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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纪 卷一

宋本纪上宋高祖武皇帝讳裕,字德舆,小字寄奴,彭城县绥舆里人,姓刘氏,汉楚元王交之二十一世孙也。

彭城楚都,故苗裔家焉。

晋氏东迁,刘氏移居晋陵丹徒之京口里。

皇祖靖,晋东安太守。

皇考翘,字显宗,郡功曹。

帝以晋哀帝兴宁元年岁在癸亥三月壬寅夜生,神光照室尽明,是夕甘露降于墓树。

及长,雄杰有大度,身长七尺六寸,风骨奇伟,不事廉隅小节,奉继母以孝闻。

尝游京口竹林寺,独卧讲堂前,上有五色龙章,衆僧见之,惊以白帝,帝独喜曰: 上人无妄言。

皇考墓在丹徒之候山,其地秦史所谓曲阿、丹徒间有天子气者也。

时有孔恭者,妙善占墓,帝尝与经墓,欺之曰: 此墓何如?

孔恭曰: 非常地也。

帝由是益自负。

行止时见二小龙附翼,樵渔山泽,同侣或亦睹焉。

及贵,龙形更大。

帝素贫,时人莫能知,唯琅邪王谧独深敬焉。

帝尝负刁逵社钱三万,经时无以还,被逵执,谧密以己钱代偿,由是得释。

后伐荻新洲,见大蛇长数丈,射之,伤。

明日复至洲,里闻有杵臼声,往觇之,见童子数人皆青衣,于榛中捣药。

问其故,答曰: 我王爲刘寄奴所射,合散傅之。

帝曰: 王神何不杀之?

答曰: 刘寄奴王者不死,不可杀。

帝叱之,皆散,仍收药而反。

又经客下邳逆旅,会一沙门谓帝曰: 江表当乱,安之者,其在君乎。

帝先患手创,积年不愈,沙门有一黄药,因留与帝,既而忽亡,帝以黄散傅之,其创一傅而愈。

宝其馀及所得童子药,每遇金创,傅之并验。

初爲冠军孙无终司马。

晋隆安三年十一月,祅贼孙恩作乱于会稽,朝廷遣卫将军谢琰、前将军刘牢之东讨。

牢之请帝参府军事,命与数十人觇贼,遇贼衆数千,帝便与战,所将人多死,而帝奋长刀,所杀伤甚衆。

牢之子敬宣疑帝爲贼所困,乃轻骑寻之;既而衆骑并至,遂平山阴,恩遁入海。

四年五月,恩复入会稽,杀谢琰。

十一月,牢之复东征,使帝戍句章,句章城小人少,帝每战陷阵,贼乃退还浃口。

时东伐诸将,士卒暴掠,百姓皆苦之,惟帝独无所犯。

五年春,恩频攻句章,帝屡破之,恩复入海。

三月,恩北出海盐,帝筑城于故海盐,贼日来攻城,城内兵少,帝乃选敢死士击走之。

时虽连胜,帝深虑衆寡不敌,乃一夜偃旗示以羸弱,观其懈,乃奋击,大破之。

恩知城不可下,进向沪渎,帝弃城追之。

海盐令鲍陋遣子嗣之以吴兵一千爲前驱,帝以吴人不习战,命之在后,不从。

是夜帝多设奇兵,兼置旗鼓,明日战,伏发,贼退,嗣之追奔陷没。

帝且退且战,麾下死伤将尽,乃至向处止,令左右解取死人衣以示暇。

贼疑尚有伏,乃引去。

六月,恩浮海至丹徒,帝兼行与俱至,奔击大破之。

恩至建邺,知朝廷有备,遂走郁洲。

八月,晋帝以帝爲下邳太守。

帝又追恩至郁洲及海盐,频破之。

恩自是饥馑,奔临海。

元兴元年,荆州刺史桓玄举兵东下,骠骑将军司马元显遣牢之拒之,帝又参其军事。

玄至,帝请击之,牢之不许,乃遣子敬宣诣玄请和。

帝与东海何无忌并固谏,不从。

玄克建邺,以牢之爲会稽内史。

牢之惧,招帝于广陵举兵,帝曰: 人情去矣,广陵亦岂可得之?

牢之竟缢于新洲。

何无忌谓帝曰: 我将何之?

帝曰: 可随我还京口。

玄必守臣节,当与卿事之;不然,与卿图之。

玄从兄修以抚军将军镇丹徒,以帝爲中兵参军。

孙恩自败后,惧见获,乃投水死于临海,馀衆推恩妹夫卢循爲主。

玄复遣帝东征。

二年,循奔永嘉,帝追破之。

六月,加帝彭城内史。

十二月,桓玄篡位,迁晋帝于寻阳。

桓修入朝,帝从至建邺,玄见帝,谓司徒王谧曰: 昨见刘裕,风骨不恒,盖人杰也。

每游集,赠赐甚厚。

玄妻刘氏,尚书令耽之女也,聪明有智鉴,尝见帝,因谓玄曰: 刘裕龙行虎步,视瞻不凡,恐必不爲人下,宜早爲其所。

玄曰: 我方平荡中原,非裕莫可,待关、陇平定,然后议之。

修寻还京口,帝托以金创疾动,不堪步从,乃与无忌同船共还,建兴复计,及弟道规、沛国刘毅、平昌孟昶、任城魏咏之、高平檀凭之、琅邪诸葛长人、太原王元德、陇西辛扈兴、东莞童厚之,并同义谋。

时桓修弟弘爲青州刺史,镇广陵,道规爲弘中兵参军,昶爲州主簿,乃令毅就昶谋共袭弘。

长人爲豫州刺史刁逵左军府参军,谋据历阳相应,元德、厚之谋于建邺攻玄,克期齐发。

三年二月乙卯,帝托游猎,与无忌、咏之、凭之,毅从弟藩,凭之从子韶、祗、隆、道济,昶族弟怀玉等,集义徒凡二十七人,愿从者百馀人。

丙辰,候城门开,无忌等义徒服传诏服,称诏居前,义衆驰入齐叫,吏士惊散,即斩修以徇。

帝哭之甚恸,厚加敛恤。

昶劝弘其日出猎,未明,开门出猎人,昶、道规、毅等率壮士五六十人,因开门直入。

弘方噉粥,即斩之,因收衆济江。

义军初克京城,修司马刁弘率文武佐吏来赴,帝登城谓曰: 郭江州已奉乘舆反正于寻阳,我等并被密诏诛逆党,今日贼玄之首已当枭于大航。

诸君非大晋之臣乎?

弘等信之而退。

毅既至,帝命诛弘等。

毅兄迈先在建邺,事未发数日,帝遣同谋周安穆报之,使爲内应。

迈甚惧,安穆虑事发,驰归。

时玄以迈爲竟陵太守,迈便下船,欲之郡。

是夜玄与迈书曰: 北府人情云何?

卿近见刘裕何所道?

迈谓玄已知其谋,晨起白之。

玄惊,封迈爲重安侯,又以不执安穆故杀之,诛元德、扈兴、厚之等。

乃遣顿丘太守吴甫之、右卫将军皇甫敷北拒义军。

先是,帝造游击将军何澹之,左右见帝光曜满室,以告澹之,澹之以白玄,玄不以爲意,至是,闻义兵起,甚惧。

或曰: 裕等甚弱,陛下何虑之深?

裕以虚薄,才非古人,受任于既颓之运,接势于已替之机,丹诚未宣,感慨愤激。

望霄汉以永怀,眄山川以增伫,投檄之日,神驰贼庭。

三月戊午,遇吴甫之于江乘,帝躬执长刀,大呼,即斩甫之。

进至罗落桥,遇皇甫敷,檀凭之战败,死之,衆退,帝进战弥厉,又斩敷首。

初,帝建大谋,有工相者相帝与无忌等近当大贵,惟云凭之无相。

至是,凭之战死,帝知其事必捷。

玄闻敷等没,使桓谦屯东陵口,卞范之屯覆舟山西。

己未,义军进至覆舟东,张疑兵,以油帔冠诸树,布满山谷。

帝先驰之,将士皆殊死战,无不一当百,呼声动天地。

因风纵火,烟焰张天,谦等大败。

玄始虽遣军,而走意已决,别遣领军殷仲文具舟石头,闻谦败,轻船南逸。

庚申,帝镇石头城,立留台百官,焚桓温主于宣阳门外,造晋新主于太庙。

遣诸将追玄,命尚书王嘏率百官奉迎乘舆。

司徒王谧与衆议推帝领扬州,帝固辞,乃以谧爲录尚书事、领扬州刺史,帝爲镇军将军、都督八州诸军事、徐州刺史、领军将军。

初,晋陵人韦叟善相术,桓修令相帝当得州不,叟曰: 当得边州刺史。

退而私于帝曰: 君相贵不可言。

帝笑曰: 若中,当相用爲司马。

至是,叟诣帝曰: 成王不负桐叶之信,公亦应不忘司马之言。

今不敢希镇军司马,愿得领军佐。

于是用焉。

时诸葛长人失期,爲刁逵执送,未至而玄败。

玄经寻阳,江州刺史郭昶之爲具乘舆法物。

初,荆州刺史王绥以江左冠族,又桓氏之甥,素甚陵帝,至是,及其父尚书左仆射愉有自疑志,并及诛。

四月戊子,奉武陵王遵爲大将军,承制,大赦,惟桓玄一祖后不免。

桓玄之篡,王谧佐命,手解安帝玺绂。

及义旗建,衆谓谧宜诛,惟帝素德谧,保持之。

刘毅尝因朝会,问谧玺绂所在,谧益惧。

及王愉父子诛,谧从弟谌谓谧曰: 王驹无罪而诛,此是翦除胜己,兄既桓氏党附,求免得乎?

驹,愉小字也。

谧惧,奔曲阿。

帝笺白大将军迎还,复其位。

玄挟天子走江陵,又浮江东下,与刘毅、何无忌、刘道规等遇于峥嵘洲,衆军大破之。

玄党殷仲文奉晋二皇后还建邺。

玄复挟天子至江陵,因走南郡,太守王腾之、荆州别驾王康産奉天子入南郡府。

初,益州刺史毛璩遣从孙佑之与参军费恬送弟丧下州,璩弟子修之时爲玄屯骑校尉,诱玄入蜀,至枚回洲,恬与佑之迎射之,益州督护冯迁斩玄,传首建邺。

玄从子振逃于华容之涌中,招集逆党,袭江陵城,腾之、康産皆被杀。

桓谦先匿沮川,亦聚衆应振。

爲玄举哀,立丧庭。

谦率衆官奉玺绶于安帝。

刘毅、何无忌进及桓振战,败绩于灵溪。

十月,帝领青州刺史,甲仗百人入殿。

义熙元年正月,毅等至江津,破桓谦、桓振,江陵平。

三月甲午,晋帝至自江陵。

庚子,诏进帝侍中、车骑将军、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

帝固让,旋镇丹徒。

九月乙巳,加帝领兖州刺史。

卢循浮海破广州,获刺史吴隐之,即以循爲广州刺史,以其党徐道覆爲始兴相。

二年三月,进帝督交、广二州。

十月,论匡复勋,封帝豫章郡公,邑万户,赐绢三万疋。

其馀封赏各有差。

三年十二月,司徒、录尚书、扬州刺史王谧薨。

四年正月,征帝入辅,授侍中、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刺史、录尚书事,徐、兖二州刺史如故。

表解兖州。

先是,帝遣冠军刘敬宣伐蜀贼谯纵,无功而还。

九月,帝以敬宣挫退,逊位,不许。

十月,乃降爲中军将军,开府如故。

五年二月,僞燕主慕容超大掠淮北。

三月,帝抗表北讨,以丹阳尹孟昶监中军留府事。

乃浮淮入泗,五月,至下邳,留船,步军进琅邪,所过筑城留守。

超大将公孙五楼请断大岘,坚壁清野以待,超不从。

初谋是役,议者以爲贼若严守大岘,军无所资,何能自反?

帝曰: 不然。

鲜卑性贪,略不及远,既幸其胜,且爱其谷,必将引我,且亦轻战。

师一入岘,吾何患焉。

及入岘,帝举手指天曰: 吾事济矣。

衆问其故,帝曰: 师既过险,士有必死之志,馀粮栖亩,军无匮乏之忧,胜可必矣。

六月,超留羸老守广固,使其广甯王贺刺卢及公孙五楼悉力据临朐。

去城四十里有巨蔑水,超告五楼急据之。

比至,爲龙骧将军孟龙符所保,五楼乃退。

大军分车四千两爲二翼,方轨徐行,车张幰,御者执肖,以骑爲游军,军令严肃。

比及临朐,贼骑交至,帝命兖州刺史刘藩、并州刺史刘道怜等陷其阵。

日向昃,战犹酣,帝用参军胡藩策,袭克临朐,贼乃大奔。

超遁还广固,获其玉玺、豹尾、辇等,送于都。

丙子,克广固大城,超固其小城。

乃设长围以守之,馆谷于青土,停江、淮转输。

七月,超尚书郎张纲乞师于姚兴,自长安反,泰山太守申宣执送之。

纲有巧思,先是,帝修攻具,城上人曰: 汝不得张纲,何能爲也。

及至,升诸楼车以示之,城内莫不失色。

超既求救不获,纲反见虏,乃求称藩,割大岘爲界,献马千匹,不听。

时姚兴遣使,声言将涉淮左,帝谓曰: 尔报姚兴,我定青州,将过函谷,虏能自送,今其时矣。

录事参军刘穆之遽入曰: 此言不足威敌,容能怒彼。

若鲜卑未拔,西羌又至,公何以待之?

帝乃笑曰: 此兵机也,非子所及。

羌若能救,不有先声,是自强也。

十月,张纲修攻具成,设飞楼县梯,木幔板屋,冠以牛皮,弓矢无所用之。

刘毅遣上党太守赵恢以千馀人来援,帝夜潜遣军会之。

明旦,恢衆五千,方道而进,每晋使将到,辄复如之。

六年二月丁亥,屠广固,超踰城走,追获之,斩于建康市。

杀其王公以下,纳生口万余,马二千匹。

初,帝之北也,徐道覆劝卢循乘虚而出,循不从,道覆乃至番禺说循曰: 今日之机,万不可失。

若克京都,刘公虽还,无能爲也。

循从之。

是月,寇南康、庐陵、豫章诸郡,郡守皆奔走。

时帝将镇下邳,进兵河、洛,及征使至,即日班师。

镇南将军何无忌与道覆战,败死于豫章,内外震骇,朝议欲奉乘舆北走。

帝次山阳,闻败,卷甲与数十人造江上征问,知贼尚未至。

四月癸未,帝至都。

刘毅自表南征,帝以贼新捷锋锐,须严军偕进,使刘藩止之,毅不从。

五月壬午,卢循败毅于桑落洲。

及审帝凯入,相视失色,欲还寻阳,平江陵,据二州以抗朝廷。

道覆请乘胜遂下,争之旬日,乃从。

于时北师始还,伤痍未复,战士才数千,贼衆十余万,舳舻亘千里。

孟昶、诸葛长人惧,欲拥天子过江,帝曰: 今兵士虽少,犹足一战,若其克济,臣主同休;如其不然,不复能草间求活,吾计决矣。

初,帝征慕容超,惟孟昶劝行,丙辰,昶乃表天子,引罪,仰药而死。

时议者欲分兵屯守诸津,帝曰: 贼衆我寡,分其兵则人测虚实,一处失利,则沮三军之心,若聚衆石头,则衆力不分。

戊午,帝移镇石城。

乙丑,贼大至,帝曰: 贼若新亭直上,且将避之;若回泊蔡洲,成禽耳。

徐道覆欲自新亭焚舟而战,循多疑少决,每求万全,乃泊蔡洲以待军溃。

帝登石头以望,见之,悦。

庚辰,贼设伏于南岸,疑兵向白石。

帝率刘毅、诸葛长人北拒焉,留参军徐赤特戍查浦,戒令勿战。

帝既北,贼焚查浦而至张侯桥,赤特与战,大败,贼进屯丹阳郡。

帝驰还石头,斩徐赤特。

解甲久之,乃出阵于南塘。

七月庚申,循自蔡洲退,将还归寻阳,帝遣辅国将军王仲德等追之。

使建威将军孙处自海道袭番禺,戒之曰: 我十二月必破祅寇,卿亦足至番禺,先倾其巢窟也。

十月,帝率舟师南伐,使刘毅监太尉留府。

是月,徐道覆寇江陵,荆州刺史刘道规大破之,道覆走还湓口。

十一月,孙处至番禺,克其城,卢循父嘏奔始兴,处抚其人以守。

十二月己卯,大军次大雷。

庚辰,贼方江而下,帝躬提幡鼓,命衆军齐力击之,军中多万钧神弩,所至莫不摧陷。

帝自于中流蹙之,因风水之势,贼舰悉薄西岸,岸上军先备火具焚之,大败。

循还寻阳,遂走豫章,悉力栅左里。

丙申,大军次左里,将战,帝麾之,麾竿折,幡沈于水,衆咸惧,帝笑曰: 昔覆舟之役亦如此,今胜必矣。

攻其栅,循单舸走,衆皆降。

师旋,晋帝遣侍中黄门劳师于行所。

七年正月己未,振旅而归,改授大将军、扬州牧,给班剑二十人,本官并如故。

固辞。

凡南北征伐战亡者,并列上赙赠,尸丧未反者,遣主帅迎接,致还本土。

二月,卢循至番禺,爲孙处所破,收余衆南走。

刘藩、孟怀玉斩徐道覆于始兴。

自晋中兴以来,朝纲弛紊,权门兼并,百姓流离,不得保其産业。

桓玄颇欲厘改,竟不能行。

帝既作辅,大示轨则,豪强肃然,远近禁止。

至是,会稽余姚虞亮复藏匿亡命千馀人。

帝诛亮,免会稽内史司马休之。

晋帝又申前诏,帝固辞。

于是改授太尉、中书监,乃受命,奉送黄钺。

交州刺史杜惠度斩卢循父子,函七首送都。

先是,诸州郡所遣秀才、孝廉多非其人,帝乃表申明旧例,策试之。

荆州刺史刘道规疾患,求归,八年四月,改授豫州刺史,以豫州刺史刘毅代之。

毅既有雄才大志,与帝俱兴复晋室,自谓京城、广陵功足相抗,虽权事推帝,而心不服也。

厚自矜许,朝士素望者并多归之,与尚书仆射谢混、丹阳尹郗僧施并深相结。

及镇江陵,豫州旧府多割以自随,请僧施爲南蛮校尉。

帝知毅终爲异端,心密图之。

毅至西,称疾笃,表求从弟兖州刺史藩以爲副贰,帝僞许焉。

九月,藩入朝,帝命收藩及谢混,并赐死。

自表讨毅,又假黄钺,率诸军西征。

以前镇军将军司马休之爲平西将军、荆州刺史,兖州刺史道怜镇丹徒,豫州刺史诸葛长人监太尉留府事,加太尉司马丹阳尹刘穆之建威将军,配以实力。

壬午,发建邺,遣参军王镇恶、龙骧将军蒯恩前袭江陵,克之,毅及党与皆伏诛。

十一月,帝至江陵,分荆州十郡爲湘州,帝仍进督焉。

以西阳太守朱龄石爲益州刺史,使伐蜀。晋帝进帝太傅、扬州牧,加羽葆、鼓吹,班剑二十人。

九年二月乙丑,帝至自江陵。

初,诸葛长人贪淫骄横,帝每优容之。

刘毅既诛,长人谓所亲曰: 昔年醢彭越,今年杀韩信,祸其至矣。

将谋作乱。

帝克期至都,而每淹留不进。

公卿以下,频日奉候于新亭,长人亦骤出。

既而帝轻舟密至,已还东府矣。

长人到门,引前,却人闲语,凡平生言所不尽者,皆与及之,长人甚悦。

帝已密命左右丁旿自幔后出,于坐拉焉,死于床侧。

舆尸付廷尉,并诛其弟黎人。

旿骁勇有力,时人语曰, 勿跋扈,付丁旿 。

先是,山湖川泽皆爲豪强所夺,百姓薪采渔钓,皆责税直,至是禁断之。

时人居未一,帝上表定制,于是依界土断,惟徐、兖、青三州居晋陵者不在断例。

诸流寓郡县,多所并省。

以帝领镇西将军、豫州刺史。

帝固让太傅、扬州牧及班剑,奉还黄钺。

七月,朱龄石平蜀,斩谯纵,传首建邺。

九月,晋帝以帝平齐、定卢循功,封帝次子义真爲桂阳县公;并重申前命,授帝太傅、扬州牧,加羽葆、鼓吹,班剑二十人。

将吏百僚敦劝,乃受羽葆、鼓吹、班剑,馀固辞。

十年,息人简役,筑东府城,起府舍。

帝以荆州刺史司马休之宗室之重,又得江、汉人心,疑其有异志;而休之子谯王文思在都,招聚轻侠,帝执送休之,令自爲其所。

休之表废文思,并与帝书陈谢。

十一年正月,帝收休之子文宝、兄子文祖,并赐死,率衆西讨。

复假黄钺,领荆州刺史。

以中军将军道怜监留府事。

休之上表自陈,并罪状帝。

休之府录事参军韩延之有干用才,帝未至江陵,密书招之。

延之报书曰: 承亲率戎马,远履西偏,阖境士庶,莫不惶骇。

辱疏,知以谯王前事,良增叹息。

司马平西体国忠贞,款怀待物,以公有匡复之勋,家国蒙赖,推德委诚,每事询仰。

谯王往以微事见劾,犹自表逊位;况以大过而当默邪!

来示云, 处怀期物,自有由来 。

今伐人之君,啖人以利,真可谓 处怀期物 者矣。

刘藩死于阊阖之门,诸葛毙于左右之手,甘言诧方伯,袭之以轻兵,遂使席上靡款怀之士,阃外无自信诸侯,以爲得算,良所耻也。

吾虽鄙劣,尝闻道于君子,以平西之至德,宁可无授命之臣乎?

假天长丧乱,九流浑浊,当与臧洪游于地下。不复多云。

帝视书叹息,以示将佐曰: 事人当如此。

三月,军次江陵。

初,雍州刺史鲁宗之负力好乱,且虑不爲帝容,常爲谶曰: 鱼登日,辅帝室。

与休之相结。

至是,率其子竟陵太守轨会于江陵。

帝济江,休之衆溃,与轨等奔襄阳,江陵平。

加领南蛮校尉。

将拜南蛮,遇四废日,佐史郑鲜之等白迁日,不许。

下书开宽大之恩。

四月,进军襄阳,休之等奔姚兴。

晋帝复申前令,授太傅、扬州牧,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加前部羽葆、鼓吹,置左右长史、司马、从事中郎四人,封第三子义隆爲北彭城县公。

八月甲子,帝至自江陵,奉还黄钺,固辞太傅、州牧、前部羽葆、鼓吹,其馀受命。

十二年正月,晋帝诏帝依旧辟士,加领平北将军、兖州刺史,增督南秦,凡二十二州。

帝以平北文武寡少,不宜别置,于是罢平北府,以并大府。

三月,加帝中外大都督。

初,帝平齐,仍有定关、洛意,遇卢循侵逼,故寝。

及荆、雍平,乃谋外略。

会姚兴死,子泓新立,兄弟相杀,关中扰乱。

四月乙丑,帝表伐关、洛,乃戒严北讨,加领征西将军、司豫二州刺史。

以世子爲徐、兖二州刺史。

帝欲以义声怀远,奉琅邪王北伐。

五月,庐江霍山崩,获六锺,献之天子。

癸巳,加领北雍州刺史,前后部羽葆、鼓吹,增班剑爲四十人。

八月丁巳,率大衆进发,以世子爲中军将军,监太尉留府事,尚书右仆射刘穆之爲左仆射,领监军、中军二府军司,入居东府,总摄内外。

九月,帝至彭城,加领北徐州刺史。

十月,衆军至洛,围金墉,降之。

枹罕虏乞伏炽盘遣使谒帝,求效力讨姚泓,拜爲平西将军、河南公。

十三年正月,帝以舟师进讨,留彭城公义隆镇彭城。

军次陈留城,经张良庙,下令以时修饰栋宇致荐焉。

晋帝追赠帝祖爲太常,父爲特进、左光禄大夫,让不受。

二月,冠军将军檀道济等军次潼关。

三月庚辰,帝率大军入河。

五月,帝至洛阳,谒晋五陵。

七月,至陕,龙骧将军王镇恶舟师自河浮渭。

八月,扶风太守沈田子大破姚泓军于蓝田,王镇恶克长安,禽姚泓。始义熙九年,岁、镇、荧惑、太白聚东井,至是而关中平。

九月,帝至长安。

长安丰稔,帑藏盈积,帝先收其彜器、浑仪、土圭、记里鼓、指南车及秦始皇玉玺送之都;其馀珍宝珠玉,悉以班赐将帅。

迁姚宗于江南,送泓斩于建康市。

谒汉长陵,大会文武于未央殿。

十月,晋帝诏进宋公爵爲王,加十郡益宋国,并前爲二十郡。

其相国、扬州牧、领征西将军、司豫北徐雍四州刺史如故。

帝欲息驾长安,经略赵、魏,十一月,前将军刘穆之卒,乃归。

十二月庚子,发自长安,以桂阳公义真爲雍州刺史,镇长安,留腹心将佐以辅之。

十四年正月壬戌,帝至彭城,解严息甲。

以辅国将军刘遵考爲并州刺史,领河东太守,镇蒲阪。

帝解司州,领徐、冀二州刺史,固让进爵。

时汉中成固县汉水崖际有异声如雷,俄顷岸崩,有铜锺十二,出自潜壤。

巩县人宗曜于其田所获嘉禾,九穗同茎,帝以献,晋帝以归于我。帝冲让,乃止。

六月丁亥,受相国宋公九锡之命,下命赦国内殊死以下。

诏崇豫章太夫人爲宋公太妃,世子爲中军将军副贰,相国府百官悉依天朝之制。

又诏宋国所封十郡之外,悉得除用。

先是,安西中兵参军沈田子杀安西司马王镇恶,诸将杀安西长史王修,关中乱。

十月,帝遣右将军朱龄石代安西将军桂阳公义真爲雍州刺史。

义真还,爲赫连勃勃所追,大败,仅以身免,诸将帅及龄石并没。

十二月,晋安帝崩,大司马琅邪王即帝位。

元熙元年正月,晋帝诏征帝入辅,又申前令,进公爵爲王,以徐州之海陵北东海北谯北梁、豫州之新蔡、兖州之北陈留、司州之陈郡汝南潁川荥阳十郡,增宋国。

七月,乃受命。

赦国内五岁刑以下,迁都寿阳。

九月,解扬州。

十二月,晋帝命帝冕十有二旒,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乘金根车,驾六马,备五时副车,置旄头云罕,乐舞八佾,设锺虡宫县。

进王太妃爲太后,王妃爲王后,世子爲太子,王子、王孙爵命之号,一如旧仪。

二年正月,帝表让殊礼。

竟陵郡江滨自开,出古铜礼器十余枚,帝献之晋帝,让不受,于是归诸瑞物,藏于相府。

又遣使持节、兼太保、散骑常侍、光禄大夫谢澹,兼太尉、尚书刘宣范奉玺书,归皇帝玺绶,受终之礼,一如唐虞、汉魏故事。

帝奉表陈让,晋帝已逊于琅邪王第,表不获通。

于是陈留王虔嗣等二百七十人及宋台群臣并上表劝进,犹不许。

太史令骆达陈天文符应曰: 案晋义熙元年至元熙元年,太白昼见经天凡七,占曰: 太白经天,人更主,异姓兴。

义熙七年,五虹见于东方,占曰: 五虹见,天子黜,圣人出。

九年,镇星、岁星、太白、荧惑聚于东井。

十三年,镇星入太微。

占曰: 镇星守太微,有立王,有徙王。

元熙元年冬,黑龙四登于天,易传曰: 冬,龙见,天子亡社稷,大人受命。

冀州道人释法称告其弟子曰: 嵩神言,江东有刘将军,汉家苗裔,当受天命,吾以璧三十二、镇金一饼与之,刘氏卜世之数也。

汉建武至建安末一百九十六年而禅魏,魏自黄初至咸熙末四十六年而禅晋,晋自泰始至今百五十六年,三代揖让,咸穷于六。

又汉光武社于南阳,汉末而其树死,刘备有蜀,乃应之而兴;及晋季年,旧根始萌,至是而盛矣。

若此者有数十条。

礼毕,备法驾,幸建康宫,临太极前殿,大赦,改元。

赐人爵二级。

鳏寡孤独不能自存者,人谷五斛,逋租宿责勿收。

其犯乡论清议,赃汙淫盗,一皆荡涤。

丁未,以庐陵王义真爲侍中、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南豫州刺史。

己未,上疾瘳,大赦。夏四月乙亥,封仇池公杨盛爲武都郡王。

五月,上疾甚,召太子,戒之曰: 檀道济虽有干略,而无远志,非如兄韶有难御之气。

徐羡之、傅亮当无异图。

谢晦屡从征伐,颇识机变,若有异,必此人也。

小却,可以会稽、江州处之。

又爲手诏: 朝廷不须复有别府,宰相带扬州,可置甲士千人。

若大臣中任要,宜有爪牙,以备不祥人者,可以台见留队给之。

有征讨,悉配以台见军队,行还复旧。

后世若有幼主,朝事一委任宰相,母后不烦临朝。

仗既不许入台殿门,要重人可详给班剑。

癸亥,上崩于西殿,时年六十。

七月己酉,葬丹阳建康县蒋山初宁陵。

群臣上諡曰武皇帝,庙号高祖。

上清简寡欲,严整有法度,未尝视珠玉舆马之饰,后庭无纨绮丝竹之音。

初,朝廷未备音乐,长史殷仲文以爲言,帝曰: 日不暇给,且所不解。

仲文曰: 屡听自然解之。

帝曰: 政以解则好之,故不习耳。

宁州尝献虎魄枕,光色甚丽,价盈百金。

时将北伐,以虎魄疗金创,上大悦,命碎分赐诸将。

平关中,得姚兴从女,有盛宠,以之废事,谢晦谏,即时遣出。

财帛皆在外府,内无私藏。

宋台建,有司奏东西堂施局脚床,金涂钉,上不许。

使用直脚床,钉用铁。

广州尝献入筒细布,一端八丈,帝恶其精丽劳人,即付有司弹太守,以布还之,并制岭南禁作此布。

帝素有热病,并患金创,末年尤剧,坐卧常须冷物,后有人献石床,寝之,极以爲佳,乃叹曰: 木床且费,而况石邪。

即令毁之。

制诸主出适,遣送不过二十万,无锦绣金玉。

内外奉禁,莫不节俭。

性尤简易,尝着连齿木屐,好出神武门内左右逍遥,从者不过十馀人。

时徐羡之住西州,尝思羡之,便步出西掖门,羽仪络驿追随,已出西明门矣。

诸子旦问起居,入合脱公服,止着裙帽,如家人之礼焉。

微时躬耕于丹徒,及受命,耨耜之具颇有存者,皆命藏之,以留于后。

及文帝幸旧宫,见而问焉,左右以实对,文帝色惭。

有近侍进曰: 大舜躬耕历山,伯禹亲事土木,陛下不睹列圣之遗物,何以知稼穑之艰难,何以知先帝之至德乎。

及孝武大明中,坏上所居阴室,于其处起玉烛殿,与群臣观之,床头有土障,壁上挂葛灯笼、麻绳拂,侍中袁顗盛称上俭素之德,孝武不答,独曰: 田舍公得此,已爲过矣。

故能光有天下,克成大业,盛矣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