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书虚篇
世信虚妄之书,以为载於竹帛上者,皆贤圣所传,无不然之事,故信而是之,讽而读之;睹真是之传,与虚妄之书相违,则并谓短书不可信用。
夫幽冥之实尚可知,沈隐之情尚可定,显文露书,是非易见,笼总并传,非实事,用精不专,无思於事也。
夫世间传书诸子之语,多欲立奇造异,作惊目之论,以骇世俗之人;为谲诡之书,以著殊异之名。
传书言:延陵季子出游,见路有遗金。
当夏五月,有披裘而薪者,季子呼薪者曰: 取彼地金来。
薪者投镰於地,瞋目拂手而言曰: 何子居之高,视之下,仪貌之壮,语言之野也!
吾当夏五月,披裘而薪,岂取金者哉?
季子谢之,请问姓字。
薪者曰: 子皮相之士也!何足语姓字!
遂去不顾。
世以为然,殆虚言也。
夫季子耻吴之乱,吴欲共立以为主,终不肯受,去之延陵,终身不还,廉让之行,终始若一。
许由让天下,不嫌贪封侯。
伯夷委国饥死,不嫌贪刀钩。
廉让之行,大可以况小,小难以况大。
季子能让吴位,何嫌贪地遗金?
季子使於上国,道过徐。
徐君好其宝剑,未之即予。
还而徐君死,解剑带冢树而去。
廉让之心,耻负其前志也。
季子不负死者,弃其宝剑,何嫌一叱生人取金於地?
季子未去吴乎?公子也;已去吴乎,延陵君也。
公子与君,出有前後,车有附从,不能空行於涂,明矣。
既不耻取金,何难使左右?而烦披裘者?世称柳下惠之行,言其能以幽冥自修洁也。
贤者同操,故千岁交志。
置季子於冥昧之处,尚不取金,况以白日,前後备具,取金於路,非季子之操也。
或时季子实见遗金,怜披裘薪者,欲以益之;或时言取彼地金,欲以予薪者,不自取也。
世俗传言,则言季子取遗金也。
传书或言:颜渊与孔子俱上鲁太山,孔子东南望,吴阊门外有系白马,引颜渊指以示之曰: 若见吴昌门乎?
颜渊曰: 见之。
孔子曰: 门外何有?
曰 有如系练之状。 孔子抚其目而正之,因与俱下。
下而颜渊发白齿落,遂以病死。
盖以精神不能若孔子,强力自极,精华竭尽,故早夭死。
世俗闻之,皆以为然。
如实论之,殆虚言也。
案《论语》之文,不见此言。
考《六经》之传,亦无此语。
夫颜渊能见千里之外,与圣人同,孔子、诸子,何讳不言?
盖人目之所见,不过十里。
过此不见,非所明察,远也。
传曰: 太山之高巍然,去之百里,不见垂,远也。
案鲁去吴,千有余里,使离硃望之,终不能见,况使颜渊,何能审之?
如才庶几者,明目异於人,则世宜称亚圣,不宜言离硃。
人目之视也,物大者易察,小者难审。
使颜渊处昌门之外,望太山之形,终不能见。
况从太山之上,察白马之色,色不能见,明矣。
非颜渊不能见,孔子亦不能见也。
何以验之?
耳目之用,均也。
目不能见百里,则耳亦不能闻也。
陆贾曰: 离娄之明,不能察帷薄之内;师旷之聪,不能闻百里之外。
昌门之与太山,非直帷薄之内、百里之外也。
秦武王与孟说举鼎不任,绝脉而死。
举鼎用力,力由筋脉,筋脉不堪,绝伤而死,道理宜也。
今颜渊用目望远,望远目睛不任,宜盲眇,发白齿落,非其致也。
发白齿落,用精於学,勤力不休,气力竭尽,故至於死。
伯奇放流,首发早白。
《诗》云: 惟忧用老。
伯奇用忧,而颜渊用睛,暂望仓卒,安能致此?
儒书言:舜葬於苍梧、禹葬於会稽者,巡狩年老,道死边土。
圣人以天下为家,不别远近,不殊内外,故遂止葬。
夫言舜、禹,实也;言其巡狩,虚也。
舜之与尧,俱帝者也,共五千里之境,同四海之内;二帝之道,相因不殊。
《尧典》之篇,舜巡狩东至岱宗,南至霍山,西至太华,北至恆山。
以为四岳者,四方之中,诸侯之来,并会岳下,幽深远近,无不见者,圣人举事,求其宜适也。
禹王如舜,事无所改,巡狩所至,以复如舜。
舜至苍梧,禹到会稽,非其实也。
实舜、禹之时,鸿水未治,尧传於舜,舜受为帝,与禹分部,行治鸿水。
尧崩之後,舜老,亦以传於禹。
舜南治水,死於苍梧;禹东治水,死於会嵇。
贤圣家天下,故因葬焉。
吴君高说:会稽本山名,夏禹巡守,会计於此山,因以名郡,故曰会稽。
夫言因山名郡可也,言禹巡狩会计於此山,虚也。
巡狩本不至会稽,安得会计於此山?
宜听君高之说,诚会稽为会计,禹到南方,何所会计?
如禹始东死於会稽,舜亦巡狩,至於苍梧,安所会计?
百王治定则出巡,巡则辄会计,是则四方之山皆会计也。
百王太平,升封太山。
太山之上,封可见者七十有二,纷纶湮灭者,不可胜数。
如审帝王巡狩辄会计,会计之地如太山封者,四方宜多。
夫郡国成名,犹万物之名,不可说也。独为会稽立欤?
周时旧名吴、越也,为吴、越立名,从何往哉?
六国立名,状当如何?
天下郡国且百余,县邑出万,乡亭聚里,皆有号名,贤圣之才莫能说。
君高能说会稽,不能辨定方名。会计之说,未可从也。
巡狩考正法度,禹时吴为裸国,断发文身,考之无用,会计如何?
传书言:舜葬於苍梧,象为之耕;禹葬会稽,鸟为之田。
盖以圣德所致,天使鸟兽报佑之也。
世莫不然。
考实之,殆虚言也。
夫舜、禹之德不能过尧,尧葬於冀州,或言葬於崇山,冀州鸟兽不耕,而鸟兽独为舜、禹耕,何天恩之偏驳也?
或曰: 舜、禹治水,不得宁处,故舜死於苍梧,禹死於会稽。
勤苦有功,故天报之;远离中国,故天痛之。
夫天报舜、禹,使鸟田象耕,何益舜、禹?
天欲报舜、禹,宜使苍梧、会稽常祭祀之。
使鸟兽田耕,不能使人祭。
祭加舜、禹之墓,田施人民之家,天之报佑圣人,何其拙也,且无益哉!
由此言之,鸟田象耕,报佑舜、禹,非其实也。
实者,苍梧多象之地,会稽众鸟所居。
《禹贡》曰: 彭蠡既潴,阳鸟攸居。
天地之情,鸟兽之行也。
象自蹈土,鸟自食苹。
土蹶草尽,若耕田状,壤靡泥易,人随种之,世俗则谓为舜、禹田。
海陵麋田,若象耕状,何尝帝王葬海陵者邪?
传书言:吴王夫差杀伍子胥,煮之於镬,乃以鸱夷橐投之於江。
子胥恚恨,驱水为涛,以溺杀人。
今时会稽丹徒大江、钱塘浙江,皆立子胥之庙。
盖欲慰其恨心,止其猛涛也。
夫言吴王杀子胥投之於江,实也;言其恨恚驱水为涛者,虚也。
屈原怀恨,自投湘江,湘江不为涛;申徒狄蹈河而死,河水不为涛。
世人必曰: 屈原、申徒狄不能勇猛,力怒不如子胥。
夫卫菹子路而汉烹彭越,子胥勇猛不过子路、彭越。然二士不能发怒於鼎镬之中,以烹汤菹汁渖漎旁人。
子胥亦自先入镬,後乃入江;在镬中之时,其神安居?
岂怯於镬汤,勇於江水哉!
何其怒气前後不相副也?
且投於江中,何江也?
有丹徒大江,有钱唐浙江,有吴通陵江。
或言投於丹徒大江,无涛,欲言投於钱唐浙江。浙江、山阴江、上虞江皆有涛,三江有涛,岂分橐中之体,散置三江中乎?
人若恨恚也,仇雠未死,子孙遗在,可也。
今吴国已灭,夫差无类,吴为会稽,立置太守,子胥之神,复何怨苦,为涛不止,欲何求索?
吴、越在时,分会稽郡,越治山阴,吴都今吴,馀暨以南属越,钱唐以北属吴。
钱唐之江,两国界也。
山阴、上虞在越界中,子胥入吴之江为涛,当自上吴界中,何为入越之地?
怨恚吴王、发怒越江,违失道理,无神之验也。
且夫水难驱,而人易从也。
生任筋力,死用精魂。
子胥之生,不能从生人营卫其身,自令身死,筋力消绝,精魂飞散,安能为涛?
使子胥之类数百千人,乘船渡江,不能越水。
一子胥之身,煮汤镬之中,骨肉糜烂,成为羹菹,何能有害也?
周宣王杀其臣杜伯,燕简公杀其臣庄子义。
其後杜伯射宣王,庄子义害简公,事理似然,犹为虚言。
今子胥不能完体,为杜伯、子义之事以报吴王,而驱水往来,岂报仇之义、有知之验哉?
俗语不实,成为丹青;丹青之文,贤圣惑焉。
夫地之有百川也,犹人之有血脉也。
血脉流行,泛扬动静,自有节度。
百川亦然,其朝夕往来,犹人之呼吸气出入也。
天地之性,上古有之,《经》曰: 江、汉朝宗於海。
唐、虞之前也,其发海中之时,漾驰而已;入三江之中,殆小浅狭,水激沸起,故腾为涛。
广陵曲江有涛,文人赋之。
大江浩洋,曲江有涛,竟以隘狭也。
吴杀其身,为涛广陵,子胥之神,竟无知也。
溪谷之深,流者安洋,浅多沙石,激扬为濑。
夫涛濑,一也。
谓子胥为涛,谁居溪谷为濑者乎?
案涛入三江,岸沸踊,中央无声。
必以子胥为涛,子胥之身,聚岸涯也?
涛之起也,随月盛衰,小大满损不齐同。
如子胥为涛,子胥之怒,以月为节也?
三江时风,扬疾之波亦溺杀人,子胥之神,复为风也?
秦始皇渡湘水,遭风,问湘山何祠。左右对曰: 尧之女,舜之妻也。
始皇太怒,使刑徒三千人,斩湘山之树而履之。
夫谓子胥之神为涛,犹谓二女之精为风也。
传书言:孔子当泗水而葬,泗水为之却流。
此言孔子之德,能使水却,不湍其墓也。
世人信之。
是故儒者称论,皆言孔子之後当封,以泗水却流为证。如原省之,殆虚言也。
夫孔子死,孰与其生?
生能操行,慎道应天,死,操行绝,天佑至德,故五帝、三王招致瑞应,皆以生存,不以死亡。
孔子生时,推排不容,故叹曰: 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
生时无佑,死反有报乎?
孔子之死,五帝、三王,之死也。
五帝、三王无佑,孔子之死独有天报,是孔子之魂圣,五帝之精不能神也。
泗水无知,为孔子却流,天神使之。然则,孔子生时,天神不使人尊敬。
如泗水却流,天欲封孔子之後,孔子生时,功德应天,天不封其身,乃欲封其後乎?是盖水偶自却流。
江河之流,有回复之处;百川之行,或易道更路,与却流无以异。
则泗水却流,不为神怪也。
传书称:魏公子之德,仁惠下士,兼及鸟兽。
方与客饮,有鹯击鸠。
鸠走,巡於公子案下。
追击,杀於公子之前,公子耻之,即使人多设罗,得鹯数十枚,责让以击鸠之罪。
击鸠之鹯,低头不敢仰视,公子乃杀之。
鹯世称之曰: 魏公子为鸠报仇。
此虚言也。
夫鹯,物也,情心不同,音语不通。圣人不能使鸟兽为义理之行,公子何人,能使鹯低头自责?
鸟为者以千万数,向击鸠蜚去,安可复得?
能低头自责,是圣鸟也。
晓公子之言,则知公子之行矣。知公子之行,则不击鸠於其前。
人犹不能改过,鸟与人异,谓之能悔,世俗之语,失物类之实也。
或时公子实捕鹯,鹯得。人持其头,变折其颈,疾痛低垂,不能仰视。缘公子惠义之人,则因褒称,言鹯服过。
盖言语之次,空生虚妄之美;功名之下,常有非实之加。
传书言:齐桓公妻姑姊妹七人。
此言虚也。
夫乱骨肉,犯亲戚,无上下之序者,禽兽之性,则乱不知伦理。
案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道之以德,将之以威,以故诸侯服从,莫敢不率,非内乱怀鸟兽之性者所能为也。
夫率诸侯朝事王室,耻上无势而下无礼也。
外耻礼之不存,内何犯礼而自坏?
外内不相副,则功无成而威不立矣。
世称桀、纣之恶,不言淫於亲戚。
实论者谓夫桀、纣恶微於亡秦,亡秦过泊於王莽,无淫乱之言。
桓公妻姑姊七人,恶浮於桀、纣,而过重於秦、莽也。
《春秋》采毫毛之美,贬纤芥之恶。
桓公恶大,不贬何哉?
鲁文姜,齐襄公之妹也,襄公通焉。
《春秋》经曰: 庄二年冬,夫人姜氏会齐侯於郜。
《春秋》何尤於襄公,而书其奸?何宥於桓公,隐而不讥?
如经失之,传家左丘明、公羊、谷梁何讳不言?
案桓公之过,多内宠,内嬖如夫人者六。有五公子争立,齐乱,公薨三月乃讣。
世闻内嬖六人,嫡庶无别,则言乱於姑姊妹七人矣。
传书言:齐桓公负妇人而朝诸侯,此言桓公之淫乱无礼甚也。
夫桓公大朝之时,负妇人於背,其游宴之时,何以加此?
方修士礼,崇历肃敬,负妇人於背,何以能率诸侯朝事王室?
葵丘之会,桓公骄矜,当时诸侯畔者九国。
睚眦不得,九国畔去,况负妇人,淫乱之行,何以肯留?
或曰: 管仲告诸侯:吾君背有疽创,不得妇人,疮不衰愈。
诸侯信管仲,故无畔者。
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若孔子。
当时诸侯千人以上,必知方术治疽,不用妇人。
管仲为君讳也,诸侯知仲为君讳而欺己,必恚怒而畔去,何以能久统会诸侯,成功於霸?
或曰: 桓公实无道,任贤相管仲,故能霸天下。
夫无道之人,与狂无异,信谗远贤,反害仁义,安能任管仲,能养人令之成事:桀杀关龙逢,纣杀王子比干,无道之君莫能用贤。
使管仲贤,桓公不能用;用管仲,故知桓公无乱行也。
有贤明之君,故有贞良之臣。
臣贤,君明之验,奈何谓之有乱?
难曰: 卫灵公无道之君,时知贤臣。
管仲为辅,何明桓公不为乱也?
夫灵公无道,任用三臣,仅以不丧,非有功行也。
桓公尊九九之人,拔宁戚於车下,责苞茅不贡,运兵功楚,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千世一出之主也。而云负妇人於背,虚矣。
说《尚书》者曰: 周公居摄,带天子之绶,戴天子之冠,负扆南面而朝诸侯。
户牖之间曰扆,南面之坐位也。
负南面乡坐,扆在後也。
桓公朝诸侯之时,或南面坐,妇人立於後也。
世俗传云,则曰负妇人於背矣。
此则夔一足、宋丁公凿井得一人之语也。
唐、虞时,夔为大夫,性知音乐,调声悲善。
当时人曰: 调乐如夔一足矣。
世俗传言: 夔一足。
案秩宗官缺,帝舜博求,众称伯夷,伯夷稽首让於夔龙。
秩宗卿官,汉之宗正也。
断足,非其理也。
且一足之人,何用行也?
夏後孔甲,田於东蓂山,天雨晦冥,入於民家,主人方乳。
或曰: 後来之子必贵。
或曰: 不胜,之子必贱。
孔甲曰: 为余子,孰能贱之?
遂载以归,析缭,斧斩其足,卒为守者。
孔甲之欲贵之子,有余力矣,断足无宜,故为守者。
今夔一足,无因趋步,坐调音乐,可也;秩宗之官,不宜一足,犹守者断足,不可贵也。
孔甲不得贵之子,伯夷不得让於夔焉。
宋丁公者,宋人也。
未凿井时,常有寄汲,计之,日去一人作。
自凿井後,不复寄汲,计之,日得一人之作。故曰: 宋丁公凿井得一人。
俗传言曰: 丁公凿井得一人於井中。 夫人生於人,非生於土也。穿土凿井,无为得人。
推此以论,负妇人之语,犹此类也。
负妇人而坐,则云妇人在背。
知妇人在背非道,则生管仲以妇人治疽之言矣。
使桓公用妇人彻胤服,妇人於背;女气疮可去,以妇人治疽。
方朝诸侯,桓公重衣,妇人袭裳,女气分隔,负之何益?
桓公思士,作庭燎而夜坐,以思致士,反以白日负妇人见诸侯乎?
传书言聂正为严翁仲刺杀韩王,此虚也。
夫聂政之时,韩列侯也。
列侯之三年,聂政刺韩相侠累。
十二年列侯卒。与聂政杀侠累,相去十七年。
而言聂政刺杀韩王,短书小传,竟虚不可信也。
传书又言:燕太子丹使刺客荆轲刺秦王,不得,诛死。
後高渐丽复以击筑见秦王,秦王说之;知燕太子之客,乃冒其眼,使之击筑。
渐丽乃置铅於筑中以为重,当击筑,秦王膝进,不能自禁。
渐丽以筑击秦王颡,秦王病伤,三月而死。
夫言高渐丽以筑击秦王,实也;言中秦王病伤三月而死,虚也。
夫秦王者,秦始皇帝也。
始皇二十年,燕太子丹使荆轲刺始皇,始皇杀轲,明矣。
二十一年,使将军王翦功燕,得太子首;二十五年,遂伐燕,而虏燕王嘉。
後不审何年,高渐丽以筑击始皇,不中,诸渐丽。
当二十七年,游天下,到会稽,至琅邪,北至劳、盛山,并海,西至平原津而病,到沙丘平台,始皇崩。
夫谶书言始皇还,到沙丘而亡;传书又言病筑疮三月而死於秦。
一始皇之身,世或言死於沙丘,或言死於秦,其死言恆病疮。
传书之言,多失其实,世俗之人,不能定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