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传 卷二十五
王懿到彦之垣护之张兴世
仲德少沈审有意略,事母甚谨,学通阴阳,精解声律。
苻氏之败,仲德年十七。
及兄叡同起义兵,与慕容垂战败,仲德被重创走,与家属相失。
路经大泽,困未能去,卧林中。
有一小儿青衣,年可七八岁,骑牛行,见仲德惊曰: 汉已食未? 仲德言饥,小儿去,须臾复来,得饭与之。
食毕欲行,而暴雨莫知津径,有一白狼至前,仰天而号,号讫衔仲德衣,因度水,仲德随后得济,与叡相及。
度河至滑台,复爲翟辽所留,使爲将帅。
积年仲德欲南归,乃弃辽奔泰山。
辽追骑急,夜行忽见前有猛炬导之,乘火行百许里以免。
晋太元末,徙居彭城。
兄弟名犯晋宣、元二帝讳,故皆以字行。
叡字元德。
北土重同姓,并谓之骨肉,有远来相投者,莫不竭力营赡。
若有一人不至者,以爲不义,不爲乡邑所容。仲德闻王愉在江南贵盛,是太原人,乃远来归愉。
愉接遇甚薄,因至姑孰投桓玄。
值玄篡,见辅国将军张畅,言及世事。
仲德曰: 自古革命诚非一族,然今之起者恐不足以济大事。
元德果劲有计略,宋武帝甚知之,告以义举,使于都下袭玄。
仲德闻其谋,谓元德曰: 天下事不可不密,且兵亦不贵迟巧。
玄情无远虑,好冒夜出入,今取之正须一夫力耳。
事泄,元德爲玄诛,仲德窜走。
会义军克建邺,仲德抱元德子方回出候武帝,帝于马上抱方回,与仲德相对号恸。
追赠元德给事中,封安复县侯,以仲德爲镇军中兵参军。
武帝伐广固,仲德爲前驱,战辄破之,大小二十余战。
卢循寇逼,衆议并欲迁都,仲德正色曰: 今天子当阳南面,明公命世作辅,新建大功,威震六合。
祅寇豕突,恃我远征,既闻凯入,将自奔散。
今日投草莽则同匹夫,匹夫号令,何以威物?
此谋若立,请从此辞。
帝悦。
及武帝与循战于左里,仲德功冠诸将,封新淦县侯。
义熙十二年北伐,进仲德征虏将军,加冀州刺史,督前锋诸军事。
冠军将军檀道济、龙骧将军王镇恶向洛阳,甯朔将军刘遵考、建武将军沈林子出石门,宁朔将军朱超石、胡藩向半城,咸受统于仲德。
仲德率龙骧将军朱牧、甯远将军竺灵秀、严纲等开钜野入河,乃总衆军进据潼关。
长安平,以仲德爲太尉谘议参军。
武帝欲迁都洛阳,衆议咸以爲宜。
仲德曰: 非常之事人所骇,今暴师经载,士有归心,故当以建邺爲王基。
迁都宜候文轨大同。
帝深纳之。
使卫送姚泓先还彭城。
武帝受命,累迁徐州刺史,加都督。
元嘉中,到彦之北侵,仲德同行。
魏弃河南,司、兖三州平定,三军咸喜,而仲德有忧色,曰: 诸贤不谙北土情僞,必堕其计。
诸军进屯灵昌,魏军于委粟津度河,虎牢、洛阳并不守。
彦之闻二城并没,欲焚舟步走。
仲德曰: 洛阳既败,虎牢无以自立,理数必然也。
今贼去我犹自千里,滑台尚有强兵。
若便舍舟,士卒必散。
且当入济至马耳谷口,更详所宜。
乃回军沿济南历城步上,焚舟弃甲,还至彭城。
仲德坐免官。
寻与檀道济救滑台,粮尽乃归。自是复失河南。
九年,又爲徐州刺史。
仲德三临徐州,威德着于彭城。
立佛寺,作白狼、童子像于塔中,以在河北所遇也。
进号镇北大将军。
任昉、范云皆与善。
后卒于北中郎谘议参军。
所着诗赋百馀篇。
溉字茂灌,撝弟子也。
父坦,齐中书郎。
溉少孤贫,与兄沼弟洽俱知名,起家王国左常侍。
乐安任昉大相赏好,恒提携溉、洽二人,广爲声价。
所生母魏本寒家,悉越中之资,爲二儿推奉昉。
梁天监初,昉出守义兴,要溉、洽之郡,爲山泽之游。
昉还爲御史中丞,后进皆宗之。
时有彭城刘孝绰、刘苞、刘孺,吴郡陆倕、张率,陈郡殷芸,沛国刘显及溉、洽,车轨日至,号曰兰台聚。
陆倕赠昉诗云: 和风杂美气,下有真人游,壮矣荀文若,贤哉陈太丘。
今则兰台聚,方古信爲俦。
任君本达识,张子复清修,既有绝尘到,复见黄中刘。
时谓昉爲任君,比汉之三君,到则溉兄弟也。
除尚书殿中郎。
后爲建安太守,昉以诗赠之,求二衫段云: 铁钱两当一,百代易名实,爲惠当及时,无待凉秋日。
溉答云: 馀衣本百结,闽中徒八蚕,假令金如粟,讵使廉夫贪。
还爲太子中舍人。
溉长八尺,眉目如点,白皙美须髯,举动风华,善于应答。
上用爲通事舍人,中书郎,兼吏部,太子中庶子。
湘东王绎爲会稽太守,以溉爲轻车长史,行府郡事。
武帝敕绎曰: 到溉非直爲汝行事,足爲汝师。
溉尝梦武帝遍见诸子,至湘东而脱帽与之,于是密敬事焉。
遭母忧,居丧尽礼。
所处庐开方四尺,毁瘠过人。
服阕,犹蔬食布衣者累载。
历御史中丞,都官、左户二尚书,掌吏部尚书。
时何敬容以令参选,事有不允,溉辄相执。
敬容谓人曰: 到溉尚有馀臭,遂学作贵人。
敬容日方贵宠,人皆下之,溉忤之如初。
溉祖彦之初以担粪自给,故世以爲讥云。
后省门鸱尾被震,溉左迁光禄大夫。
所莅以清白自修,性又率俭,不好声色,虚室单床,傍无姬侍。
冠履十年一易,朝服或至穿补,传呼清路,示有朝章而已。
后爲散骑常侍、侍中、国子祭酒。
表求列武帝所撰正言于学,请置正言助教二人,学生二十人。
尚书左丞贺琛又请加置博士一人。
溉特被武帝赏接,每与对棋,从夕达旦。
或复失寝,加以低睡,帝诗嘲之曰: 状若丧家狗,又似悬风槌。
当时以爲笑乐。
溉第居近淮水,斋前山池有奇礓石,长一丈六尺,帝戏与赌之,并礼记一部,溉并输焉。
未进,帝谓朱异曰: 卿谓到溉所输可以送未?
敛板对曰: 臣既事君,安敢失礼。
帝大笑,其见亲爱如此。
石即迎置华林园宴殿前。
移石之日,都下倾城纵观,所谓到公石也。
溉弈棋入第六品,常与朱异、韦黯于御坐校棋比势,复局不差一道。
后因疾失明,诏以金紫光禄大夫、散骑常侍就第养疾。
溉少有美名,遂不爲仆射,人爲之恨,溉澹如也。
家门雍睦,兄弟特相友爱,初与弟洽恒共居一斋,洽卒后,便舍爲寺。
蒋山有延贤寺,溉家世所立。
溉得禄俸,皆充二寺。
因断腥膻,终身蔬食。
别营小室,朝夕从僧徒礼诵。
武帝每月三致净馔,恩礼甚笃。
性不好交游,唯与朱异、刘之遴、张绾同志友密。
及卧疾,门可罗雀,唯三人每岁时恒鸣驺枉道以相存问,置酒极欢而去。
乙太清二年卒,临终托张、刘勒子孙薄葬之礼。
曰: 气绝便敛,敛以法服,先有冢竁,敛竟便葬,不须择日。
凶事必存约俭,孙侄不得违言。
护之所莅,多聚敛贿货,七年,坐下狱免官。
明年,起爲太中大夫,未拜,以愤卒。
諡壮侯。
崇祖字敬远,一字僧宝,护之弟子也。
父询之,骁敢有气力。
元凶弑逆,副辅国将军张柬。
时张超之手行大逆,亦领军隶柬,询之规杀之,虑柬不同,柬宿有此志,又未测询之同否,互相观察。
会超之来论事,柬色动,询之觉之,即共定谋,遣召超之。
超之疑之不至,改宿他所,询之不知,径往斫之,杀其仆于床,因与柬南奔。
时孝武已即位,以爲积射将军。
梁山之役,力战中流矢卒,赠冀州刺史。
崇祖年十四,有干略,伯父护之谓门宗曰: 此儿必大吾门。
后随徐州刺史薛安都入魏。
寻又率门宗据朐山归宋,求淮北立功,明帝以爲北琅邪、兰陵二郡太守,封下邳子。
及齐高帝镇淮阴,崇祖时戍朐山,既受都督,祗奉甚至,帝以其武勇,善待之,崇祖谓其妹夫皇甫肃曰: 此真吾君也 ,遂密布诚节。
高帝威名已着,宋明帝尤所忌疾,征爲黄门郎,规害高帝,崇祖建策以免,由是甚见亲,参豫密谋。
元徽末,高帝惧祸,令崇祖入魏。
崇祖即以家口托皇甫肃,勒数百人将入魏界,更听后旨,会苍梧废,召崇祖还都。
及齐高帝新践阼,恐魏致讨,以送刘昶爲辞。
以爲军冲必在寿春,非崇祖莫可爲捍,徙爲豫州刺史、监豫、司二州诸军事,封望蔡侯。
建元二年,魏遣刘昶攻寿春,崇祖乃于城西北立堰塞肥水,堰北起小城,使数千人守之。
谓长史封延伯曰: 虏必悉力攻小城,若破此堰,放水一激,急逾三峡,自然沈溺,岂非小劳而大利邪?
及魏军由西道集堰南,分军东路,肉薄攻小城,崇祖着白纱帽,肩舆上城,手自转式,日晡时,决小史埭,水势奔下,魏攻城之衆,溺死千数,大衆退走。
初,崇祖于淮阴见高帝,便自比韩、白,唯上独许之。
及破魏军啓至,上谓朝臣曰: 崇祖恒自拟韩、白,今真其人也。
进爲都督。
崇祖闻陈显达、李安人皆增给军仪,乃啓求鼓吹横吹。
上敕曰: 韩、白何可不与衆异。
给鼓吹一部。
崇祖虑魏复攻淮北,啓徙下蔡戍于淮东。
其冬,魏果欲攻下蔡,及闻内徙,乃扬声平除故城。
衆疑魏当于故城立戍,崇祖曰: 下蔡去镇咫尺,魏岂敢置戍,实是欲除此城,正恐奔走,杀之不尽耳。
魏果夷掘下蔡城,崇祖大破之。
武帝即位,爲五兵尚书,领骁骑将军。
初,豫章王有盛宠,武帝在东宫,崇祖不自附。
及破魏军,诏使还朝,与共密议,武帝疑之,曲加礼待。
酒后谓曰: 世间流言,我已豁怀抱,自今已后,富贵见付也。
崇祖拜谢。
太守孔山士叹曰: 闻柳下惠之风,贪夫廉,懦夫有立志。复见之矣。
终于奉朝请。张兴世字文德,竟陵人也。
本单名世,宋明帝益爲兴世。
少家贫,白衣随王玄谟代蛮。
后随孝武镇寻阳,补南中郎参军督护,从入讨元凶。
及南郡王义宣反,又随玄谟出梁山,有战功。
明帝即位,四方反叛,进兴世龙骧将军,领水军拒南贼。
时台军据赭圻,朝廷遣吏部尚书褚彦回就赭圻行选。
是役也,皆先战授位,檄板不供,由是有黄纸劄。
南贼屯在鹊尾,既相持久不决,兴世建议曰: 贼据上流,兵张地胜,今以奇兵潜出其上,使其首尾周惶,进退疑沮,粮运艰碍,乃制胜之奇。
沈攸之、吴喜并赞其计,分战士七千配之。
兴世乃令轻舸泝流而上,旋复回还,一二日中辄复如此,使贼不爲之防。
贼帅刘胡闻兴世欲上,笑之曰: 我尚不敢越彼下取扬州,兴世何人欲据我上。
兴世谓攸之等曰: 上流唯有钱溪可据。
乃往据之。
及刘胡来攻,将士欲迎击之,兴世曰: 贼来尚远而气骤盛矣。
夫骤既力尽,盛亦易衰,此曹刿所以破齐也。
将士不得妄动。
贼来转近,兴世乃命寿寂之、任农夫率壮士击走之。
袁顗愠曰: 贼据人肝藏里,云何得活。
是月朔,赭圻军士伐木爲栅,于青山遇一童子曰: 贼下旬当平,无爲自苦。
忽不见。
至是果败。
兴世又遏其粮道,贼衆渐饥,刘胡弃军走,袁顗仍亦奔散,兴世遂与吴喜共平江陵。
迁右军将军,封作唐县侯。
历雍州刺史,左卫将军。
以疾,徙光禄大夫,寻卒。
兴世居临沔水,自襄阳以下至于江二千里,先无洲屿,兴世初生,当其门前水中,一旦忽生洲,年年渐大。
及兴世爲方伯,而洲上遂十馀顷。
父仲子由兴世致位给事中,兴世欲将往襄阳,爱乡里不肯去。
尝谓兴世曰: 我虽田舍老公,乐闻鼓角,汝可送一部,行田时欲吹之。
兴世素恭谨畏法,譬之曰: 此是天子鼓角,非田舍公所吹。
兴世欲拜墓,仲子谓曰: 汝卫从太多,先人必当惊怖。
兴世减撤而行。
子欣泰。
欣泰字义亨,不以武业自居,好隶书,读子史。
年十馀,诣吏部尚书褚彦回,彦回问: 张郎弓马多少?
答曰: 性怯畏马,无力牵弓。
彦回甚异之。
历诸王府佐。
宋元徽中,兴世在家,拥雍州还资见钱三千万,苍梧王自领人劫之,一夜垂尽,兴世忧惧病卒。
欣泰兄欣华时爲安成郡,欣泰悉封馀财以待之。
齐建元初,爲尚书都官郎。
武帝与欣泰早款遇,及即位,以爲直合将军。
后爲武陵内史,坐赃私杀人被纠,见原。
还复爲直合、步兵校尉,领羽林监。
欣泰通涉雅俗,交结多是名素,下直辄着鹿皮冠,衲衣锡杖,挟素琴。
有以啓武帝,帝曰: 将家儿,何敢作此举止。
后从驾出新林,敕欣泰廉察,欣泰停仗,于松树下饮酒赋诗。
制局监吕文度以啓武帝,帝大怒,遣出。
数日意释,召谓曰: 卿不乐武职,当处卿清贵。
除正员郎。
出爲镇军中兵参军、南平内史。
巴东王子响杀僚佐,上遣中庶子胡谐之西讨,使欣泰爲副。
欣泰谓谐之曰: 今太岁在西南,逆岁行军,兵家深忌,若且顿军夏口,宣示祸福,可不战而禽也。
谐之不从,进江津,尹略等见杀。
事平,欣泰徙爲随王子隆镇西中兵,改领河东内史。
子隆深相爱重,数与谈宴,意遇与谢脁相次。
典签密啓之,武帝怒,召还都。
屏居家巷,置宅南冈下,面接松山,欣泰负弩射雉,恣情闲放,声伎杂艺,颇多开解。
明帝即位,爲领军长史,迁谘议参军。
上书陈便宜二十条,其一条言宜毁废塔寺,帝并优诏报答。
建武二年,魏围锺离,欣泰爲军主,随崔慧景救援。
及魏军退,而邵阳洲上余兵万人,求输马五百匹假道,慧景欲断路攻之。
欣泰说慧景曰: 归师勿遏,古人畏之,死地兵不可轻也。
慧景乃听过。
时领军萧坦之亦援锺离,还啓明帝曰: 邵阳洲有死贼万人,慧景、欣泰放而不取 。
帝以此皆不加赏。
四年,出爲永阳太守。
永元初,还都。
崔慧景围城,欣泰入城守备。
事甯,除庐陵王安东司马。
梁武帝起兵,东昏以欣泰爲雍州刺史。
欣泰与弟前始安内史欣时密谋结太子右率胡松、前南谯太守王灵秀、直合将军鸿选、含德主帅苟励、直后刘灵运等,并同契会。
帝遣中书舍人冯元嗣监军救郢,茹法珍、梅虫儿及太子右率李居士、制局监杨明泰等十馀人相送中兴堂。
欣泰等使人怀刀,于坐斫元嗣,硕坠果柈中。
又斫明泰,破其腹。
虫儿伤数创,手指皆坠。
居士踰墙得出,茹法珍亦散走还台。
灵秀仍往石头迎建安王宝寅,率文武数百,唱警跸,至杜姥宅。
欣泰初闻事发,驰马入宫,冀法珍等在外,城内处分,必尽见委,因行废立。
既而法珍得返,处分关门上仗,不配欣泰兵,鸿选在殿内亦不敢发,城外衆寻散。
少日事觉,欣泰、胡松等皆伏诛。
欣泰少时,有人相其当得三公,而年裁三十。
后屋瓦坠伤额,又问相者,云: 无复公相,年寿更增,亦可得方伯耳。
死时年三十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