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西游日记十九
二十四日作诗与梁君别,各殷勤执手,订后期焉。
西向下山,望罗丛岩在三十里外,初欲从此而南趋郁林。
及一里,抵山下,渡小蔂。
又西二里,过周塘,则山谷回互,罗丛已不可见。
问其道,多未谙者。
云须南至麻洞墟,始有路西行。
又南三里,路分为二,大道由东南上山,岐径由西南涉坞。
余强从西南者,一里,逾一岭,渐不得道。
二里,南行山莽间。
又一里南下山,始有路自西北来,随之东南去,由坞塍出山夹中。
二里,抵干冲,始值北来大道,山始开。
有小溪自东而西,又有自南向入之者。
涉涧,随南水而上,村落依焉。
于是山分东西两界,中则平畴南衍,深溪北流。
西南二里,过一独木桥。
又南三里,山坡突处,麻洞墟在焉。
是日墟期,时已过午,乃就垆酒店而餐。
其西有岐,西向逾山为高塘路,觅高塘趁墟者问之,言: 由此至罗丛岩尚五十里,高塘未得其中火,欲西北渡郁江乃至。
余闻之怅然,姑留为后游,遂南随散墟者循西界山而趋。
五里,有村连聚于东界大山之下,犹麻洞之聚落也。
又南,山坞稍转而西,仍南共五里,为石马村。
村倚西麓,有石倚东麓,若马之突焉。
西麓之后,其上石峰突兀,是为穿石寨。
土人言其石中穿,可透出山后,余望而未之见也。
又南五里为大冲,聚落环倚西麓。
于是坞穷畴转,截山为池,回坡为田,遂复向山坳矣。
由大冲上行,又五里,路出马头岭之南,过山脊。
其水北流者,经干冲由车路江入浔;南流者,经都合入秀江,北转高塘、罗行而入郁。
出坳,复东南得平畴,山仍两开。
五里,宿于中都峡。
二十五日由都峡南行,二里,渡一桥,有岐从东南随水登坡,一里为回龙墟,墟犹未全集也。
坡南水复西南去,渡板桥,更南三里,则坞穷而上岭。
逾岭南下,一里出山,则山坞复开。
南行三里,为罗播村。
东渡一溪,逾小岭,又涉一溪,共一里,南向登山甚峻,曰大山坪,又曰六合岭。
从其上北眺浔州西山,远在百里外,而东有大山屏列,西南亦有高峰,惟白石反为东北近山所掩不得见。
平行其上二里,出南坳,岭头丛木蓊密。
从其右行,又一里下山。
又一里,山壑四交,中成奥谷,有小水自东而西。
越其南,从中道复登岭,一里,逾而东,入山峡。
峡北麓堰水满坞,潆浸山谷。
乃循峡沿水东入南转,一里渐升,水亦渐涸。
复逾山坳,路循岭右升分岭界。二里,复下渡山脊,路循岭左一里,下核桃岭,则有大溪自南而来,至此西折去。路循溪向东南逾二岭,共三里,涉流渡江。
其水及腹,所谓横塘渡也,浔州南界止此,江南即郁林州属,为梧西北境焉。
由江南岸复溯流逾岭,四里始有聚落,时已过午,遂就炊村庐。
炊饭毕,山雨大作,坐待久之。
逾小岭而南,村聚益连络,所谓白堤者是,亦深山之奥区也。
过墟舍,取中道渡小桥,溯桥右南行八里,误从路旁小岐西入,得大寨村,遂投宿主人李翁家。
翁具酒烹蛋,山家风味,与市邸迥别。
大寨诸村,山回谷转,夹坞成塘,溪木连云,堤篁夹翠,鸡犬声皆碧映室庐,杳出人间,分墟隔陇,宛然避秦处也。
二十六日主人以鲜鲫饷客,山中珍味,从新涨中所得也。
及出山,复误而西。
二里,复得倚云绕翠,修竹回塘之舍。
问道于村妇,知误,东出。
作《误入山村诗》及《村妇留别》二绝句。二里,抵大板桥,始循大溪西岸南行。三里,过马禄山,越通明桥,遂西南折入山峡。两山逼束,中惟一溪,无夹水之畦,俱潆路之草。
五里,有巨木桥横架溪上,乃通东南山路之道。
余从桥右过,不从桥渡。
其桥巨木两接,江右有大树,自崖底斜偃江中,巨木两端俱横架其杪,为梁柱焉,是名横江桥。
又西南五里,过箬帽山,山峡稍开,南见大容焉。
又西南三里,涉溪而右,又涉溪而左,共二里,逾冈而上,是为平山村。
由白堤至平山三十里,路隘草荒,隔绝人境,将出平山,则纷纷言前途多盗矣。
由平山南行,路已开辟。
过墟舍,越岭畔行,东望大容在三十里外,犹有层峰间之。
五里,下入山峡,过黄草塘。
西南二里,抵都长庙。
其处两山开坞西去,而路横坞而南,越岭,所上无几,南下甚遥。
共三里,峡转西出,是为勒菜口。
于是山分两界,大容峙东北,寒山峙西南,排闼而东南去,中夹成大坞,溪流南注,则罗望江之源矣。
于是循寒山北麓东南行,又三里,巨树下有卖浆者,以过午将撤去,乃留之就炊而饭。
又五里,渡溪桥,是名崩江桥。
桥南有庙,卖浆炊饭者群托焉。
又东南二里,过冯罗庙。
由畦塍中南行七里,复涉冈而南,见有鼓吹东去者,执途人问之,乃捕尉勒部过此也。
又见有二骑甲胄而驰者,则州中探报之骑也。
又三里,抵松城墟。
墟舍旁有逆旅一家,时日色尚高,而道多虞警候望的警戒,遂停宿焉。
二鼓,闻骑声骤而南,逆旅主人出视之,则麻兵已夜薄贼巢,斩一级,贼已连夜遁去。
夜半,复有探者扣扉,入与主人宿,言麻兵者,即土司汛守驻守盘查往来之人之兵,夙皆与贼相熟,今奉调而至,辄先以二骑往探,私语之曰: 今大兵已至,汝早为计。
故群贼縻遵者束缚,依从一人斩之,以首级畀麻兵为功,而贼俱夜走入山,遂以 荡平 入报。
恐转眼之后,将。
平山乃大容西来之脉,盖澜沧以东之山,南径交趾北境,东转过钦、廉、灵山,又东北至兴业,由平山东度,始突为大容,于是南北之流分焉。
寒山者,郁林西北之望也。
诸山俱环伏于大容,而此独与之抗。
盖其脉分自兴业,在罗望、定川二江之间。
其脊至勒菜口而尽,故铮铮特起。
《九域志》:越王陀遣人入山采橘,十日方回,问其故,曰: 山中大寨,不得归。
因名。
陆马庙者,在大容南麓,乃土人以祀陆绩、马援者。
流贼七八十人,夙往来劫掠村落,近与官兵遇,被杀者六人。
旋南入陆川境,掠平乐墟,又杀数十人。
还过北流,巢此庙中,縻诸妇女富人,刻期索赎,不至者辄杀之。
二十七日早自松城墟,不待饭而行。
四里,过谷山村,复行田塍中。
又五里,望见一石梁甚高整,跨罗望江上,所谓 北桥 也。
三洞连穹,下叠石为堰。
水漫堰而下,转西向行,由郁林城北转而西南,与定川南流合而南去,经廉州入海者也。
石梁之西,又有架木为桥以渡下流者,行者就近不趋石梁而趋木桥焉。
过桥,又南逾一岭,共一里,入郁林北门。
北门外人居俱倚冈汇池,如村落然,既无街衢,不似城郭,然城垣高罄严整,粤西所仅见也。
城中亦荒落。
过郁林道而西,即为州治。
乃炊饭旅肆,问此中兵道,已久驻苍梧矣。
先是苍梧道顾东曙,名应旸。余锡邑人也,其乃郎以家讯寄来,过衡阳,为盗劫去,余独行至此,即令其仍驻此地,亦将不及与通,况其远在苍梧耶!
流较罗望为大。
涯下泊舟鳞次,涯上有堤,内环为塘,堤上石碑骈立,堤下卧石片片,横列涯间。余视之有异,亟就碑读之,则紫泉也。
泉隙在涯堤之半堤内塘水高丈余,涯下江流低亦丈余,水澄碧异常,其曰变 紫 者,乃宋淳熙间异兆,非泉之常也。
泉上旧有濯缨亭,今已成乌有。
泉之西有石梁曰南桥,亦三蛩ó水边大石,高跨南流江上。
桥北有文昌阁,当江流环转之中,高架三层,虚敞可眺,为此中胜览。
桥南为廉州大道;桥南由岐溯江岸东行,则水月岩道也。
溯江半里,江自东北来,路向东南去,乃舍江从路,始由田塍行,其路犹大,乃陆川、平乐墟道也。
八里,陟冈,有村焉。
由村左岐东北行,又二里,从岐而北,路益没。
又二里,北过一塘堤,始得西来路。
循之东二里,经一村,复上一岭,路仍没。
乃逾山而东,从莽中踯躅东向,一里抵东山下,得南来之路。
遂循之而北,二里,仍东转入山坞。
一里,渡一小石桥,又循东山而北,过一村,复东转入山坞。
其坞甚深,东入二里,路渐芜没。
又望坳东登,一里至岭,始得西来大道,则亦南向平乐墟路也。
越岭而东,仍舍南行大道,岐而东下山,径坞中共一里,逾山峡东下,则峡东石峰森森,自北而南,如列旗整队,别成一界矣。
出峡,循西山东麓而北,一村倚山东向,前有大塘,余以为龙塘村矣,问之,则龙塘犹在北也。
又北一里余,转而东,得龙塘村。
村踞冈脊之中,由其东又北一里余,直东抵石山中峰。
渡石桥而北,则上岩西向,高穹峰半矣。
上岩者,水月洞南倚山凭虚之窍也;石山自东北来,南引而下,支分队耸,而一支中出者。
西瞰平芜,削崖悬窦,层级皆不甚深,而此层最下,亦最扩。
环峰石皆青润,独裂岩处色变赭赤,然其质犹极灵幻,寻丈之间,层庋缕挂,窦穿盖偃,无所不备,亦无所不奇。
岩前架庐当门,而敞其上,庐可以栖,而上不掩胜,结构亦自不恶。
由岩右腋穿窍而上,窍仅如管,历级宛转,复透一层,若偏阁焉。
云由岩右腋穿窍而上,窍仅如管,历级宛转,复透一层,若偏阁焉。
云牖腾空,星楞透影窗中可见云在空中飞腾,而星光又从窗棂边透了进来,坐憩其内,又别一 小西天 矣。由岩左腋环柱而出,柱如龙旗下垂,从其侧缘崖上跻,转出岩端,复得一层。
其岩亦西向,自分左右两重,其上削崖之顶,尚有一层虚悬,而跻之无级,水月洞尚在其北而稍下。
龙塘之水,经山前石桥而北,过上岩之前,乃东向捣入洞中。
洞门亦西向,路由其南,水由其北,相沿而入,透北而出。
前后两门,一望通明,是为明洞。
水贯其中,石蹲其旁,夹流突兀,俱作狮象形。
其水平流洞中,无融州真仙岩之大,而两崖亦无其深峭,可褰裳而涉溪。
崖之右,又有一小水,南自支洞出,是为阴洞。阴洞乃明洞旁穴,其中又分水陆。
余欲为水月游,时已过午,尚未饭,抵上岩,道者方扃ō,关户而出,余坐崖下荔阴间。
久之,道者罢钓归,启扉具炊,余促其束炬游水月。
既入明洞,篝火入阴洞,道人不随支流入,由其侧伏洼穿隙,遍观阴洞陆崖之胜,其中崇宏幽奥,森罗诸诡,五易炬而后出。
欲溯流穷水崖,道者以水深辞: 请别由侧道以探其后崖,不必从中出也。
乃复出明洞,涉水穷左崖之胜,遂出后洞,仰睇垂虬舞龙之石。
还饭于上岩,已日衔西山矣。
二十八日早坐上岩中。
道者出龙塘为予买米。
余曳杖穷其最上层,已下,憩石窍偏阁中。
盖是岩西向,下午则返照逼人,余故以上午憩,而拟以下午搜近山诸洞。
既午,道人以米至,午炊甫毕,遂循山而南,至昨来所渡石桥,由桥侧东折入环峡中。
以为水月在其下。
询之土人,皆曰: 中不甚深,下无蹊径。
从峡转北,得中央平洼一围,牛千百为群,散处其内,名为牛陇。
穷其西北,遂入阴洞后门,洞甚虚敞,分之则二,合之则一。右崖,石痕丛沓繁多,俱作马蹄形,《西事珥》所谓 天马 ,意即此矣。
出洞,益遵峡而北,仰瞩东西两界,峰翔石耸,队合层分。
遥望其下,有三洞南向,其上轰霞流电,闪烁有异,亟历莽趋之。
其左畔二门骈列,崖下虽悬乳缤纷,而内俱不深;其右畔一门,孤悬峰半,虽洞门嵌空,而中忽渊坠,其深数十丈,宛转内透,极杳邈之势。
而两崖峭削,无级下跻。
踞崖端望之,其中飞鼠千百成群,见人蓬蓬内窜,其声甚遥,闻此中有蝙蝠洞,岂即此耶?
出洞下山,望西北山嘴颇近,以为由此奔水月后洞而入,抵上岩甚便。
竭蹶一里趋之,其下既洼,乃攀陟山冈,则巨石飞耸,中俱蔓络,下嵌澄渊,路断径绝。
乃循北麓,仍东趋一里,南向前来之峡。
又经牛陇而南,共三里,返上岩之前。
见日有余照,仍入水月,徜徉明洞之内。
复随流出洞后,睇望所涉路断处,犹隔一峰嘴,始知此中山形横侧倏变,不可以意拟如此。
是夕仍宿上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