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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世家 赵世家

赵氏之先,与秦共祖。

至中衍,为帝大戊御。

其后世蜚廉有子二人,而命其一子曰恶来,事纣,为周所杀,其后为秦。

恶来弟曰季胜,其后为赵。

季胜生孟增。

孟增幸于周成王,是为宅皋狼。

皋狼生衡父,衡父生造父。

造父幸于周缪王。

造父取骥之乘匹,与桃林盗骊、骅骝、绿耳,献之缪王。

缪王使造父御,西巡狩,见西王母,乐之忘归。

而徐偃王反,缪王日驰千里马,攻徐偃王,大破之。

乃赐造父以赵城,由此为赵氏。

自造父以下六世至奄父,曰公仲,周宣王时伐戎,为御。

及千亩战,奄父脱宣王。

奄父生叔带。

叔带之时,周幽王无道,去周如晋,事晋文侯,始建赵氏于晋国。

自叔带以下,赵宗益兴,五世而至赵夙。

赵夙,晋献公之十六年伐霍、魏、耿,而赵夙为将伐霍。

霍公求奔齐。

晋大旱,卜之,曰 霍太山为祟 。

使赵夙召霍君于齐,复之,以奉霍太山之祀,晋复穰。

晋献公赐赵夙耿。

夙生共孟,当鲁闵公之元年也。

共孟生赵衰,字子余。

赵衰卜事晋献公及诸公子,莫吉;卜事公子重耳,吉,即事重耳。

重耳以骊姬之乱亡奔翟,赵衰从。

翟伐廧咎如,得二女,翟以其少女妻重耳,长女妻赵衰而生盾。

初,重耳在晋时,赵衰妻亦生赵同、赵括、赵婴齐。

赵衰从重耳出亡,凡十九年,得反国。

重耳为晋文公,赵衰为原大夫,居原,任国政。

文公所以反国及霸,多赵衰计策,语在晋事中。

赵衰既反晋,晋之妻固要迎翟妻,而以其子盾为适嗣,晋妻三子皆下事之。

晋襄公之六年,而赵衰卒,谥为成季。

赵盾代成季任国政二年而晋襄公卒,太子夷皋年少。

盾为国多难,欲立襄公弟雍。

雍时在秦,使使迎之。

太子母日夜啼泣,顿首谓赵盾曰: 先君何罪,释其适子而更求君?

赵盾患之,恐其宗与大夫袭诛之,乃遂立太子,是为灵公,发兵距所迎襄公弟于秦者。

灵公既立,赵盾益专国政。

灵公立十四年,益骄。

赵盾骤谏,灵公弗听。

及食熊蹯,胹不熟,杀宰人,持其尸出,赵盾见之。

灵公由此惧,欲杀盾。

盾素仁爱人,尝所食桑下饿人反扞救盾,盾以得亡。

未出境,而赵穿弑灵公而立襄公弟黑臀,是为成公。

赵盾复返,任国政。

君子讥盾 为正卿,亡不出境,反不讨贼 ,故太史书曰 赵盾弑其君 。

晋景公时而赵盾卒,谥为宣孟。子朔嗣。

赵朔,晋景公之三年,朔为晋将下军救郑,与楚庄王战河上。

朔娶晋成公姊为夫人。

晋景公之三年,大夫屠岸贾欲诛赵氏。

初,赵盾在时,梦见叔带持要而哭,甚悲;已而笑,拊手且歌。

盾卜之,兆绝而后好。

赵史援占之,曰: 此梦甚恶,非君之身,乃君之子,然亦君之咎。

至孙,赵将世益衰。

屠岸贾者,始有宠于灵公,及至于景公而贾为司寇,将作难,乃治灵公之贼以致赵盾。遍告诸将曰: 盾虽不知,犹为贼首。

以臣弑君,子孙在朝,何以惩罪?

请诛之。

韩厥曰: 灵公遇贼,赵盾在外,吾先君以为无罪,故不诛。

今诸君将诛其后,是非先君之意。而今妄诛,妄诛谓之乱。

臣有大事而君不闻,是无君也。

屠岸贾不听。

韩厥告赵朔趣亡。

朔不肯,曰: 子必不绝赵祀,朔死不恨。

韩厥许诺,称疾不出。

贾不请而擅与诸将攻赵氏于下宫,杀赵朔、赵同、赵括、赵婴齐,皆灭其族。

赵朔妻成公姊,有遗腹,走公宫匿。

赵朔客曰公孙杵臼,杵臼谓朔友人程婴曰: 胡不死?

程婴曰: 朔之妇有遗腹,若幸而男,吾奉之;即女也,吾徐死耳。

居无何,而朔妇免身,生男。

屠岸贾闻之,索于宫中。

夫人置儿绔中,祝曰: 赵宗灭乎,若号;即不灭,若无声。

及索,儿竟无声。

已脱,程婴谓公孙杵臼曰: 今一索不得,后必且复索之,奈何?

公孙杵臼曰: 立孤与死孰难?

程婴曰: 死易,立孤难耳。

公孙杵臼曰: 赵氏先君遇子厚,子强为其难者,吾为其易者,请先死。

乃二人谋取他人婴儿负之,衣以文葆,匿山中。

程婴出,谬谓诸将军曰: 婴不肖,不能立赵孤。谁能与我千金,吾告赵氏孤处。

诸将皆喜,许之,发师随程婴攻公孙杵臼。

杵臼谬曰: 小人哉程婴!

昔下宫之难不能死,与我谋匿赵氏孤儿,今又卖我。

纵不能立,而忍卖之乎!

抱儿呼曰: 天乎天乎!

赵氏孤儿何罪?

请活之,独杀杵臼可也。

诸将不许,遂杀杵臼与孤儿。

诸将以为赵氏孤儿良已死,皆喜。

然赵氏真孤乃反在,程婴卒与俱匿山中。

居十五年,晋景公疾,卜之,大业之后不遂者为祟。

景公问韩厥,厥知赵孤在,乃曰: 大业之后在晋绝祀者,其赵氏乎?

夫自中衍者皆嬴姓也。

中衍人面鸟噣,降佐殷帝大戊,及周天子,皆有明德。

下及幽厉无道,而叔带去周适晋,事先君文侯,至于成公,世有立功,未尝绝祀。

今吾君独灭赵宗,国人哀之,故见龟策。

唯君图之。

景公问: 赵尚有后子孙乎?

韩厥具以实告。

于是景公乃与韩厥谋立赵孤儿,召而匿之宫中。

诸将入问疾,景公因韩厥之众以胁诸将而见赵孤。

赵孤名曰武。

诸将不得已,乃曰: 昔下宫之难,屠岸贾为之,矫以君命,并命群臣。非然,孰敢作难!

微君之疾,群臣固且请立赵后。

今君有命,群臣之愿也。

于是召赵武、程婴遍拜诸将,遂反与程婴、赵武攻屠岸贾,灭其族。

复与赵武田邑如故。

及赵武冠,为成人,程婴乃辞诸大夫,谓赵武曰: 昔下宫之难,皆能死。

我非不能死,我思立赵氏之后。

今赵武既立,为成人,复故位,我将下报赵宣孟与公孙杵臼。

赵武啼泣顿首固请,曰: 武愿苦筋骨以报子至死,而子忍去我死乎!

程婴曰: 不可。

彼以我为能成事,故先我死;今我不报,是以我事为不成。

遂自杀。

赵武服齐衰三年,为之祭邑,春秋祠之,世世勿绝。

赵氏复位十一年,而晋厉公杀其大夫三郄。

栾书畏及,乃遂弑其君厉公,更立襄公曾孙周,是为悼公。

晋由此大夫稍强。

赵武续赵宗二十七年,晋平公立。

平公十二年,而赵武为正卿。

十三年,吴延陵季子使于晋,曰: 晋国之政卒归于赵武子、韩宣子、魏献子之后矣。

赵武死,谥为文子。

文子生景叔。

景叔之时,齐景公使晏婴于晋,晏婴与晋叔向语。

婴曰: 齐之政后卒归田氏。

叔向亦曰: 晋国之政将归六卿。

六卿侈矣,而吾君不能恤也。

赵景叔卒,生赵鞅,是为简子。

赵简子在位,晋顷公之九年,简子将合诸侯戍于周。

其明年,入周敬王于周,辟弟子朝之故也。

晋顷公之十二年,六卿以法诛公族祁氏、羊舌氏,分其邑为十县,六卿各令其族为之大夫。

晋公室由此益弱。

后十三年,鲁贼臣阳虎来奔,赵简子受赂,厚遇之。

赵简子疾,五日不知人,大夫皆惧。

医扁鹊视之,出,董安于问。扁鹊曰: 血脉治也,而何怪!

在昔秦缪公尝如此,七日而寤。

寤之日,告公孙支与子舆曰: 我之帝所甚乐。

吾所以久者,适有学也。

帝告我: 晋国将大乱,五世不安;其后将霸,未老而死;霸者之子且令而国男女无别。

公孙支书而藏之,秦谶è于是出矣。

献公之乱,文公之霸,而襄公败秦师于殽而归纵淫,此子之所闻。

今主君之疾与之同,不出三日疾必间,间必有言也。

居二日半,简子寤。

语大夫曰: 我之帝所甚乐,与百神游于钧天,广乐九奏万舞,不类三代之乐,其声动人心。

有一熊欲来援我,帝命我射之,中熊,熊死。

又有一罴来,我又射之,中罴,罴死。

帝甚喜,赐我二笥,皆有副。

吾见儿在帝侧,帝属我一翟犬,曰: 及而子之壮也,以赐之。

帝告我: 晋国且世衰,七世而亡,嬴姓将大败周人于范魁之西,而亦不能有也。

今余思虞舜之勋,适余将以其胄女孟姚配而七世之孙。

董安于受言而书藏之。

以扁鹊言告简子,简子赐扁鹊田四万亩。

他日,简子出,有人当道,辟之不去,从者怒,将刃之。

当道者曰: 吾欲有谒于主君。

从者以闻。简子召之,曰: 嘻,吾有所见子晣也。

当道者曰: 屏左右,愿有谒。

简子屏人。

当道者曰: 主君之疾,臣在帝侧。

简子曰: 然,有之。

子之见我,我何为?

当道者曰: 帝令主君射熊与罴,皆死。

简子曰: 是,且何也?

当道者曰: 晋国且有大难,主君首之。

帝令主君灭二卿,夫熊与罴皆其祖也。

简子曰: 帝赐我二笥皆有副,何也?

当道者曰: 主君之子将克二国于翟,皆子姓也。

简子曰: 吾见儿在帝侧,帝属我一翟犬,曰 及而子之长以赐之 。

夫儿何谓以赐翟犬?

当道者曰: 儿,主君之子也。翟犬者,代之先也。

主君之子且必有代。

及主君之后嗣,且有革政而胡服,并二国于翟。

简子问其姓而延之以官。

当道者曰: 臣野人,致帝命耳。

遂不见。

简子书藏之府。

异日,姑布子卿见简子,简子遍召诸子相之。

子卿曰: 无为将军者。

简子曰: 赵氏其灭乎?

子卿曰: 吾尝见一子于路,殆君之子也。

简子召子毋恤。

毋恤至,则子卿起曰: 此真将军矣!

简子曰: 此其母贱,翟婢也,傒道贵哉?

子卿曰: 天所授,虽贱必贵。

自是之后,简子尽召诸子与语,毋恤最贤。

简子乃告诸子曰: 吾藏宝符于常山上,先得者赏。

诸子驰之常山上,求,无所得。

毋恤还,曰: 已得符矣。

简子曰: 奏之。

毋恤曰: 从常山上临代,代可取也。

简子于是知毋恤果贤,乃废太子伯鲁,而以毋恤为太子。

后二年,晋定公之十四年,范、中行作乱。

明年春,简子谓邯郸大夫午曰: 归我卫士五百家,吾将置之晋阳。

午许诺。归而其父兄不听,倍言。

赵鞅捕午,囚之晋阳。

乃告邯郸人曰: 我私有诛午也,诸君欲谁立?

遂杀午。

赵稷、涉宾以邯郸反。

晋君使籍秦围邯郸。

荀寅、范吉射与午善,不肯助秦而谋作乱,董安于知之。

十月,范、中行氏伐赵鞅,鞅奔晋阳,晋人围之。

范吉射、荀寅仇人魏襄等谋逐荀寅,以梁婴父代之;逐吉射,以范皋绎代之。

荀栎言于晋侯曰: 君命大臣,始乱者死。

今三臣始乱而独逐鞅,用刑不均,请皆逐之。

十一月,荀栎、韩不佞、魏哆奉公命以伐范、中行氏,不克。

范、中行氏反伐公,公击之,范、中行败走。

丁未,二子奔朝歌。

韩、魏以赵氏为请。

十二月辛未,赵鞅入绛,盟于公宫。

其明年,知伯文子谓赵鞅曰: 范、中行虽信为乱,安于发之,是安于与谋也。

晋国有法,始乱者死。

夫二子已伏罪而安于独在。

赵鞅患之。

安于曰: 臣死,赵氏定,晋国宁,吾死晚矣。

遂自杀。

赵氏以告知伯,然后赵氏宁。

孔子闻赵简子不请晋君而执邯郸午,保晋阳,故书《春秋》曰 赵鞅以晋阳畔 。

赵简子有臣曰周舍,好直谏。

周舍死,简子每听朝,常不悦,大夫请罪。

简子曰: 大夫无罪。

吾闻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

诸大夫朝,徒闻唯唯,不闻周舍之鄂鄂,是以忧也。

简子由此能附赵邑而怀晋人。

晋定公十八年,赵简子围范、中行于朝歌,中行文子奔邯郸。

明年,卫灵公卒。

简子与阳虎送卫太子蒯聩于卫,卫不内,居戚。

晋定公二十一年,简子拔邯郸,中行文子奔柏人。

简子又围柏人,中行文子、范昭子遂奔齐。

赵竟有邯郸、柏人。

范、中行余邑入于晋。

赵名晋卿,实专晋权,奉邑侔于诸侯。

晋定公三十年,定公与吴王夫差争长于黄池,赵简子从晋定公,卒长吴。

定公三十七年卒,而简子除三年之丧,期而已。

是岁,越王句践灭吴。

晋出公十一年,知伯伐郑。

赵简子疾,使太子毋恤将而围郑。

知伯醉,以酒灌击毋恤。

毋恤群臣请死之。

毋恤曰: 君所以置毋恤,为能忍訽。

然亦愠知伯。

知伯归,因谓简子,使废毋恤,简子不听。

毋恤由此怨知伯。

晋出公十七年,简子卒,太子毋恤代立,是为襄子。

赵襄子元年,越围吴。

襄子降丧食,使楚隆问吴王。

襄子姊前为代王夫人。

简子既葬,未除服,北登夏屋,请代王。使厨人操铜枓以食代王及从者,行斟,阴令宰人各以枓击杀代王及从官,遂兴兵平代地。

其姊闻之,泣而呼天,摩笄自杀。

代人怜之,所死地名之为摩笄之山。

遂以代封伯鲁子周为代成君。

伯鲁者,襄子兄,故太子。

太子蚤死,故封其子。

襄子立四年,知伯与赵、韩、魏尽分其范、中行故地。

晋出公怒,告齐、鲁,欲以伐四卿。

四卿恐,遂共攻出公。

出公奔齐,道死。

知伯乃立昭公曾孙骄,是为晋懿公。

知伯益骄。

请地韩、魏,韩、魏与之。

请地赵,赵不与,以其围郑之辱。

知伯怒,遂率韩、魏攻赵。

赵襄子惧,乃奔保晋阳。

原过从,后至于王泽,见三人,自带以上可见,自带以下不可见。

与原过竹二节,莫通。

曰: 为我以是遗赵毋恤。

原过既至,以告襄子。

襄子齐三日,亲自剖竹,有朱书曰: 赵毋恤,余霍泰山山阳侯天使也。

三月丙戌,余将使女反灭知氏。

女亦立我百邑,余将赐女林胡之地。

至于后世,且有伉王,赤黑,龙面而鸟噣,鬓麋髭,大膺大胸,修下而冯,左衽界乘,奄有河宗,至于休溷ù诸貉,南伐晋别,北灭黑姑。

襄子再拜,受三神之令。

三国攻晋阳,岁余,引汾水灌其城,城不浸者三版。

城中悬釜而炊,易子而食。

群臣皆有外心,礼益慢,唯高共不敢失礼。

襄子惧,乃夜使相张孟同私于韩、魏。

韩、魏与合谋,以三月丙戌,三国反灭知氏,共分其地。

于是襄子行赏,高共为上。

张孟同曰: 晋阳之难,唯共无功。

襄子曰: 方晋阳急,群臣皆懈,惟共不敢失人臣礼,是以先之。

于是赵北有代,南并知氏,强于韩、魏。

遂祠三神于百邑,使原过主霍泰山祠祀。

其后娶空同氏,生五子。

襄子为伯鲁之不立也,不肯立子,且必欲传位与伯鲁子代成君。

成君先死,乃取代成君子浣立为太子。

襄子立三十三年卒,浣立,是为献侯。

献侯少即位,治中牟。

襄子弟桓子逐献侯,自立于代,一年卒。

国人曰桓子立非襄子意,乃共杀其子而复迎立献侯。

十年,中山武公初立。

十三年,城平邑。

十五年,献侯卒,子烈侯籍立。

烈侯元年,魏文侯伐中山,使太子击守之。

六年,魏、韩、赵皆相立为诸侯,追尊献子为献侯。

烈侯好音,谓相国公仲连曰: 寡人有爱,可以贵之乎?

公仲曰: 富之可,贵之则否。

烈侯曰: 然。

夫郑歌者枪、石二人,吾赐之田,人万亩。 公仲曰: 诺。

不与。

居一月,烈侯从代来,问歌者田。公仲曰: 求,未有可者。

有顷,烈侯复问。公仲终不与,乃称疾不朝。

番吾君自代来,谓公仲曰: 君实好善,而未知所持。

今公仲相赵,于今四年,亦有进士乎? 公仲曰: 未也。

番吾君曰: 牛畜、荀欣、徐越皆可。

公仲乃进三人。

及朝,烈侯复问: 歌者田何如?

公仲曰: 方使择其善者。

牛畜侍烈侯以仁义,约以王道,烈侯逌然。

明日,荀欣侍,以选练举贤,任官使能。

明日,徐越侍以节财俭用,察度功德。

所与无不充,君说。

烈侯使使谓相国曰: 歌者之田且止。

官牛畜为师,荀欣为中尉,徐越为内史,赐相国衣二袭。

九年,烈侯卒,弟武公立。

武公十三年卒,赵复立烈侯太子章,是为敬侯。

是岁,魏文侯卒。

敬侯元年,武公子朝作乱,不克,出奔魏。

赵始都邯郸。

二年,败齐于灵丘。三年,救魏于廪丘,大败齐人。

四年,魏败我兔台。

筑刚平以侵卫。

五年,齐、魏为卫攻赵,取我刚平。

六年,借兵于楚伐魏,取棘蒲。

八年,拔魏黄城。

九年,伐齐。

齐伐燕,赵救燕。

十年,与中山战于房子。

十一年,魏、韩、赵共灭晋,分其地。

伐中山,又战于中人。

十二年,敬侯卒,子成侯种立。

成侯元年,公子胜与成侯争立,为乱。

二年六月,雨雪。

三年,太戊午为相。

伐卫,取乡邑七十三。

魏败我蔺。

四年,与秦战高安,败之。

五年,伐齐于鄄。

魏败我怀。

攻郑,败之,以与韩,韩与我长子。

六年,中山筑长城。

伐魏,败湪泽,围魏惠王。

七年,侵齐,至长城。

与韩攻周。

八年,与韩分周以为两。

九年,与齐战阿下。

十年,攻卫,取甄。

十一年,秦攻魏,赵救之石阿。

十二年,秦攻魏少梁,赵救之。

十三年,秦献公使庶长国伐魏少梁,虏其太子、痤。

魏败我浍,取皮牢。

成侯与韩昭侯遇上党。

十四年,与韩攻秦。

十五年,助魏攻齐。

十六年,与韩、魏分晋,封晋君以端氏。

十七年,成侯与魏惠王遇葛孽。

十九年,与齐、宋会平陆,与燕会阿。

二十年,魏献荣椽,因以为檀台。

二十一年,魏围我邯郸。

二十二年,魏惠王拔我邯郸,齐亦败魏于桂陵。

二十四年,魏归我邯郸,与魏盟漳水上。

秦攻我蔺。

二十五年,成侯卒。

公子緤与太子肃侯争立,緤败,亡奔韩。

肃侯元年,夺晋君端氏,徙处屯留。

二年,与魏惠王遇于阴晋。

三年,公子范袭邯郸,不胜而死。

四年,朝天子。

六年,攻齐,拔高唐。

七年,公子刻攻魏首垣。

十一年,秦孝公使商君伐魏,虏其将公子卬。

赵伐魏。

十二年,秦孝公卒,商君死。

十五年,起寿陵。

魏惠王卒。

十六年,肃侯游大陵,出于鹿门,大戊午扣马曰: 耕事方急,一日不作,百日不食。

肃侯下车谢。

十七年,围魏黄,不克。

筑长城。

十八年,齐、魏伐我,我决河水灌之,兵去。

二十二年,张仪相秦。

赵疵与秦战,败,秦杀疵河西,取我蔺、离石。

二十三年,韩举与齐、魏战,死于桑丘。

二十四年,肃侯卒。

秦、楚、燕、齐、魏出锐师各万人来会葬。

子武灵王立。

武灵王元年,阳文君赵豹相。

梁襄王与太子嗣、韩宣王与太子仓来朝信宫。

武灵王少,未能听政,博闻师三人,左右司过三人。

及听政,先问先王贵臣肥义,加其秩。国三老年八十,月致其礼。

三年,城鄗。

四年,与韩会于区鼠。

五年,娶韩女为夫人。

八年,韩击秦,不胜而去。

五国相王,赵独否,曰: 无其实,敢处其名乎!

令国人谓己曰 君 。

九年,与韩、魏共击秦。秦败我,斩首八万级。

齐败我观泽。

十年,秦取我中都及西阳。

齐破燕。燕相子之为君,君反为臣。

十一年,王召公子职于韩,立以为燕王,使乐池送之。

十三年,秦拔我蔺,虏将军赵庄。

楚、魏王来,过邯郸。

十四年,赵何攻魏。

十六年,秦惠王卒。

王游大陵。

他日,王梦见处女鼓琴而歌诗曰: 美人荧荧兮,颜若苕之荣。

命乎命乎,曾无我嬴!

异日,王饮酒乐,数言所梦,想见其状。

吴广闻之,因夫人而内其女娃嬴,孟姚也。

孟姚甚有宠于王,是为惠后。

十七年,王出九门,为野台,以望齐、中山之境。

十八年,秦武王与孟说举龙文赤鼎,绝膑而死。

赵王使代相赵固迎公子稷于燕,送归,立为秦王,是为昭王。

十九年春正月,大朝信宫。

召肥义与议天下,五日而毕。

王北略中山之地,至于房子,遂之代,北至无穷,西至河,登黄华之上。

召楼缓谋曰: 我先王因世之变,以长南藩之地,属阻漳、滏之险,立长城,又取蔺、郭狼,败林人于荏,而功未遂。

今中山在我腹心,北有燕,东有胡,西有林胡、楼烦、秦、韩之边,而无强兵之救,是亡社稷,奈何?

夫有高世之名,必有遗俗之累。

吾欲胡服。

楼缓曰: 善。

群臣皆不欲。

于是肥义侍,王曰: 简、襄主之烈,计胡、翟之利。

为人臣者,宠有孝弟长幼顺明之节,通有补民益主之业,此两者臣之分也。

今吾欲继襄主之迹,开于胡、翟之乡,而卒世不见也。

为敌弱,用力少而功多,可以毋尽百姓之劳,而序往古之勋。

夫有高世之功者,负遗俗之累;有独智之虑者,任骜民之怨。

今吾将胡服骑射以教百姓,而世必议寡人,奈何?

肥义曰: 臣闻疑事无功,疑行无名。

王既定负遗俗之虑,殆无顾天下之议矣。

夫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

昔者舜舞有苗,禹袒裸国,非以养欲而乐志也,务以论德而约功也。

愚者暗成事,智者睹未形,则王何疑焉?

王曰: 吾不疑胡服也,吾恐天下笑我也。

狂夫之乐,智者哀焉;愚者所笑,贤者察焉。

世有顺我者,胡服之功未可知也。

虽驱世以笑我,胡地中山吾必有之。

于是遂胡服矣。

使王緤告公子成曰: 寡人胡服,将以朝也,亦欲叔服之。

家听于亲而国听于君,古今之公行也。

子不反亲,臣不逆君,兄弟之通义也。

今寡人作教易服而叔不服,吾恐天下议之也。

制国有常,利民为本;从政有经,令行为上。

明德先论于贱,而行政先信于贵。

今胡服之意,非以养欲而乐志也。

事有所止而功有所出,事成功立,然后善也。

今寡人恐叔之逆从政之经,以辅叔之议。

且寡人闻之,事利国者行无邪,因贵戚者名不累,故愿慕公叔之义,以成胡服之功。

使緤谒之叔,请服焉。

公子成再拜稽首曰: 臣固闻王之胡服也。臣不佞,寝疾,未能趋走以滋进也。

王命之,臣敢对,因竭其愚忠。

曰:臣闻中国者,盖聪明徇智之所居也,万物财用之所聚也,圣贤之所教也,仁义之所施也,《诗》《书》礼乐之所用也,异敏技能之所试也,远方之所观赴也,蛮夷之所义行也。今王舍此而袭远方之服,变古之教,易古人道,逆人之心,而怫学者,离中国,故臣愿王图之也。

使者以报。

王曰: 吾固闻叔之疾也,我将自往请之。

王遂往之公子成家,因自请之,曰: 夫服者,所以便用也;礼者,所以便事也。

圣人观乡而顺宜,因事而制礼,所以利其民而厚其国也。

夫剪发文身,错臂左衽,瓯越之民也。

黑齿雕题,却冠秫绌,大吴之国也。

故礼服莫同,其便一也。

乡异而用变,事异而礼易。

是以圣人果可以利其国,不一其用;果可以便其事,不同其礼。

儒者一师而俗异,中国同礼而教离,况于山谷之便乎?

故去就之变,智者不能一;远近之服,贤圣不能同。

穷乡多异,曲学多辩。

不知而不疑,异于己而不非者,公焉而众求尽善也。

今叔之所言者俗也,吾所言者所以制俗也。

吾国东有河、薄洛之水,与齐、中山同之,无舟楫之用。

自常山以至代、上党,东有燕、东胡之境,而西有楼烦、秦、韩之边,今无骑射之备。

故寡人无舟楫之用,夹水居之民,将何以守河、薄洛之水;变服骑射,以备燕、三胡、秦、韩之边?

且昔者简主不塞晋阳以及上党,而襄主并戎取代以攘诸胡,此愚智所明也。

先时中山负齐之强兵,侵暴吾地,系累吾民,引水围鄗,微社稷之神灵,则鄗几于不守也。

先王丑之,而怨未能报也。

今骑射之备,近可以便上党之形,而远可以报中山之怨。

而叔顺中国之俗以逆简、襄之意,恶变服之名以忘鄗事之丑,非寡人之所望也。

公子成再拜稽首曰: 臣愚,不达于王之义,敢道世俗之闻,臣之罪也。

今王将继简、襄之意以顺先王之志,臣敢不听命乎!

再拜稽首。

乃赐胡服。

明日,服而朝。

于是始出胡服令也。

赵文、赵造、周袑、赵俊皆谏止王毋胡服,如故法便。

王曰: 先王不同俗,何古之法?

帝王不相袭,何礼之循?

虙戏、神农教而不诛,黄帝、尧、舜诛而不怒。

及至三王,随时制法,因事制礼。

法度制令各顺其宜,衣服器械各便其用。

故礼也不必一道,而便国不必古。

圣人之兴也不相袭而王,夏、殷之衰也不易礼而灭。

然则反古未可非,而循礼未足多也。

且服奇者志淫,则是邹、鲁无奇行也;俗辟者民易,则是吴、越无秀士也。

且圣人利身谓之服,便事谓之礼。

夫进退之节,衣服之制者,所以齐常民也,非所以论贤者也。

故齐民与俗流,贤者与变俱。

故谚曰 以书御者不尽马之情,以古制今者不达事之变 。

循法之功,不足以高世;法古之学,不足以制今。

子不及也。

遂胡服招骑射。

二十年,王略中山地,至宁葭。西略胡地,至榆中。

林胡王献马。

归,使楼缓之秦,仇液之韩,王贲之楚,富丁之魏,赵爵之齐。

代相赵固主胡,致其兵。

二十一年,攻中山。

赵袑为右军,许钧为左军,公子章为中军,王并将之。牛翦将车骑,赵希并将胡、代。

赵与之陉,合军曲阳,攻取丹丘、华阳、鸱之塞。

王军取鄗、石邑、封龙、东垣。

中山献四邑和,王许之,罢兵。

二十三年,攻中山。

二十五年,惠后卒。

使周袑胡服傅王子何。

二十六年,复攻中山。攘地北至燕、代,西至云中、九原。

二十七年五月戊申,大朝于东宫,传国,立王子何以为王。

王庙见礼毕,出临朝。

大夫悉为臣,肥义为相国,并傅王。

是为惠文王。

惠文王,惠后吴娃子也。

武灵王自号为主父。

主父欲令子主治国,而身胡服将士大夫西北略胡地,而欲从云中、九原直南袭秦,于是诈自为使者入秦。

秦昭王不知,已而怪其状甚伟,非人臣之度,使人逐之,而主父驰已脱关矣。

审问之,乃主父也。

秦人大惊。

主父所以入秦者,欲自略地形,因观秦王之为人也。

惠文王二年,主父行新地,遂出代,西遇楼烦王于西河而致其兵。

三年,灭中山,迁其王于肤施。

起灵寿,北地方从,代道大通。

还归,行赏,大赦,置酒酺五日,封长子章为代安阳君。

章素侈,心不服其弟所立。

主父又使田不礼相章也。

李兑谓肥义曰: 公子章强壮而志骄,党众而欲大,殆有私乎?

田不礼之为人也,忍杀而骄。

二人相得,必有谋阴贼起,一出身徼幸。

夫小人有欲,轻虑浅谋,徒见其利而不顾其害,同类相推,俱入祸门。

以吾观之,必不久矣。

子任重而势大,乱之所始,祸之所集也,子必先患。

仁者爱万物而智者备祸于未形,不仁不智,何以为国?

子傒不称疾毋出,传政于公子成?

毋为怨府,毋为祸梯。 肥义曰: 不可。

昔者主父以王属义也,曰: 毋变而度,毋异而虑,坚守一心,以殁而世。

义再拜受命而籍之。

今畏不礼之难而忘吾籍,变孰大焉。

进受严命,退而不全,负孰甚焉。

变负之臣,不容于刑。

谚曰 死者复生,生者不愧 。

吾言已在前矣,吾欲全吾言,安得全吾身!

且夫贞臣也难至而节见,忠臣也累至而行明。

子则有赐而忠我矣,虽然,吾有语在前者也,终不敢失。

李兑曰: 诺,子勉之矣!

吾见子已今年耳。

涕泣而出。

李兑数见公子成,以备田不礼之事。

异日肥义谓信期曰: 公子与田不礼甚可忧也。

其于义也声善而实恶,此为人也不子不臣。

吾闻之也,奸臣在朝,国之残也;谗臣在中,主之蠹也。

此人贪而欲大,内得主而外为暴。

矫令为慢,以擅一旦之命,不难为也,祸且逮国。

今吾忧之,夜而忘寐,饥而忘食。

盗贼出入不可不备。

自今以来,若有召王者必见吾面,我将先以身当之,无故而王乃入。

信期曰: 善哉,吾得闻此也!

四年,朝群臣,安阳君亦来朝。

主父令王听朝,而自从旁观窥群臣宗室之礼。

见其长子章傫然也,反北面为臣,诎于其弟,心怜之,于是乃欲分赵而王章于代,计未决而辍。

主父及王游沙丘,异宫,公子章即以其徒与田不礼作乱,诈以主父令召王。

肥义先入,杀之。

高信即与王战。

公子成与李兑自国至,乃起四邑之兵入距难,杀公子章及田不礼,灭其党贼而定王室。

公子成为相,号安平君,李兑为司寇。

公子章之败,往走主父,主父开之,成、兑因围主父宫。

公子章死,公子成、李兑谋曰: 以章故围主父,即解兵,吾属夷矣。

乃遂围主父。

令宫中人 后出者夷 ,宫中人悉出。

主父欲出不得,又不得食,探爵而食之,三月余而饿死沙丘宫。

主父定死,乃发丧赴诸侯。

是时王少,成、兑专政,畏诛,故围主父。

主父初以长子章为太子,后得吴娃,爱之,为不出者数岁,生子何,乃废太子章而立何为王。

吴娃死,爱弛,怜故太子,欲两王之,犹豫未决,故乱起,以至父子俱死,为天下笑,岂不痛乎!

主父死,惠文王立立。

五年,与燕鄚、易。

八年,城南行唐。

九年,赵梁将,与齐合军攻韩,至鲁关下。

及十年,秦自置为西帝。

十一年,董叔与魏氏伐宋,得河阳于魏。

秦取梗阳。

十二年,赵梁将攻齐。

十三年,韩徐为将,攻齐。

公主死。

十四年,相国乐毅将赵、秦、韩、魏、燕攻齐,取灵丘。

与秦会中阳。

十五年,燕昭王来见。

赵与韩、魏、秦共击齐,齐王败走,燕独深入,取临菑。

十六年,秦复与赵数击齐,齐人患之。

苏厉为齐遗赵王书曰:

臣闻古之贤君,其德行非布于海内也,教顺非洽于民人也,祭祀时享非数常于鬼神也。

甘露降,时雨至,年谷丰孰,民不疾疫,众人善之,然而贤主图之。

今足下之贤行功力,非数加于秦也;怨毒积怒,非素深于齐也。

秦赵与国,以强征兵于韩,秦诚爱赵乎?

其实憎齐乎?

物之甚者,贤主察之。

秦非爱赵而憎齐也,欲亡韩而吞二周,故以齐餤天下。

恐事之不合,故出兵以劫魏、赵。

恐天下畏己也,故出质以为信。

恐天下亟反也,故征兵于韩以威之。

声以德与国,实而伐空韩,臣以秦计为必出于此。

夫物固有势异而患同者,楚久伐而中山亡,今齐久伐而韩必亡。

破齐,王与六国分其利也。

亡韩,秦独擅之。

收二周,西取祭器,秦独私之。

赋田计功,王之获利孰与秦多?

说士之计曰: 韩亡三川,魏亡晋国,市朝未变而祸已及矣。

燕尽齐之北地,去沙丘、钜鹿敛三百里,韩之上党去邯郸百里,燕、秦谋王之河山,间三百里而通矣。

秦之上郡近挺关,至于榆中者千五百里,秦以三郡攻王之上党,羊肠之西,句注之南,非王有已。

逾句注,斩常山而守之,三百里而通于燕,代马胡犬不东下,昆山之玉不出,此三宝者亦非王有已。

王久伐齐,从强秦攻韩,其祸必至于此。

愿王孰虑之。

且齐之所以伐者,以事王也;天下属行,以谋王也。

燕秦之约成而兵出有日矣。

五国三分王之地,齐倍五国之约而殉王之患,西兵以禁强秦,秦废帝请服,反高平、根柔于魏,反巠分、先俞于赵。

齐之事王,宜为上佼,而今乃抵罪,臣恐天下后事王者之不敢自必也。

愿王孰计之也。

今王毋与天下攻齐,天下必以王为义。齐抱社稷而厚事王,天下必尽重王。

秦义,王以天下善秦;秦暴,王以天下禁之,是一世之名宠制于王也。

于是赵乃辍,谢秦不击齐。

王与燕王遇。

廉颇将,攻齐昔阳,取之。

十七年,乐毅将赵师攻魏伯阳。

而秦怨赵不与己击齐,伐赵,拔我两城。

十八年,秦拔我石城。

王再之卫东阳,决河水,伐魏氏。

大潦,漳水出。

魏冉来相赵。

十九年,秦取我二城。

赵与魏伯阳。

赵奢将,攻齐麦丘,取之。

二十年,廉颇将,攻齐。

王与秦昭王遇西河外。

二十一年,赵徙漳水武平西。

二十二年,大疫。

置公子丹为太子。

二十三年,楼昌将,攻魏几,不能取。

十二月,廉颇将,攻几,取之。

二十四年,廉颇将,攻魏房子,拔之,因城而还。

又攻安阳,取之。

二十五年,燕周将,攻昌城、高唐,取之。

与魏共击秦。秦将白起破我华阳,得一将军。

二十六年,取东胡欧代地。

二十七年,徙漳水武平南。

封赵豹为平阳君。

河水出,大潦。

二十八年,蔺相如伐齐,至平邑。

罢城北九门大城。

燕将成安君公孙操弑其王。

二十九年,秦、韩相攻,而围阏与。

赵使赵奢将,击秦,大破秦军阏与下,赐号为马服君。

三十三年,惠文王卒,太子丹立,是为孝成王。

孝成王元年,秦伐我,拔三城。

赵王新立,太后用事,秦急攻之。

赵氏求救于齐,齐曰: 必以长安君为质,兵乃出。

太后不肯,大臣强谏。

太后明谓左右曰: 复言长安君为质者,老妇必唾其面。

左师触龙言愿见太后,太后盛气而胥之。

入,徐趋而坐,自谢曰: 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不得见久矣。

窃自恕,而恐太后体之有所苦也,故愿望见太后。

太后曰: 老妇恃辇而行耳。

曰: 食得毋衰乎?

曰: 恃粥耳。

曰: 老臣间者殊不欲食,乃强步,日三四里,少益嗜食,和于身也。

太后曰: 老妇不能。

太后不和之色少解。

左师公曰: 老臣贱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窃怜爱之,愿得补黑衣之缺以卫王宫,昧死以闻。 太后曰: 敬诺。

年几何矣?

对曰: 十五岁矣。

虽少,愿及未填沟壑而托之。

太后曰: 丈夫亦爱怜少子乎?

对曰: 甚于妇人。

太后笑曰: 妇人异甚。

对曰: 老臣窃以为媪之爱燕后贤于长安君。

太后曰: 君过矣,不若长安君之甚。

左师公曰: 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媪之送燕后也,持其踵,为之泣,念其远也,亦哀之矣。

已行,非不思也,祭祀则祝之曰 必勿使反 。岂非计长久,为子孙相继为王也哉? 太后曰: 然。

左师公曰: 今三世以前,至于赵主之子孙为侯者,其继有在者乎?

曰: 无有。

曰: 微独赵,诸侯有在者乎?

曰: 老妇不闻也。

曰: 此其近者祸及其身,远者及其子孙。

岂人主之子侯则不善哉?

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而挟重器多也。

今媪尊长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与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国,一旦山陵崩,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

老臣以媪为长安君之计短也,故以为爱之不若燕后。

太后曰: 诺,恣君之所使之。

于是为长安君约车百乘,质于齐,齐兵乃出。

子义闻之,曰: 人主之子,骨肉之亲也,犹不能持无功之尊,无劳之奉,而守金玉之重也,而况于予乎?

齐安平君田单将赵师而攻燕中阳,拔之。

又攻韩注人,拔之。

二年,惠文后卒。

田单为相。

四年,王梦衣偏裻之衣,乘飞龙上天,不至而坠,见金玉之积如山。

明日,王召筮史敢占之。曰: 梦衣偏裻之衣者,残也。

乘飞龙上天不至而坠者,有气而无实也。

见金玉之积如山者,忧也。

后三日,韩氏上党守冯亭使者至,曰: 韩不能守上党,入之于秦。

其吏民皆安为赵,不欲为秦。

有城市邑十七,愿再拜入之赵,财王所以赐吏民。

王大喜,召平阳君豹告之曰: 冯亭入城市邑十七,受之何如?

对曰: 圣人甚祸无故之利。

王曰: 人怀吾德,何谓无故乎?

对曰: 夫秦蚕食韩氏地,中绝不令相通,固自以为坐而受上党之地也。

韩氏所以不入于秦者,欲嫁其祸于赵也。

秦服其劳而赵受其利,虽强大不能得之于小弱,小弱顾能得之于强大乎?

岂可谓非无故之利哉!

且夫秦以牛田之水通粮蚕食,上乘倍战者,裂上国之地,其政行,不可与为难,必勿受也。

王曰: 今发百万之军而攻,逾年历岁未得一城也。

今以城市邑十七币吾国,此大利也。

赵豹出,王召平原君与赵禹而告之。

对曰: 发百万之军而攻,逾岁未得一城,今坐受城市邑十七,此大利,不可失也。 王曰: 善。

乃令赵胜受地,告冯亭曰: 敝国使者臣胜,敝国君使胜致命,以万户都三封太守,千户都三封县令,皆世世为侯,吏民皆益爵三级,吏民能相安,皆赐之六金。

冯亭垂涕不见使者,曰: 吾不处三不义也:为主守地,不能死固,不义一矣;入之秦,不听主令,不义二矣;卖主地而食之,不义三矣。

赵遂发兵取上党。

廉颇将军军长平。

六年,廉颇免而赵括代将。

秦人围赵括,赵括以军降,卒四十余万皆坑之。

王悔不听赵豹之计,故有长平之祸焉。

王还,不听秦,秦围邯郸。

武垣令傅豹、王容、苏射率燕众反燕地。

赵以灵丘封楚相春申君。

八年,平原君如楚请救。

还,楚来救,及魏公子无忌亦来救,秦围邯郸乃解。

十年,燕攻昌壮,五月拔之。

赵将乐乘、庆舍攻秦信梁军,破之。

太子死。

而秦攻西周,拔之。

徒父祺出。

十一年,城元氏,县上原。

武阳君郑安平死,收其地。

十二年,邯郸烧。

十四年,平原君赵胜死。

十五年,以尉文封相国廉颇为信平君。

燕王令丞相栗腹约驩,以五百金为赵王酒,还归,报燕王曰: 赵氏壮者皆死长平,其孤未壮,可伐也。

王召昌国君乐闲而问之。

对曰: 赵,四战之国也,其民习兵,伐之不可。 王曰: 吾以众伐寡,二而伐一,可乎? 对曰: 不可。

王曰: 吾即以五而伐一,可乎?

对曰: 不可。

燕王大怒。

群臣皆以为可。

燕卒起二军,车二千乘,栗腹将而攻鄗,卿秦将而攻代。

廉颇为赵将,破杀栗腹,虏卿秦、乐闲。

十六年,廉颇围燕。

以乐乘为武襄君。

十七年,假相大将武襄君攻燕,围其国。

十八年,延陵钧率师从相国信平君助魏攻燕。

秦拔我榆次三十七城。

十九年,赵与燕易土:以龙兑、汾门、临乐与燕;燕以葛、武阳、平舒与赵。

二十年,秦王政初立。

秦拔我晋阳。

二十一年,孝成王卒。

廉颇将,攻繁阳,取之。

使乐乘代之,廉颇攻乐乘,乐乘走,廉颇亡入魏。

子偃立,是为悼襄王。

悼襄王元年,大备魏。

欲通平邑、中牟之道,不成。

二年,李牧将,攻燕,拔武遂、方城。

秦召春平君,因而留之。

泄钧为之谓文信侯曰: 春平君者,赵王甚爱之而郎中妒之,故相与谋曰 春平君入秦,秦必留之 。

故相与谋而内之秦也。

今君留之,是绝赵而郎中之计中也。

君不如遣春平君而留平都。

春平君者言行信于王,王必厚割赵而赎平都。

文信侯曰: 善。

因遣之。

城韩皋。

三年,庞暖将,攻燕,禽其将剧辛。

四年,庞暖将赵、楚、魏、燕之锐师,攻秦蕞,不拔;移攻齐,取饶安。

五年,傅抵将,居平邑;庆舍将东阳河外师,守河梁。

六年,封长安君以饶。

魏与赵邺。

九年,赵攻燕,取狸、阳城。

兵未罢,秦攻邺,拔之。

悼襄王卒,子幽缪王迁立。

幽缪王迁元年,城柏人。

二年,秦攻武城,扈辄率师救之,军败,死焉。

三年,秦攻赤丽、宜安,李牧率师与战肥下,却之。

封牧为武安君。

四年,秦攻番吾,李牧与之战,却之。

五年,代地大动,自乐徐以西,北至平阴,台屋墙垣太半坏,地坼东西百三十步。

六年,大饥,民讹言曰: 赵为号,秦为笑。

以为不信,视地之生毛。

七年,秦人攻赵,赵大将李牧、将军司马尚将,击之。

李牧诛,司马尚免,赵匆及齐将颜聚代之。

赵匆军破,颜聚亡去。

以王迁降。

八年十月,邯郸为秦。

太史公曰:吾闻冯王孙曰: 赵王迁,其母倡也,嬖于悼襄王。

悼襄王废适子嘉而立迁。

迁素无行,信谗,故诛其良将李牧,用郭开。

岂不缪哉!

秦既虏迁,赵之亡大夫共立嘉为王,王代六岁,秦进兵破嘉,遂灭赵以为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