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粤西游日记三十

二十日晨起,小雨霏霏。

待夫,而饭后至。

乃雨止,而云不开。

于是东向转入山峡,半里,循南崖之嘴转而北,循北崖之共半里,出一隘门,循西山之麓北行二里,山撞而成峒。

乃转而东一里,又东出一隘门,即循北山之麓。

又东一里上一岭,共一里,逾而下,复东行一里,随小水转而北。

其处山峡长开东西两界,中行平畴,山俱深木密藤,不辨土石。

共北二里半,渡小水,傍西麓北行。

又二里,稍东北,经平畴半里,已复北入峡中。

其中水草沮洳,路循西麓,崎嵚而隘。

二里,渡峡而东上东岭,一里跻其巅,东下一里,抵其麓。

其岭峻甚,西则下土而上石,东则上土而下石,皆极峭削,是为镇远、佶伦分界。

又东行坞中一里,复稍上而下,共一里,逾小石脊。

又东北平行半里,乃直下石崖中,半里,已望见佶伦村聚矣。

既下,又东行平畴一里,有小水自西南山夹来,又一大溪自南来,二水合而北注,北望土山开拓。

乃涉溪而东。

是为佶伦今作进结,止于铺舍。

适暮,微雨旋止。

佶伦在向武东南,都结西南,土上林在其北,结安在其南。

其水自西南龙英山穴中流出,北流经结安,又北至佶伦,绕州宅前,复东北入山穴,出土上林而入右江。疑即志所称泓渰,从佶伦东北入石穴,出向武境、土上林,与枯榕俱入右江者。二十一日浓云密布而无雾。

候夫未至。

饭后散步东阜,得古梅一株,花蕊明密,幽香袭人。

徘徊其下不能去,折奇枝二,皆虬干珠葩。

南望竹崖间一岩岈然,披荆入之,其门北向。

由隘窦入,中分二岐,一南向入,一东南下,皆不甚深。

还铺舍,觅火炙梅枝。

微雨飘扬,拈村醪对之,忘其为天涯岁暮也。

既午雨止,日色熹微,夫始至,复少一名,久之乃得行。

从东南盘崖间小岩一里,路循坞而南,度小溪,有岐东向入土山。

从坞南行又一里,有岐西南溯大溪,结安、养利大道,为此中入郡者。

又正南行一里,折而东入土山之峡。

从土峡中东行一里,遂跻土山而上。又一里,逾山之巅,即依岭南行。

一里,出南岭之巅,东向循岭半行,又一里,转南半里,又东下半里,抵山之麓。

遂从坞东南行二里,越一南来小水,又北越一西北来小水,得一村倚东山下,众夫遂哄然去。

余执一人絷之,始知其地为旧州,乃佶伦旧治,而今已移于西北大溪之上。

两处止隔一土山,相去十里,而州、站乃互相推委。

从新州至都结,直东逾山去,今则曲而东南,欲委之旧州也。

始,当站者避去,见余絷其夫,一老人乃出而言曰: 铺司姓廖,今已他出,余当代为催夫。

但都结须一日程,必明日乃可。

候余上架餐饭,余不得已,从之。

检行李,失二鸡,乃镇远所送者。仍絷前夫不释。

久之,二村人召鸡,释夫去。

是日止行十里,遂止旧州今作离州。二十二日早起,天无雾而云密布。

饭后,村人以二鸡至,比前差小。

既而夫至,乃行。

一里,东北复登土山,四里,俱从土山脊上行。

已下一坞,水乃东北行,遂西北复上土山,一里逾脊。

又东北行岭上二里,转而西北二里,始与佶伦西来路合。

乃下山,得一村曰陆廖村今作陆连,数家之聚在山半。

其夫哄然去,余执一人絷之,盖其夫复欲委之村人也。

度其地止去佶伦东十余里,因其委旧州,旧州欲委此村,故展转迂曲。

始村人不肯承,所絷夫遍号呼之,其逃者亦走山巅遍呼村人。

久之,一人至,邀余登架,以鸡黍饷而聚夫,余乃释所絷者。

日午乃得夫,遂东上。

岭头有岐,直北者为果化道,余从东岐循岭南而东向行。

半里,遂东北下山,一里而及山坞,有小水自北坞中来,折而东去。

渡之复北上岭,一里逾岭北,循之东向行。

半里,有岐直东从岭畔去,即都结大道。以就村故,余从东北岐下山。

复一里抵山坞,有小水自北来,折而东南去。

渡之,复东北逾一小岭,共一里半,前所渡水穿西南山夹来,又一小水从西北山夹下,共会而东,路遂因之。

屡左右渡,凡四渡,共东行三里,又一小水从南坞来合之北去。

又东渡之,复上岭,一里,逾岭东下,其水复从北而南。

又东渡之,复上山,随之东行一里半,水直东去,路折入东北峡。

一里,得数家之聚,曰那印村。

夫复委之,其郎头他出,予执一夫絷而候之。

时甫下午,天复明霁,所行共二十余里。

问去都结尚一日程,而中途无村可歇,须明日早行,即郎头在亦不及去矣。

余为怏怏,登架坐而待之。

久之郎头返,已薄暮矣。

其饷以鲫为供。

二十三日早雾四塞,既饭而日已东出。

促夫至,仍欲从东北坞行。

余先问都结道,当东逾岭,窥其意,以都结道远,复将委之有村处也。

盖其地先往果化,则有村可代,而东南往都结,无可委之村,故那印夫必不肯东南。

久之,一人来劝余,此地东往龙村,名囤龙,亦佶伦。即都结属,但稍迂,多一番换夫耳。

余不得已,从之。乃东北入坞中,半里,复与前西南来之水遇,遂循之东向行。

二里,下坞中,忽望见北坞石山回耸。

又半里,路右东行之水,又与一东南来水会而北去。

东向涉之,复上岭,东北一里,逾岭上。

又北行岭脊半里,望西北石山与所登土山分条而东,下隔绝壑,有土脊一枝横属其间,前所渡北流之水,竟透脊而入其坞穴中,不从山涧行矣。

路既逾岭,循岭上东行三里,过一脊,又平行一里,始东南下。

一里半,及坞底,忽见溪水一泓深碧盈涧,随之东下,渐闻潺潺声,想即入脊之水至此而出也。

东行半里,又有小水自东峡而出,溯之行一里,溪四壑转,始见溪田如掌。

复随之东南行一里,水穷峡尽,遂东上一里,登岭。

平行岭北半里,又东南坦下者半里,过一脊,又东北逾岭半里而上,逾其阴,望东北坞中,开洋成塍。

又东北半里,始东向下山,半里,午抵囤龙村今作隆屯。

土人承东往果化,不肯北向都结,亦以都结无村代也。

饭于郎头家。

下午夫至,郎头马姓者告余曰: 此地亦属佶伦,若往往送都结,其径已迂,恐都结村人不承,故本村不敢往;往果化则其村为顺,不敢违耳。

盖其地往都结,尚有一村曰捺村,仍须从所来高岭之脊南向而去。

是日上午行二十里而已。

二十四日早起,霁色如洗;及饭,反有雾蒙四山;日出而净如故。

及起行,土人复欲走果化,不肯走都结,即迂往其村,亦不肯送。

盖与都结有仇杀,恐其执之也。

余强之不能,遂复送向那印。

盖其正道在旧州,此皆迂曲之程也。

遂西南行田陇间,半里,穿石隙登土山西向平上,半里及其巅。

又半里,越岭而南,稍下度一脊。

又平上半里,复逾巅西下。

一里,及坞中,遂循水痕西北行。

一里,有小水自北坞来,与东来小水合而西去。

又随之西一里,复有小水自北坞来,与东来之水合而南去。

路西上山,直上者一里半,平行岭上者二里,又西向下者一里半,下及坞底。

忽有水自南峡来,涵碧深沉,西向去,过坞半里,从北山西上一里,登岭上又一里,稍下,过一脊复上,始依岭北,旋依岭南,俱西向平行岭上,南望高岭,即旧州走都结者。

共三里始西南下,一里半而及其坞,则前所过南峡之水,与那印之水东西齐去,而北入石山之穴。

截流而西,溯东来之水三里,饭于那印。

候夫至下午,不肯由小径向都结,仍返佶伦。

初由村左西北上山,转西南共一里,登岭上行。

西南五里,稍下,度一脊复上,西南行岭上六里,转出南坳。

又西南行六里,稍东转,仍向西南,始东见旧州在东南山谷,佶伦尖山在西南山谷。

又西二里,始下,南渡坞塍,始见塍水出北矣。

又南逾山半里,又渡塍逾小山一里,得一村颇大,日已暮。

从其南渡一支流,复与南来大溪遇。

是日约行四十余里,皆迂路也。

二十五日凌晨,权州者复送二里,至北村,坐而促夫者竟日,下午始行。

即从村东南上山一里,始东北逾岭,旋转东南,绕州后山脊行。

六里,少庭脊,复上行岭畔者三里,又稍下。

其处深茅没顶,舆人又妄指前山径中多贼阵,余辈遥望不见也。

又前下一里,渡脊,始与前往陆廖时所登山径遇,遂东瞰山谷,得旧州村落。

又东南下者半里,时及麓,舆夫遂哄然遁去。

时日已薄暮,行李俱弃草莽中。

余急趋旧州,又半里下山,又行田塍间一里,抵前发站老人家,己昏黑,各家男子俱遁入山谷,老人妇卧暗处作呻吟声。

余恐行李为人所攫,遍呼人不得。

久之,搜得两妇执之出,谕以无恐,为觅老人父子归,令取行李。

既而顾仆先携二囊至,而舆担犹弃暗中。

己而前舍有一客户客居该地的人家来询,谕令往取,其人复遁去。

余追之执于前舍架上,强之下,同顾仆往取。

久之,前所遣妇归,云: 老人旋至矣。

余令其速炊,而老人犹不至。

盖不敢即来见余,亦随顾行后,往负行李也。

半晌,乃得俱来。

老人惧余鞭其子若孙,余谕以不责意。

已晚餐,其子跛立,予叱令速觅夫,遂卧。

二十六日凌晨饭。

久之,始有夫两人、马一匹。

余叱令往齐各夫。

既久,复不至。

前客户来告余: 此路长,须竟日。

早行,兹已不及。

明晨早发,今且贳跛者,责令其举夫可也。

余不得已,从之。

是日,早有密云,午多日影。

即饭,遂东向随溪入石山峡,一里,两石山对束,水与路俱从其中。

东入又半里,路分两岐,一东北逾坳,一西南入峡。

水随西南转,轰然下坠,然深茅密翳,第闻其声耳。

已西南逾坳,则对东西山之后脊也,溪已从中麓坠穴,不复见其形矣。

乃转至分岐处,披茅觅溪,欲观所坠处,而溪深茅丛,层转不能得。

又出至两峰对束处,渡水陟西峰,又溯之南,茅丛路寒,旋复如溪之北也。

乃复从来处度旧路,望见东峰崖下行洞南向,已得小路在莽中,亟披之。

其洞门南向,有石中悬,内不甚扩,有穴分两岐,水入则黑而隘矣。

出洞,见其东复有一洞颇宽邃,其门西南向,前有圆石界为二门,右门为大。

其内从右入,深十余丈,高约三丈,阔如之,后壁北转渐隘而黑,然中觉穹然甚远,无炬不能从也。

其外从左南扩,复分两岐,一东北,一东南,所入皆不深,而明爽剔透,有上下旁穿者。

况其两门之内,下俱甚平,上则青石穹覆,盘旋竟尺,圆宕密布无余地。

又有黄石倒垂其间,舞蛟悬萼,纹色俱异,有石可击,皆中商吕都能发出优美和谐的声音,此中一奇境也。

出洞,仍一里,返站架。

日色甚暖,不胜重衣,夜不胜覆絮。

是日手疮大发,盖前佶伦两次具餐,俱杂母猪肉于中也。

二十七日早起雾甚。

既散,夫骑至乃行。

仍从东北一里,上土山,与前往陆廖道相去不远。

一里登岭,雾收而云不开,间有日色。

从岭上北转一里,仍东北二里,又下一里,度一水,复东北上二里,岭畔遂多丛木。

丛木中行岭上者三里,从林木少断处,下瞰左右旋谷中,木密树丛,飞鸟不能入也。

又半里乃下,甚峻。

一里半乃及坞底,则木山既尽,一望黄茅弥山谷间矣。

从坞中披茅行,始有小水东流峡谷。

随之涉水而东,从南麓行,复渡水从北麓上,又东下坞渡水,复东上岭,一里登其巅。

行其上者三里,又直下坞中者一里,则前水复自南北注向峡中去。

又东逾一小岭,有水自东坞来,自南向北绕,与西来水合。

既涉东来水,复东上山登其巅,盘旋三里,出岭。

二里,得一平脊,乃路之中,赍饭者俱就此餐焉。

既饭,复东从岭北行,已渐入丛木。

出山南,又度一脊,于是南望皆石峰排列,而东南一峰独峻出诸峰之上;北望则土山层叠,丛木密翳。

过脊稍下而北,转而东上,直造所望石峰之北,始东南下。

一里半而及坞底,有细流在草中行,路随之。

半里入峡,两崖壁立,丛木密覆,水穿峡底,路行其间。

半里,峡流南汇成陂,直漱峻峰之足。

复溯流入,行水中者一里,东南出峡,遂复仰见天光,下睹田塍,于是山分两界,中有平坞,若别一天地也。

东行坞中,坞尽复攀石隘登峺,峺石峻耸如狼牙虎齿,前此无其巉峭者也。

逾岭从坞中行二里,循岭平上一里,平下一里,平行坞一里,穿平峡一里,穿峡又行坞中一里,逾岭上下又一里,始得长峡。

行四里,又东行坞与西同。

三里,逾北山之嘴,南山之麓始有茅三四架,于是山坞渐开。

南山之东有尖峰复起,始望之而趋,过其东,则都结州治矣。

州室与聚落俱倚南山向北,有小水经其前东注,宅无垣墙,廨亦聩圮。

铺司狞甚,竟不承应,无夫无供,盖宛然一夜郎矣。

州官农姓。是日为余生辰,乃所遇旧州夫既恶劣,而晚抵铺司复然,何触处皆穷也。

二十八日早起,寒甚而霁。

铺司不为传餐,上午始得粝饭二盂,无蔬可下。以一刺令投,亦不肯去。

午后,忽以马牌掷还云: 既为相公,请以文字示。

余拒无文,以一诗畀之,乃持刺去。

久之,以复刺来,中书人题曰: 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亦。

无聊甚。

倚筐磨墨,即于其刺后漫书一文界之。

既去,薄暮始以刺饶,复书一题曰: 子路拱而立,止子路宿。

余复索灯书刺尾畀之,遂饭而卧。

馆人是晚供牛肉为咹既卧,复有人至,订明口联骑行郊,并今馆人早具餐焉。

二十九日早寒,日出丽甚。

晨起,餐甫毕,二骑至矣。

一候余,一候太平府贡生何洞玄。

同行者乃骑而东,又有三骑自南来,其当先者,即州主农姓也。

各于马上拱手揖而东行。

三里,渡一溪,又东二里,随溪入山峡,又东五里,东北逾一岭。

其岭颇峻,农君曰: 可骑而度,不必下。

其骑腾跃峻石间,有游龙之势。

共逾岭二里,山峒颇开,有村名那吝,数十家在其中央,皆分茅各架,不相连属。

过而东,又二里,复东逾一岭。

其峻弥甚,共二里,越之。

又东一里,行平坞间,有水一泓,亦自西而东者,至是稍北折,而南汇涧二丈余,乃禁以为鱼塘,其处名相村。

比至,已架茅于其上,席地临。

诸峒丁各举缯西流,而渔得数头,大止尺五,而止有锦鲤,有绿鳜,辄驱牛数十蹂践其中。

已复匝而缯焉,复得数头,其余皆细如指者。

乃取巨鱼细切为脍,置大碗中,以葱及姜丝与盐醋拌而食之,以为至味。

余不能从,第啖肉饮酒而已。

既饭,日已西,乃五里还至那吝村。

登一茅架,其家宰猪割鸡献神而后食,切鱼脍复如前。

薄暮,十余里抵州,别农马上,还宿于铺。

三十日日丽而寒少杀。

作《骑游诗》二首畀农。

时有南宁生诸姓者来,袖文一篇,即昨题也。

盖昨从相村遇此生来谒,晚抵州官以昨题命作也。

观其文毫无伦次,而何生漫以为佳。

及入农,果能辨之,亟令人候余曰: 适南宁生文,不成文理,以尊作示之,当骇而走耳。

乃布局手谈。

抵暮,盛馔,且以其族国瑚讦,揭发告事求余为作一申文,白诸当道,固留再迟一日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