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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笔谈卷二

卢肇论海潮,以谓 日出没所激而成 ,此极无理。

若因日出没,当每日有常,安得復有早晚?

余常考其行节,每至月正临子、午,则潮生,候之万万无差。

此以海上候之,得潮生之时。去海远,即须据地理增添时刻。月正午而生者为潮,则正子而生者为汐;正子而生者为潮,则正午而生者为汐。历法见于经者,唯《尧典》言 以闰月定四时成歳。

置闰之法,自尧时始有,太古以前,又未知如何。

置闰之法,先圣王所遗,固不当议。

然事固有古人所未至而俟后世者,如歳差之类,方出于近世,此固无古今之嫌也。凡日一出没谓之一日,月一盈亏谓之一月。

以日月纪天,虽定名,然月行二十九日有奇,復与日会;歳十二会而尚有余日。积三十二月,復余一会,气与朔渐相远,中气不在本月,名实相乘,加一月谓之 闰 。闰生于不得已,犹暍舍之用磹楔也。

自此气、朔交争,歳年错乱。四时失位,算数繁猥。

凡积月以为时,四时以成歳,阴阳消长,万物生杀变化之节,皆主于气而已。但记月之盈亏,都不系歳事之舒惨。

今乃专以朔定十二月,而气反不得主本月这政。

时已谓之春矣,而犹行肃杀之政,则朔在气前者是也。徒谓之乙歳之春,而实甲歳之冬也;时尚谓之冬也,而已行发生之令,则朔在气后者是也。徒谓之甲歳之冬,乃实乙歳之春也。

是空名之正、二、三、四反为实,而生杀之实反为寓,而又生闰月之赘疣,此殆古人未之思也。

今为术,莫若用十二气为一年,更不用十二月。直以立春之日为孟春之一日,惊蛰为仲春之一日,大尽三十日,歳歳齐尽,永无闰余。

十二月常一大、一小相间,纵有两小相并,一歳不过一次。

如此,则四时之气常正,歳政不相凌夺。日月五星,亦自从之,不须改旧法。

唯月之盈亏,事虽有系之者,如海、胎育之类,不预歳时寒暑之节,寓之历间可也。

借以元祐元年为法,当孟春小,一日壬寅,三日望,十九日朔;仲春大,一日壬申,三日望,十八日朔。

如此历日,岂不简易端平,上符天运,天补缀之劳?

余先验天百刻有馀、有不足,人已疑其说。又谓十二次斗建当随歳差迁徙,人愈骇之。

今此历论,尤当取怪怒攻骂。然异时必有用余之说者。

宝元元年,党项围延安七日,邻于危者数矣。

范侍郎雍为帅,忧形于色。

有老军校出,自言曰: 某边人,遭围城者数次,其势有近于今日者。

虏人不善攻,卒不能拔。

今日万万元虞,某可以保任。若有不测,某甘斩首。

范嘉其言壮人心,亦为之小安。

事平,此校大蒙赏拔,言知兵善料敌者,首称之。

或谓之曰: 当敢肆妄言,万一言不验,须伏法。

校笑曰: 君未之思也。若城果陷,何暇杀我耶?

聊欲安众心耳。

种世衡初营清涧城,有紫山寺僧法崧,刚果有谋,以义烈自名。

世衡延置门下,恣其所欲,供亿无算。

崧酗酒,狎博无所不为,世衡遇之愈厚。

留歳余,崧亦深德世衡,自处不疑。

一日,世衡忽怒谓崧曰: 我待汝如此,则阴与贼连,何相负也?

拽下械系捶掠,极其苦楚。

凡一月,滨于死者数矣。崧终不伏,曰: 崧,丈夫也!

公听奸人言,欲见杀,则死矣。终不以不义自诬。

毅然不顾。

世衡审其不可屈,为解缚沐浴,復延入卧内,厚抚谢之曰: 尔无过,聊相试耳。

欲使为间,万一可胁,将泄吾事。

设虏人以此见穷,能不相负否?

崧默然曰: 试为公为之。

世衡厚遗遣之,以军机密事数条与崧曰: 可以此藉手,仍伪报西羌。

临行,世衡解所服絮袍赠之曰: 胡地苦寒,以此为别。

至彼,须万计求见遇乞,非此人无以得其心腹。

遇乞,虏人之谋臣也。

崧如所教,间关求通遇乞。

虏人觉而疑之,执于有司。

数日,或发袍领中,得世衡与遇乞书,词甚款密。

崧初不知领中书,虏人苦之备至,终不言情。

虏人因疑遇乞,舍崧,迁于北境。

久之,遇乞终以疑死。

崧邂逅得亡归,尽得虏中事以报。

朝迁录其劳,补右侍禁,归姓为王。

崧后官至诸司使,至今边人谓之王和尚。

世衡本卖崧为死间,邂逅得生还,亦命也。

康定之后,世衡数出奇计。余在边,得于边人甚详,为新其庙像,录其事于篇。

祥符中,禁火。

时丁晋公主营復宫室,患取土远,公乃令凿通衢取土,不日皆成巨堑。

熙宁中,宦官黄怀信献计,于金明池北凿大澳,可容龙船,其下置柱,以大木梁其完补讫,復以水浮船,撤去梁柱。

以大屋蒙之,遂为藏船之室,永无暴露之患。李学士世衡,喜藏书。有一晋人墨迹,在其子绪处。

长安石从事尝从李君借去,窃摹一本,以献文潞公,以为真迹。

一日潞公会客,出书画,而李在坐,一见此帖,惊曰: 此帖乃吾家物,何忽至此?

急令人归,取验之,乃知潞公所收乃摹本。

李方知为石君所传,具以白潞公。而坐客墙进,皆言潞公所收乃真迹,而以李所收为摹本。

李及叹曰: 彼众我寡,岂復可伸?

今日方知身孤寒。

今世俗谓之隶书者,只是古人之 八分书 ,谓初从篆文变隶,尚有二分篆法,故谓之八分书。

后乃全变为隶书,即今之正书、章草、行书、草书皆是也。

后之人乃误谓古八分书为隶书,以今时书为正书,殊不知所谓正书者,隶书之正者耳。其余行书、草书,皆隶书也。

杜甫《李潮八分小篆歌》云: 陈仓石鼓文已讹,大小二篆生八分。

苦县光和尚骨立,书贵瘦硬方通神。

苦县,《老子朱龟碑》也。

《书评》云: 汉、魏牌榜碑文和《华山碑》,皆今所谓隶书也。

杜甫诗亦只谓之八分。

又《书评》云: 汉、魏牌榜碑文,非篆即八分,未尝用隶书。

知汉、魏碑文皆八分,非隶书也。

江南府库中,书画至多。

其印记有 建业文房之印 、 内合同印 。 集贤殿书院印 ,以墨印之,谓之金图书,言惟此印以黄金为之。诸书画中,时有李后主题跋,然未尝题书画人姓名;唯钟隐画,皆后主亲笔题 钟隐笔 三字。

后主善画,尤工翎毛。

或云: 凡言 钟隐笔 者,皆后主自画。后主尝自号钟山隐士,故晦其名,谓之钟隐。非姓钟人也。

今世传钟画,但无后主亲题者,皆非也。

古鼎中有三足皆空,中可容物者,所谓鬲也。

煎和之法,常欲湆在下,体在上,则易熟而不偏烂。

及升鼎,则浊滓皆归足中。

《鼎卦》初六: 鼎颠趾,利出否。

谓浊恶下,须先泻而虚之;九二阳爻,方为鼎实。

今京师大屠善熟彘者,钩悬而煮,不使著釜底,亦古人遗意也。

又古铜香垆,多镂其底,先入火于垆中,乃以灰覆其上,火盛则难灭而持久。又护垆热灼席,则为盘荐水,以渐其趾,且以承灰炮之坠者。

其他古器,率有曲意,而形制文画,大概多同。

盖有所传授,各守师法,后人莫敢辄改。

今之众学人人皆出已意,奇衺浅陋,弃古自用,不止器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