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传 卷五十
宇文化及,左翊卫大将军述之子也。
性凶险,不循法度,好乘肥挟弹,驰骛道中,由是长安谓之轻薄公子。
炀帝为太子时,常领千牛,出入卧内。
累迁至太子仆。
数以受纳货贿,再三免官。
太子嬖昵之,俄而复职。
又以其弟士及尚南阳公主。化及由此益骄,处公卿间,言辞不逊,多所陵轹。
见人子女狗马珍玩,必请托求之。
常与屠贩者游,以规其利。
炀帝即位,拜太仆少卿,盖恃旧恩,贪冒尤甚。
大业初,炀帝幸榆林,化及与弟智及违禁与突厥交市。
帝大怒,囚之数月,还至青门外,欲斩之而后入城,解衣辫发,以公主故,久之乃释,并智及并赐述为奴。
述薨后,炀帝追忆之,遂起化及为右屯卫将军,智及为将作少监。
是时李密据洛口,炀帝惧,留淮左,不敢还都。
从驾骁果多关中人,久客羁旅,见帝无西意,谋欲叛归。
时武贲郎将司马德戡总领骁果,屯于东城,风闻兵士欲叛,未之审,遣校尉元武达阴问骁果,知其情,因谋构逆。共所善武贲郎将元礼、直阁裴虔通互相扇惑曰: 今闻陛下欲筑宫丹阳,势不还矣。
所部骁果莫不思归,人人耦语,并谋逃去。
我欲言之,陛下性忌,恶闻兵走,即恐先事见诛。
今知而不言,其后事发,又当族灭我矣。进退为戮,将如之何?
虔通曰: 上实尔,诚为公忧之。
德戡谓两人曰: 我闻关中陷没,李孝常以华阴叛,陛下收其二弟,将尽杀之。
吾等家属在西,安得无此虑也!
虔通曰: 我子弟已壮,诚不自保,正恐旦暮及诛,计无所出。
德戡曰: 同相忧,当共为计取。
骁果若走,可与俱去。
虔通等曰: 诚如公言,求生之计,无以易此。
因递相招诱。
又转告内史舍人元敏、鹰扬郎将孟秉,符玺郎李覆、牛方裕、直长许弘仁、薛良,城门郎唐奉义,医正张恺等,日夜聚博,约为刎颈之交,情相款昵,言无回避,于座中辄论叛计,并相然许。
时李孝质在禁,令骁果守之,中外交通,所谋益急。
赵行枢者,乐人之子,家产巨万,先交智及,勋侍杨士览者,宇文甥,二人同告智及。
智及素狂悖,闻之喜,即共见德戡,期以三月十五日举兵同叛,劫十二卫武马,虏掠居人财物,结党西归。
智及曰: 不然。
当今天实丧隋,英雄并起,同心叛者已数万人,因行大事,此帝王业也。
德戡然之。
行枢、薛良请以化及为主,相约既定,方告化及。
化及性本驽怯,初闻大惧,色动流汗,久之乃定。
义宁二年三月一日,德戡欲宣言告众,恐以人心未一,更思谲诈以协骁果,谓许弘仁、张恺曰: 君是良医,国家任使,出言惑众,众必信。
君可入备身府,告识者,言陛下闻说骁果欲叛,多酿毒酒,因享会尽鸩杀之,独与南人留此。
弘仁等宣布此言,骁果闻之,递相告语,谋叛逾急。
德戡知计既行,遂以十日总召故人,谕以所为。众皆伏曰: 唯将军命!
其夜,奉义主闭城门,乃与虔通相知,诸门皆不下钥。
至夜三更,德戡于东城内集兵,得数万人,举火与城外相应。
帝闻有声,问是何事。虔通伪曰: 草坊被烧,外人救火,故喧嚣耳。
中外隔绝,帝以为然。
孟秉、智及于城外得千余人,劫候卫武贲冯普乐,共布兵分捉郭下街巷。
至五更中,德戡授虔通兵,以换诸门卫士。
虔通因自开门,领数百骑,至成象殿,杀将军独孤盛。
武贲郎将元礼遂引兵进,突卫者皆走。
虔通进兵,排左阁,驰入永巷,问: 陛下安在?
有美人出,方指云: 在西阁。
从往执帝。
帝谓虔通曰: 卿非我故人乎!
何恨而反?
虔通曰: 臣不敢反,但将士思归,奉陛下还京师耳。
帝曰: 与汝归。
虔通因勒兵守之。
至旦,孟秉以甲骑迎化及。化及未知事果,战栗不能言,人有来谒之者,但低头据鞍,答云 罪过 。
时士及在公主第,弗之知也。智及遣家僮庄桃树就第杀之,桃树不忍,执诣智及,久之乃见释。
化及至城门,德戡迎谒,引入朝堂,号为丞相。
令将帝出江都门以示群贼,因复将入。
遣令狐行达弑帝于宫中,又执朝臣不同己者数十人及诸外戚,无少长害之,唯留秦孝王子浩,立以为帝。
十余日,夺江都人舟楫,从水路西归。
至显福宫,宿公麦孟才、折冲郎将沈光等谋击化及,反为所害。
化及于是入据六宫,其自奉养,一如炀帝故事。每于帐中南面端坐,人有白事者,默然不对。
下牙时,方收取启状,共奉义、方裕、良、恺等参决之。
行至徐州,水路不通,复夺人车牛,得二千两,并载宫人珍宝。
其戈甲戎器,悉令军士负之。
道远疲极,三军始怨。
德戡失望,窃谓行枢曰: 君大谬误我。
当今拨乱,必藉英贤,化及庸暗,君小在侧,事将必败,当若之何?
行枢曰: 在我等尔,废之何难!
因共李本、宇文导师、尹正卿等谋,以后军万余兵袭杀化及,更立德戡为主。
弘仁知之,密告化及,尽收捕德戡及其支党十余人,皆杀之。
引兵向东郡,通守王轨以城降之。
元文都推越王侗为主,拜李密为太尉,令击化及。
密遣徐勣据黎阳仓。
化及渡河,保黎阳县,分兵围勣。
密壁清淇,与勣以烽火相应。
化及每攻仓,密辄引兵救之。
化及数战不利,其将军于弘达为密所擒,送于侗所,镬烹之。
化及粮尽,渡永济渠,与密决战于童山,遂入汲郡求军粮,又遣使拷掠东郡吏民以责米粟。
王轨怨之,以城归于李密。
化及大惧,自汲郡将率众图以北诸州。
其将陈智略率岭南骁果万余人,张童兒率江东骁果数千人,皆叛归李密。
化及尚有众二万,北走魏县。
张恺等与其将陈伯谋去之,事觉,为化及所杀。
腹心稍尽,兵势日蹙,兄弟更无他计,但相聚酣宴,奏女乐。
醉后,因尤智及曰: 我初不知,由汝为计,强来立我。今所向无成,士马日散,负杀主之名,天下所不纳。今者灭族,岂不由汝乎?
持其两子而泣。
智及怒曰: 事捷之日,都不赐尤,及其将败,乃欲归罪。
何不杀我以降建德?
兄弟数相斗阋,言无长幼,醒而复饮,以此为恆。
其众多亡,自知必败,化及叹曰: 人生故当死,岂不一日为帝乎?
于是鸩杀浩,僭皇帝位于魏县,国号许,建元为天寿,署置百官。
攻元宝藏于魏州,四旬不克,反为所败,亡失千余人。
乃东北趣聊城,将招携海曲诸贼。
时遣士及徇济北,求馈饷。
大唐遣淮安王神通安抚山东,并招化及。
化及不从,神通进兵围之,十余日不克而退。
窦建德悉众攻之。
先是,齐州贼帅王薄闻其多宝物,诈来投附。化及信之,与共居守。
至是,薄引建德入城,生擒化及,悉虏其众。
先执智及、元武达、孟秉、杨士览、许弘仁,皆斩之。
乃以轞车载化及之河间,数以杀君之罪,并二子承基、承趾皆斩之,传首于突厥义成公主,枭于虏庭。
士及自济北西归长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