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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传 卷十五

刘穆之徐羡之傅亮檀道济

及武帝克京城,从何无忌求府主簿,无忌进穆之。

帝曰: 吾亦识之。

即驰召焉。

时穆之闻京城有叫声,晨出陌头,属与信会,直视不言者久之,反室坏布裳爲裤往见帝,帝谓曰: 我始举大义,须一军吏甚急,谁堪其选?

穆之曰: 无见踰者。

帝笑曰: 卿能自屈,吾事济矣。

即于坐受署。

从平建邺,诸大处分,皆仓卒立定,并穆之所建,遂动见谘询。

穆之亦竭节尽诚,无所遗隐。

时晋纲宽弛,威禁不行,盛族豪家,负势陵纵;重以司马元显政令违舛,桓玄科条繁密。

穆之斟酌时宜,随方矫正,不盈旬日,风俗顿改。

迁尚书祠部郎,复爲府主簿、记室、录事参军,领堂邑太守。

以平桓玄功,封西华县五等子。

及扬州刺史王谧薨,帝次应入辅。

刘毅等不欲帝入,议以中领军谢混爲扬州,或欲令帝于丹徒领州,以内事付仆射孟昶。

遣尚书右丞皮沈以二议谘帝。

沈先与穆之言,穆之僞如厕,即密疏白帝,言沈语不可从。

帝既见沈,且令出外,呼穆之问焉。

穆之曰: 公今日岂得居谦,遂爲守蕃将邪?

刘、孟诸公俱起布衣,共立大义,事乃一时相推,非宿定臣主分也。

力敌势均,终相吞咀。

扬州根本所系,不可假人。

前授王谧,事出权道,今若复他授,便应受制于人。

一失权柄,无由可得。

公功高勋重,不可直置疑畏,便可入朝共尽同异。

公至京邑,彼必不敢越公更授馀人。

帝从其言,由是入辅。

从广固还拒卢循,常居幕中画策。

刘毅等疾之,每从容言其权重,帝愈信仗之。

穆之外所闻见,大小必白,虽闾里言谑,皆一二以闻。

帝每得人间委密消息以示聪明,皆由穆之。

又爱宾游,坐客恒满,布林目以爲视听,故朝野同异,穆之莫不必知。

虽亲昵短长,皆陈奏无隐。

人或讥之,穆之曰: 我蒙公恩,义无隐讳,此张辽所以告关羽欲叛也。

帝举止施爲,穆之皆下节度,帝书素拙,穆之曰: 此虽小事,然宣布四远,愿公小复留意。

帝既不能留意,又禀分有在,穆之乃曰: 公但纵笔爲大字,一字径尺无嫌。

大既足有所包,其势亦美。

帝从之,一纸不过六七字便满。

穆之凡所荐达,不纳不止。

常云: 我虽不及荀令君之举善,然不举不善。

穆之与朱龄石并便尺牍,尝于武帝坐与龄石并答书,自旦至日中,穆之得百函,龄石得八十函,而穆之应对无废。

迁中军、太尉司马,加丹阳尹。

帝西讨刘毅,以诸葛长人监留府,疑其难独任,留穆之辅之。

加建威将军,置佐吏,配给实力。

长人果有异谋,而犹豫不能发,屏人谓穆之曰: 悠悠之言,云太尉与我不平,何以至此?

穆之曰: 公泝流远伐,以老母弱子委节下,若一豪不尽,岂容若此。

长人意乃小安,穆之亦厚爲之备。

长人谓所亲曰: 贫贱常思富贵,富贵必践危机。

今日思爲丹徒布衣,不可得也。

帝还,长人伏诛。

进前将军。

帝西伐司马休之,中军将军道怜知留任,而事无大小,一决穆之。

迁尚书右仆射,领选,将军、尹如故。

帝北伐,留世子爲中军将军、监太尉留府。

转穆之左仆射、领监军中军二府军司,将军、尹、领选如故,甲仗五十人入殿,入居东穆之内总朝政,外供军旅,决断如流,事无壅滞。

宾客辐凑,求诉百端,内外谘禀,盈阶满室。

目览词讼,手答笺书,耳行听受,口并酬应,不相参涉,皆悉赡举。

又言谈赏笑,弥日亘时,未尝倦苦。

裁有闲暇,手自写书,寻览篇章,校定坟籍。

性奢豪,食必方丈,旦辄爲十人馔,未尝独餐。

每至食时,客止十人以还,帐下依常下食,以此爲常。

尝白帝曰: 穆之家本贫贱,赡生多阙,叨忝以来,虽每存约损,而朝夕所须,微爲过丰,此外无一豪负公。

义熙十三年卒。

帝在长安,本欲顿驾关中,经略赵、魏,闻问惊恸,哀惋者数日。

以根本虚,乃驰还彭城。

以司马徐羡之代管留台,而朝廷大事常决于穆之者,并悉北谘。穆之前军府文武二万人,以三千配羡之建威府,馀悉配世子中军府。

追赠穆之开府仪同三司。

帝又表天子曰: 臣闻崇贤旌善,王教所先,念功简劳,义深追远。

故司勋执策,在勤必记,德之休明,没而弥着。

故尚书左仆射、前将军臣穆之,爰自布衣,协佐义始,内竭谋猷,外勤庶政,密勿军国,心力俱尽。

及登庸朝右,尹司京畿,敷赞百揆,翼新大猷。

顷戎车远役,居中作捍,抚宁之勋,实洽朝野,识量局致,栋干之器也。

方宣赞盛化,缉隆圣世,忠绩未究,远迩悼心。

皇恩褒述,班同三事,荣哀既备,宠灵已泰。

臣伏思寻,自义熙草创,艰患未弭,外虞既殷,内难亦荐,时屯世故,靡有宁岁。

臣以寡乏,负荷国重,实赖穆之匡翼之益。

岂唯谠言嘉谋,溢于人听,若乃忠规密谟,潜虑帷幕,造膝诡辞,莫见其际。

事隔于皇朝,功隐于视听者,不可胜纪。

所以陈力一纪,遂克有成,出征入辅,幸不辱命。

微夫人之左右,未有宁济其事者矣。

履谦居寡,守之弥固,每议及封爵,辄深自抑绝。

所以勋高当年,而茅土弗及,抚事永念,胡宁可昧。

谓宜加赠正司,追甄土宇。

俾忠贞之烈,不泯于身后,大赉所及,永旌于善人。

臣契阔屯夷,旋观终始,金兰之分,义深情感,是以献其乃怀,布之朝听。

于是重赠侍中、司徒,封南昌县侯。

及帝受禅,每叹忆之,曰: 穆之不死,当助我理天下。

可谓 人之云亡,邦国殄瘁。

光禄大夫范泰对曰: 圣主在上,英彦满朝,穆之虽功着艰难,未容便关兴毁。

帝笑曰: 卿不闻骥騄乎,贵日致千里耳。

帝后复曰: 穆之死,人轻易我。

其见思如此。

以佐命元勋,追封南康郡公,諡曰文宣。

穆之少时,家贫诞节,嗜酒食,不修拘检。

好往妻兄家乞食,多见辱,不以爲耻。

其妻江嗣女,甚明识,每禁不令往江氏。

后有庆会,属令勿来。

穆之犹往,食毕求槟榔。

江氏兄弟戏之曰: 槟榔消食,君乃常饥,何忽须此?

妻复截发市肴馔,爲其兄弟以饷穆之,自此不对穆之梳沐。

及穆之爲丹阳尹,将召妻兄弟,妻泣而稽颡以致谢。

隆表上五十二事。

后致仕,拜光禄大夫,归老于家。

手不释卷,博学多通,特精三礼。

年八十三卒。檀道济,高平金乡人也,世居京口。

少孤,居丧备礼,奉兄姊以和谨称。

宋武帝建义,道济与兄韶祗等从平京城,俱参武帝建武将军事。

累迁太尉参军,封作唐县男。

义熙十二年,武帝北伐,道济爲前锋,所至望风降服。

径进洛阳,议者谓所获俘囚,应悉戮以爲京观。

道济曰: 伐罪吊人,正在今日。

皆释而遣之。

于是中原感悦,归者甚衆。

长安平,以爲琅邪内史。

武帝受命,以佐命功,改封永修县公,位丹阳尹、护军将军。

武帝不豫,给班剑二十人。

出爲镇北将军、南兖州刺史。

徐羡之等谋废立,讽道济入朝,告以将废庐陵王义真,道济屡陈不可,竟不纳。

将废帝夜,道济入领军府就谢晦宿,晦悚息不得眠。

道济寝便睡熟,晦以此服之。

文帝即位,给鼓吹一部,进封武陵郡公。

固辞进封。

道济素与王弘善,时被遇方深,道济弥相结附,每构羡之等,弘亦雅仗之。

上将诛徐羡之等,召道济欲使西讨。

王华曰: 不可。

上曰: 道济从人者也,曩非创谋,抚而使之,必将无虑。

道济至之明日,上诛羡之、亮。

既而使道济与中领军到彦之前驱西伐,上问策于道济。

对曰: 臣昔与谢晦同从北征,入关十策,晦有其九。

才略明练,殆难与敌;然未尝孤军决胜,戎事恐非其长。

臣悉晦智,晦悉臣勇。

今奉王命外讨,必未阵而禽。

时晦本谓道济与羡之同诛,忽闻来上,遂不战自溃。

事平,迁征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江州刺史。

元嘉八年,到彦之侵魏,已平河南,复失之。

道济都督征讨诸军事,北略地,转战至济上,魏军盛,遂克滑台。

道济时与魏军三十余战多捷,军至历城,以资运竭乃还。

时人降魏者具说粮食已罄,于是士卒忧惧,莫有固志。

道济夜唱筹量沙,以所余少米散其上。

及旦,魏军谓资粮有馀,故不复追,以降者妄,斩以徇。

时道济兵寡弱,军中大惧。

道济乃命军士悉甲,身白服乘舆,徐出周边。

魏军惧有伏,不敢逼,乃归。

道济虽不克定河南,全军而反,雄名大振。

魏甚惮之,图之以禳鬼。

还进位司空,镇寻阳。

道济立功前朝,威名甚重,左右腹心并经百战,诸子又有才气,朝廷疑畏之。

时人或目之曰: 安知非司马仲达也。

文帝寝疾累年,屡经危殆,领军刘湛贪执朝政,虑道济爲异说,又彭城王义康亦虑宫车晏驾,道济不复可制。

十二年,上疾笃,会魏军南伐,召道济入朝。

其妻向氏曰: 夫高世之勋,道家所忌,今无事相召,祸其至矣。

及至,上已间。

十三年春,将遣还镇,下渚未发,有似鹪鸟集船悲鸣。

会上疾动,义康矫诏召入祖道,收付廷尉,及其子给事黄门侍郎植、司徒从事中郎粲、太子舍人混、征北主簿承伯、秘书郎中尊等八人并诛。

时人歌曰: 可怜白浮鸠,枉杀檀江州。

道济死日,建邺地震白毛生。

又诛司空参军薛肜、高进之,并道济心腹也。

道济见收,愤怒气盛,目光如炬,俄尔间引饮一斛。

乃脱帻投地,曰: 乃坏汝万里长城。

魏人闻之,皆曰 道济已死,吴子辈不足复惮 。

自是频岁南伐,有饮马长江之志。

文帝问殷景仁曰: 谁可继道济?

答曰: 道济以累有战功,故致威名,余但未任耳。

帝曰: 不然,昔李广在朝,匈奴不敢南望,后继者复有几人?

二十七年,魏军至瓜步,文帝登石头城望,甚有忧色。

叹曰: 若道济在,岂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