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西游日记十一
初三日,简通 检 ,检查顾仆所促拓工《水月洞碑》,始见陆碑尾张上每行失拓二字,乃同静闻亲携此尾往令重拓。
二里,出南门,一里,抵拓工家,坐候其饭。
上午乃同往水月,手指笔画之。
余与静闻乃少憩山南三教庵,录张鸣凤羽王父所撰方、范二公《漓山祠记》。
遂二里,南过雉山岩,再登青萝阁,别郑、杨诸君。
欲仍过水月观所拓,而酷暑酿雨,雷声殷殷。
静闻谓拓工必返午餐,不若趋其家便,遂西一里,至拓工家,则工犹未返也。
《百粤风土记》司道谢肇浙辑。
诸书,强静闻往市焉。还由靖藩正门而南,甫抵寓而雨至。
初四日,令顾仆再往拓工家索碑。
及至,则所拓者止务观前书碑三张,而此尾独无,不特前番所拓者不补,而此番所拓并失之,其人可笑如此。
再令静闻往,曰: 当须之明日。
是日,余换钱市点,为起程计。
初五日,晨餐后即携具出南门,冀得所补碑,即往隐山探六洞之深奥处。
及至,而碑犹未拓也。
订余: 今日必往,毋烦亲待。
时欲觅清秀岩,出城即渡濠护城河坝而趋西。
濠中荷叶田田,花红白交映,香风艳质,遥带于青峰粉堞间,甚胜也。
有二岐,一乃循山北西行,一南从山南入峡。
其循北麓者,即北门西来之大道。
更有石峰突峙其北,片片若削,而下开大洞,西南向焉。与城崖西向之洞一高一下,俱崡岈诱人欲往,但知非清秀,姑取道岐南峡中。
西行一里,则峡北峡南,其山俱中断若辟门,南北向,其门径路遂四交焉。
径之西北,有洞南向。
急觅道而登,其洞北入,愈入愈深,无他旁窦,而夹高底平,湾环以进,幽莫能测。
仍出洞,候行者问之,曰: 此黑洞也。
问: 清秀何在?
曰: 不知。
问: 旁近尚有洞几何?
曰: 正西有山屏立峡中者,其下洞名牛角。
西南出峡为隐山,其洞名老君。
由北出峡,有塘曰清,东界山岩曰横洞,西南濒塘,洞名下庄。
近洞惟此,无所谓清秀者。
余得清塘之名,知清秀在此,遂北转从大道出峡门。
其峡门东西崖俱有小洞,无径路可登。
北出临塘,则潴水一泓,浸山西北麓大道。
余循大道而西,沿清塘而绕其右,疑清秀在其上,急遵之。
其路南嵌崖端,北俯渊碧。
既而一岐南上,余以为必清秀无疑。
攀跻渐高,其磴忽没,仰望山坳并无悬窍,知非岩洞所在。
乃下,随路出塘之西,其南山回坞转,别成一壑,而洞门杳然无可觅也。
其地去黑洞已一里矣。
于是仍从崖端东返,复由峡门南下,竟不得登岩之径。
再过黑洞前,乃西趋屏立峡中山。
一里,抵屏之东北,即有洞斜骞,门东北向,其内南下,渐入渐暗,盖与黑洞虽南北异向,高下异位,而湾环而入,无异轨焉。
出洞,绕屏北而西,闻伐木声丁丁,知有樵不远,四望之,即在屏崖之半。
问此洞名,亦云: 牛角。
问: 清秀何在?
其人谬指曰: 随屏南东转,出南峡乃是。
余初闻之喜,绕西麓转南麓,则其屏南崖峭削,色俱赭黄,下有洼潴水,从山麓石崖出。
崖不甚高,而中若崆峒,盖即牛角南通之穴,至此则坠成水洼也。
又东一里,抵南峡门,入北来大道。
复遇一人,询之,其人曰: 此南去即老君洞,不闻所谓清秀。
惟北峡有清塘,其上有洞,南与黑洞通。
此是君来道。
余始悟屏端所指,乃误认隐山,而清秀所托,必不离北峡。
时已当午,遂不暇北转,而罔南炊隐山。
又一里,则隐山在望矣。
仰见路西径道交加,多西北登崖者,因令顾仆先往朝阳,就庵而炊,余呼静闻遵径西北入。
已而登崖蹑峤,丛石云軿í通 屏 ,透架石而入,上书 灵咸感应 四大字,知为神宇。
入其洞,则隙裂成龛,香烟纸雾,氤氲其间,而中无神像,外竖竿标旗,而不辨其为何洞何神也。
下山,而好食犬,时有犬骨满洞中。
遂南半里,抵隐山,候炊于朝阳庵。
复由庵后入洞谒老君,穿上下二岩,乃出,饭庵中。
僧月印力言: 六洞之下,水深路嫱,必不可入。
余言: 邓老曾许为导。
僧曰: 此亦谩言骗人的话,不可信而以身试也。
既饭,又半里,南过邓老所居,邓老方运斤斫木,余告以来求导游之意。
邓老曰: 既欲游洞,何不携松明来。
余无觅处,君明晨携至,当为前驱也。
余始怅怅,问: 松明从何得?
曰: 须往东江门。
此处多导游七星者,故市者积者俱在焉。
余复与之期,乃西过西湖桥,一里,抵小石峰下。
其峰片裂如削,中立于众峰之间,东北西之三面,俱有垣环之,而南则濒阳江,接南岭,四面俱不通。
出入大路至此折而循其北麓,乃西还阳江之涯。
窥其垣中,不知是何橐钥。
遍绕垣外,见西北隅有逾垣之隙,从而逾之。
其中荆莽四塞,止有一冢在深翳中。
披其东北,指小峰南麓,则磴级依然,基砌叠缀。
其峰虽小,如莲瓣之间,瓣瓣有房,第云构已湮,而形迹如画。
其半崖坪中有石如犀角,独耸无依,四旁多磨剔成碑,但无字如泰山,令人无从摸索耳。
搜剔久之,知其奇而不知其名,仍西蹈莽棘,逾垣以出。
候途人问之,曰: 秋儿庄。 云昔宗室有秋英之号者,结构此山为菟裘,后展转他售,丰姓者得之,逐营为地坟地,父子连掇乡科,后为盗发,幸天明见棺而止,故窒垣断道云。
秋儿者,即秋英之误也。
其西即阳江西来,有叠堰可渡;而南赵家山、穆陵村、中隐诸洞,隐隐在望。
循江北岸入。西一里,为狮子岩。
西峰顶之西,峰尽而南突,若狮之回踞而昂首者,则狮岩山也。
其西又峙一峰,高耸特立,与狮岩相夹,下有村落,是为狮岩村,其西耸之峰,有岩东向者,凭临峭石之上,中垂一柱,旁裂双楞,正东瞰狮岩之首。
其岩不深,而轩夹有致,可以驾风凌烟。
北转有洞北向,其门高穹,其内深坠。
土人以为中通山南,而不知其道;以为旧有观址,而不知其名。
拭碑读之,知为天庆岩。
由级南下,中亘一壁,洞界为两,入数丈,两峡复合。
其北峡之上,重门复窍,悬缀甚高,可望而不可攀焉,想登此则南通不远矣。
出洞北下,由西北行,石山从薄间,山俱林立圆耸,人行其间,松阴石影,参差掩映。
又北一里,经石山西麓,见两洞比肩俱西向。
辄扪棘披崖入,由南洞进五六丈,转从北洞出。
其中宛转森寒,虽骄阳西射,而不觉其暑。
出洞再北,仰望洞上飞崖,片片欲舞,余不觉神飞。
适有过者,问之,以为王知府山。
其西有林木回丛在平畴间,阳江西环之,指为王知府园。
而沧桑已更,山峦是而村社非,竟不悉王知府为何代何名也。
余一步一转眺,将转西北隅,思其西南有坳可逾,仍还南向,从双洞之左东北而登。
忽得石磴,共一里,逾其坳间,磴断径绝,乃西攀石锷而上,静闻与顾俱不能从。
所攀之石,利若剑锋,簇若林笋,石断崖隔,中俱棘刺,穿棘则身如蜂蝶,缘崖则影共猿鼯。
盘岭腰而西,遂出舞空石上,而为丛棘所翳,反不若仰望之明彻焉。
久之,仍下东坳,瞰其北麓陡绝难下,遂寻旧登之磴,共一里,下西麓,而绕出其北。
又北过一峰,其南有支峰叠石,亦冕云异。
抵其东麓,有洞东向,亟贾勇而登,中皆列神所栖,形貌狞恶。
从其右内转,复得明窍,则支窦南通者也。
仍出洞,东望有一村在丛林中,时下午渴甚,望之东趋,共一里,得宋家庄焉。
村居一簇,当南北两山坞间,而西则列神洞山为屏其后,东则牛角洞山为屏其前,其前皆潴水成塘,有小石梁横其上。
求浆村妪,得凉水一瓢共啜之。
随见其汲者东自小石崖边来,趋而视之,则石崖亦当两山之中,其西潴泉一方,自西崖出,盖即牛角洞西来之流也。
其泉清冷,可漱可咽,甘沁尘胃。
又东一里,即屏风中立牛用洞之山。
自闻衡、永有警,即议省城止开四门,而余俱闭塞。
居人以汲水不便,苦求当道,止容樵汲,而行李俱屏之四门。
乃与俱出,循城而北。
半里,过城外西悬之洞,其下有级可攀而登,日暮不及。
遂东转,又半里入北门焉,已昏黑矣。
又二里,抵唐寓。
初六日,晨起,大雨如注。
晨餐后,急冒雨赴南门,行街衢如涉溪涧。
抵拓之家,则昨日所期仍未往拓,以墨沈墨汁翻澄支吾;再促同往,又以雨湿石润,不能着纸为解。
窥其意,不过迁延需索耳。
及征色发声,始再期明日往取,余乃返寓。
是日雨阵连绵,下午少止,迨等到暮而倾倒不绝,遂彻夜云。
初七日,夜雨达旦,市间水涌如决堤,令人临衢而叹河无舟也。
令静闻、顾仆涉水而去索碑拓工家。
余停屐寓中,览《西事珥》、《百粤风土记》。
薄暮,顾仆、静闻返命。
问: 何以迟迟?
曰: 候同往拓。
问: 碑何在? 曰: 仍指索钱。
此中人之狡而贪,一至于此!
付之一笑而已。
是日以仆去,不及午餐,迨其归执爂烧火做饭,已并作晚供矣。
初八日,夜雨仍达旦,不及晨餐,令静闻、顾仆再以钱索碑。
余独坐寓中,雨霏霏不止。
上午,静闻及仆以碑至,拓法甚滥恶,然无如之何也。
始就炊,晨与午不复并餐。
下午整束行李,为明日早行计,而静闻、顾仆俱病。
初九日,晨起,天色暗爽,而二病俱僵卧不行,余无如之何,始躬操爂具,市犬肉,极肥白,从来所无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