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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传 卷四十五

王敬则,临淮射阳人也。

侨居晋陵南沙县。

母爲女巫,常谓人云: 敬则生时胞衣紫色,应得鸣鼓角。

人笑之曰: 汝子得爲人吹角可矣。

敬则年长,而两腋下生乳,各长数寸。

梦骑五色师子。

性倜傥不羁,好刀剑,尝与暨阳县吏斗,谓曰: 我若得暨阳县,当鞭汝小吏背。

吏唾其面曰: 汝得暨阳县,我亦得司徒公矣。

屠狗商贩,遍于三吴。

使于高丽,与其国女子私通,因不肯还,被收录然后反。

善拍张,补刀戟左右。

宋前废帝使敬则跳刀,高出白虎幢五六尺,接无不中。

仍抚髀拍张,甚爲儇捷。

补侠毂队主,领细铠左右,与寿寂之杀前废帝。

及明帝即位,以爲直合将军,封重安县子。

敬则少时于草中射猎,有虫如乌豆集其身,擿去乃脱,其处皆流血。

敬则恶之,诣道士卜,道士曰: 此封侯瑞也。

敬则闻之喜,故出都自效。

后补暨阳令,昔日斗吏亡叛,勒令出,遇之甚厚。

曰: 我已得暨阳县,汝何时得司徒公邪?

初至暨阳县陆主山下,宗侣十馀船同发,敬则船独不进,乃令弟入水推之,见乌漆棺。

敬则祝云: 若是吉,使船速进,吾富贵当改葬尔。

船须臾去,入县收此棺葬之。

时军荒后,县有一部劫逃入山中爲人患,敬则遣人致意劫帅使出首,当相申论。

郭下庙神甚酷烈,百姓信之,敬则引神爲誓,必不相负。

劫帅既出,敬则于庙中设酒会,于坐收缚曰: 吾啓神,若负誓,还神十牛。

今不得违誓。

即杀十牛解神,并斩诸劫,百姓悦之。

元徽二年,随齐高帝拒桂阳贼于新亭,敬则与羽林监陈显达、甯朔将军高道庆乘舸迎战,大破贼水军。

事甯,带南泰山太守、右侠毂主,转越骑校尉、安成王车骑参军。

苍梧王狂虐,左右不自安。

敬则以高帝有威名,归诚奉事,每下直辄往领军府。

夜着青衣,扶匐道路,爲高帝听察。

高帝令敬则于殿内伺机。

及杨玉夫将首投敬则,敬则驰谒高帝,乃戎服入宫。

至承明门,门郎疑非苍梧还,敬则虑人觇见,以刀环塞窐孔,呼开门甚急。

卫尉丞顔灵宝窥见高帝乘马在外,窃谓亲人: 今若不开内领军,天下会是乱尔。

门开,敬则随帝入殿。

升明元年,迁辅国将军,领临淮太守,知殿内宿卫兵事。

沈攸之事起,进敬则冠军将军。

高帝入守朝堂,袁粲起兵,召领军刘韫、直合将军卜伯兴等于宫内相应,戒严将发,敬则开关掩袭,皆杀之。

殿内窃发尽平,敬则之力也。

政事无大小,帝并以委之。

敬则不识书,止下名,然甚善决断。

齐台建,爲中领军。

高帝将受禅,材官荐易太极殿柱。

顺帝欲避上,不肯出宫逊位。

明日当临轩,顺帝又逃宫内。

敬则将舆入迎帝,啓譬令出,引令升车。

顺帝不肯即上,收泪谓敬则曰: 欲见杀乎?

敬则答曰: 出居别宫尔,官先取司马家亦复如此。

顺帝泣而弹指: 唯愿后身生生世世不复天王作因缘。

宫内尽哭,声彻于外。

顺帝拍敬则手曰: 必无过虑,当饷辅国十万钱。

齐建元元年,出爲都督、南兖州刺史,封寻阳郡公。

加敬则妻怀氏爵爲寻阳国夫人。

二年,魏军攻淮、泗,敬则恐,委镇还都,百姓皆惊散奔走。

上以其功臣不问,以爲都官尚书,迁吴兴太守。

郡旧多剽掠,有十数岁小儿于路取遗物,敬则杀之以徇。

自此路不拾遗,郡无劫盗。

又录得一偷,召其亲属于前鞭之。

令偷身长扫街路,久之,乃令偷举旧偷自代。

诸偷恐爲所识,皆逃走,境内以清。

仍入乌程,从市过,见屠肉枅,叹曰: 吴兴昔无此枅,是我少时在此所作也。

召故人饮酒说平生,不以屑也。

迁护军,以家爲府。

三年,以改葬去职,诏赠敬则母寻阳国太夫人,改授侍中、抚军。

高帝遗诏敬则以本官领丹阳尹,寻迁会稽太守,加都督。

永明二年,给鼓吹一部。

会土边带湖海,人丁无士庶皆保塘役。

敬则以功力有馀,悉评敛爲钱送台库,以爲便宜。

上许之。

三年,进号征东将军。

宋广州刺史王翼之子妾路氏酷暴,杀婢媵,翼之子法朗告之,敬则付山阴狱杀之。

路氏家诉,爲有司所奏,山阴令刘岱坐弃市刑。敬则入朝,上谓敬则曰: 人命至重,是谁下意杀之?

都不啓闻。

敬则曰: 是臣愚意。

臣知何物科法,见背后有节,便言应得杀人。

刘岱亦引罪,上乃赦之;敬则免官,以公领郡。

后与王俭俱即本号开府仪同三司。

时徐孝嗣于崇礼门候俭,因嘲之曰: 今日可谓连璧。

俭曰: 不意老子遂与韩非同传。

人以告敬则,敬则欣然曰: 我南沙县吏,徼幸得细铠左右,逮风云以至于此。遂与王卫军同日拜三公,王敬则复何恨。

了无恨色。

朝士以此多之。

十一年,授司空。

敬则名位虽达,不以富贵自遇。

初爲散辈使魏,于北馆种杨柳。

后员外郎虞长曜北使还,敬则问: 我昔种杨柳树,今若大小?

长曜曰: 虏中以爲甘棠。

武帝令群臣赋诗,敬则曰: 臣几落此奴度内。

上问之,敬则对曰: 臣若解书,不过作尚书都令史尔,那得今日。

敬则虽不大识书,而性甚警黠,临郡令省事读辞,下教判决,皆不失理。

明帝辅政,密有废立意。

隆昌元年,出敬则爲会稽太守,加都督。

海陵王立,进位太尉。

明帝即位,爲大司马,台使拜授日,雨大洪注,敬则文武皆失色。

一客旁曰: 公由来如此,昔拜丹阳尹、吴兴时亦然。

敬则大悦曰: 我宿命应得雨。

乃引羽仪、备朝服、导引出听事拜受,意犹不自得,吐舌久之。

帝既多杀害,敬则自以高、武旧臣,心怀忧惧。

帝虽外厚其礼而内相疑备,数访问敬则饮食体干。

闻其衰老,且以居内地,故得少安。

后遣萧坦之将斋仗五百人行晋陵,敬则诸子在都,忧怖无计。

上知之,问计于梁武帝,武帝曰: 敬则竖夫,易爲感,唯应锡以子女玉帛,厚其使人,如斯而已。

上纳之。

吴人张思祖,敬则谋主也,爲府司马,频衔使。

上僞倾意待之,以爲游击将军。遣敬则世子仲雄入东。

仲雄善弹琴,江左有蔡邕焦尾琴在主衣库,上敕五日一给仲雄。

仲雄在御前鼓琴,作懊侬曲,歌曰: 常叹负情侬,郎今果行许。

又曰: 君行不净心,那得恶人题。

帝愈猜愧。

永泰元年,帝疾屡经危殆,以张瑰爲平东将军、吴郡太守,置兵佐,密防敬则。

内外传言当有处分。

敬则闻之,窃曰: 东今有谁,只是欲平我耳。

东亦何易可平,吾终不受金罂。

金罂谓鸩酒也。

诸子怖惧,第五子幼隆遣正员将军徐岳以情告徐州行事谢朓爲计,若同者当往报敬则。

朓执岳驰啓之。

敬则城局参军徐庶家在京口,其子密以报庶,庶以告敬则五官王公林。

公林,敬则族子也,常所委信。

公林劝敬则急送啓赐儿死,单舟星夜还都。

敬则曰: 若尔,诸郎要应有信,且忍一夕。

其夜,呼僚佐文武摴蒱赌钱,谓衆曰: 卿诸人欲令我作何计?

莫敢先答。

防合丁兴怀曰: 官只应作尔。

敬则不作声。

明旦,召山阴令王询、台传御史锺离祖愿,敬则横刀跂坐,问询等发丁可得几人,库见有几钱物,询、祖愿对并乖旨,敬则怒,将出斩之。

王公林又谏敬则曰: 官讵不更思?

敬则唾其面,曰: 小子,我作事何关汝小子。

乃起兵,招集配衣,二三日便发。

欲劫前中书令何胤还爲尚书令,长史王弄璋、司马张思祖止之曰: 何令高蹈,必不从,不从便应杀之。

举大事先杀朝贤,事必不济。

乃率实甲万人过浙江,谓曰: 应须作檄。

思祖曰: 公今自还朝,何用作此?

乃止。

朝廷遣辅国将军前军司马左兴盛、直合将军马军主胡松三千余人,筑垒于曲阿长冈;尚书左仆射沈文秀爲持节、都督,屯湖头,备京口路。

敬则以旧将举事,百姓担篙荷锸随逐之十馀万衆。

至武进陵口恸哭,乘肩舆而前。

遇兴盛、山阳二柴,尽力攻之。

官军不敌,欲退而围不开,各死战。

胡松领马军突其后,白丁无器仗,皆惊散。

敬则大叫索马,再上不得上,兴盛军容袁文旷斩之传首。

是时上疾已笃,敬则仓卒东起,朝廷震惧。

东昏侯在东宫议欲叛,使人上屋望,见征虏亭失火,谓敬则至,急装欲走。

有告敬则者,敬则曰: 檀公三十六策,走是上计,汝父子唯应急走耳。

盖讥檀道济避魏事也。

显达在江州遇疾,不疗之而差,意甚不悦。

是时连冬大雪,枭首朱雀而雪不集,诸子皆伏诛。张敬儿,南阳冠军人也。

父丑,爲郡将军,官至节府参军。

敬儿年少便弓马、有胆气,好射猛兽,发无不中。

南阳新野风俗出骑射,而敬儿尤多膂力。

稍官至宁蛮行参军,随郡人刘胡伐襄阳诸山蛮,深入险阻,所向皆破。

又击胡阳蛮,官军引退,敬儿单马在后,贼不能抗。

山阳王休佑镇寿阳,求善骑射士,敬儿及襄阳俞湛应选。

敬儿善事人,遂见宠,爲长兼行参军。

泰始初,随府转骠骑参军,署中兵,领军讨义嘉贼,与刘胡相拒于鹊尾洲,啓明帝乞本郡。

事平,除南阳太守。

敬儿之爲襄阳府将也,家贫,每休假辄佣赁自给。

尝爲城东吴泰家担水,通泰所爱婢。

事发,将被泰杀,逃卖棺材中,以盖加上,乃免。

及在鹊尾洲,啓明帝云: 泰以丝助雍州刺史袁顗爲弩弦,党同爲逆,若事平之日,乞其家财。

帝许之。

至是收籍吴氏,唯家人裸身得出,僮役财货直数千万,敬儿皆有之。

先所通婢,即以爲妾。

后爲越骑校尉,桂阳王事起,隶齐高帝顿新亭。

贼矢石既交,休范白服乘舆劳楼下。

敬儿与黄回白高帝求诈降以取之。

高帝曰: 卿若办事,当以本州相赏。

敬儿相与出城南,放仗走,大呼称降。

休范喜,召至舆侧。

回阳致高帝密意,休范信之。

回目敬儿,敬儿夺取休范防身刀斩之,其左右百人皆散。

敬儿持首归新亭。

除骁骑将军,加辅国将军。

高帝置酒谓敬儿曰: 非卿之功无今日。

高帝以敬儿人位既轻,不欲使便爲襄阳重镇。

敬儿求之不已,乃微动高帝曰: 沈攸之在荆州,公知其欲何所作,不出敬儿以防之,恐非公之利也。

帝笑而无言,乃除雍州刺史,加都督,封襄阳县侯。

部伍泊沔口,敬儿乘舴艋过江,诣晋熙王燮。

中江遇风船覆,左右丁壮者各泅水走,余二小史没船下求敬儿救,敬儿两掖挟之,随船仰得在水上,如此翻覆行数十里,方得迎接。

失所持节,更给之。

至镇,厚结攸之,得其事迹,密白高帝,终无二心。

又与攸之司马刘攘兵情款。

及苍梧废,敬儿疑攸之当因此起兵,密问攘兵,攘兵无所言,寄敬儿马镫一只。

敬儿乃爲备。

升明元年冬,攸之反,遣使报敬儿。

劳接周至,爲设食讫,列仗于听事前斩之。

集部曲。

侦攸之下,当袭江陵。

敬儿告变使至,高帝大喜,进号镇军将军,改督。

攸之至郢城败走,其子元琰与兼长史江乂、别驾傅宣等还江陵。

敬儿军至白水,元琰闻城外鹤唳,谓是叫声,恐惧欲走。

其夜,乂、宣开门出奔,城溃,元琰奔宠洲见杀。

敬儿至江陵,诛攸之亲党,没入其财物数千万,善者悉以入私,送台者百不一焉。

攸之于汤渚村自经死,居人送首荆州。

敬儿使楯擎之,盖以青伞,徇诸市郭,乃送建邺。

进爵爲公。

敬儿在雍州贪残,人间一物堪用,莫不夺取。

于襄阳城西起宅,聚物货,宅大小殆侔襄阳。

又欲移羊叔子堕泪碑,于其处置台。

纲纪谏曰: 此羊太傅遗德,不宜迁动。

敬儿曰: 太傅是谁,我不识。

及齐受禅,转侍中、中军将军,迁散骑常侍、车骑将军,置佐史。

高帝崩,遗诏加开府仪同三司。

于家窃泣曰: 官家大老天子可惜,太子年少,向我所不及也。

及拜,王敬则戏之,呼爲褚彦回。

敬儿曰: 我马上所得,终不能作华林合勋也。

敬则甚恨焉。

初,敬儿微时,有妻毛氏,生子道门,而乡里尚氏女有色貌,敬儿悦之,遂弃毛氏而纳尚氏爲室。

及居三司,尚氏犹居襄阳宅。

虑不复外出,乃迎家口悉下至都,啓武帝,不蒙劳问。敬儿心自疑。

及垣崇祖死,愈恐惧。

性好卜术,信梦尤甚,初征荆州,每见诸将帅,不遑有馀计,唯叙梦云: 未贵时,梦居村中,社树欻高数十丈。

及在雍州,又梦社树直上至天。

以此诱说部曲,自云贵不可言。

由是不自测量,无知。

又使于乡里爲谣言,使小儿辈歌曰: 天子在何处?宅在赤谷口,天子是阿谁?非猪如是狗。

敬儿家在冠军,宅前有地名赤谷。

既得开府,又望班剑,语人曰: 我车边犹少班兰物。

敬儿长自荒远,少习武事,既从容都下,又四方宁靖,益不得志。

其妻尚氏亦曰: 吾昔梦一手热如火,而君得南阳郡;元徽中,梦一髀热如火,君得本州;建元中,梦半体热,寻得开府;今复举体热矣。

以告所亲,言其妻初梦次梦,又言 今举体热矣 。

阉人闻其言说之,事达武帝。

敬儿又遣使与蛮中交关,武帝疑有异志,永明元年,敕朝臣华林八关斋,于坐收敬儿。

初,左右雷仲显常以盈满诫敬儿,不能从,至是知有变,抱敬儿泣,敬儿脱冠貂投地曰: 用此物误我。

及子道门、道畅、道休并伏诛,少子道庆见宥。

后数年,上与豫章王嶷三日曲水内宴,舴艋船流至御坐前覆没,上由是言及敬儿,悔杀之。

敬儿始不识书,及爲方伯,乃习学读孝经、论语。

初征爲护军,乃潜于密室中屏人学揖让答对,空中俯仰,妾侍窃窥笑焉。

将拜三司,谓其妻嫂曰: 我拜后府开黄合。

因口自爲鼓声。

初得鼓吹,羞便奏之。

又于新林慈姥庙爲妾祈子祝神,口自称三公,其鄙俚如此。

始其母于田中卧,梦犬子有角舐之,已而有娠而生敬儿,故初名苟儿。

又生一子,因苟儿之名复名猪儿。

宋明帝嫌苟儿名鄙,改爲敬儿,故猪儿亦改爲恭儿,位正员郎,谢病归本县,常居上保村,不肯出仕,与居人不异。

与敬儿爱友甚笃。

及闻敬儿败,走入蛮。

后首出,原其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