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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游日记三十五

初八日大雨,不成行,坐李君家作田署州《期政四谣》,以李君命也。

初九日大雨,复不成行,坐李君家录《腾志》。

初十日雨不止。

既午稍霁,遂同李君联骑,由村西半里,横陟半个山、南甸大路,经南草场,半里,西上岭坡,乃来凤南度半个山之脊也。

来凤至是南降而下伏,脊间中洼为平塘而不受水。

洼之西为金银堆,即南度之脊。

洼北半里,有坪倚来凤而南瞰半个山,乃昔王尚书骥驻营之处,《志》称为尚书营。

陟坪北半里,有路横沿来凤峰南,西越金银堆,出芭蕉关。

芭蕉关西通河上屯、缅箐之道,州西跌水河路,不若此之平,昔兵部郎中龚永吉从王公南征,有 狭转芭蕉关,难于橄榄坡 之句。从此复转骑,循来凤东峰而北,八里,乃还官店。

迨晚复雨。

十一日雨不止,坐官店。

时倪按君命承差来觅碧玉,潘苦之,故屡屡避客。

十二日雨,坐店中。

李生以《期政四谣》私投署州田二府,不答。

十三日雨时止时作,而泥泞尤甚。

李生来,同往苏玄玉寓观玉。

苏,滇省人本青衿,弃文就戎,为吴参府幕客。

先是一见顾余,余亦目其有异,非风尘中人也。

十四至十八日连雨不止,坐寓中,不能移一步。

潘捷余以倪院承差苏姓者,索碧玉宝石,窘甚,屡促不过余寓,亦不敢以一物示人,盖恐为承差所持也。

觅担夫,以连日雨泞,贵甚。既而雨复作,上午乃止而行。

店人欲掯kèn刁难余罗一端,不遂,与之閧hóng斗争而后行。

由东街,始泞甚,已而渐燥。

二里,居庐始尽,下坡行塍中。

半里,连越二小桥,水皆自东南来,即罗汉冲所出分流之水也。

又二里余,为雷打田,有数家东向。

从其前转而东行里余,又过一小亭桥,其流亦自东南向西北者,乃黄坡泉所溢也。

又东里余,抵东坡下,停担于酒家。

问大洞温泉道,土人指在东南山坳中,此去尚有数里。

时天色已霁,令担夫与顾行待于其家,余即循东山而南。

二里,过土主庙。

庙倚山西向,前二柏巨甚。

又南二里,路歧为二:一南循山麓,为黄坡道;一东南上坡,为趋温泉道。

乃从上坡者,南一里,登坡嘴。

西瞰山麓,有泉西向溢于下,即黄坡之发源处也。

于是东转,有路颇大,横越之,就其东南小径。

一里,渐上坡,折而东北。

一里,其道渐高,心知其误。有负刍喂牲口的草者二人至,问之。

曰: 此入山樵道,可通芹菜塘者。

温泉在南,尚隔一峰。

遂与之俱返,一里,下至茅塞之峡,指余南去。

余从之,横蹈峡中,既渐得小径。

半里,忽有峡从足下下坠而西,其上石崖骈突如门。

从其东又南半里,逾坡而下,其峡始大,有水淙淙流其中,田塍交潆之,即大洞村之后峡也。

有大道从峡中东上,又南下半里,从之东。

半里,上一坡,大道东北上,亦芹菜塘道;乃从坡东南下,半里,及溪。

又东溯溪半里,则溪流奔沸盘石中,右一崖突而临之,崖下则就石为池,而温泉汇焉。

其池与溪同峡,而水不关溪流也。

崖石叠覆如累棋,其下凑环三面,成一小孔,可容一人坐浴。

其后倒覆之石,两片下垂而中划,如所谓试剑石,水从片石中淙淙下注,此温泉之源也。

池孔之中,水俱不甚热,正可着体。

其上更得一亭覆之,遂免风雨之虑矣。

时池上有十余人共浴,余恐其旁有石洞,姑遍觅之,不得,乃还浴池中。

又三里,随山之西嘴抵黄坡,转北一里,过麓间溢水之上。

又北三里,乃入来时分岐处。

又西北四里,至矣比坡之麓。

促挑夫行,以晚辞,遂止。

二十日晨起,饭而登坡,雨色复来。

平上二里,峻上八里,抵岭头。

又平行岭上四里,又稍下一里,过芹菜塘。

复东上坡,半里而下,半里过木厂,又下二里,过北下之峡。又东上三里,至坡脊。

平行脊间,一里至永安哨,五六家当坡间而已。

又东南半里,逾岭脊而下。

一里,有水自北而南,路从之。

半里,乃东陟坡,平行脊上。

三里,至甘露寺,饭。

从寺东下三里,至赤土铺桥,其下水自南而北,即大盈江水也。

《一统志》谓大盈之源出自赤土,其言不谬。

桥东复上半里,有四五家当坡坳,为赤土铺。

铺东又上半里,遂从岭脊东南行。

一里,有岐南去,为猛柳道;余仍东南,三里,乃东下,又十里而止于橄榄坡。

时才午,雨时下时止,遂止不前。

二十一日平明起饭。

自橄榄坡东下,五里,抵龙川江西岸,过巡检司,即下渡桥。

西岸峻若堵墙,乃循岸北向叠级,始达桥。

桥东有阁,登之可眺江流夭矫之势。

又南向随东岸行半里,东向平上者一里余,始曲折峻上。

五里,过茶房,僧舍无一人。

又峻上三里,过竹笆铺。

又上七里余,饭于小歇场。

又上五里,过太平辅,又平行入坞。

二里余,有水自北涧来,涉之,遂东上。

其上愈峻,两旁皆竹石深翳,而风雨西来,一天俱漫,于是行雨浪中。

三里,逾一最高之岭,乃屡上屡下,屡脊屡坳,皆从密箐中行。

七里抵新安哨,两三家夹岭头,皆以劈藤竹为业。

时衣湿透寒甚,就其家烧薪烘之。

又二里余,抵分水关,有五六家当关之东。

余乃就火炙衣,贳shì赊欠烧酒饮四五杯乃行。

天色大霁,路磴俱燥,乃知关名分水,实分阴晴也。

于是东向下者八里,始就东行之脊。

又二里,过蒲满哨。

又平行岭上,东十五里,宿于磨盘石之卢姓者;家有小房五六处,颇洁。

二十二日平明饭而行。

其下甚峻,曲折下者六里,及岭北之涧。

是岭自蒲满哨分大东突,左右俱有深峡夹流,来时从南峡上行,至此坠北峡之口过,涉北涧,又越北岭东突之嘴,共一里余而过八湾。

八湾亦有数家居坡上,人谓其地暑瘴zhng湿热的空气为甚,无敢置足者。

于是东向行平坡间,十二里抵江,则怒流奔腾,势倍于来时矣。

乃坐巨树下待舟,观洪流汹涌,竞渡者之纷纭,不啻从壁上观也。

俟久之,乃渡而东上坡。

又二里,南折而北,乃逾其北突之嘴而东,遂东南渐上,其峡遂曲折掩蔽,始不能西见高黎贡峰矣。

又南六里,抵杨柳湾而饭。

乃逾南来之峡,溯东来之流,二里,有桥跨涧,西度之。

从涧西溯管上,又一里,为打板箐,有数十家当涧西。

又东北四里,过平度之脊。

其脊度峡中,乃自北而南,即从冷水箐西度蒲缥,又北过此,夹蒲缥之水北出而入潞江者也。

是日热甚,得一荫辄止而延飕纳凉,数息树边,不复问行之远近矣。

过脊东下一里,止于落马厂。

时才下午,以热甚,担夫不前也。

二十三日平明,从落马厂东行。

三里,逾东突之山嘴而南,又一里余,有一庵倚西山之上。

又南四里,过石子哨,始南下。

二里余,望温泉在东山下,乃从岐东南下。

二里余,转而北涉北流一涧,又半里,东从石山之嘴,得温泉焉。

其水温而不热,浑而不澄,然无气焰,可浴。

又平行岭夹,一里稍东下,有亭桥跨峡间。

时风雨大至,而担夫尚后,坐亭桥待久之,过午始行。

又东南上坡,逾坡一重,转而北,又逾坡一重,共六里,过孔雀寺。

又东上坡五里,直蹑东峰南突之顶。

此顶自北而南,从此平坠度为峡,一冈西迤,乃复起为崖,度为蒲缥后山,北去而夹蒲缥之涧,南去而尽于攀枝花者也。

又东一里稍上,复盘一南突之嘴,于是渐转而北,二里,有公馆踞冈头。

乃北下一里,而止于冷水箐。

时方下午,以担不能前,遂止。

见邸榻旁有卧而呻吟者,乃适往前途,为劫盗所伤,还卧于此。

被劫之处,去此才六里,乃日才过午,而盗即纵横,可畏也。

二十四日雨复达旦,但不甚大。

平明,饭而行。

随东行之箐,上其北坡,三里,循嘴北转。

二里渐下,一里下至坳,即昨被劫之商遇难处也。

其北丛山夹立,穿其峡行三里,再过一东突之坡,其水始北下。

随之北二里,下至坳洼中,乃东转而上。

一里,过坳子铺,觅火把为芭蕉洞游计。

又东半里,过冈头洼地,遂转北下。

三里余,越一坡脊,过洼中汇水之崖。

崖石上插而水蓄崖底,四面俱峻,水无从出而甚浑。

由其南再越脊而下,一里余,至芭蕉洞,乃候火于洞门。

担夫摘洞口黑果来啖,此真覆盆子也;其色红,熟则黑而可食,比前去时街子所鬻yù黄果,形同而色异,其熟亦异,其功用当亦不同也。

黄者非覆盆。

覆盆补肾,变白为黑,则为此果无疑。火至,燃炬入洞口始向北,即转东下四丈余,至向所入昏黑处,即转北向,其下已平,两崖愈狭而愈高。六七丈,更宽崇,一柱中悬,大如覆钟,击之声鋐鋐然。

其处盖不特此石有声,即洞底顿足,辄成应响,盖其下亦空也。

又入五六丈,两崖石色有垂溜成白者,以火烛之,以手摩之,石不润而燥,纹甚细而晶。

土人言,二月间石发润而纹愈皎茁,谓之 开花 ,洞名 石花 以此。

石花名颇佳,而《志》称为芭蕉,不如方言之妙也。

更北路尽,由西腋透隙入,复小如门。

五丈,有圆石三叠,如幢盖下垂,又如大芝菌而三级累之者。

从其下复转而北,其中复穹然宏耸。

又五六丈,西北路尽,洞分两岐:一南上环为曲室,三丈而止;一北入降为坠道,七丈而止。

是洞曲折而旁窦不多,宛转而底平不,故游者不畏深入,使中有通明之处,则更令人恍然矣。

出至向所入昏黑北转处,今已通明。

见直东又一岐,入,有柱中间之,以余炬入探其中,亦穹然六七丈而止。

出,从洞门外以余炬入探西崖间小窦。

其窦北向悬壁间,其门甚隘,而中亦狭而深,秽气扑人,乃舍之。

出洞,下百余步,抵坑峡下观水洞。

水洞,即此洞之下层也,虽悬数丈,实当一所,前中入有声,已知其下之皆空矣。

洞前亦东向,稍入,亦曲而自北来,与上洞同一格,但水溢其中,不能进也。

由此东折而北,共里余,抵卧狮窝村,饭于村妇家。

北三里,过一村,即东上堤,是为大海子。

随海子南堤东行,二里下堤,又东一里为沙河桥。

其桥五巩,名众安桥。

越桥东,即从岐西北循山行。

二里,过胡家坟,为正统间挥使胡琛墓。

墓有穹碑,为王学士英所撰,又一碑,乃其子者,则王翰撰时之文,与吾家梧塍之陇,文翰规制颇相似,其颓芜亦相似也。

其一时崇尚,穷徼薄海,万里同风,至荆棘铜驼残破的景象,又旷代无异,可慨也!

其墓欲迎水作东北向,遂失下手砂,且偏侧不依九隆正脉,故胡氏世赏虽仅延,而当时专城之盛遂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