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传 卷十六
长孙览从子炽炽弟晟
长孙览,字休因,河南洛阳人也。祖稚,魏太师、假黄钺、上党文宣王。
父绍远,周小宗伯、上党郡公。
览性弘雅,有器量,略涉书记,尤晓钟律。
魏大统中,起家东宫亲信。
周明帝时,为大都督。
武帝在籓,与览亲善,及即位,弥加礼焉,超拜车骑大将军。
每公卿上奏,必令省读。
览有口辩,声气雄壮,凡所宣传,百僚属目,帝每嘉叹之。
览初名善,帝谓之曰: 朕以万机,委卿先览。 遂赐名焉。
及诛宇文护,以功进封薛国公。
其后历小司空。
从平齐,进位柱国,封第二子宽管国公。
宣帝时,进位上柱国、大司徒,俄历同、泾二州刺史。
高祖为丞相,转宜州刺史。
开皇二年,将有事于江南,征为东南道行军元帅,统八总管出寿阳,水陆俱进。
师临江,陈人大骇。
会陈宣帝卒,览欲乘衅遂灭之,监军高颎以礼不伐丧而还。
上常命览与安德王雄、上柱国元谐、李充、左仆射高颎、右卫大将军虞庆则、吴州总管贺若弼等同宴,上曰: 朕昔在周朝,备展诚节,但苦猜忌,每致寒心。
为臣若此,竟何情赖?
朕之于公,义则君臣,恩犹父子。朕当与公共享终吉,罪非谋逆,一无所问。
朕亦知公至诚,特付太子,宜数参见之,庶得渐相亲爱。
柱臣素望,实属于公,宜识朕意。
其恩礼如此。
又为蜀王秀纳览女为妃。
其后以母忧去职。
岁馀,起令复位。
俄转泾州刺史,所在并有政绩。
卒官。
子洪嗣。仕历宋顺临三州刺史、司农少卿、北平太守。
炽字仲光,上党文宣王稚之曾孙也。
祖裕,魏太常卿、冀州刺史。
父兕,周开府仪同三司、熊绛二州刺史、平原侯。
炽性敏慧,美姿仪,颇涉群书,兼长武艺。
建德初,武帝尚道法,尤好玄言,求学兼经史、善于谈论者,为通道馆学士。
炽应其选,与英俊并游,通涉弥博。
建德二年,授雍州仓城令,寻转盩啡令。
频宰二邑,考绩连最,迁崤郡守。
入为御正上士。
高祖作相,擢为丞相府功曹参军,加大都督,封阳平县子,邑二百户。
迁稍伯下大夫。
其年王谦反,炽从信州总管王长述溯江而上。
以炽为前军,破谦一镇,定楚、合等五州,擒伪总管荆山公元振,以功拜仪同三司。
及高祖受禅,炽率官属先入清宫,即日授内史舍人、上仪同三司。
寻以本官摄判东宫右庶子,出入两宫,甚被委遇。
加以处事周密,高祖每称美之。
授左领军长史,持节,使于东南道三十六州,废置州郡,巡省风俗。
还授太子仆,加谏议大夫,摄长安令。
与大兴令梁毗俱为称职。
然毗以严正闻,炽以宽平显,为政不同,部内各化。
寻领右常平监,迁雍州赞治,改封饶良县子。
迁鸿胪少卿。
后数岁,转太常少卿,进位开府仪同三司。
复持节为河南道二十八州巡省大使,于路授吏部侍郎。
大业元年,迁大理卿,复为西南道大使,巡省风俗。
擢拜户部尚书。
吐谷浑寇张掖,令炽率精骑五千击走之,追至青海而还,以功授银青光禄大夫。
六年,幸江都宫,留炽于东都居守,仍摄左候卫将军事。
其年卒官,时年六十二。
谥曰静。
子安世,通事谒者。
晟字季晟,性通敏,略涉书记,善弹工射,趫捷过人。
时周室尚武,贵游子弟咸以相矜,每共驰射,时辈皆出其下。
年十八,为司卫上士。
初未知名,人弗之识也,唯高祖一见,深嗟异焉,乃携其手而谓人曰: 长孙郎武艺逸群,适与其言,又多奇略。
后之名将,非此子邪?
宣帝时,突厥摄图请婚于周,以赵王招女妻之。
然周与摄图各相夸竞,妙选骁勇以充使者,因遣晟副汝南公宇文神庆送千金公主至其牙。
前后使人数十辈,摄图多不礼,见晟而独爱焉,每共游猎,留之竟岁。
尝有二雕,飞而争肉,因以两箭与晟曰: 请射取之。
晟乃弯弓驰往,遇雕相攫,遂一发而双贯焉。
摄图喜,命诸子弟贵人皆相亲友,冀昵近之,以学弹射。
其弟处罗侯号突利设,尤得众心。而为摄图所忌,密托心腹,阴与晟盟。
晟与之游猎,因察山川形势,部众强弱,皆尽知之。
时高祖作相,晟以状白高祖。
高祖大喜,迁奉车都尉。
至开皇元年,摄图曰: 我周家亲也,今隋公自立而不能制,复何面目见可贺敦乎 ?
因与高宝宁攻陷临渝镇,约诸面部落谋共南侵。
高祖新立,由是大惧,修筑长城,发兵屯北境,命阴寿镇幽州,虞庆则镇并州,屯兵数万人以为之备。
晟先知摄图、玷厥、阿波、突利等叔侄兄弟各统强兵,俱号可汗,分居四面,内怀猜忌,外示和同,难以力征,易可离间,因上书曰: 臣闻丧乱之极,必致升平,是故上天启其机,圣人成其务。
伏惟皇帝陛下当百王之末,膺千载之期,诸夏虽安,戎场尚梗,兴师致讨,未是其时,弃于度外,又复侵扰。
故宜密运筹策,渐以攘之,计失则百姓不宁,计得则万代之福。
吉凶所系,伏愿详思。
臣于周末,忝充外使,匈奴倚伏,实所具知。
玷厥之于摄图,兵强而位下,外名相属,内隙已彰,鼓动其情,必将自战。
又处罗侯者,摄图之弟,奸多而势弱,曲取于众心,国人爱之,因为摄图所忌,其心殊不自安,迹示弥缝,实怀疑惧。
又阿波首鼠,介在其间,颇畏摄图,受其牵率,唯强是与,未有定心。
今宜远交而近攻,离强而合弱,通使玷厥,说合阿波,则摄图回兵,自防右地。
又引处罗,遣连奚、,则摄图分众,还备左方。
首尾猜嫌,腹心离阻,十数年后,承衅讨之,必可一举而空其国矣。
上省表大悦,因召与语。
晟复口陈形势,手画山川,写其虚实,皆如指掌。
上深嗟异,皆纳用焉。
因遣太仆元晖出伊吾道,使诣玷厥,赐以狼头纛,谬为钦敬,礼数甚优。
玷厥使来,引居摄图使上。
反间既行,果相猜贰。
授晟车骑将军,出黄龙道,赍币赐奚、、契丹等,遣为向导,得至处罗侯所,深布心腹,诱令内附。
二年,摄图四十万骑自兰州入,至于周盘,破达奚长儒军,更欲南入。
玷厥不从,引兵而去。
时晟又说染干诈告摄图曰: 铁勒等反,欲袭其牙。
摄图乃惧,回兵出塞。
后数月,突厥大入,发八道元帅分出拒之。
阿波至凉州,与窦荣定战,贼帅累北。
时晟为偏将,使谓之曰: 摄图每来,战皆大胜。
阿波才入,便即致败,此乃突厥之耻,岂不内愧于心乎?
且摄图之与阿波,兵势本敌。
今摄图日胜,为众所崇,阿波不利,为国生辱。
摄图必当因以罪归于阿波,成其夙计,灭北牙矣。
愿自量度,能御之乎?
阿波使至,晟又谓之曰: 今达头与隋连和,而摄图不能制。
可汗何不依附天子,连结达头,相合为强,此万全之计。
岂若丧兵负罪,归就摄图,受其戮辱邪?
阿波纳之,因留塞上,使人随晟入朝。
时摄图与卫王军遇,战于白道,败走至碛。
闻阿波怀贰,乃掩北牙,尽获其众而杀其母。
阿波还无所归,西奔玷厥,乞师十余万,东击摄图,复得故地,收散卒数万,与摄图相攻。
阿波频胜,其势益张。
摄图又遣使朝贡,公主自请改姓,乞为帝女,上许之。
四年,遣晟副虞庆则使于摄图,赐公主姓为杨氏,改封大义公主。
摄图奉诏,不肯起拜,晟进曰: 突厥与隋俱是大国天子,可汗不起,安敢违意。
但可贺敦为帝女,则可汗是大隋女婿,奈何无礼,不敬妇公乎?
摄图乃笑谓其达官曰: 须拜妇公,我从之耳。
于是乃拜诏书。
使还称旨,授仪同三司、左勋卫车骑将军。
七年,摄图死,遣晟持节拜其弟处罗侯为莫何可汗,以其子雍闾为叶护可汗。
处罗侯因晟奏曰: 阿波为天所灭,与五六千骑在山谷间,伏听诏旨,当取之以献。
乃召文武议焉。
乐安公元谐曰: 请就彼枭首,以惩其恶。
武阳公李充曰: 请生将入朝,显戮以示百姓。
上谓晟曰: 于卿何如?
晟对曰: 若突厥背诞,须齐之以刑。
今其昆弟自相夷灭,阿波之恶,非负国家,因其困穷,取而为戮,恐非招远之道,不如两存之。 上曰: 善。
八年,处罗侯死,遣晟往吊,仍赍陈国所献宝器以赐雍闾。
十三年,流人杨钦亡入突厥,诈言彭公刘昶共宇文氏女谋欲反隋,称遣其来,密告主。
雍闾信之,乃不修职贡。
又遣晟出使,微观察焉。
公主见晟,乃言辞不逊,又遣所私胡人安遂迦共钦计议,扇惑雍闾。
晟至京师,具以状奏。
又遣晟往索钦,雍闾欲勿与,谬答曰: 检校客内,无此色人。
晟乃货其达官,知钦所在,夜掩获之,以示雍闾,因发公主私事,国人大耻。
雍闾执遂迦等,并以付晟。
上大喜,加授开府,仍遣入籓,莅杀大义公主。
雍闾又表请婚,佥议将许之。
晟又奏曰: 臣观雍闾,反覆无信,特共玷厥有隙,所以依倚国家。
纵与为婚,终当必叛。
今若得尚公主,承藉威灵,玷厥、染干必又受其征发。
强而更反,后恐难图。
且染干者,处罗侯之子也,素有诚款,于今两代。
臣前与相见,亦乞通婚,不如许之,招令南徙,兵少力弱,易可抚驯,使敌雍闾,以为边捍。
上曰: 善。
又遣慰喻染干,许尚公主。
十七年,染干遣五百骑随晟来逆女,以宗女封安义公主以妻之。
晟说染干率众南徙,居度斤旧镇。
雍闾疾之,亟来抄略。
染干伺知动静,辄遣奏闻,是以贼来每先有备。
十九年,染干因晟奏,雍闾作攻具,欲打大同城。
诏发六总管,并取汉王节度,分道出塞讨之。
雍闾大惧,复共达头同盟,合力掩袭染干,大战于长城下。
染干败绩,杀其兄弟子侄,而部落亡散。
染干与晟独以五骑逼夜南走,至旦,行百馀里,收得数百骑,乃相与谋曰: 今兵败入朝,一降人耳,大隋天子岂礼我乎?
玷厥虽来,本无冤隙,若往投之,必相存济。
晟知其怀贰,乃密遣从者入伏远镇,令速举烽。
染干见四烽俱发,问晟曰: 城上然烽何也?
晟绐之曰: 城高地迥,必遥见贼来。
我国家法,若贼少举二烽,来多举三烽,大逼举四烽,使见贼多而又近耳。
染干大惧,谓其众曰: 追兵已逼,且可投城。
既入镇,晟留其达官执室以领其众,自将染干驰驿入朝。
帝大喜,进授左勋卫骠骑将军,持节护突厥。
晟遣降虏觇候雍闾,知其牙内屡有灾变,夜见赤虹,光照数百里,天狗陨,雨血三日,流星坠其营内,有声如雷。
每夜自惊,言隋师且至。
并遣奏知,仍请出讨突厥。
都速等归染干,前后至者男女万馀口,晟安置之。
由是突厥悦附。
寻以染干为意利珍豆启人可汗,赐射于武安殿。
选善射者十二人,分为两朋。
启人曰: 臣由长孙大使得见天子,今日赐射,愿入其朋。
许之。
给晟箭六侯,发皆入鹿,启人之朋竟胜。
时有群飞,上曰: 公善弹,为我取之。
十发俱中,并应丸而落。
是日百官获赉,晟独居多。
寻遣领五万人,于朔州筑大利城以处染干。
安义公主死,持节送义城公主,复以妻之。
晟又奏: 染干部落归者既众,虽在长城之内,犹被雍闾抄略,往来辛苦,不得宁居。请徙五原,以河为固,于夏、胜两州之间,东西至河,南北四百里,掘为横堑,令处其内,任情放牧,免于抄略,人必自安。
上并从之。
二十年,都蓝大乱,为其部下所杀。
晟因奏请曰: 今王师临境,战数有功,贼内携离,其主被杀,乘此招诱,必并来降,请遣染干部下分头招慰。
上许之,果尽来附。
达头恐怖,又大集兵。
诏晟部领降人,为秦川行军总管,取晋王广节度出讨。
达头与王相抗,晟进策曰: 突厥饮泉,易可行毒。
因取诸药毒水上流,达头人畜饮之多死,于是大惊曰: 天雨恶水,其亡我乎?
因夜遁。
晟追之,斩首千馀级,俘百馀口,六畜数千头。
王大喜,引晟入内,同宴极欢。
有突厥达官来降,时亦预坐,说言突厥之内,大畏长孙总管,闻其弓声,谓为霹雳,见其走马,称为闪电。
王笑曰: 将军震怒,威行域外,遂与雷霆为比,一何壮哉!
师旋,授上开府仪同三司,复遣还大利城,安抚新附。
仁寿元年,晟表奏曰: 臣夜登城楼,望见碛北有赤气,长百余里,皆如雨足,下垂被地。谨验兵书,此名洒血,其下之国必且破亡。
欲灭匈奴,宜在今日。
诏杨素为行军元帅,晟为受降使者,送染干北伐。
二年,军次北河,值贼帅思力俟斤等领兵拒战,晟与大将军梁默击走之,转战六十馀里,贼众多降。
晟又教染干分遣使者,往北方铁勒等部招携取之。
三年,有铁勒、思结、伏利具、浑、斛萨、阿拔、仆骨等十馀部,尽背达头,请来降附。
达头众大溃,西奔吐谷浑。
晟送染干安置于碛口。
事毕,入朝,遇高祖崩,匿丧未发。
炀帝引晟于大行前委以内衙宿卫,知门禁事,即日拜左领军将军。
遇杨谅作逆,敕以本官为相州刺史,发山东兵马,与李雄等共经略之。
晟辞曰: 有男行布,今在逆地,忽蒙此任,情所不安。
帝曰: 公著勤诚,朕之所悉。
今相州之地,本是齐都,人俗浇浮,易可搔扰。
傥生变动,贼势即张,思所以镇之,非公莫可。
公体国之深,终不可以兒害义,故用相委,公其勿辞。
于是遣捉相州。
谅破,追还,转武卫将军。
大业三年,炀帝幸榆林,欲出塞外,陈兵耀武,经突厥中,指于涿郡。
仍恐染干惊惧,先遣晟往喻旨,称述帝意。
染干听之,因召所部诸国,奚、、室韦等种落数十酋长咸萃。
晟以牙中草秽,欲令染干亲自除之,示诸部落,以明威重,乃指帐前草曰: 此根大香。
染干遽嗅之曰: 殊不香也。
晟曰: 天子行幸所在,诸侯躬亲洒扫,耘除御路,以表至敬之心。
今牙中芜秽,谓是留香草耳。
染干乃悟曰: 奴罪过。
奴之骨肉,皆天子赐也,得效筋力,岂敢有辞?
特以边人不知法耳,赖将军恩泽而教导之。将军之惠,奴之幸也。
遂拔所佩刀,亲自芟草,其贵人及诸部争放效之。
乃发榆林北境,至于其牙,又东达于蓟,长三千里,广百步,举国就役而开御道。
帝闻晟策,乃益嘉焉。
后除淮阳太守,未赴任,复为右骁卫将军。
五年,卒,时年五十八。
帝深悼惜之,赗赠甚厚。
后突厥围雁门,帝叹曰: 向使长孙晟在,不令匈奴至此!
晟好奇计,务功名。
性至孝,居忧毁瘠,为朝士所称。
贞观中,追赠司空、上柱国、齐国公,谥曰献。
少子无忌嗣。
