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x
1

列传 卷三十四

梁襄,字公赞,绛州人。

少孤,养于叔父宁。

性颖悟,日记千余言。

登大定三年进士第,调耀州同官主簿。

三迁邠州淳化令,有善政。

察廉,升庆阳府推官,召为薛王府掾。

世宗将幸金莲川,有司具办,襄上疏极谏曰:

金莲川在重山之北,地积阴冷,五谷不殖,郡县难建,盖自古极边荒弃之壤也。

气候殊异,中夏降霜,一日之间,寒暑交至,特与上京、中都不同,尤非圣躬将摄之所。

凡奉养之具无不远劳飞挽,越山逾险,其费数倍。

至于顿舍之处,军骑阗塞,主客不分,马牛风逸以难收,臧获逋逃而莫得,夺攘蹂躏,未易禁止。

公卿百官卫士,富者车帐仅容,贫者穴居露处,舆台皂隶,不免困踣,饥不得食,寒不得衣,一夫致疾,染及众人,夭伤无辜,何异刃杀。

此特细故耳,更有大于此者。

臣闻高城峻池,深居邃禁,帝王之藩篱也,壮士健马,坚甲利兵,帝王之爪牙也。

今行宫之所,非有高殿广宇城池之固,是废其藩篱也。

持甲常坐之马,日暴雨蚀,臣知其必羸瘠矣。

御侮待用之军,穴居野处,冷啖寒眼,臣知其必疲瘵矣。

卫宫周庐才容数人,一旦霖潦积旬,衣甲弓刀沾湿柔脆,岂堪为用,是失其爪牙也。

秋杪将归,人已疲矣,马已弱矣,裹粮已空,褚衣已弊,犹且远幸松林,以从畋猎,行于不测之地,往来之间,动逾旬月,转输移徙之劳,更倍于前矣。

以陛下神武善骑射,举世莫及,若夫衔橛之变,猛挚之虞,姑置勿论。

设于行猎之际,烈风暴至,麈埃涨天,宿雾四塞,跬步不辨,以致翠华有崤陵之避、襄城之迷,百官狼狈于道途,卫士参错于队伍,当此宸衷宁无戒悔。

夫神龙不可以失所,人主不可以轻行,良谓此也。

所次之宫,草略尤甚,殿宇周垣,唯用毡布。

押宿之官、上番之士,终日驱驰,加之饥渴,已不胜倦。

更使彻曙巡警,露坐不眠,精神有限,何以克堪。

虽陛下悦以使人,劳而不怨,岂若不劳之为愈也。

故君人者不可恃人无异谋,要在处己于无忧患之域也。

燕都地处雄要,北倚山险,南压区夏,若坐堂隍,俯视庭宇,本地所生,人马勇劲,亡辽虽小,止以得燕故能控制南北,坐致宋币。

燕盖京都之选首也。况今又有宫阙井邑之繁丽,仓府武库之充实,百官家属皆处其内,非同曩日之陪京也。

居庸、古北、松亭、榆林等关,东西千里,山峻相连,近在都畿,易于据守,皇天本以限中外,开大金万世之基而设也。

奈何无事之日,越居草莱,轻不赀之圣躬,爱沙碛之微凉,忽祖宗之大业,此臣所惜也。

又行幸所过,山径阻修,林谷晻霭,上有县崖,下多深壑,垂堂之戒,不可不思。

臣闻汉、唐离宫,去长安才百许里,然武帝幸甘泉,遂中江充之奸,太宗居九成,几致结社之变。

太康畋于洛汭,后羿拒河而失邦;魏帝拜陵近郊,司马懿窃权而篡国。

隋炀、海陵,虽恶德贯盈,人谁敢议?

止以离弃宫阙,远事巡征,其祸遂速,皆可为殷鉴也。

臣尝论之:安民济众,唐、虞犹难之。

而今日之民,赖陛下之英武,无兵革之忧,赖陛下之圣明,无官吏之虐,赖陛下之宽仁,无刑罚之枉,赖陛下之节俭,无赋敛之繁,可谓能安济矣。

而游畋纳凉之乐,出于富贵之余,静而思动,非如衣食切身有不可去者,罢之至易耳。

唐太宗将行关南,畏魏征而停,汉文帝欲驰霸陵,袁盎谏而遽止。

是陛下能行唐、虞之难行,而未能罢中主之易罢,臣所未谕也。

且燕京之凉,非济南之比,陛下牧济南日,每遇炎蒸,不离府署,今九重之内,台榭高明,宴安穆清,何暑得到。

议者谓陛下北幸久矣,每岁随驾大小,前歌后舞而归,今兹再出,宁有遽不可乎。

臣愚以为患生于不戒者多矣,西汉崇用外戚,而有王莽之祸,梁武好纳叛降,而有侯景之变。

今者累岁北幸,狃于无虞,往而不止,臣甚惧焉。

夫事知其不可犹冒为之,则有后难必矣。

议者又谓往年辽国之君,春水秋山,冬夏捺钵,旧人犹喜谈之,以为真得快乐之趣,陛下效之耳。

臣愚以谓三代之政今有不可行者,况辽之过举哉。

且本朝与辽室异,辽之基业根本,在山北之临潢,臣知其所游,不过临潢之旁,亦无重山之隔,冬犹处于燕京。

契丹之人,以逐水草牧畜为业,穹庐为居,迁徙无常,又壤地褊小,仪物殊简,辎重不多,然隔三五岁方能一行,非岁岁皆如此也。

我本朝皇业,根本在山南之燕,岂可舍燕而之山北乎?

上京之人,栋宇是居,不便迁徙。

方今幅员万里,惟奉一君,承平日久,制度殊异,文物增广,辎重浩穰,随驾生聚,殆逾于百万。如何岁岁而行,以一身之乐,岁使百万之人困于役、伤于财、不得其所,陛下其忍之欤?

臣又闻,陛下于合围之际,麋鹿充牣围中,大而壮者,才取数十以奉宗庙,余皆纵之,不欲多杀。

是陛下恩及于禽兽,而未及于随驾众多之臣庶也。

议者谓,前世守文之主,生长深宫。畏见风日,弯弧上马,皆所不能,志气销懦,筋力拘柔,临难战惧,束手就亡。

陛下监其如此,不惮勤身,远幸金莲,至于松漠,名为坐夏打围,实欲服劳讲武。

臣愚以为战不可忘,畋猎不可废,宴安鸩毒亦不可怀,然事贵适中,不可过当。

今过防骄惰之患,先蹈万有一危之途,何异无病而服药也。

况欲习武不必度关,涿、易、雄、保、顺、蓟之境地广又平,且在邦域之中,猎田以时,谁曰不可?

伏乞陛下发如纶之旨,回北辕之车,塞鸡鸣之路,安处中都,不复北幸,则宗社无疆之休,天下莫大之愿也。

方今海内安治,朝廷尊严,圣人作事,固臣下将顺之时,而臣以蝼蚁之命,进危切之言,仰犯雷霆之威,陷于吏议,小则名位削除,大则身首分磔,其为身计,岂不愚谬。

惟陛下深思博虑,不以人废言,以宗庙天下为心,俯垂听纳,则小臣素愿遂获,虽死犹生,他非所觊望也。

世宗纳之,遂为罢行,仍谕辅臣曰: 梁襄谏朕毋幸金莲川,朕以其言可取,故罢其行。

然襄至谓隋炀帝以巡游败国,不亦过乎。

如炀帝者盖由失道虐民,自取灭亡。

民心既叛,虽不巡幸,国将安保?

为人上者,但能尽君道,则虽时或巡幸,庸何伤乎?

治乱无常,顾所行何如耳。

岂必深处九重便谓无虞,巡游以时即兆祸乱者哉!

襄由是以直声闻。

擢礼部主事、太子司经。

选为监察御史,坐失察宗室弈事,罚俸一月。

世宗责之曰: 监察,人君耳目,风声弹事可也。

至朕亲发其事,何以监察为?

转中都路都转运户籍判官,未几,迁通远军节度副使,以丧去。

服阕,授安国军节度副使,同知定武军节度事,避父讳改震武军。

太常卿张暐、曹州刺史段铎荐襄学问该博,练习典故,可任礼官。

惜史无全文,仅存梁襄《谏北幸》一书,辞虽过繁而意亦切至,故备载之,以见当时君明臣直,不以言为忌。

金之致治于斯为盛,呜呼休哉。路伯达,字仲显,冀州人也。

性沉厚,有远识,博学能诗,登正隆五年进士第,调诸城主簿。

由泗州榷场使补尚书省掾,除兴平军节度副使,入为大理司直。

大定二十四年,世宗将幸上京,伯达上书谏曰: 人君以四海为家,岂独旧邦是思,空京师而事远巡,非重慎之道也。

书奏,不报。

阅岁,改秘书郎,兼太子司经。

时章宗初向学,伯达以文行知名,选为侍读,居无何以忧去。

会安武军节度使王克温举伯达行义,起为同知西京路转运使事,召为尚书礼部员外郎,兼翰林修撰,敕与张行简进读陈言文字。

先是,右丞相襄奏移贺天寿节于九月一日,伯达论列以其非时,平章政事张汝霖、右丞刘玮及台谏亦皆言其不可,下尚书省议,伯达曰: 上始即政,当行正、信之道,今易生辰非正,以绐四方非信。

且贺非其时,是轻礼重物也。

因陈正名从谏之道。

升尚书刑部郎中。

上问群臣曰: 方今何道使民务本业、广储蓄?

伯达对曰: 布德流化,必自近始。

请罢畿内采猎之禁,广农郊以示敦本,轻币重谷,去奢长俭,遵月令开籍田以率先天下,如是而农不劝、粟不广者未之有也。

是时,采捕禁严,自京畿至真定、沧、冀,北及飞狐,数百里内皆为禁地,民有盗杀狐兔者有罪,故伯达及之。

累迁刑部侍郎、太常卿,拜安国军节度使,未几,改镇安武。

尝使宋回,献所得金二百五十两、银一千两以助边,表乞致仕,未及上而卒。

其妻傅氏言之,上嘉其诚,赠太中大夫,仍以金银还之,傅泣请,弗许。

傅以伯达尝修冀州学,乃市信都、枣强田以赡学,有司具以闻,上贤之,赐号成德夫人。

子铎、钧。

钧字和叔,登大定二十五年进士第,终莱州观察判官。

铎最知名,别有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