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x
1

滇游日记三十六

二十五日晓霁。

崔君来候余餐,与之同入市,买琥珀绿虫。

又有顾生者,崔之友也,导往碾玉者家,欲碾翠生石印池杯,不遇,期明晨至。

今命工以白质者为二池,以纯翠者为杯子。

时囊中已无银,以丽江银杯一只,重二两余。

畀顾生易书刀三十柄,余付花工碾石。

是午,工携酒肴酌于北楼,抵晚乃散。

二十七日坐会真楼作记。

二十八日花工以解石来示,二十九日坐会真楼。

与邱生邱,新添人,眇一目,以箕仙行术,前会于腾,先过此。同行。万里知己,得之意外,喜甚,遂同过余寓。

坐久之,余亦随访其寓。

下午乃返。

三十日晨餐后,往拜潘,即造闪知愿。

犹不出,人传先生以腹泻,延入西亭相晤。

余以安仁远来,其素行不凡,且赍有丽江《云中全集》来至,并求收览。

闪公颔之。

余乃出,往安仁寓,促其以集往,而余遂出龙泉门观九龙泉。

龙泉门,城之西南门也,在太保山之南麓。

门外即有涧自西山北夹而出,新城循之而上。

涧之南有山一支,与太保并垂,而易罗池当其东尽处,周回几百亩,东筑堤汇之,水从其西南隅泛池上溢,有亭跨其上,东流入大池。

大池北亦有亭。

池之中,则邓参将子龙所建亭也,以小舟渡游焉。

池之南,分水循山腰南去,东泄为水窦,以下润川田。

凡四十余窦,五里,近胡坟而止焉。

由池西上山,北冈有塔,南冈则寺倚之。

寺后有阁甚钜同 巨 。

阁前南隙地,有花一树甚红,即飞松之桐花也,色与刺桐相似,花状如凌霄而小甚,然花而不实,土人谓之雄树。

既而入城,即登城北,蹑其城侧倚而上。

一里余,过西向一门,塞而不开。

乃转而北又里余,则山东突之坪也。

其西宝盖山穹立甚高,东下而度一脊,其南北甚狭,度而东,铺为平顶,即太保之顶也,旧为寨子城。

胡渊拓而包此顶于内,西抵度脊处而止,亦设门焉;塞而不开,所谓永定、永安二门也。

旧武侯祠在诸葛营,今移于此顶,余入而登其楼,姜按君有诗碑焉。

坪之前有亭踞其东。

由此坠而下,甚峻,半里即下临玉皇阁后,由其西转阁前,而入会真饭焉。

六月初一日憩会真楼。

初二日出东门,溪之自龙泉门灌城而东者,亦透城而出。

度吊桥,遂随之东行田塍中。

十里至河中村,有石桥,北来之水遂分而为二:一由桥而东南注,一绕村而西南曲。

越桥东一里余,则其地中洼而沮洳低沼。

又里余,越冈而东,一里,抵东山之麓。

由岐东北二里,过大官庙。

上山,曲折甚峻,二里余,至哀牢寺。

寺倚层岩下,西南向,其上崖势层叠而起,即哀牢山也。

饭于寺。

由寺后沿崖上,一里转北,行顶崖西,半里转东,行顶崖北,一里转南,行顶崖东。顶崖者,石屏高插峰头,南北起两角而中平。

玉泉二孔在平脊上,孔如二大履lǔ麻鞋,并列,中隔寸许,水皆满而不溢,其深尺余,所谓金井也。

今有树碑其上者,大书为 玉泉 。

按玉泉在山下大官庙前,亦两孔,而中出比目鱼,此金井则在山顶,有上下之别,而碑者顾溷hùn同 混 之,何也?

又一碑树北顶,恶不喜欢哀牢之名,易为 安乐 焉,益无征矣。

南一里至顶。

南一里,东南下。又一里,西南下。

其处石崖层叠,盖西北与哀牢寺平对,俱沿崖而倚者也。

又南下里余,为西来大道,有茅庵三间倚路旁,是为茶庵。

由此东向循峡而入,五里,过一坳。

坳中有庙西向。

东一里,度中洼之客,复东过坳。

又从岭上二里余,盘北突之嘴。

其北峡之底,颇见田形。

于是东南下,二里,越一峡而东,一里,东上冈。

又里余,逾坳东南行,见其东有南北峡,中干无水。

峡东其山亦南北亘,有一二家倚之,是为清水沟。

沟中水不成流,以从峡底东度脉者。

随峡南行一里,复度而东上冈,始望见南壑中洼,其南有峰危耸中立,即笔架山之北峰也;前从水寨西南盘岭时,所望正南有峰双突如马鞍者,即此峰也。

其峰在郡城东南三十余里,即清水西山南下之脉,至此而尽,结为此山,南北横亘,西自郡城望之,四顶分尖,北自此临之,只见北垂一峰如天柱。

从冈上东盘北峰,三里降而下洼,始有小水自北峡下,一里,涉之。

又东循北山一里余,过一脊坳。

又西稍降一里,始见东山渐豁。山冈向东南下,中路因之;又一岐东北分趋瓦渡;又一岐西南下坑,坑中始闻水声。

有三四家倚西山崖下,是为沈家庄,其下有田塍当坑底焉。

已暮,欲投之宿,遂西南下一里余,及坑底。

渡小水,西南半里,投宿村家,暮雨适来。

初三日雨潺潺不止。

饭而登途,稍霁。

复南下坑底,半里,渡坑涧。

复东南上坡,一里余,得北来大路,随之南行冈脊三里。

其冈在垂坞中,遂随之下一里,南行坞中。

其中有小水唧唧,乃穿壑西南,逼近笔架东北之麓,合北来沈庄水,同东而绕于闪太史墓前者也。

路又南一里,逾一小坳。

一里稍下,遂沿坞东行,其坞始豁而东向去,水从其西南濒笔架山之北冈,亦随之东折。

一里余,逾一小冈而下,即闪墓之虎砂也。

北望有茔当中坡之嘴,乃涉壑而登之,即闪太史夫人马氏之冢,太翁所择而窆bin埋葬者,已十余年矣。

其脉西北自昨所度沈家庄东岐之脊东南下,又峙为一巨山下坠。

自西而东者为虎砂,即来道所再逾者;自东而南为龙砂,即庄居外倚者,而穴悬其中,东南向。

外堂即向东之坞,水流横其前,而内堂即涉壑而登者,第少促而峻泻。

当横筑一堤,亘两砂间,而中蓄池水,方成全局。

虎砂上有松一圆独耸,余意亦当去之。

其庄即在龙砂东坡上,又隔一小坞,亦有细流唧唧,南注外堂东下之水。

从墓又东半里,逾小水抵庄。

庄房当村庐之西,其门南向。

前三楹即停太翁之柩者,钥之未启;后为庐居,西三楹差可憩。

时守者他出,止幼童在。

余待久之,欲令其启钥入,叩太翁灵几,不得。

遂从村东问所谓落水坑者,其言或远或近,不可方物。

有指在东北隅者,趋之。

逾冈脊而北,二里余,得一中洼之潭,有水嵌其底,四面皆高,周遭大百亩,而水无从出。

从洼上循其北而东上坡,又里余而得儸儸寨,数十家分踞山头。

其岭亦从北而亘南,东南接天生桥者,为闪庄东障之山。

余时不知其为天生桥,但求落水坑而不得,惟望闪庄正东,其山屏起下陷,如有深穴,意此中必有奇胜,然已随土人之指逾其北矣。

遍叩寨中儸儸,终无解语者。

遂从东岭西南下,仍抵洼潭之东,得南趋之道,乃随之循东岭而南。

二里,见有峡东自屏山下陷处出,峡中无水而水声甚沸。

乃下,见有水西自壑底,反东向腾跃,而不见下流所出,心奇之而不能解。

乃先溯旱峡遵北岭东入,二里抵下陷处,见石崖骈列,中夹平底。

半里,峡分两岐:一北向入者,峡壁双骈而底甚平,中无滴水,如扶堑而入,而竟无路影;一南向入者,东壁甚雄,峡底稍隆起,而水与路影亦俱绝。

路则直东蹑岭而上,余意在穷崖、不在陟岵hù有草木的山,乃先趋北向峡中。

底平若嵌,若鸿沟之界,而中俱茅塞,一里未有穷极。

复转,再趋南向峡中,披茅而入。

半里,东崖突耸,路辄缘西崖上。

俯瞰峡中,其南忽平坠而下,深嵌数丈。

东崖特耸之下,有洞岈然,西向而辟于坑底。

路亦从西崖陡下坑中,遂伏莽而入洞。

洞门高数丈,阔止丈余,水痕尚湿,乃自外入洞中者。

时雨甫过,坑源不长,已涸而无流。

入洞二丈,中忽暗然下坠,其深不测。

余乃以石块掷之,久而硿然,若数十丈不止。

然有声如止洞底,有声如投水中,固知其下有水而又不尽水也。

出洞南眺,其坑亦南夹,不知穷极,然或高或洼,底亦无有平准。

乃从旧路北出半里,复随大路行峡底半里,复随北岭小径二里,西抵闻水声处,其坡在闪墓正东。

二里,逾横峡而南,有寨数家,乃西通山窠,南通落水寨总道,大路自山窠走天生桥,出枯柯、顺宁,即从此寨沿南岭而入者。

余时尚不知所入岭即天生桥也,惟亟西下绝壑,视西来腾跃之水。

一里,抵壑之悬绝处,则水忽透石穴下坠。

其石皆磊落倚伏,故水从西来,掏空披障而投之,当亦东合天生桥之下者也。

其水即沈家庄西北岭坳诸水,环闪墓、闪庄之前,又东盘冈嘴,始北曲而东入于此。

此所谓小落水坑也,即土人所谓近者,余求之而不得,不意过而遇之。

时已过午,遂南越一冈,又西下一里,仍南渡其水曲,复西逾坡,一里再至闪庄。

余令顾奴瀹水餐饭。

既毕,而其守者一人归,觅匙钥不得,乃开其外门而拜于庭,始询所为天生桥、落水洞之道。

乃知落水有二洞,小者近,即先所遇者,为本坞之水;大者远,在东南十里之外,乃山窠南道所经,为合郡近城诸流。

又知天生桥非桥也,即大落水洞透穴潜行,而路乃逾山陟之,其山即在正东二里外。

余随其指,先正东寻天生桥。

二里,至横峡南岭之寨,将由南岭大路东入。

再执途人问之,始知即前平底峡中东上之坡,是为天生桥,逾之即为枯柯者。

余乃不复入,将南趋落水寨。

一土人老而解事,知余志在山水,曰: 是将求落水洞,非求落水寨者,此洞非余不能指。

若至落水寨而后回,则迂折多矣。

遂引余从其寨之后东逾岭。

莽苍无路,姑随之行。

二里,越岭东下,即见一溪西南自落水寨后破石门东出,盘曲北来,至此岭东麓,即捣入峡。

峡东即屏山下陷之南峰,与所逾之岭夹成南北峡。

水从南入峡,悬溜数丈,汇为潭。

东崖忽迸而为门,高十余丈,阔仅数尺,西向峙潭上,水从潭中东捣而入之,其势甚沸。

余从西崖对瞰,其入若饮之入喉,汩汩而进,而不知其中之崆峒作何状也。

余从西崖又缘崖石而北,见峡中水虽东入,而峡犹北通,当即旱峡南或高或洼南出之峡,由此亦可北趋。

峡底西向旱壑洞,固知两洞南北各峙,而同在一峡中,第北无水入而南吸大川耳,其中当无不通,故前投石有水声,而上以桥名也。

从西崖俯瞰久之,仍转南出。

土老翁欲止余宿,余谓日尚高,遂别之,遵南路可以达郡,惟此处犹不得路,盖沿大溪而南,抵西山峡门,即落水寨;西越坡,溯小溪而西上岭,盘笔架山之南,即郡中通枯柯大道。

余乃西从之。

沿坡涉坞,八里抵西坡下,有儸儸寨数家,遂西上坡。

层累而上八里,其山北盘为壑,而南临下嵌之涧,有四五家倚北峡而居,上复成田焉。

又西盘西峰南嘴而上三里,其上甚峻。

又平行峰头二里,余以为此笔架南峰矣,而孰知犹东出之支也,其西复下坠为坑,与笔架尚隔一坞。

乃下涉坑一里,越坑西上,始为笔架南垂。

有数十家即倚南崖而居,是为山窠。

当从投宿,而路从树底行,不辨居址,攀树丛而上,一里遂出村居之后。

意西路可折而转,既抵其西,复无还岐,竟遵大路西北驰。

二里余,下涉一涧,复西北上坡。

二里余,越坡,复下而涉涧。

共三里,又上逾一坡,乃西向平下。

二里出峡门,已暮,从昏黑中峻下二里,西南渡一溪桥,又西北从岐逾坡,昏黑中竟失路迷路。

踯躅二里,得一寨于坡间,是为小寨。

叩居人,停行李于其侧,与牛圈邻,出橐tuó袋子中少米为粥以餐而卧。

初四日其家插秧忙甚,竟不为余炊。

余起问知之,即空腹行,以为去城当不及三十里也。

及西行,复逾坡两重,共八里,有庐倚山西向而居,始下见郡南川子。

又随坡西向平行五里,趋一西下小峡,复上一西突之冈,始逼近西川。

下瞰川中之水,从坡西南环坡足,东南抱流而入峡,坡之南有堰障之,此即清水关沙河诸水,合流而东南至此,将入峡东向而出落水寨者也。

于是东北一里余,下至坡麓。

循嘴北转半里,始舍山而西北行平陆间。

二里,西及大溪,有巨木桥横其上,西渡之。

西北行川间,屡过川中村落,十六里而及城之东南隅。

度小桥,由城南西向行,一里而入南门,始入市食馒面而饱焉。

下午,返会真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