琅邪人。

瑳刻薄贪鄙,忌害才能。

仪候意承顔,倾巧侧媚,又献其二女,以求亲昵。

瓘险惨苛酷,发言邪谄,故同罪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